? 晚上我去了陈德才的家里,陈德才躺在外屋的死人排子上,穿着丝绸的棕色衣服,衣服上画满了铜钱。他躺得稳稳当当。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姑爷在守护着他。我来了后他们和我很友善地说话了,这是我当了地主崽子后第一次听到他们和我说这么柔和的话:“大兄弟,你是第一个来送我爹的人。估计也是最后一个。”
我看陈德才的帽子歪了,给他戴正了,笑着说:“不会,五爷估计也会来的。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大壮低着头哭了。陈德才头顶有一个青花瓷碗,里边放着一些豆油,上边用竹签架着一个铜钱,灯捻从铜钱里穿过。灯火跳动着,屋子里忽明忽暗。在外屋摆了一个桌子,这哥儿四个在打牌,玩的是一种叫“打娘娘”的扑克牌游戏,点着一支白蜡烛。他们都站了起来,手里却都捏着牌。我说:“我就是来看看我大叔,你们玩儿你们的。”
他们都坐下了,都问该谁出了。我撩开门帘,陈德才的孙子孙女和儿媳妇们都穿着白大褂的孝服在炕上倒着睡觉,一片白,就像是刚下过一场雪。我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陈德才旁边,这是礼节。我出身虽然不好,但是从小受的教育却是严格的,长辈去世必须要坐在旁边表示怀念,送他上路,他也就不心酸了。
我坐着坐着就靠着墙睡着了。我又梦到了那个棺材,那个大白脸还是把那个女人的头顶按下去朝我吼叫。我一激灵就醒了,一只猫从杨德才的身体上跳了下去,灯一下就灭了。
我看看灯碗说:“没油了你们也不看着点儿。灯灭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三壮去厨子里拿出一瓶油倒进去,然后点了灯,屋子一下就亮了不少。我问:“叫喇叭了吗?”
“一早就到了。”
我说:“劈柴都有了吗?没有的话去我那里拿。我闲着没事儿从山里砍了不少的劈柴。”
“应该够了,没几个人来,用不了多少柴禾。”
我说:“甭管几个人,菜也是那些个菜,少一样也会挨笑话。不还有吹喇叭的师傅吗?”
三壮说:“就在墙根呢,你看看够不够!”
我走出屋子去墙根看了看,明显的不够。刚走到门口就觉得大门那里有人。我用余光看看,很白。我浑身立马就发麻了。壮着胆子看过去,可不是咋的?那个女人出现在了大门洞子里。看得真切着呢。白白的胳膊白白的脸,她还是对着我笑。我不敢看她,看着屋子里,却发现陈德才直挺挺就坐了起来。这下把我吓傻了,想喊却喊不出声音,想动不知道怎么迈步。他们几个还在打牌,二壮正对着我,他挠挠脑袋说:“打啥好呢?”
杨德才这时候已经下了死人排子,站在了他的身后,伸着脖子说:“打噶哒(q)。”
“噶哒!”二壮把噶哒打了出去。随后觉得不对劲儿,看着他的兄弟们。三壮反应最快,转身就跑,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一把拽住了我和他一起跑。大壮和二壮也撞翻了桌子跑了出来。陈德才抬腿就追,他的脸煞白,也像天上的明月。我们四个一起跑出了院子,陈德才就追出了院子。他一身大褂跑得呼啦啦直响。大壮喊道:“我爹诈尸啦!”
我们一直顺着街道跑了出去,陈德才紧追不舍。跑过了三条街后,我又看见前边那个很白的女人了,她在一旁对着我招手。我想都没想就朝着他跑去。跑到了的旁边的时候她没了,我发现陈德才像一阵风一样从我身边过去了,直接追他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姑爷。我听老人们说过,诈尸的人是不会跳过沟的。我大喊道:“快找个沟跳过去!”
我开始追着他们奔跑,看着陈德才的身影就像是在飘一样的快,我一个大小伙子竟然追不上。我一直追出了村子,村外是我们学大寨挖的绿化带,就等开春种柳树了。他们四个纷纷跃了过去,就见陈德才直接掉进了沟里。我在沟这边看着,他们四兄弟在那边看着,都不敢上前。我往前走了几步,大壮说:“大少爷别过去,小心给你拽进沟里!”
大少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大壮叫了。随后又喊:“我没叫!”
我喊:“我知道你没叫,我是地主崽子啊!”
接着我们都开始像乌龟一样趴在地上慢慢前行,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朝着沟里观望。我先看到了陈德才那煞白的脸,帽子盖着他的额头。靠在沟里一动不动的。我说:“你爹这次真的死了。”
三壮说:“我看见我爹的脚了,鞋都跑丢了!”
姑爷说:“爹呀!你活着的时候我们和你划清界线是我们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们吧!”
我知道,要是有几个儿子有姑爷在他身边,他是不会很轻易的就上吊的。他的情况和我父亲不同,我父亲是实实在在的地主,他们就是想整死他,是故意整死他。杨德才是贫农,交代清楚了也就没啥事儿了。不就是偷了花生种吗?偷了就偷了,就说饿了偷吃了十斤八斤的,批斗个几次然后就写材料就行了。反正我是打皮了骂滑了,革委会对我都失去了兴趣,让我写材料也只是说明他们工作了而已,是他们的业绩。想明白这些了也就没啥了。杨德才啊!你偏偏就不听我和五爷的话,你太傻了!我们是过来人了,还不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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