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鬼村 > 第二章

?    陈俊儒早就上吊了。他是我的父亲。我父亲上吊后我母亲就跳井了。他活着的时候总是给我以讲故事的方式说教。

    我只记得他给我讲的这个唯一一个不是他自己或他爹的故事。是说有一个地主家的少爷,他总嫌弃自己的女人丑,于是在别的镇里找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有一个守寡的母亲。他要去沈阳自己家的店铺去打理生意了,他爹告诉他说:“你只要能证明那小妖精是真心待你,我就让她进门。”他去了那女人家里,说了他爹和自己说的话。那女人立即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敲掉了自己的一颗大牙。他拿着这头发和牙齿给他爹看。他爹说:“这证明不了什么,你这样,……”半年后,他从沈阳回来,在县上和叫花子换了衣服,又在花子堆里混了几天后去了那女人家,进了门说一场大火把自家的买卖烧了个精光,家里还拉下了很多饥荒,他就打算住到那女人家里躲债了。那女人和那女人的妈都说不认识他,给了他三个早就不能用的大清年间的铜钱把他打发走了。他回到自己家女人那里,也说了这番话,他还说要债的就快追家里来了,他女人立即把他拽上了炕,温了一大桶热水放在了炕头,亲手给他的衣服脱光,为他洗澡。洗完给他拿新衣服。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哭了。

    陈五爷却说这个人还是陈俊儒,我的父亲。我家以前在沈阳确实有很大的买卖。后来解放了就被没收了,据说是个皮鞋厂。

    我父亲讲完这个故事他就死了。我记得他死时候的样子,很瘦,眼睛眍进了脑袋里,睁着眼睛也看不见我,舌头却很长,挂在外面。又红又亮,就像扒了皮的兔子。

    我在三天后梦到他在炎热的夏天给我扇着扇子那一场景,我甚至在半睡半醒的时候真切的看见了他,看见了他的手臂,看见了他手里的蒲扇。我睁开眼睛却什么也没有。

    我母亲看见我父亲的怪样子就疯了一样跑了,三天后人们从机井里打捞出了她白白的身体。都说她污染了水源,地主婆太狠毒了。

    依据我父亲说——

    陈仲来是我祖父,我的祖父是一个很怪的人,他活着的时候屋子里有个花椒木雕刻的丑女人,每天祖父都要搂着这个木头女人睡觉。一到半夜就从窗户里穿出亲嘴的声音,吓得我们和狗都睡不着。

    我不可能记得,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祖父就没了,见到我后“妈呀”叫了一声往后一倒就昏厥了。醒了后就魔怔一般背着猎枪走出了村子。那年他五十九岁。之后谁也没见过他。

    陈俊儒活着的时候反反复复给我讲着他和他爹的一个故事又另一个故事。我当时觉得杂乱无章,因为他从来没完整的给我讲过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都是一些片断,他能在上一分钟讲着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前的事,这一分钟又讲到昨天的事。

    但我和山灵还是愿意听,山灵是我养的一匹狼。是我去山里打猎的时候捡回来的。

    我父亲说,很多年前,我祖父陈仲来一瘸一拐地牵着一头青毛驴驮回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女人,那年他二十岁。这个麻脸的女人就是我的祖母。

    其实他不喜欢这个女人,就陈家村我们这村子里有很多有闺女的人家说把闺女给他作女人,都比那驴背上的女人俊,但他听他父亲的话,还是要了这个满脸麻子的女人。

    陈仲来是个瘸子。他不是一开始就是地主,他以前也是贫农。我祖母这个女人没有裹脚,还一脸麻子,嫁不出去就嫁给了他。据说是个大家的小姐,带来了很多黄货白货,埋在了家里的板柜下面。

    第二年,陈仲来的炕上便响起了响亮的啼哭声,生下了我父亲。之后他女人就再没开怀。

    我父亲说那一年,傍黑陈仲来回到家,一进屋就脱了褂子,爬上炕,把女人和儿子叫到面前让他们坐好,然后说:“你们知道咱要发财了吗?知道为什么发财吗?因为日本人来啦!知道为什么日本人来啦咱就要发财了吗?因为日本人和咱们中国人一样喜欢喝酒、喜欢女人。知道为什么日本人喜欢喝酒、喜欢女人咱就要发财了吗?因为他们喜欢喝酒、喜欢女人我就卖给他们酒给他们送女人,……”

    他的女人立即喊:“陈仲来,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你个王八蛋不会这么狠心吧?我给你生了俊儒,给你养活了个儿子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你个挨千刀的这叫卸磨就杀驴呀!……”

    陈仲来笑咪咪地看着儿子说:“我儿子,你说你妈这样的能卖的出去吗?”

    陈俊儒嘿嘿地笑着不说话。

    陈仲来对她女人说:“你知道吗?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这下我算服了这话了。你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省心,撒外边放心,我看着还随心。像你这么好的女人我是不会卖的,我要留着你用一辈子。现在丑妻我是有了,你算一宝,但近地咱还少点儿,等我攒够了钱就买它个几十亩村头的地,到那时我就有两块宝啦!再过几年给我儿子再找个好女人,要丑的,咱就又多了一宝。儿子,你要女人不?要你妈这样的丑女人不?”

    陈俊儒乐着不说话。

    陈仲来对他女人说:“今天我找赶生妈二华去啦,……”(据说二华后来被日本人草死了)

    他女人诶呀地叫了起来,“你竟然去找那个**,你个死不要脸的,我没办法活了,我死了算了,你告诉我,那个**哪里好,你去找她!你要是找个宝兰姑那样的我也就认了,你咋能找那个一站迎风能骚出八里地的**呀!我撞墙死了算了,……”

    陈仲来一直看着女人乐呵呵的,他用手一指说:“墙在你后边。”

    “诶呀!你让我死。儿子,你看见没有,你爹让我撞墙,儿子,你记着,妈要死了就是你爹给妈害死的,是和赶生妈俩人给我害死的,你要给妈报仇。”

    她又对陈仲来说:“你让我死,你想我死,我就偏不死,我还就不想死了。除非你把我害死。你把我害死你也没好下场,因为我有儿子。诶呀!你不会也想把儿子害死吧?虎毒不食子,他可是你亲儿子,身体里流的和你一样的血,你害你儿子流你自己的血,你知道吗?”

    她对陈仲来说:“你快告诉我,你找赶生妈干啥了?”

    陈仲来对他女人说:“你这么侮辱我就算了,全是看我儿子面子上。我告诉你,我找赶生妈啥也没干。今儿个这么说我就算了,因为你是女人,你要是男人我早就打你了。”

    陈仲来又对他儿子说:“我儿子,你喜欢你妈这样的吗?肯定不喜欢。但你肯定不说出来,因为她是你妈。你也不应该说。可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你妈这样的女人,因为她从来不让别人把话说完。你要是以后不听话,我就给你找一个像你妈这样的女人。我儿子,你以后听爹的话不?……”

    她又叫了起来,对陈仲来说:“诶呀!我咋了?我给你生个儿子就是让你对着他说我的不是?我死了算了,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我不活啦……”说着就拿脑袋往陈仲来胸脯上撞。

    陈仲来抓住她肩膀说:“你个泼妇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她对陈仲来说:“那你快说你和赶生妈干啥了。”

    陈仲来叫她和儿子坐好了后,他说:“都坐稳当了吗?”

    他儿子说:“坐好了。”

    他女人说:“我也坐好了。”

    陈仲来又说:“那你们就好好听,别插嘴。”

    陈仲来又用手指着他女人说:“尤其是你。”

    陈仲来接着说:“今儿个早起,我是不是牵了咱家的驴出去的?相信你们都看见了。知道我去干什么了吗?知道吗?我去找赶生妈啦,找赶生妈知道干什么吗?……”

    “找她的都是冲她那个裤裆去的,她的逼镶了金边了!你个该死的拐子找她能有什么好事儿啊!……我不说了,你说。”她看陈仲来盯着她才想起来自己插嘴了。

    “妈,你别插嘴了,让我爸说。”陈俊儒说。

    陈仲来说:“我就直说了吧,我用驴驮着赶生妈去日本兵的岗楼里卖酒啦。日本人有钱,要多少给多少,还让我当保长。我能当吗?不能当。我卖给他们酒是做买卖,当保长就是汉奸啦!我儿子,你愿意你爹当汉奸吗?肯定不愿意。赶生妈不这么想,她想当保长,日本人说她是女的,她就说她爹是男的,你看着吧,她爹用不了几天就是咱村保长啦!他爱当他当,我是说啥也不当,当保长就是给日本人扛活,给日本人扛活就是汉奸。我卖酒是赚日本人钱,相反我还是英雄。我偷着告诉你们,我打算给酒里兑水,那样就把日本人骗啦,我就是真正的英雄啦!我儿子,你愿意你爹是英雄不?”

    “我愿意。”陈俊儒点着头说,“我爹是英雄。”

    “你可小心点儿,我听说日本人可坏可不是人了。”

    陈仲来对他女人说:“你一个女人懂啥!”

    过了些日子,陈仲来赶着骡子车进了院子,没卸套便直接进了屋子对他的女人和儿子说:“你们看看我的脸,好好看看,是不是像俩茄子?”

    陈俊儒说:“是像。爹,咋整的?挨骡子踢了?”

    陈仲来又叫他女人和儿子坐好,对他们说:“我没看镜子就知道像俩又红又紫的茄子,知道咋整的不?我不说你们肯定不知道,我告诉你们,这是挨日本人打的。知道为什么打我吗?因为我当英雄让人家发现啦!全县九个镇的日本人都是喝的我用大骡子车拉去的酒,都是喝的我送去的假酒。我告诉你们,我不光往里边兑了水,有一回我还兑了咱家大骡子的尿。日本人喝出酒里兑水啦!我的脸变成了茄子,他们要喝出往酒里兑了骡子尿,估摸我的脸就不是茄子了,就是摔烂了的西红柿了。我的脸变茄子了我才觉得我是真正的英雄了,我要不是英雄能挨日本人打?我认为这顿打挨的很光荣。但以后绝对不能再兑水了,也不能兑尿了,再兑水兑尿我就要吃枪子儿而不是吃耳光了。你男人,你爹,不是怕死,都是因为你们,我是惦记着你们我才不兑水兑尿的,我要是死掉了你们就没男人没爹了。”

    陈仲来对他女人说:“你肯定想要男人。”

    他女人点了点头。

    陈仲来对他儿子说:“你肯定想要爹。”

    他儿子陈俊儒也点了点头。

    陈仲来说:“所以我当一回英雄就够了,就打算不往酒里兑水了。你们同意吗?”他看着他女人的眼睛,完了又看他儿子的眼睛。

    他儿子拽他女人胳膊小声说:“妈,你说话呀。”

    他女人说:“咱当过英雄就得了,可不能再兑水了。”

    他儿子说:“我听我妈的。”

    陈仲来对他的女人和儿子说:“你们这么说,我就不准备当英雄了。”

    陈仲来摸着自己的脸对自己也对他们说:“当英雄他妈的脸疼,火烧火燎的疼。”

    他女人说:“我给你烫热毛巾,你敷敷就好受了。”

    他女人对他儿子说:“快抱柴禾去,给你爹烧水。”

    他儿子从炕上腾地一下就蹦到地上,没穿鞋拍着屁股喊着“驾”,拿自己当大马着就跑出去抱柴禾了。

    陈仲来卖酒从日本人那里挣了不少钱,便买了不少的地,都是村头的近地。光靠他挣的钱不太够,每到有块他中意的地他便把板柜下的存货刨出些来贴补上,村里村外也都开始叫他老爷了。

    这天晚上,陈仲来搂着女人正说着自己这几年的成绩,外边劈劈啪啪地响了起来,他女人坐起来把脸贴在了窗户上叨咕:

    “放鞭炮呢咋的?”

    陈仲来也把脸贴在了窗户上,他说:“不是放鞭炮,不年不节的放哪门子鞭炮?”

    “那是啥动静?”

    他们看见一个人爬上了他家墙头,接着后边劈啪一阵响,那人便栽倒下来,火光一闪,屋子里的大青瓷胆瓶就哗啦一声碎了。

    “妈呀!打枪那!”他女人缩在了被窝里。

    陈仲来也钻了进去。过了挺一阵子,枪声没了,外边变成了噼里啪啦地脚步声。一会儿接着脚步声也没了。他女人露出头说:

    “你胆子大,你看看去。”

    “我不敢。”陈仲来也露出了头说。

    “你是英雄!你去,看看掉咱院子里那人是日本人还是八路军。”

    “我不去,你去。”

    “你一个英雄都不敢去我更不敢。”

    “天亮了我就敢了,你敢不?”

    “天亮我也不敢。”

    ……

    天刚亮,不断地敲门声咣咣地响开了,还没等开门,门就倒了,一群日本兵便涌了进来。先有俩人把墙根的也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像拽死狗一样拽走了,接着就开始打量陈俊儒和他女人。一个日本人在他们面前跺步,突然说:

    “你是八路。”

    “恩。”陈仲来说。又赶紧地晃着手说:“不是不是,我是给你们送酒的陈拐子。”他说完还在地上走了两圈。“陈拐子,记起来了吗?”

    那日本兵朝后一挥手说:“带走。”

    上来俩日本兵就压住了他胳膊把他带走了。我祖父说是被压到山里开矿去了。但是至今也没人知道那矿到底在哪里。父亲说祖父从来就没提过这件事。他觉得开矿的事儿不怎么靠谱儿。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从那以后家里就更加的有钱了。

    但是,有一天我祖母起来生炉子,掏了煤灰去猪圈里倒,看见旁边有个带着毡帽头的人站着,看不见脸,打扮和陈易红的爷很像。他爷那时候给我家扛活呢。于是就问是不是起夜(闹肚子)了,问了三句也不搭理他,第四句我祖母就大声问了一句,结果陈易红的爷在屋子里答应了。我祖母顿时吓得扔了簸箕跑回了屋子里。看大神的说那是一个狐仙,是个男狐仙。我祖母一病不起,最后一命呜呼。

    对了,那个猪圈就是现在李青喂猪的猪圈。

    我们家就这样成了地主,大概情况就是这样的。都是我爸以前讲给我听的。

    于是就有了我这个地主崽子。

    学校被大字报糊了个严严实实,李青就不用去上学了。只是喂猪。我每天揣上红色的语录本,跟着印有“农业学大寨”的大红旗扛着扁担背着抬筐去平整土地。干活累了的时候他们就会簇在一起,掏出语录本学习**的精神思想。我没有资格和他们平起平坐,只能在一旁的飘扬的红旗下自己学习。红旗招展,呼啦啦响着,我激情澎湃不起来。因为中午就会将我五花大绑去交代问题。那时候我一度认为我这辈子将要在交代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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