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类亚森是在其他人类中间长大的,他的父母是人类,他的兄弟也是人类。
矮人吉格特的亲戚是矮人,他的父母也是矮人。
虽然亚森和吉格特的国家仅一山之隔,他们彼此却不曾见过面。
亚森和吉格特之所以相识,是因为战争。
这是一场人类同矮人的战争,开始得很快,结束得也快。议和的人类战士同矮人战士在国境线两边陈兵而列,使者宣读了停战书,重新划清了边界。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人类指挥官却突发奇想,要求两方一同来组织一次“和平”。他的想法是:在两军战士中各挑选一个出来和对方,而且一定要随意挑选出两个人,他认为这样做的意义在于象征了从今以后任何两个人类和矮人都能和平相处。
挑选出来的人就是亚森和吉格特。
挑选他们出来,不是因为他们特别,而是因为他们普通。他们只是像很多人一样呆立在队伍的最前排,正像上面所说的“人选一定要任意”。
亚森和吉格特都有些不情愿,就像是两个刚刚打了架的人,你打了他一拳,他踢了你一脚,马上又让两人和好如初,不大可能。何况这又不是一般的打架,而是生死相拚。
两个人,一高一矮,磨磨蹭蹭走到国境线两边,你看我,我看你,都等着对方先把手伸出来。
最后还是亚森先伸出了手,他想的是:我们人类要有些风度吗,起码应该强过粗鲁的矮人。可是亚森的手刚和矮人结实而满是厚茧的肉掌接触,就感觉到自己的手火辣辣的,像是被一副铁钳子夹住,几乎要被矮人捏碎了。亚森疼得在心里直骂娘,然而在这种场合中又不允许他发作,亚森只好把咒骂和疼痛转成脸上极不自然的微笑,用只有吉格特才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到:“你等着瞧,老矮人。”
矮人没有说话,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然而亚森总觉得在矮人花白胡子和满脸皱纹下,一定隐藏着一个反复搓着双手,得意怪笑的另一副嘴脸。
战後,人类和矮人相安无事地过了几个年头。
亚森被委派作了边境的哨兵,也许出于同样的考虑,吉格特也被派来了。
他们俩在灰鹰山顶上放哨,这只是一条象征意义上的国境线,它在山顶最崎岖险恶的地势上,这里没法打仗,没法运送部队,在这条边界线的两边,各有一座简陋的岗哨所,亚森和吉格特作了邻居。
绝顶之上,是想象不出的孤独与寂寞。
矮人吉格特倒是无所谓,他可以成天叮叮当当的打造他的铁器,装饰品和宝石,山顶上的石头对他来说也会变成工艺品的材料。
亚森可惨了,送粮食的象队半个月才上来一次,高山上连只鸟儿都看不到,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几乎要把他折磨疯了。他几次要求找人替换自己或是多派几个人上来和他做伴儿,上头的答复都是:不予批准。是啊,谁让当初是他作为代表和矮人了呢?如今这条“友谊边境线”的边防卫士之责自然非他莫属。
于是,亚森更加恨吉格特了。
百无聊赖的清晨,亚森在边境塔旁独个儿舞剑,他不在乎姿势漂不漂亮,只求把剑挥得虎虎生风,亚森是想向矮人示威:瞧瞧,我们人类的力气也不输给你们这些矮啤酒桶!
毫无生趣的下午,亚森对着一个挂在柱子上的真啤酒桶练习射箭,他无视于边境线那头的那个会喘气儿的啤酒桶向自己投过来的不满目光,嘴里不停地喊道:“啤酒桶看箭!”直到把啤酒桶射成一个刺猬。
到了晚上就是矮人的天下了,吉格特把炭火烧得通红,在星光下打铁,那一锤下去,“呯”“呯”地敲出了无数的火星。每天有这样的催眠曲,亚森自然永远都失眠。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终于有一天,亚森对吉格特说“咱们来下盘棋吧。”
棋盘摆在边境线中央,这边一半,那边一半,要移动棋子,手臂必然会越过边境线,但这里没有其他的人监督,他们两个边防哨兵不管,那还有谁管那。
矮人棋下得很臭,连输了十几盘,气得他把棋盘掀翻,不玩了。
矮人对亚森粗声粗气的说:“晚上我来找你比喝酒。”
当天夜里,喝过酒的吉格特打铁,打得浑身热汗,精神百倍的唱起了矮人们骄傲的军歌。
亚森则醉了个一塌糊涂,不知吐了几回,并且发誓从此再不喝酒。
下棋,喝酒,切磋武艺,对着篝火吹牛,组成了两个新朋友一天的生活。
三年过去了。
一天,矮人突然阴沉着脸对亚森说:“我要回到家乡去,不再作哨兵了。”
亚森低下了头,他明白矮人为什么要离开。
“你的国家又侵犯了我的国家,我已经报名上前线了。”
亚森不知道该怎样道别才好,他最后向吉格特伸出了手:“还能见面吗?”
“也许,希望不是战场。”吉格特握紧了亚森的手,与上次不同的是,亚森手上没有感到一丝疼痛,心中却怀了无限的怅惘。
好象只是一瞬间,对面的岗哨所便空了,只留下各种遗弃的家什丢在乱石中间,破败凋敝。昔日的欢笑声好像还回荡在空中,然而这很快就会为战场上的喊杀声所淹没了。是梦吗,我是刚刚醒来,还是刚刚睡去呢?亚森有些站立不稳,有一刻天地好象都在跟着脚跟旋转,然而理智很快告诉他:是梦。
确实是梦。
恶梦。
又要开始了。
亚森久久地望着自己的手,内心无法恢复平静。为什么要战争呢?为了土地吗?为了荣誉吗?他不知道,或许有人知道,或许根本没有人会知道,总之,战争了,和平了,再战争。谁对谁错,没有人来告诉他,或许大家都错了,都在糊里糊涂地活着,不知道下一刻手里拿着的是锄头还是刀剑,不知道面前的人下一刻是朋友还是敌人。他和吉格特曾经在国境线上下棋,现在轮到国王们下了,不同的是,这回他成了棋子,千千万万的棋子中的一个,普通一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不知为何,亚森竟怀念起矮人握疼他手指时的感觉了,在内心深处,亚森暗暗盼望着,什么时候,吉格特能用他那只结实的手再给自己狠狠来上那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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