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黑白,左右 >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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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宁一想到了死,便想到死后要埋在后山沟,后山沟是黄宁的老家。

    老家的后山沟,太多荒弃的土地,都是些沙土成份的土壤,老天爷就是给再多的雨水也没用,雨水一落到地面,直接顺着沙子的空隙就钻入土壤深层。地层存不住水,这种地种什么都是白搭,年年减产,直到没人懒得再搭理它。

    不要说这“瞎地”没人种,就连村里那百十亩的好地人们也懒得种了。现在是个有心眼的人就知道在家搞点副业,织地毯,养鸡,种药材年年收入也不少万元。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在外地打工,男的大多都是在工地干个泥瓦匠,公司保安,街边开个小三轮什么的都能混口饭吃,女的去南方的工厂打工或者靠身体挣俩钱也没有人笑话,繁荣“娼”盛就少不了她们的贡献。

    地最终还是有人种的,不想种的可以把地承包给别人,承包者到年底给三核桃两枣儿的,够个口粮就算得过且过了。这几年农忙秋收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往年忙碌的景象了,收麦的季节已过,田地里还耸立着许多孤独的麦子,斯盼人们来收割。玉米一穗一穗的堆放在门口的平房上任由风吹雨打,不像是前些年,有心人会把它们编成一串一串挂在门檐中,炫耀着丰收的颜色。就连各家的牲口人们也懒以管教,随便谁家的牛,羊在路口乱拉一通,成群愣着头的鸭子在菜园里不知又偷吃了谁家的菜叶。

    从村子到后山沟的路大约有5华里多的山路,其实山里路是不论“里”的,前辈们用一双大脚踩出来的道儿,常年的走,就把路面磨得溜光溜光的,就算是连绵的阴雨天也不会起泥。吃食堂的时候,人们饿疯了,就有人后山沟偷偷种点红薯,花生什么的。沙土地种的红薯竟比泥土地好吃很多,起沙糖份多,爷爷初说的时候他还不信,就特意的拿老家的沙土地红薯和泥土地的红薯做一下比较,就是不一样,前者起沙口感细腻,后者筋多糙口。这有点像桔子,准北为桔,到了淮南就成了苦口的枳了。

    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制施行以后,后山沟的那些地也就没几个人种了。去种的人多是随意撒上些花生,芝麻,看天收成,能收多少就收多少,不正儿巴经地来衡量它的产量。黄宁跟爷爷去过后山沟刨过几次红薯,那几块地都是爷爷早些年开的荒地,荒地是不交公粮的,早些年吃不上白面馒头的时候,这些地还真派上大用场了。

    现在去后山沟的人少了,路一没人走,就跟地一起荒了,一下雨满是泥坑,加上杂草丛生根本就分辩不出路在那里。这些年,先是家家都用上vcd,后来就是满路乱飞的摩托车。这条路现在连摩托车都上不来,人们有个空儿租个碟在家看看电影或串串亲戚,没人愿意来这里,后山沟就这样慢慢被人遗忘了。

    逢年十五的时候黄宁跟父亲母亲都要回一次后山沟,看望一下爷爷,姥爷。黄宁在单位开小车,他和领导的关系也处得很融洽,父亲好赖也是单位的老同志,张个口用车还是不会吃闭门羹的。

    他父亲恋乡情绪很浓,总想着退休后回来承包个鱼塘,种点果园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总是在一旁嘲笑父亲“就你回家还不过一,二个月吃不了苦就又回来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总是表现一种很幸福的无奈,黄宁知道这是父亲的一种理想,现实毕竟是一道无法跨跃的鸿沟。

    每次过完年,到十五乡里便要搭起一台大戏。说起看大戏,记起小时候看大戏跟吃喜宴是一样激动,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文艺活动,那里有露天电影,大戏人们都会不远百里来观看。整天不沾荤腥,谁家小子新婚了姑娘出嫁了,母亲肯定会带黄宁去吃一顿,那时候看到七碟子八碗的总会莫名的兴奋,现在他给单位开小车,整天跟着领导大吃大喝,久而久之也麻木了。

    其实到现在黄宁还是对大戏有向往的,特别是会上的夜戏,父亲总会给他买5分钱一串的米花糖,让黄宁骑在他的脖子上看戏。那种米花糖他印象很深,把米暴成米花,然后用糖汁粘成圆团状,咬一口贼香,回味无穷。锣鼓一响,浑身便莫名的兴奋,跃跃欲试,似乎要冲上台去翻几个跟头。

    黄宁的爷爷是个杀猪的,往年给谁家杀了猪,谁家猪的内脏,如,大肠,心肝肺都会送给他。望着爷爷手上的沙布,突然意识到他今年已经70多了,黄宁拉起爷爷的手问“这是怎么了”“杀猪的时候被猪咬的,没事儿,伤了点皮”爷爷直性子的脾气总会让黄宁有点崇拜他。

    早年去山里跟老外爷上坟,上完坟,黄宁和父亲,舅爷正从坟地往家走,突然看到半山腰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有个人,正是入冬进节,那几个烂柿子早被风干,随风凋零在那里不是怎么显眼。听起远处有人惊呼,他和父亲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是爷爷不知怎么时候爬上这高高的柿子树摘柿子。父亲和舅爷吓坏了,历声让他下来,他才不情愿的下来。众人都说“这老头儿还是不服老呀”,那刻黄宁被感动了,拼搏一生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像孔子知了天命以后还是会变得淡然,等自己到跟爷爷这个年龄还会不会像爷爷一样有这种不服老的精神呢!

    母亲在黄宁的印象里一直是个无语者。母亲多少有些看不起爷爷,当年黄宁的母亲是下乡知青,到后山沟教学,他父亲是一个月拿5元钱的代课教师。当时学校的教师中也分三等,公办教师,就像他母亲,民办教师,最低下的就是代课教师,父亲。

    父亲和母亲的相爱黄宁知道的很模糊,他父亲也从来没提过,黄宁也只是听父亲知情的好友酒醉的时候隐隐透露些内情。

    父亲和母亲提起此事的时候都沉默不语,好像有一种默契,也许是一种无声的幸福吧了。但黄宁后来才知道,其实在他们中间爷爷也是一个唱主角的人。姥爷家在乡里是名望贵族,解放前姥爷还是县区委书记,家族势力不可小视。姥爷听说自己的女儿在一个小山沟和一个穷光蛋相爱,恼火极了,坚决反对,并把黄宁的舅舅们都动员起来,歇力干涉。黄宁的母亲也算是一个勇敢的人,从小跟着黄宁的大舅在海南岛读书,思想上不是那么陈旧,文革时期,她还曾经串连去北京参加**的接见。他母亲骨子里有种叛逆,这与黄宁现在的性格多少有些遗传。

    黄宁的爷爷是个没读过书的屠夫,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了侮辱。大冬天喝下一瓶50度的白酒,脱下外套,光着膀子,腰里别着杀猪刀去乡里找黄宁的姥爷论理。河里的水结了冰,冷风嗖嗖的刮着,穿了棉袄也不免会有些缩起脖子,藏起手。一群人把黄宁的爷爷从石桥上拉回来,爷爷很有劲,几个拉都拉不动,二爷恼火了,解下裤腰带把爷爷的双脚捆着,众人才把他抬回家。

    姥爷从父亲转政以后对父亲的看法便改变了,一直到现在,母亲的姐姐早年去世,大姨夫也一直瘫痪不能起床,逢年过节都是父亲和母亲回来,就这一个有本事的闺女和女婿,姥爷一家当然是另眼相看了。这与早些年前在乡供销社住的时候又不是一番光景,那时候外爷一家还不认可父亲,黄宁那时候已五,六岁,供销社就在乡里离外爷家不远的地方,父亲在不远的小镇教学,母亲在供销社当业务员。他常常会和舅家的老表嬉闹,经常在姥爷一家串来串去。外婆还是很慈爱的,每次都会把点心偷偷的塞在他的怀里,总怕姥爷会看见生气。久而久之,姥爷一家算接受了黄宁,同时接受了他父亲。

    父亲对黄宁的爱跟当年爷爷对父亲是一样的,只是自己不争气,上学的时候沉迷于电子游戏,没考上高中,去了县里一家卫生职业高中上小中专。上了一年又觉得没前途,自己放弃了去学开车,黄宁觉得自己对不住父亲,这些年父亲满头的白发那一根都不是为他白的?

    父亲人际上没有什么关系,只有一个好朋友前些年在检察院还算有能力,一手把父亲从一个教师提到检察院。几年前父亲的好友因病去世了,有能力的人总会得罪人,从此父亲在检察院的光景就不是怎么好过,都知道父亲是靠着这个人上去的,人死如灯灭,人一走茶就凉,那些被父亲好友得罪过的人都把气撒在父亲的身上。

    父亲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头发几天不染就会变得雪白,他现在已经不注重自己在事业上的追求,而是为黄宁想个好的归宿。这年头,办个吃财政饭的工作比登天还难,就是行政事业性单位也是很难进的,没个3,5万往上送也很难办成。黄宁进检察院开车已经快5年了,一直是临时工,一个月拿300块钱,平时除了贪污少得可怜的汽油,修理费,就再也没有别的收入了。

    父亲总是阴沉着脸,看到黄宁不是历声的骂就是不断的数落。大多都是不争气,整天窝在家里不出去之类的话。听多了黄宁便会沉默不言,不出言顶撞,然而越是这样,父亲骂起来越来越高腔了,他最后因忍受不住而把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到吃饭的时候母亲叫他,他也不下去,干啃一包方便面勉强渡过一天吧了。

    习惯了父亲的咒骂,刚开始还会有些怨恨,后来慢慢的理解他了。办县财政已经是不可能了,父亲把目光瞄向乡下,说下乡吃乡财政饭也是可以的,总比窝在检察院干临时工强,好赖那也算有个堂堂正正的身份。父亲开始活动,找人家办事儿就要送礼,他买了两件五粮液,两条帝豪,黄宁像往常一样站在巷口等父亲出来,没多大时候父亲阴着脸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那些东西,他没敢问结果,只是默默的陪父亲走。

    现在送这些已经过时了,现在领导需要的是现金,父亲决定学别人直接送钱。他把一叠崭新的人民币塞进一个老式信封了,小心翼翼的装进外衣的口袋里。黄宁不清楚那是多少钱,但他猜出那多少有几万,那是母亲几年勤俭持家省出来的。

    黄宁又像往常一样站在巷口等父亲,突然听到黑暗中有了少些的争吵,背在暗处,悄悄的走近,看到那家豪宅的门口,父亲跟那个领导推推搡搡,人家把信封了扔在地上,父亲又捡了起来,继续往那人的手里塞,最后父亲看实在不行腿一弯跪在地上,他立即背过脸去,手握着嘴,心口刀绞似使他痛不气来,手握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眼泪却是无声肆无忌旦的流着。不敢再见父亲,只是在黑暗中一直奔跑,过了许久,把手轻轻移开,哇的一声才哭了出来。

    到乡里的时候,街边早已搭起一台大戏,听说昨晚三点才来的,今天是第一次演出,演员都还没有吃饭,脸上带着刚划好的脸谱,一手端着申子汤,一手攥着白面馍,吃得正来劲。这台戏班他在县城见过,不过是一群业余爱好者自发组织的团体,早上晨练常碰到他们,一个一个都在河边练嗓子,开始听着难听,走调,后来听着听着就有了些韵味了,没想到现在他们都堂而皇之的穿上行套上台演出了。

    别看是走进20新世纪了,乡村的文化生活还是基本空白,路边一摊打麻将的,能围着几十个人观看。黄宁小时候还记得人们都会聚在一起敲大鼓,公社大院那套家什还在,陈旧的墙壁上还依稀能看到鼓歌,这种鼓歌很好记,全是圆圈和叉叉,那两种家什他是没力气举在头顶,只是拿个小锣,站在鼓架上敲个不停,敲锣不用背鼓歌,没节奏的乱敲一通就行。

    开戏了,熟悉的旋律响起,开场都会有些锣鼓,也算是开场曲。戏台不大,下面却围了许多了,一片人海里全是人头。今天的戏是《二进宫》,开场的女黑头吼那几声也算行,场下一片叫好。这多少会让黄宁想起陕西的大秦腔的韵味。农民平日里早耕晚织,干了一年,过年了聚在一起,看看大戏,那种享受就跟他们平日里过年去数码影完看场电影的感受相同。黄宁其实很喜欢听曲剧的,豫南大多都是这种曲种,像内乡的《宛邦》都是很出名的。

    那种老式的铁桶式喇叭也许是文革时期的产品,现在倒排上用场了。放出来的声音当然没有一般高档音箱那样有高音,低音,层次。就一个调,高音,甚至有点剌耳,唱的什么词一句也听不懂,可台下那一群老头儿还是听得如痴如醉,装上一袋旱烟,翘着二朗腿,全是人头,看不到台上的人物,干脆眯上眼,听着听着嘴里还哼上几句,仔细一听,还真的有些韵味。

    曲剧的大弦听惯了也能找到一种节奏,如《小桃红》的旋律,听时间长了竟跟现在流行的弛放音乐出奇的相似,一个点的循环,天下音乐出自一家,都是一种心情宣泄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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