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的乘客火车开动了
换一列乘坐逆行的列车
前方的路程会发生什么
你没有选择也没有或者
你得到过什么到底值不值得
十句话总是问为什么
用扑克来占卜
如何能够摆脱这枯燥的角色
离开这庸俗的小说
做一个意兴的我
——陈坤《逆行列车》
大二下学期一开学,我提前回到寝室开始狂打扫,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把狗窝似的房间收拾成了天堂,使得我们一举被评上了免检寝室,宿舍管理员对于我们的进步赞叹不已。我甚至有些怀疑罗马真的是在一天里建成的。我之所以那么辛苦,无非是为了“小风”能够不被宿舍管理员发现而遣返。
冬天似乎并没有完全妥协,或者说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只是太过春寒料峭。我给“小风”买了电热饼,充电式的。白天它总是依偎着电热饼蜷成一团。等冷了就跑过来用尾巴打我的裤脚,让我帮它充电。
此举把老二感动坏了。“老大,你对小风太溺爱了……”
这学期新开的编程课,上地漫不经心,学生一个个都身在曹营心在汉。老师在前面讲到“源程序”,后面的女生惊叫了一声——“言承旭”。老二摇头叹息她们没眼光。最难得老四也没好好听课,在和老三大侃不久以后的世界杯,说好想看,可惜算算日程会撞上本学期的期末考试。讨论了一节课,他们得出深刻的结论——考试挂了还可以重修,但是世界杯每四年只有一次哦。
开学没多久是情人节。我和唐雨的关系依然那样不咸不淡的。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其他女生那样用崇拜惊喜的眼光看我,为什么她不能以和我交往为荣呢?她甚至过分地提出让我低调处理,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一连串无理要求把我原先想邀请她情人一起出去玩的事情都忘了,在通话快结束的时候,我很不客气地宣布:“啊,忘了对你说,情人节快乐。本来呢,我是想勉为其难陪你过节的,可是你态度那么差,我只好去会我的美眉了!再见!”
我挂掉电话,穿上外套,回楚家老屋找萧海。一进门,又是一张臭脸。我招谁惹谁了啊,到处都是这么冷淡的家伙。他们两个可以去结拜了。
“不欢迎?”我咧咧嘴,“我知道情人节很不好过的,丢下一堆伤心欲绝的美眉来陪你。高兴吧?”
萧海哼了一声,不加理睬。我深呼吸,控制住自己即将发飙的情绪,和颜悦色地问:“萧海,钱够用吗?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别一个人撑。”
他仍然自顾自做他的事,随口回了一句说他下个月开始晚上在酒吧琴唱歌赚钱,可以养活自己。
吃完晚饭,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天知道那气氛有多诡异。萧海起身去看书,剩下我无聊地快要蒸发了。我发消息给唐雨,她不回,八成是在生气。我只好打电话到她们寝室。为了防止某人再一次愤怒地成为“话筒”,我特意先发个消息过去让她准备接电话,然后再打过去。话筒里,她不情愿的答应声,和着她们寝室里有人正在高唱大唱孟庭苇《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我笑着说:“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一定很难过吧。谁让你那么嚣张。我的女朋友一直都是美女,至于你,只能算第二眼美女。”
“你和我在一起觉得委屈?你尽可以走,没人强留你。我讨厌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端着优越感的架子,摆出施舍的慈悲样的伪君子!!!”
被骂作岳不群的人顿时没了气势:“好,我道歉,我做你的地下男友,可以了吧?”我发誓我江皓然有生以来从来没这么狼狈过。为什么每次有了争端,让步的总是我?
“你那边约会开心吗?”为什么个性冰冷的家伙一旦用讽刺语气说话,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冤枉啊,我身边没有任何阴性动物。不信?”我四下望望,小风?阿鲁?它们都不能接电话,“你等一下,我让萧海和你说话。”
“不用了。”
“不行,我要证明我的清白。萧海……”我边对着手机大声喊冤,边走到萧海那边,“海,帮我接个电话,你是证人。”
萧海从书堆了探出脑袋,一脸不耐烦:“江皓然,你好无聊。什么人啊?”
“我女朋友唐雨。”
“你女朋友?!”
“干嘛那么吃惊啊,我不可以交女朋友吗?”
“我不要。我不想和她说话。”
萧海真是没义气,存心不给我面子嘛。我把手机硬塞到他手上:“帮个忙,替我澄清一下,仅此一次。快点说句话啊,她还等着呢。”
萧海犹犹豫豫地接过,目光有些躲闪:“你……你好,我是萧海……江皓然那人啊,除了有点自恋有点嚣张有点莫名其妙有点神经兮兮,本质还不太差……”拜托不要全数落我的不是好不好,说些我的优点嘛,“……没错,那小子有时是很欠揍的,没关系,你用力打好了,他不会对女生动手的,打死他也不敢还手,对,使劲揍,他命大,死不了的……无聊?没有啊,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无聊,你说吧……反正是江皓然的手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萧海!算我江皓然今天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他们倒开开心心地聊起来了。喂喂喂,你们要聊的话换成市内电话好吗?我心疼我的手机话费了。
我踱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做叶脉书签。唐雨看书有折书页的坏习惯,我准备送她亲手做的书签作为礼物,这也是我回这里的目的之一。我从小风的药品箱里取出药剂,战战兢兢地用苛性碱溶液煮树叶子,漂洗尽后再用旧牙刷剔除叶肉,留下叶脉……
萧海走了进来,把挂断的手机递还给我,说:“她和你以前的那些女孩不一样。你的品位好像变了。”
我连连点头:“她很凶,很严厉的……”说到这里不由愤愤地瞪他一眼,“……你竟然还鼓励她揍我。”
萧海正色说:“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受伤害。如果你是玩玩而已,别惹她。”
我纳闷萧海怎么突然开始管我的私事,反问:“谁说我是玩假的?”
“一句就被我套出话了……”萧海笑了起来,他看看我手里刚刚晾干准备上色的书签,说,“皓,你完蛋了。”我没看错吧,他竟然在笑!总觉得他的笑容里有很多我猜不到的东西。
市立图书馆阅览室。我抬眼看着唐雨好久,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她那天她和萧海在聊什么聊的那么开心,但想想又显得很小气,正在为难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对着近处的立式空调皱眉:“好热。”
我抓抓头发:“对不起啊,可能是因为刚刚我在想你……”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把她逗笑了,也消除了我心里的疑虑。我说:“下周历史博物馆有关于玛雅文化的展览。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她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周四去,可以吗?偶尔逃一两节也没什么吧?”
周四,我早早到了博物馆门口。想起去年看大英博物馆送来展出的木乃伊时排队里里外外从三楼蜿蜒到一楼,我仍心有余悸,所以干脆提前到了。
老远就看到她的身影,她低头盯着手机,没有看到我。我估计她在等我的电话,故意不上前,看她怎么办。我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从来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哦。
她好像等不及了,开始拨电话。我拔腿就跑,谁知只迈出一步,手机就响了,她看了过来。“江皓然,原来你早来了。”
我呵呵一笑,扯开话题:“你按键速度好快啊,我都来不及逃跑。”
她可爱地眨眨眼:“我把你的电话号码设为快捷键1,所以很快就拨通了。你看。”
我仔细查看她放在我手上的电话,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原来我在你的心里还是有地位的。”
她腼腆地笑笑,把她的手机要了回去。
我们都来得太早,博物馆还没有开门。有很多老年人在馆门前的广场上放音乐跳舞,曲子是“春风吻上我的脸”,氛围其乐融融。我弯腰以最绅士的方式邀舞,然后握住她的手一起跳。
不知怎么有点慌乱,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快捷键和她腼腆的笑容,一向舞技超棒的我竟然连连踩到她的脚。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说:“男步好像应该快半拍,你怎么可能总是踩到我?难道……”
我的脸上突然热了起来。
“……难道你是故意踩我的?”
我险些撅倒。和她交往真是没有浪漫可言。
期待中的玛雅文化多少有些索然无味,租了专用解说的录音机听古代人的衣食住行、男耕女织。从博物馆,我觉得自己一身都是厚重的尘土味,很不自在。唐雨开玩笑说是厚重的历史感。看看天气还早,我拉着她到处晃悠。
我在游艺机前卯足了全身的劲钓玩具小狗的时候,她在买耳钉。她一边挑还一边拿起一副放到我的耳朵上比划,嘴里不住地嘟囔:“江皓然,我发现你比我更适合耳钉耳环诶……嗯,而且你戴一个比较好看。嗯,就买一副吧,你一个,我一个。”
小笨蛋,戴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我随口答应了:“好啊,如果是你的命令,我不介意被人误会成同性恋的。”
“这个小蚂蚁的很不错,那个小蜜蜂的也很可爱,江皓然,你觉得怎么样?”
我赞许地点头,眼睛依旧盯着那个抓斗:“很好啊,都是勤劳的小动物。”然后,摒住呼吸,不要急,该出手时才出手……耶,钓到了。我兴高采烈地把毛茸茸的玩具小狗塞到她手上。
她奇怪地问:“你怎么那么喜欢狗?每次都送我玩具小狗。”
我神秘地笑笑:“你以后也会喜欢的。不说这个了,你选定哪副耳钉了?”
“不买了。”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穿耳洞啊。”
她刚才不会真的想给我买耳钉吧?我一阵后怕。背脊寒意飕飕,我被她拉着一起去拍大头照。拍完几张和照之后,我开始抗议她的僵化表情。她把我踢了出去,自己在帷幕里面对着屏幕笑。我抓紧时机偷偷闯进去抱住微笑的她合拍了一张。后来选照片的时候,我发现这一张里她在我怀里笑得超级幸福的样子,甜甜的酒窝很醉人。
分配照片的时候,我坚持要那张合照:“我想贴在手机背面,平时太难得看到你笑了。给你也可以,以后每天对我笑三次。干吗生气?我比较吃亏诶,我每天看看这张大头贴的时间肯定不止三次。不是我小气,给了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生气的时候做掷飞镖的靶子对不对?”
“不是的!”她马上脸红。
“不是?那你要它干什么?”
“我……看到你就没胃口,用来控制食欲,减肥!”
我捂住嘴,不说话。
“江皓然,笑什么?”
“小雨,你说谎的时候眉毛会不自觉地上挑哦。”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眉毛。我背过身几乎笑到岔气。她的拳头很快在我背上敲出沉痛的音符。
应该是第一次和唐雨约会吧,所以弥足珍贵,所以不想就这么结束。夕阳西下,天渐渐黑了。我们手牵手在路边走,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有人走上前:“请问要不要房间?可以打折的。”
我转头问她,“需要吗?”
紧跟着,牵着她的手一阵奇痛。我低头,路灯下手背上爪痕清晰。我叫苦连天:“轻点轻点……我逃了课陪你过生日,你就这么报答我?”
她愣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不是生日,你这种好学生怎么会逃课陪我去看博物馆的破铜烂铁?”
她低下头,半是失望,半是感慨:“不是我的生日,今年没有29号。明天是3月1号。”
“哇,你还真是可怜,四年只能过一次生日……”我看看她忧愁的神情,也不忍心再打击她了,心念一转,我笑着安慰她说,“其实……在引力小,速度快的情况下,时间会延缓,说不定可以找到时空的裂缝……”
“时空的裂缝?”
“对啊,跟我来。”我拉着她冲上不远处天桥,夜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我回头看她的时候,我的长发和她的短发混在了一起,那景象看起来那么自然,似乎我们本来就不该是孤立的。
“江皓然,你带我上来为什么?看看,那里那里……”她像个孩子似得踮起脚尖看天桥下的车水马龙,手指向远方,那一片流动的灯海壮观得动人心魄,让天上的星辰也显得黯淡无光。
我回神,笑着说:“天桥很高啊,引力小,我们再跑快得快一点,再接近光速,说不定会让时间变慢哦,那就能挤一天时间出来给你过生日啊。这次不行,我们再来一次试试。”
“好啊,好啊,这个好玩。”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又淘气又可爱。
我们跑下天桥,再一鼓作气冲上来。再跑下,再冲上……疯了一样地奔跑,仿佛穿越了过往,仿佛在那一瞬间可以把不开心的远远抛开。直到她累得跑走不动了,气喘吁吁地靠在我身上。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不许放弃哦。我背你吧。”我弯下腰,背起她继续跑。
她也不客气,趴在我背上指挥我前进前进占领高地不许退缩,百忙之中不忘拿出餐巾纸帮我擦汗。
路过的好心人停下来关切地问:“她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我摇摇头,微笑着说:“没事的。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是我们相恋三年纪念日,我穷学生一个没有钱买礼物送给她。我们过第一次纪念日时她就说让我背她上下天桥一次作为礼物。现在是三年,得背着她上下三次。我休息一下就没事的。等我们都老了,我还要一直背着她来回走十次、二十次、三十次……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长着呢……”
那人挺大的汉子,竟然被感动地热泪盈眶。等他走了,唐雨从我背上跳下来,笑得捶胸顿足:“哈哈……哈……江皓然你真会乱掰,贫嘴你一流……哈哈……”
我煞有介事地晃晃脑袋:“呵呵,万一他文笔不错的话,一定可以写一个感天动地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
“小风”突然拉肚子,我心急火燎地带着它去找兽医。回来的途中,路过萧海说的那家酒吧,我进去看了看。在那个灯光迷离的地方我没有找到萧海。那里人说萧海不干了。好像是工作没了几天,莫名其妙地被老板开除了。
我趁下一个周末去看萧海。还没靠近老屋时,邻居阿婆一把拉住我:“孩子,有几句话和你说。”
阿婆把我领进她的家,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你是来看萧海的吧。他是个好孩子,经常帮我背液化气瓶,买米买面的……别看他一声不吭的,心眼好着呢……那个常来吵的有钱人,应该是他爸爸吧。父子没有隔夜仇。何必呢?你是他朋友,也劝劝他,别老是和爸爸较劲,上次就是火气大动了手,还伤了胳膊,流了好多血,也不去医院瞧瞧……依我看啊,他平时也就对着你时才有个笑脸,你一定要帮帮他啊……”
我一走进敞开的楚家老屋大门,就看到萧伯父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萧海在饭桌前埋头吃泡面,最便宜的那种。他对萧伯父充耳不闻,忽略当成空气。
“伙食那么差?随便煮点什么啊。”我对着萧海笑笑。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把萧伯父当成空气了。我平时很大方,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不记仇。至少对这位萧伯父,我从来都没有好感。
我绕到厨房开冰箱,空的。而且电源插头都被拔掉了,很久没用的样子。不是不知道海性格过于倔强,而且自尊高,可是何必到这种程度?!穷得只能吃泡面。我有点心疼地责怪萧海:“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很是不屑:“你自己还不是个穷学生。”
“小风不是留了钱给你吗?”
“我说过了,那是楚家的东西。我现在凭自己的本事过活。”
一旁的空气突然插了一句:“过活?别人过活也要卖血?我儿子真是出息了啊。”
卖血?!这个字眼让我心惊肉跳。“你疯了啊,你现在是考生诶。”我冲到萧海面前骂了过去。
萧海摔下碗筷,站了起来:“我要吃饭,要交考试费用。不是他断了我的生计,我也不会去。”
萧伯父当即拍了桌子:“你在那种地方弹琴唱歌,被人知道了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是啊,比起你的面子,我那点血算是什么……”萧海的口气,掩饰不了的嘲讽。
“够了!”我打断他们的针锋相对,“萧海你的生活费我来付。别说不要,算是我借你的,要收利息的。”说这话我心里是虚的,我自己清楚那点零花钱,但是说出来我并没有后悔,不就以后累点,多做几份兼职嘛。
“不用。我说过了我自己可以过下去。”
萧伯父瞬间提高了语调:“为了那个楚亦风?你以为他多高尚,他有你这种骨气吗?”
萧海好像没有听懂,只是森冷的一眼:“就算他没心没肺,我还是喜欢他,管那么多?他人不在了,我能有什么好计较?”
眼看着萧伯父又一次失望的拂袖而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走到了萧海面前。
“海,饶了自己吧。”
我的规劝近乎哀求的语气,轻轻拉过他的手臂。他的手往后一缩,却被我立即牢牢抓住无法动弹。我撩起他的毛衣袖子。齿痕褪去的手臂上划开了一个大口子,比我上次的伤口更深,边沿是深红色,有点发黑,但中间泛黄,鼓鼓的仿佛一戳即破,已经严重到化脓了。
“萧海!你想废了这只手吗?!”我又急又恼又是心疼。
“和你没关系。你滚!”
火冒上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征兆。我对准他的下巴就是一拳,他撞在桌子上,桌上的碗晃了一下掉在地上碎裂,他像发怒的豹子一样跳起来,疯狂地扑了过来。我禁不住他一撞,向后摔了个结实。我气愤的手臂再次挥了起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一声不吭,出手却一点情面也不讲。我身上不知挨了几下,直到我抓住他受伤那只手臂,用力地捏。他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才停止了反抗。
他俯卧在地上,额头冒出大滴的冷汗,双手被我反扣在他的身后。我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让他的脸贴紧地面。地板是冰凉的,这样才能让他清醒清醒。
“去不去医院?”
“不去!”
“你他妈的不识好歹,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喜欢管你的事啊!”我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苍白的脸抽了上去,“去不去?!”
“不去!”
我就不信我江皓然今天治不了你。我恶毒地在他伤口上狠狠抓了一把,苍黄的脓水和鲜红的血水随着青筋徒然暴起溢了出来,那情形触目惊心。他浑身大幅度地掉了一下,空气中他的喘息声停顿了整整五分钟。
“去不去?”
“疼,皓,疼啊……”他侧过脸,惨白的脸上鼻翼快速翕张,豆大的冷汗冒了出来,全身像濒死的鱼那样无力地挣扎着。
“疼?你也知道疼!你也是人啊,你这个白痴!”颤抖的手再也抓不住了,只能伸向前搂住他的脖子,我用额头顶住他的后颈,然后我无声地哭了……
医院急诊室里,从挂号到治疗,萧海的不合作把我的好脾气几乎完全被磨光。我板起脸,看着他被我打得红肿的嘴角,一言不发。
萧海的眼神冷静的像是个陌生人,抬头看看倒挂的吊瓶,他问:“空气吊进去就遭了,会死对吗?”
虽然知道这是个冷笑话,没有外加足够压力的话,血液会很快凝固,没那么容易就致命。可是这时候还能对他笑脸相迎的话,江皓然就不是江皓然而是耶稣了。我恶声恶气地威胁他:“你他妈的敢动!信不信我真的废了你那只手,别以为我心眼多得肉疼你,我是看着碍眼。你再乱动我让医生给你来一针,给你个痛快。我也省心,免得成天相思病似地挂在肠子里恶心自己……”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研究外星人,说:“皓,认识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也会骂脏话。”
“你闭嘴!还不是被你逼的!”
“让我闭嘴?我这个样子,是谁害的?”
“别说是我,我没有这种恶趣味。”
“不是你还有谁?!我只是好奇那个能让你江皓然皓唯唯诺诺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和他走得近。哪知道,最后自己却陷了进去……你明知道你的那个宝贝学弟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眼睁睁看着我在火坑边绕。你在旁边偷笑吧……”
我冷笑:“后悔了吧?后悔了就乖乖回家去,少在这里装情圣!”
他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我没有后悔没有后悔,后悔的是他。我是吻过他,但仅此而已。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谁说我喜欢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我不甘心!世上怎么会有他那样冷血的人。我为他做的他难道看不见?做人怎么能那样没心没肺?到最后他也说和我只不过是玩玩的。玩玩的!他说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没必要说那么多遍!一遍我就明白了。是我在自作多情。他说后来想起那种吻来吻去的游戏就觉得恶心,他说我让他死都没有好名声。我对他怎么样他看不见吗?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他说他只不过是玩玩而已的,可我不是!我没他能干,说收就收,我放不下,我认定他了……”
他绝望地咬牙切齿嘶声尖叫,像发了疯似地捶打着床,直到手臂上缠着的厚厚的白纱布渗出红色……他另一只手上打吊瓶插针歪了,手背上血流如注。他两只手上都是血,样子凶得像嗜血的豹子。护士听到动静进来,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到了。
我上前抱住他,用臂膀紧紧地拥住他。他拼命地挣扎着。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的声音克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整个人在我怀里微微颤抖,止不住的颤抖。过了很久很久,他的下唇已经被他咬出血,泪还是一颗都没有掉下来。认识萧海四年多,我唯一一次看见他哭出眼泪,是在小风走的时候。那之后再苦再难他都没在我面前落过泪。原来男人的眼泪只为自己珍视的人而流。可是爱情真的那么难,那么苦吗?只会让人变得伤痕累累?
是兄弟就不该袖手旁观,我以前是白痴竟然相信他能独自撑下去。
我开始狂做兼职,打零工,甚是改掉了贪睡的习惯,抓紧一切课余时间赚钱。室友他们都说老大一转眼成了财迷。以我的身高和口才,不难找到一两份收入不低的兼职,只不过要看别人脸色,忍忍算了。何况大学学习松散,不像高三,我能帮到萧海的,我会尽量帮,我不希望他再为钱的事分心。
当我第一次把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塞给萧海时,他把我推到门外,然后无情地关上了门。“我不需要别人同情!”他愤愤地说。
我使劲地拍着门,大喊大叫:“萧海!你敢不收,我和你绝交!”
“哼,正好!”
“你……”真想一拳砸破门把他揪出来揍一顿,但是估计了一下门板的厚度和坚硬度,我打消了暴力的念头。
我本来打算把钱从门缝里塞进去,想想不对,以他的个性,他就算拿了钱也会像对付小风那笔钱那样保存的。所以我干脆以后每个周末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去萧海那里吃饭,然后把许多许多剩菜放进冰箱,临走前叮嘱叮嘱那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不要浪费食物。萧海的事我一句都没告诉我的室友,如果让他们知道老大像对着美眉一样地积极地把钱送人时,他们一定会笑得肠穿肚烂。
一个周六上午,我在大卖场看到新鲜的方腿肉打五折时,我兴奋地一下子买了二十块。排队结帐时旁边有人问我:“买那么多干什么?”仿佛是在嘲笑我是专门爱贪小便宜的市井小民。也许吧,我好像突然之间被一个“钱”字逼得现实了很多。不过,真的是市井小民也没什么丢脸的啊,谁有资格嘲笑?就像萧海说的,我不觉得丢脸。
“喂狗。”我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没撒谎,里面有一份是给阿鲁的。无意中看到他的购物车里也有五块方腿肉,我微笑着问:“叔叔你呢?”
这回轮到他难堪了。
英语课。讲师最近可能处于发情期,好好地讲生词不知怎么扯到什么askforherhand(求婚),一直讲到loveneverdiesofstarvationbutoftenofindigestion.(恋爱决不至于饥饿而死,而是多数消化不良而死。)他说:“这句话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我的理解是饱暖才会思淫欲。没有人会饿肚子谈恋爱的。”
“放屁!”我不暇思索地骂了一句。简直是放屁!如果没有我在的话,萧海八成会饿死的。谁说没有人会饿肚子谈恋爱的?!
老师咧着嘴,瞪着眼,死死盯着我:“江同学,你有什么意见吗?”
眼看着整个教室的人聚拢过来,我马上调整表情。“放屁,那放屁怎么说?是不是goandseehisuncle?”
“那是上大号。”
教室里扬起无可抑制的爆笑
我低下头,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一天,做了一下午的兼职,我疲惫不堪地推开寝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景象差点没让我当场趴下。敏儿坐在我的位子上,开着我的笔记本电脑带着我的耳机,正玩得不亦乐乎。
“皓哥哥,你回来了啊。”敏儿热情大方地向我打招呼。
“老大为老不善,竟然无耻地勾搭无知小美眉。感谢我吧,看见她等在宿舍楼下面怪可怜的,一问才知道是找老大你的。”老二在那里大声喊着邀功。据我估计,他才不会那么好心呢,八成是见到美女,控制不住主动上前搭讪。得知她找我,就担保她进来了。
我惊讶地盯着闪亮的屏幕,问敏儿:“你怎么开得了我的电脑?”
她得意地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般密码都是生日之类的,那样不容易忘。我试过你的生日不对,就用风的生日试试,没想到被我猜中了。”
我对于自己的**被涉及有点气愤:“你现在好歹也是考生,就不能自觉点?还跑出来玩?”
她一点也不生气,笑着说:“对啊,我现在是考生,皓哥哥可不可以抽空给我辅导一下功课啊。”笑容中,有敲诈的意味。
“好啊,小风说过让我照顾你的。”我无奈。屋漏偏遭连天雨!即使上帝是万能的,他也不能造出一块连他自己搬不动的石头啊。
几份兼职再加上敏儿的最新任务,我累得在给敏儿补课的时候睡着了。醒来时,敏儿有点心疼地摸着我的脑袋:“皓哥哥,念大学很苦吗?你好像很累。”
我摇摇头:“不会啊。可能因为我的专业是理工科吧,你考文科会轻松很多。”
“啊,对了刚才有个女的打电话找你,我告诉她你睡着了。”她指指我的手机。
“你这么说的?”
“对啊。”
对个头!这种话,不误会才怪!
一出敏儿家的门,我连忙打电话给唐雨,向她解释:“小雨,我……”
“江皓然,你到底有几个女朋友?!”
“你听我说,就算我以前有过几个女朋友,但都是和你不一样的。”
唐雨显然不高兴了:“你是说你当初对赵蕊儿是玩假的?”
“她那么漂亮,是男的都会有点动心的。”
“那你呢?”
“她很优秀,很漂亮,很完美,而且她是萧大帅哥的女朋友,抢到手很有面子啊。”
她的口气微微一变,有点恶狠狠地说:“也是面子?江皓然,你还真是够坦白。”那一刻,我很怕她问我“我怎么知道你对我是真是假”,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撒谎骗她。
可是她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在帮萧海。干脆直说,需要钱,我这里有。不是给你的,是给他的。”
我大大的意外:“你怎么知道?”
“那天他稍稍提过一些,说他遇上点麻烦,你那么辛苦都是为了帮他。他还说害得你没空约会很抱歉。我猜可能是经济上的问题。”
我怎么不知道萧海这么善良细心?那天让他帮我澄清误会都是老大不情愿的。我奇怪地问:“你对谁都那么大方?还是你们太投缘,一聊如故?”
“你不要乱说,我想帮你的朋友,不好吗?”
“好好好,我现在才发现心灵美的女孩真可爱啊……”
一回到寝室。老三把话筒递给我:“正巧,老大你的电话。”
我什么时候变成风云人物了,全国上下通缉我。“喂,哪位?老师?别开玩笑了!”
“江皓然!你听不出来我是谁吗?!”
“老师是您啊,对不起对不起,最近经常有变态骚扰电话。男生?当然了,男生宿舍也会有骚扰电话的,没什么奇怪的。”我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高中是的教导主任,立即改变态度,可谓前倨后恭。
“是你自己说的,萧海以后要交什么款项先瞒着他,你替他垫。这次……”
“是的是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麻烦您了。”
“他家不是很有钱吗?江皓然,每个学生都像你一样就省心了。副校长今天还在叨念着楚亦风,那孩子还年轻啊,可惜了。哦,我记得你和他关系不错的……”我和小风都是讨老师喜欢的“好”学生,至少表面是。
“老师,我……还有点事。”心里的伤疤可以自己看,自己剥,却容不得别人的目光。
“哦,我挂了。”
世界杯烽火四起。老二老三不惜血本把世界杯的赛程用大号字打印出来贴在墙上。一天四个人在寝室里一起侃球。他们都看好阿根廷,说什么现在的阿根廷国家队甚至可以排出两套完全不同的阵容在世界杯上与任何一支参赛队抗衡。而我看球一向只看比赛精不精彩,对他们的狂热,我只是微笑。这时,萧海打电话过来。“你的手机干嘛关机?”
“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没注意。你找我有事?”
“没事。那个……小风好吗?”
“很好,胖了好多。海,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着凉,不要饿肚子,钱不够跟我说,不要再去卖……”
“罗嗦!”
“你找我真的没事?”
“那个……生日……”
“哈哈,是不是等不及想吃我的生日蛋糕了?放心,周末我再买一个和你一起切……喂,你别挂啊。单方面切断联系拒绝谈判会引起外交纷争的……”真是不可爱的家伙呢。
6月上旬,英格兰人在老狐狸埃里克森的调教下,懂得了什么叫进退自如,见好就收。整个下半时,他们龟缩在门前用太极推手将阿根廷凶悍的潮水般攻势消弭。一次次无功而返,阿根廷队终于没了脾气。
老二老三大骂英格兰卑鄙,说这场球看得窝火。当天晚上小雨打来电话,说想看阿根廷的下场比赛,我听说过她很喜欢巴蒂,可她的寝室里没有电视机。
我说:“去开个房间吧。”
她在电话那一头狂怒:“色狼!”
莫名其妙!明明她自己想歪了还要骂我。以前偶尔为了一场深夜球赛我们一个寝室的兄弟会去开一间。学校附近的宾馆星级不高,不是太贵,四个人分摊还是可以接受的。到了那里抽签决定谁睡床。
世界杯越炒越热。相关的花絮也冒了出来,譬如学校里有韩国女留学生激动得裸奔之类的新闻。反正我是没有看到,不能随便评价她身材如何。
瑞典对阿根廷那天,我打电话请唐雨去一家餐馆吃饭。她说没空。电话那一头声音嘈杂,她说,t大唯一装了电视机设备的食堂里挤满了人,她站得太远几乎看不到电视屏幕。
“那你就过来看啊。”我说。其实我早早地坐在这里占好了位子,还点了些吃的,那样服务员就不会赶人。
她急匆匆地赶过来,不理会我点了一桌的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一场紧张、激烈但算不上精彩的比赛。裁判吹响终场的哨音时,愁云惨雾笼罩了整个球场。一张张刚毅的脸上落下了失望的泪水。镜头切换到近景。战神哭了;看台上的阿根廷球迷哭了。死亡之组的诅咒,运气不好也罢,贝尔萨的阵型错误也罢,这一届的世界杯无疑是阿根廷队惨痛的梦魇。
餐厅里,零分贝的寂静,像是在为阿根廷哀悼。我看见她哭了,泪滴掉在她自己的手上。我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臂抱住她。她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衣服。
战神--巴蒂斯图塔,屏幕上那个黯然神伤,低头呜咽的男人,说实话在那一刻,我对他除了同情还有一点嫉妒——她竟然会为了不相干的他而流泪……
我送她回学校,走到门口时,她依旧是低垂着脸的。
回到寝室,又是三个家伙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出去透透气,校园广播,淡淡忧伤的歌曲在无际的夜空中飘荡——“那并不容易,你甚至会觉得奇怪,当我试着解释我的感受,在我做了这一切以后,我依然需要你的爱……阿根廷,别为我哭泣~事实上,我从未离开过你。在我妄狂的岁月里,我疯狂的存在,我依然信守诺言……”
手机响了,是唐雨。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和滞涩:“江皓然,对不起,还有,谢谢。”
“没关系,”尽管她看不到,我还是笑了,“小雨,你知道吗?如果你有一天为我哭,我会很高兴。”我想我是喜欢她的吧。不是逢场作戏,不是一时高兴,我是真的喜欢她。
回到寝室,三个室友也从悲伤中恢复过来。他们看见我,问:“老大,明天土耳其对中国,去不去看?好歹我们也爱国一回。”
我摇摇头。
第二天傍晚,等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我已经把听广播用的耳机收起,放进书桌抽屉里。也罢,喜欢的球队,一个个飘零。中国的几个门柱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宣传,作为接下来四年聊天吹嘘的谈资。看完了,也该收心了,安心考试。
考完期末考试去探望萧海,正好是高考最后一天考英语。一排值勤老师和保安组成一道人墙,像奈何桥一样隔开了考场。
“海,你给我出息点!听到没?!否则我和你绝交!海……”我踩着花坛石桌占领最高点,旁若无人地朝着萧海渐渐走远的背影大喊。算了,我一辈子的面子,这次为了他,全丢光了。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
萧海回过头,虎起脸骂道:“滚,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你混蛋,我这么没脸没皮是为了谁啊……”
两个保安上前把我拖走,说我扰乱治安违反民法。没那么严重吧?大哥,混口饭吃而已,何必如此认真。一通漫长的似乎没有边际的思想教育之后,幸而我的学生身份,保安最后还是放了我一马。
烈日炎炎下站了几个钟头,我总算盼到萧海面色如水地走出来。我也不问他考得怎样,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拉住他:“来,我请客,我们去吃顿像样的。想吃什么?”
“火锅。”
我抬头看看骄阳似火。这种天气?
萧海点点头补充:“是的。麻辣火锅。”
五分钟后,我坐在火锅店里对着热气腾腾的一锅东西发愁。
“怎么了?”对面的萧海夹了一筷子刚煮好的羊肉给我。
“没什么。”我有点受宠若惊地接了,“谢谢。”
萧海对着火锅上方的白气淡淡地笑了:“我一直觉得吃火锅是一堆人在那里洗筷子,不太卫生,所以只和最亲近的人比如家人一起去吃。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来过几次。”
我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海,你现在也是在和家人一起吃火锅啊。”
“家人,么?”他站起来,弯腰用筷子夹起大把湿漉漉的菠菜放进锅里。也许是太靠近锅子了,雾气蒸腾了他的眼睛。
大半个月后的凌晨两点,我尝试了两个小时后,终于第一时间打通声讯电话查询高考分数。电话那头报出的分数高得让我难以置信地复查了一遍,平白无故让电信局多赚了一笔。
我欢呼雀跃地深更半夜打电话过去骚扰萧海:“海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个分数,几乎全国所有的学校任你选……开学后应该还可以拿新生奖学金,数字不小哦……”
“那种东西,我才不在乎……”
我眼前一亮:“哦,是吗?那分我一半,我替你担惊受怕的,估计这学年奖学金只能拿到二等奖。”
“喜欢你就拿去好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还是算了,你留着慢慢用吧……”
挂掉电话,我闭上眼。
撑过去,一切就会变得更好吧?
再睁开眼睛,我对着镜子咧咧嘴,挺帅的小伙子,自我感觉良好。
明天可能不一定会更好,但是更好的明天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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