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期末转瞬到了，香港回归一周年的当天，爷爷去世。这个家族里记忆最丰富的老人离开了。他在正月里中风的，右半边身体不会动，成天躺在床上，话语也变的含糊不清。以前听爷爷重复早年的故事时候会觉得腻烦，但当老人家沉静了却感受到了冷清。或许这是类似与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反映吧。那天，韩小仕正在楼上父母的房间里看《灌篮高手》，妈妈在楼下喊，快下来，你爷爷不行了。
等他下来，跑到奶奶爷爷的那个房间，老人家已经发不声音来，妈妈一手端着饭，一手用小勺舀了一口往爷爷的嘴巴里塞。奶奶在旁边看着，眼圈红红的，嘴巴上说着：你多吃几口，饱饱地上路。爷爷很听话，吞了好几口，然后闭住眼睛了。妈妈说，八十多岁的人了，家中和睦，他去得是相当安祥、放心的。
始有最亲之人故去的感受，是一种深深地舍不得。那日，小狗也呜呜不已。过去的日子里，倒也在周记里有篇爷爷在病榻的文章，亲近的朋友都看过。现在他们几位纷纷给话：小仕同志节哀。鼻子有些酸，但还哭不出来。那篇文章是这样的——《榻边小记1998.2.2》：
“房间虽小，但容得下两张床，一些旧家具，以及为来客准备的凳椅。在靠床的铁床上躺着个老头子，20多日没起来过了。他身上盖了条朴素的棉被，上头路出灰色的棉袄领子，苍老的头上戴着毛线织就的黑色帽子。两眼暗淡，仿佛蒙上了一层膜，让人不晓得他是睡着的，还是大醒着，即使是他的老伴。不过只要他下半截的被子一动，明白人就知道那动的准是左腿。
老头子是在正月的一次中风后成这样的，右半边身体动不了了，感觉是有的，知道疼，也知道冷热。这说明左边肢体没坏死，对老人而言是贵恙痊愈的希望。老人家到这田地，还很要命，野心挺大。曾说，要再活上五年，看到四孙子（韩小波）大学毕业，小孙子（韩小仕）考上大学。看医生是积极的，但对吃药很推搪。这是一个矛盾。难怪把老太太惹恼了，要抱怨他几句：怎么着，越活越没出息了。从前天天吃丹升片，当饭似的，十年不间断，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就那么几片就不敢吃了，亏你还说‘想多活几年’。老太太的嗓门不大，老头子的耳朵惫。在他眼里，老伴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仿佛在念经，而且那念经的形象也是模糊的。或许还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鱼活跃在老家前后的私河的水面上张闭着嘴巴的印象更为深刻些。
离铁窗一尺远地方是张木头高低床，床上被子方正，摆得很里头，每晚儿女探视以此床之边沿为座位。偶尔韩小仕会窜上边趴睡几分钟。整个房间有两扇窗，向来关得紧，只有进房去的小门时常开着。屋里的空气不新鲜，有霉味，是老头子躺久了发自被子的潮气，还是老太太发挥慈悲心新近收留的一只灰猫跑到床下地板上撒的圈自己势力范围的尿的气味，没人晓得。味道的存在有些日子了，没人去探究，大家并不计较，每晚照样往里钻，仿佛是习惯了。
晚上，这厢是最热闹的。经常是四代同堂的场面。如今老头子卧床不起后，屋内的喜气减了，热闹却增了，更多的人来拜问。大家只是叹息，老头子大不如前。他可能感到有些恐惧，大概整天被那么多人围着觉得象被看猴子似的不习惯。他很安静，只起头叫小儿子扶他坐起，来过一句发令的话，此后便是转动着眼珠子把房间里的人打量一遍又一遍。他已经没了从前滔滔不绝，即使重复也兴致不减的气势。
阿爸，我喂你吃药好伐？大女儿探问。
啊？
我说啦，喂你吃药好伐，你这病，只要按时吃药，待天转热了会渐渐好转的。
老头子努了努嘴巴，似乎答应了。大女儿开始启药封，倒开水。然后把药送到嘴边，塞进口里，水也递上去让抿上一口。
白弄的，不管他，要等死就死好了。他不吞药的，或许过会就吐出来。老太太经验之谈。
果然，久不见他的喉咙抽动，药还含在嘴里。
等药化了就苦了，他不知道吗？二儿子冲大姐无奈地笑了。
年纪大了，相势就变化了。埋怨是压在舌底的，毕竟是女儿。她又将水送进阿爸的嘴边。老人缓缓腾出左手把女儿的手支开去，水再送进嘴边，依旧这样的待遇，我，还有几年好活呢？
大女儿不再执着，把水杯放回案上，去一边端坐。老头子的小媳妇道，如果你再递一回，杯子会被他摔掉。我想也是这样。大女儿附和着。
你们的阿爸是这样了。可能是看到这么多人在，感觉在看他死相，所以害怕着。老太太替老头子解围。
这时候，老头子的玄孙，也就是二儿子的孙子，牵着他妈妈的手，哼着歌儿，看阿太来了。进到房间里，孙媳妇择位坐下，小孩子静不下来，在屋里跑来跑去，叫这个阿太，那个姑婆，屋内笑声洋溢。很快，新来的也知道了老人家吃药的事情。
嘿嘿，阿太还不如我哩。小孩子一语惊人。
哎，你男阿太要骂的。孙媳妇有些急，挥手让他到身边来。
男阿太是不如玄孙子呢。老太太倒是和蔼地笑了。
这一下，小家伙越发放肆了，阿拉不怕吃药的，刚才我还从爸爸那拿了感冒药干吞的，水也没喝。而后摆出吞药片的样子。年轻的妈妈赶快把他拉到身边，吃错药了你。
这时，有人发现老头子的喉咙抽动了一下，药吞下去了。
还是最小的最有办法哦！大家都满足地笑开了。”
当时黄蕾的评语：是篇小小说了，细节描写与对话描写相当真切。这不是假的，韩小仕切身经历来的，就和这几多年来的岁月一样在脑海里摆出或浅淡或深刻的图景。爷爷死后，韩小仕的妈妈不在长白公司做工了，换在申美公司的工人宿舍做卫生，但打扫任务完工就能回家，赶得上做饭时间。暑假里，韩小仕是非常得益于妈妈之照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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