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花园中的养蛇人 > 第四章

?    她已经成为一名青年教师。

    她说,他在高中是一个优秀学生,门门高分,个性激昂,许多同学都崇拜他。但在考大学前夕,他忽然失踪,据说浪迹在一个花园。他的父母在那时离婚,也许他想通过作贱自己来挽回父母的婚姻——很长时间,女生们的话题主要是他。

    他没考大学,跟着父亲过。他父亲后来买下一家破旧餐馆,他请高中同学来帮忙打扫,当时不但男生去了,还去了好多女生。

    高中时代,他以课外知识丰富而闻名,于是有同学问他现在看什么书。他说,在看一本借来的大学代数,人生就是一道数学题,总有作对的方法。

    我认为这是他喜欢逻辑的嗜好使然,而女教师讲,同学们认为是他对自己没上大学作一点心理补偿,今日看来,那道数学题他没有作出来——说到这里,女教师便哭了。

    她哭泣时向我靠拢,被我避开。

    对自己的失态,她解释说我在一瞬间恍若是他。我说,按照逻辑,即便我真的像他,如果你跟他只是一般同学,也不会有如此反应。

    女教师对我的分析能力十分钦佩,说在帮他打扫饭馆的那天,她比所有同学都多出一个夜晚。

    装修直到天黑,她是最后一个走的,他一直送到车站。等车时,她问,你是不是住在附近?他说,对,你要回学校晚了就住我那。她说,有点晚。

    他跑回餐馆跟父亲说了句话,把她带回了家。那天晚上,他父亲住在餐馆里,几张椅子一拼睡了一夜。

    他父子二人租的是间平房,几天前下过雨,街上的积水淌进屋里,至今未干。她那晚睡在牡丹图案里,那是一张有着浓重咸味的大被,不知有多久没洗。

    由于嗅觉作用,她躺在里面有一种沉入海底的幻觉,在那张被子里她献出贞操,但明显的他有着经验。

    第二天醒来,闻着被褥的汗腥,她陷入恍惚,向他问明公共厕所的位置,独自去了。那肮脏的厕所令她恐惧,不是恐惧肮脏,而是恐惧每日上这样厕所的人所过的生活。她上完厕所后,没有回他家,径直地去了车站。

    后来听说,他和饭馆中的一个服务员好上了,叫“迎迎”。男生们讲,有一度他很爱讨论“性”的问题。

    由于辍学,他在知识上和同学们拉开距离,当时大部分男生还没经历过女人,谈论性是他保持优越感的唯一方式——男生都这么想。她想,也不知他口中的性,是那个迎迎多些,还是她多些?

    随着众人逐渐都获得了性经验,他就被同学圈子所淘汰。

    女教师泣不成声地离去。

    他和迎迎结婚旅游,却带上个曾与自己发生**关系的女人,决非常人所能作到。我想起十五年前,他和女兵相约泡澡,还要拉我同去,也许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什么事都要找人分享。

    也许只在有人能体会他快乐的情况下,他才能感受快乐的充分。他在30岁结婚时应该是快乐的,所以又一次作出这种疯癫之举。

    还有种解释,他是自杀,所以他要带上她,强迫她向自己告别,他死时也许有一丝闪念,是对海洋味被子下的回忆。

    唯一不解是,为何我令女教师感到像他?

    凌晨一点,响起敲门声,是他的遗孀——迎迎,一个笨拙的农村姑娘。我刚达时,迎迎将我的手抓得很紧:“他总说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决定来,大半原因是对他妻子好奇,一个男人的真实可以由他的女人来判定,迎迎的形象再次让我清醒,他身上的吉卜赛气息是个幻觉。

    迎迎说她刚才一直在他丧生的河边溜达,发现从路到河有50米斜坡,说明他是跑了好长一段才跳入水中的。她问我,他该不会是自杀吧?

    迎迎带我去了河边。

    在没有路灯的山野,我知道自己眼睛反射着远空的星光——这一经验是当年和他夜行时彼此发现的,令我俩第一次感到作为一个生物的喜悦。

    但见到迎迎眼中的星光,我极度惊慌,这里的夜晚并不是一团漆黑,他应该看到前方的河水-----

    回宾馆的路上,我询问迎迎和他相好的机缘。

    迎迎说这机缘来得突然。

    她从农村来到城市打工,在他父亲的饭馆作服务员,工资可怜,每晚搭板凳睡觉,唯一能让她留下的就是老板儿子,他脏兮兮的但五官清秀,整日骂骂咧咧,对姑娘们散发着英俊歹徒的魅力。

    在一个冬日夜晚,他与父亲激烈争吵,最终抡了菜刀。父亲的上衣被划开一道长长口子,幸好没被砍伤。他扔掉菜刀,走到看傻了的店员中,一把拽住迎迎,说:“跟我走。”

    他的眼神凶狠之极,迎迎在万分惊恐的情况下,跟他去了。先去了父子二人租的小屋。他从抽屉里搜出大把钱票,但都是一元两元散钱,他握着那些毛票发呆,突然大叫一声“呸!”就将迎迎按在了床上。

    之后,他们去了师范学院,当晚他和迎迎分别住进了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这种留宿外人的行为违反校规,称为“蹭床”,为他们安排的是他高中的一位女同学。

    他们在师范学院住了十来天,直至被校方赶走。那段时间,迎迎和他只在食堂见面,吃完饭,便回各自的男女生宿舍。直到被赶走,他才又拉住迎迎的手,说:“去找我妈吧。”

    刚见他的母亲时,他母亲正在给自己织一顶小红帽,处于和别的男人的热恋中,面对儿子领来的女人,他妈说:“不漂亮。”

    他母亲很漂亮,但不久就变成一个昏沉沉的老太婆了,她的情人也从此不见。他母亲在一家蛋糕厂上班,三十年的工作是折纸盒,新机械引入后,只得下岗。

    他一次喝醉后,对迎迎说起了父母的爱情:

    他所记忆的云南,是一团鲜亮的绿色。此地有抢亲风俗,女知青外出总是结队而行。母亲当年是有名的美人,一天独自外出,被几个傣族男人拦住,看架势便要抢亲。

    此时对面山上一声大吼,一个黑影飞奔而来。等了好久,那人才跑到近前,就是他日后的父亲。父亲蹲在地上气喘吁吁,歇了半天,才能说话,叽哩哇啦讲了几句,傣族人就把他母亲放了。

    父亲讲的是傣族话,所以大吼一声,能令几个傣族人感到有必要停下。虽然他们总是腰里插刀,其实是一个质朴民族,非常讲理,他们被父亲话中的道理所折服,从而离去。

    他父亲反复说的只是一句话:“她,我已经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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