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祝可儿的失踪,易根心中忧虑,整晚难以入眠,凌晨时分,才渐入梦乡。直睡到日上三竿,还是未醒。小蝶过来看过他两次,见他仍在酣睡,便由得他,自出洞去,准备采些野菜作午饭用。
出洞不久,忽一抬眼,看见祝可儿迎面走来。小蝶怔了怔,微笑道:“祝姐姐你回来了?昨天我和易郎找了你半天呢。”祝可儿正眼也不瞧她,淡淡的说道:“是么?”便从她身边走过。
小蝶见她神情冷漠,心中不是滋味,忖道:祝姐姐对我恨意颇深。暗叹一声,正待要走,祝可儿叫住她,道:“易根在哪儿?你带我去见他。”
小蝶点点头,率先引路,带着她回到石洞,走到易根的卧室。说道:“易郎就在里面,他昨晚很晚才睡,还没醒来。”祝可儿点头道:“行了,你去吧,我有话要跟他说。”
小蝶见她说话神情冷傲,与昨日所见,颇为异样,心中诧异,却也不疑有他,于是转身离去。
祝可儿看着小蝶的背影在石洞的转角处消失,嘴边不觉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她走入石室,来到易根床前,看见易根兀自拥被酣睡,便伸手将他摇醒。
易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祝可儿站在床前,大喜之下,跳起身来,叫道:“可儿,你回来了?昨儿你上哪儿了?害得我好找。”祝可儿面无表情,突然双目一瞪,凶光四射,提起右掌,往易根的后心拍落。
小蝶出了石洞,刚走不远,忽然祝可儿慌慌张张的追来,告诉她易根出事了。小蝶心下一凛,忙和可儿赶回石洞。
只见易根躺在床上,双手捧腹,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涔涔,显是自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小蝶大惊,忙问可儿究竟,边伸手去搭易根的脉门。把脉的结果,更令小蝶震惊,“易郎怎地突然会这样?这种情状只有修道人走火入魔才会有呀!”原来小蝶发现,易根的体内不知因何竟会有一股怪异的内劲在他的胸腹间乱冲乱窜。小蝶心下惊疑,但眼见易根神色极为痛苦,也无遐寻究原因,当即跳上床去,盘腿一坐,双掌按在他胸口,要把他体内的怪异内劲吸入掌中。那知她连番运劲,直忙得满头大汗,那股怪异内劲不但不能引出,反而窜得更疾。易根禁不住呻吟起来。小蝶惶急已极,寻思:为今之计,恐怕只能用龙珠或能奏效。当下吐了口长气,一提内息,将龙珠放出。只见一颗拇指大小的珠子,从她的头顶百会处冉冉升起,霞光熠熠,映照得满室光华。小蝶神色凝重,伸出右掌,将龙珠引到易根的胸口上。
片刻功夫,便听得“咝咝”的微响,易根的胸口开始冒出几缕黑气。易根咬紧的牙关渐渐放松。小蝶知他痛楚已减,正感喜慰,站在一边的祝可儿突然一伸手,抢过龙珠,随即飘身退开,把龙珠拍入口中。这下突变,大出小蝶意料之外,愕了一下,立时明白,喝道:“如花夫人,是你?!”
祝可儿哈哈大笑,纵身飞起,身形如箭般,疾逃出了石室。小蝶脸色煞白,慌忙飞身追去。
两人一追一逃,转眼出了石洞。小蝶纵身跃起,半空一个筋斗落在如花夫人跟前,挡住她的去路,喝道:“如花夫人,把龙珠还我!”如花夫人说道:“小蝴蝶,我不想伤你性命。你让我走吧。龙珠我只是暂时借用,三个月后我定可还你。”小蝶道:“为什么?”如花道:“不错,我夫君多年前修道时,不慎走火入魔,以致气机闭塞,四肢瘫痪不能动弹,如果今年再不施救,恐难活命。而救治之法,唯有以龙珠吸聚天地正气,导入他体内,引动他的内劲回到正轨,除此更无别法。”小蝶冷然道:“你要去了龙珠,恐怕还没救起你夫君,我自己倒先没命活了。”如花一愕道:“此话何解?”小蝶道:“这龙珠经我修练过后,已与我元神相合,倘若一旦分离,超过三个时辰,我自己便得魂消魄散了。你说,我如何能借得与你?”如花不信,夺路欲逃。小蝶亮出双剑,向她攻来。
如花闪了几招,觉得祝可儿的身形趋避甚是不便,将身一摇,抛下祝可儿的身子,现出原形,祭出飞剑,与小蝶相战。
小蝶失了龙珠,心下惶急万分,只想尽快解决如花,斗了十余招,突然双手一并,“紫电青霜”合二为一,脱手飞出,犹如一支利箭般疾射向如花夫人。如花见来势凌厉之极,自己无论如何趋避均已不及,只得也放出飞剑。两把飞剑半空中一碰,溅出万点银星,灿烂之极。如花因是仓猝出手,剑上劲道不足,故而飞剑一触即退。小蝶的飞剑刹那间逼到她身前来。如花大惊,右掌急挥,将一股强大的内劲加到剑上,飞剑复挺,这才顶住了小蝶的攻势。双方一时各运内劲,摧动飞剑对抗。
小蝶的功力本就稍逊如花,加上身上有伤,连日与如花拚斗,一直没有时间调治,因此,不多一会,她的飞剑便被如花压得一寸一寸的后退。小蝶心中叫苦,却也无法可想。
却说祝可儿自从如花离了她的身后,这时悠悠醒转,爬起身来,发现如花与小蝶相对而立,各挺剑诀,指着自己身前的一束光华。她不知这是二人在斗剑,呆了一呆,道:“如花姐姐,你和小蝶在玩什么游戏?”如花将她从周喜手中抢出,本非有意,她却十分感激,直把如花当作救命恩人。当如花问及她的住家何处,要送她回去时,她心中一酸,忍不住把易根负心,另觅新欢等情一古脑儿的向如花道出。如花一听,明白她与易根,小蝶三者的关系,立生一计,突然出手将她击晕,然后把自己的元神附上她的身子,控制了她,这才有石洞夺珠之事的发生。祝可儿本性昏迷,毫不知情,心中仍把如花当恩人。
如花与小蝶正在紧要关头,对祝可儿均置之不理。祝可儿见她二人毫没反应,心中暗奇,当下便向她们走去。
突然之间,只听“嗖”的一响,一支利箭从对面山坡处射来,疾如闪电,倏的插入如花的后心,箭头直透前胸。祝可儿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坡上正站着一丛人,正是那小霸王周喜和他的家奴们。
如花猝然中箭,惨叫一声,浑身大震,内劲立时不继。小蝶的飞剑疾迫近身。小蝶抢前几歩,抓住剑柄,剑尖指着她咽喉,喝令她交还龙珠。如花强忍剧痛,扭头一看,但见坡上有一名汉子正扬着铁胎弓叫道:“去,把祝小妹给我抓来!”如花认定他是暗算自己的凶手,伸手拗下透出前胸的箭头,奋力掷出。不偏不倚,正中周喜的眉心。周喜一声未吭,当即倒毙。众家奴见主人被杀,一时都惊呆了。突然发一声喊,齐作了鸟兽散去。
小蝶挺剑继续逼令如花交还龙珠。祝可儿这时已奔到她身旁,叫道:“小蝶,你想干什么?如花姐姐是好人。”小蝶斥道:“你走开!这没你的事。”祝可儿一愕,随即哼了一声,返身去搀住了如花道:“如花姐姐,你没事吧?”如花不理她,颤声道:“小蝴蝶,龙珠我可以给你,但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小蝶忙问何事。如花道:“你去一趟毒龙岛,拿龙珠救我夫君性命。”小蝶犹豫不答。如花见此,心下绝望,忖道:你既不舍龙珠,我偏不让你得回它!突然咬咬牙,叫道:“夫君,妾身先走一歩了!”,然后长声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仿如枭鸣。
小蝶心下一怵,立知她正以“天魔解体法”自灭,急忙伸手一推祝可儿,叫道:“祝姐姐快趴下!”自己随即纵身扑倒。只听得一声巨响,如花的身体爆炸了开来,血肉衣服碎裂成了无数块,溅得满地狼藉。祝可儿幸而被小蝶推开数歩,因此爆炸发生时,身子只被气浪抛了出去,震晕过去,并未受伤。
小蝶呆坐在地,欲哭无泪。如花以“天魔解体法”自杀,不但毁了自己,亦毁了龙珠。而失了龙珠,小蝶就难以活命。从龙珠被夺,到此时已过了大半个时辰,而龙珠离开她的元神是不能超过三个时辰的。因此,现在可以说,小蝶的性命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可活了,这怎不教她绝望伤悲!
寂静。四周一片寂静。没有风声,没有鸟声,天地万物刹那间仿佛都停止了活动,连时间仿佛也减缓了流逝,希望小蝶能活得久一点。
便在这时,易根踉踉跄跄的从石洞中奔出,看见满地破碎的衣服及血肉,而小蝶则坐在地上,呆若木鸡,不禁吃了一惊,忙奔到她身边,问道:“小蝶,发生什么事了?怎地会这样子?”小蝶看了他一眼,道:“易郎……”喉头哽咽,再说不下去。易根见她一脸凄然欲绝的神情,心下暗惊,伸手搂住了她,道:“刚才我在洞内听得一声爆响,担心你出事了,是以慌忙赶出来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可儿呢?她怎样了?”小蝶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过了一会,努力说道:“祝姐姐没事,只是晕了过去,就在那边。你且把她送回洞里,马上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易根见她神色异常,料知事关重大,连忙答应。
当易根把祝可儿送了进洞,再出来时,只见小蝶已到了对面坡下的一枝大树坐着。易根走到她身边坐下。
小蝶道:“易郎,你小腹可还疼痛么?”易根道:“还有一点点的不适。”小蝶伸掌按在他胸口,把他体内的残余内劲吸了出来。
易根道:“现下舒畅多了。小蝶,你真了不起。”小蝶黯然不语。过了一会,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易根抬头看看天色,道:“大概是未时初了。小蝶叹道:“唉!不知能不能还看到美丽的日落!”易根道:“今日的天气这么好,万里无云,自然可以看到日落了。”小蝶看了他一眼,突然扑入他怀里,失声痛哭。
易根道:“小蝶,你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呀。”小蝶突觉一阵目眩,几欲晕去。她强自振作,心知自己时间已然无多了。当下哽咽道:“我的龙珠已经被如花夫人毁去,失去龙珠,我便难以活命。”易根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为什么会这样?”小蝶抹抹脸上的泪水,顿了一顿,把刚才如花夺珠的经过全都告诉了易根。当易根得知小蝶已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可活了,不禁惊得手足冰冷,抱住小蝶,叫道:“不会的,不会的,小蝶,你不会死的!”说着,已自哭了起来。
小蝶只觉眩感阵阵袭来。她强忍悲痛,轻抚着易根的脸,说道:“易郎,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要是真的去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切莫太过伤心了。如果咱们真有缘份,下辈子咱俩再做夫妻吧。”易根只是哭泣。小蝶又道:“祝姐姐是一个好女子。易郎,你答应我,我去后,你一定要和祝姐姐成亲,好好的对待她,和她恩恩爱爱的过日子,啊!”易根含泪颔首,已说不出话来。
小蝶颤抖着手,要把腕上的玉镯脱下,忽觉两眼一阵发黑,一头栽倒在易根怀里。易根大惊,抱住小蝶,叫道:“小蝶!小蝶!”唤得一会,小蝶悠悠开眼,看着易根,凄然一笑道:“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易郎,我腕上这对玉镯,你替我脱下来,我送了给你。你可以将之作为信物,赠给你一生中最爱的女子。”易根哭道:“不!小蝶,你就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除了你,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的了。”小蝶哭道:“易郎!”两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一时均低泣无言。
小蝶慢慢脱下双镯,把它们悄悄放入易根的衣袋中,然后,枕在易根的怀里,缓缓合上了双眼。
红日西沉,残阳如血。暮色四合,归鸦阵阵。
小蝶的身子横放在草地上。易根跪在她身旁,呆若木偶。昏黄的夕晖把他的身影在地上拖得长长的。
忽然,空中隐约传来阵阵低沉的“嘤嘤”声响。易根全副心神沉浸在小蝶之死的巨大悲痛当中,全然不觉。不多一会,只听得“啪啪啪”之声不绝于耳,大大小小的各色蝴蝶纷纷从半空掉下来,落在两人的身上,再也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易根这才惊觉,抬眼一望。但见满天蝶影,不知有几千几万只蝴蝶,络绎不绝的从四面八方飞来,一齐会聚到自己的头上,然后便掉下来自杀。一时蔚为奇观。易根立时想到,小蝶曾向他说过,她是这蝴蝶岭的蝴蝶王国之王。现下她死了,这山上的蝴蝶竟齐来殉主。易根见群蝶如此情深重忠义,心中更是痛苦,蓦地,纵声大叫:“小蝶!我要跟你在一起!”抓起地上一块石头,便向自己的天灵盖砸去。忽然之间,耳边隐约听得小蝶在说话:“易郎,我要你好好保重自己,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易根一惊,叫道:“小蝶!”四下一看,但见满眼蝶影,低头再看,地上的小蝶,脸上,身上,已为蝴蝶所覆。易根大恸,刹那间,方才明白,父亲为何隔了十八年后,仍要自尽殉妻,原来失去爱人的痛苦是这般的强烈,这般的难受。爱得越深,这种感受就越强烈。自己当日之所以不屑父亲之所为,全因自己根本不曾爱过。
易根嚎啕大哭,扑在小蝶身上,一时悲不自胜。正自悲泣,目光忽地触及眼前几只白色的大蝴蝶,发现它们的双翅上,竟刺得有字。易根大奇,忍不住拈起一只细看。原来果真有字,乃是“鸳盟早结,缘续来世”八字。易根喃喃的咀嚼:“缘续来世?!”思绪万千,一时竟尓痴了。
小蝶死后,易根便带着祝可儿离开了蝴蝶岭,到了一处无人的山谷,隐居起来。每日里,或读书种菜,或采果打柴,过着平淡而宁静的日子。他依小蝶的遗言,次年便娶了祝可儿为妻。可是小蝶送他的双镯,却没有送给祝可儿,而是自己贴身藏了,每次入山打柴,四下无人之时,才取出把玩。睹物思人,常常情难自禁,痛哭失声。
光阴如箭,日月如梭,晃眼一十五年。祝可儿在这一年上,忽得个急病,溘然去世。易根感伤了几日,将她埋在屋后。以后,再没有续弦。
又过了三年。一日,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易根挑了两筐时鲜水果,出了山谷,来到市镇上卖,准备用所卖的钱买一些生活用品。
街上行人如鲫,十分热闹。忽然间,前面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路。跟着,便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不疾不除的驰了过来。驰过易根的水果摊之际,马车的车窗,掀起了帘子,探出一张少女的脸,向外张望。易根恰一抬头,看得分明,但见那少女雪肤花貌,活脱脱是小蝶的模样。易根心神大震,情不自禁,纵声叫道:“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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