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缘起,因为黑白的棋子,黑暗了一夜的乌云转换为黎明的白光,美丽到让人忍不住想唱一曲歌。“棋”,有时或者也等同于“奇”,只有拈在手里,只有经过那种触感,才能发现它的绮丽的色彩。
晕眩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猛然苏醒过来,却见自己躺在床上,李老师和师母正用惊喜万分的表情看着我的脸,我几乎要再次昏过去。自己是如何晕倒的,我一点也不清楚,或者是因为突然在棋盘上放下了一颗被称为绝妙一手的黑子,激动得热血沸腾。
“倩儿,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李师母温柔又带着担心的语调。
“刚才医生来看过你,说你是一时的脑充血,所以晕了过去,没有什么大碍,你别害怕。”
“我……脑充血?”
我算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或许从前也没发觉,我几天不下棋,会心痒到那种程度。
李老师握着我的手,一脸抱歉的说:“或许我的确不该让你到李道场做服务员,你刚来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喜欢下围棋呢?不然我可以让你不用做那个工作。你晕倒后,我去找过银翔,原来他没有休息,还在想着那盘棋,甚至在同一时间和你走出了相同的一手。”
“什么?”
我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几乎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要知道那种下法在天国可是我的绝招,那个扑克脸的崔银翔居然跟我走成一样?更难以置信的是连时间都会完全吻合!霸道的脾气终于重新滋生了,我不服那个人,极度不服!
“对了,倩儿,你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你到底记不记得你从前的事情,你曾经是不是棋手?你的棋力是几段?韩国棋院的棋手名单我都有,但我看过了,并没有一个叫倩儿的,那就是说你不是职业棋手。如果你真的喜欢下围棋的话,我可以破例给你开一封介绍信,让你破格加入韩国棋院做研究生。”
“什么棋力?什么多少段啊?”
我听着李老师的话,一句也弄不明白。
“不会吧?”
李老师看着我一脸茫然的表情,他自己反而糊涂了。
“看你能下出那一手黑棋,就算你不是职业棋手,至少也应该明白围棋的棋力啊。”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一股羞窘的红潮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子。的确,天使与人的联系,仅仅只有实现人类的愿望,为好人祈祷而已。至于人间各行业的专业事物,我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
李师母笑着对丈夫说:“其实也没什么。或许倩儿她是个什么王国的落难公主,从小就没有出过门,咱们到现在不是还找不到关于她的任何线索吗?我们的孩子都在外地,难得倩儿这么乖巧,又会下棋,你就干脆收她做入室徒弟,说不定她今后会像银翔那样拿世界冠军呢。”
“我也想过这点,不过自银翔成名以后,我已经对媒体跟棋迷都宣布过不再收入室弟子。所以想推荐倩儿去做研究生,若然她真有极高的天赋,也能很快升段的。况且现在我国女队的棋力还处于低潮,我想她今后的突出表现可能振奋整个队伍的士气。目前男队有银翔坐阵,我也还可以坚持一段时间,女队却不一样。老婆你也知道,中日韩三国的女子棋手中,就连日本也比我们强。”
“话是没错。”
李师母将手搭上我的肩膀,对丈夫浅浅一笑。
“可是你想要人家去当研究生,还得倩儿点头才行啊。”
“师母,我的确……很想下围棋。”
好不容易才慢吞吞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低下头去,窘得就差没找个洞钻进去。
“你看看,倩儿她可没说不愿意啊!”
李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好,就要这样有勇气。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当服务员了,反正明早银翔也要去棋院,我让他直接送你去报名。”
“啊?让他送我去棋院?”
刚刚感到欢喜,心却又凉了下来。神啊,我可不喜欢跟一个一路上都没有语言的人走在一起,要我面对这个扑克脸,倒更愿意跟李老师同路。
闹剧性的一天就在极悲极喜中过去。这一晚,我没见到银翔的影子,只隐约看见他的房间里堆满了书,像是把房间出奇的缩小到了二分之一。
第一次,我和银翔并肩走在汉城的街道上,他戴了一顶前沿可以低到半遮着脸的帽子,看着有点奇怪。然更奇怪的是,他和偏爱开车的李老师完全没有相同习惯。他喜欢步行上路,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看清了这个大城市,感受到人们脚步的匆忙。
离棋院或许还有一段路程吧,我那样想着。就在这时候,银翔稍微揭开了帽沿,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虽然还是板着那个扑克脸,我却从他的眼神里隐约看到了一丝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喜悦。
他是怎么了?一个土生土长的韩国人,在汉城呆了那么多年,走在街道上也会那般感慨吗?或许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心中所想,尽管和他走得如此靠近,感觉却还是异常遥远。
“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才能到棋院吗?”
“快了。”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回答,如李老师所说,那是银翔的习惯。一路走到现在,我先前便问过他两次,都是同样的话。他的回答,从开始到现在依次是“还早”、“一半”、“快了”,我根本没有机会插进半句别的话。
“银翔。”
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我感到超级别扭。
“如果你是问我有关围棋的事,我可以为你作答。”
他终于多说了几句,缓缓扣下了帽沿,眼神再次成为冻结状态,语调却似乎少了一点刚才的生涩。
“对于一个渴望下棋的人,明明有机会成为李光晔的入室弟子,却恰恰因为某些原因而不能实现愿望,那种失落感我能够理解。倩儿,我并不擅长跟别人解释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怪老师。围棋界并不简单,你成为研究生以后,自己的发展也应该适度把握。”
他居然会关心起人来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确定它并没有从西边出来以后,才相信事实,极不自在的撩了一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儿。
“我没有任何怪李老师的意思,他也应该有跟你提过我来到李家的事吧。虽然不知道自己从前的事,但我并不是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对李老师一样,对你也一样。尽管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严肃,但我依然谢谢你刚刚对我的提醒。”
“我说过你不用谢我。到棋院以后,我会带你去找相关人员办理手续。本来研究生是要经过考试才能获得资格,不过你有老师的特别推荐,当然就例外。不过,以后你几乎每天都要和那里的人下棋,跟你对局的人当中,也包括一些常来的职业低段棋手。”
“是吗?”
我听得心花怒放,这实在太幸福了,在天国也不见得可以天天下棋啊!我开始从心底感激起上帝来。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跟你或者李老师下棋呢?”
“等你正式成为职业棋手以后。在棋院那边,每个月都会安排一两次高低段棋手的友情对局,升段的比赛也是由低段挑战高段。”
“是这样吗?”
我疑惑的望着他,搔着脑袋问。
“可在家里看你跟李老师下棋,我都没资格插上几手吗?”
“你错了,我除了正式比赛以外,平时根本没有和老师交过手。在家里和他一起摆的局,不过是一些正式比赛的棋谱复盘而已,纯粹用来研习。”
“复盘和研习?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最怕听到有关围棋的专业术语,却也知道以后不得不学习这些东西,只好发问。
“作为一个棋手,必须要有对局后记录每一场对局过程的习惯。把整盘棋的行走顺序刻入心中,然后重新在棋盘上复制出来,以便找出优点和缺陷,分析胜败原因,这就是复盘。至于研习,就是和别的棋手一同讨论某场对局,包括针对胜败原因找出最适当的下法。关于这个,在棋院里有很多高段棋手都有在特定地点开自己的研习会,你也可以去参加。”
话已作罢,他加快了脚步,朝前方走去。刚才才拉近一点点距离,瞬间又开始变得遥远起来。我有些无助的嘘了两声,紧跟上他参差不齐的步伐,走上了一条从前想也想不到的全新道路。
韩国棋院,果真是和李道场完全不同的地方。古典的装潢,优雅的环境,一间间宽敞的对局室里,棋手们都静静的坐在那里下棋。即使有声响,也低细如蚊,少了道场的热闹,这里更多的是幽深。
“哦,银翔来了啊。”
刚跟着银翔走进一个办公室,里面坐着的一个身材臃肿、大约四十岁的男人,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后来才知道他叫尹彬,是棋院的理事之一。
“尹先生,不是说过不用跟我客气吗?”
银翔和他握了握手,拿出衣袋里的推荐信,指着我对他说。
“她是李倩儿,是老师特别推荐的破格研究生,相信昨晚老师已经和您联系过吧。”
尹先生点点头,笑着接过信。“既然是李九段推荐的人,必定非常优秀。但是这期的职业考试三月份就要进行,李小姐要参加的话,也必须等到今年的第二期,也就是下半年的考试。”
“所以我也想请您看看,是不是可以在这一期考试里增加一个名额,这也是老师的意思。”
“喂!”
我在后面拉了拉银翔的衣袖,他却完全没有反应,只看着尹先生,好像在等对方回话。
我顿时无语,他到底在作什么主张啊?李老师可没有说要给我争取职业考试名额。当尹先生考虑过后答应他的要求时,我更加摸不着头脑,即便是喜欢下棋,我却也觉得心里不爽快。早知道不装失忆算了,从我刚掉落人间到现在为止,一切都由李老师作主,自己好像没有了任何自主权。现在又轮到崔银翔来左右,我差点就开始对他发脾气。
“谁要你给我作主张了?”
走出办公室门外,我低声问银翔。
“李老师几时有那种意思?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参加三月份的职业考试?”
“当不当职业棋手,那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他平静的回答道。
“既然承诺过就不该后悔,况且这次替你争取到名额已成事实,参不参加考试又是另一回事,那个决定权不在我,而在你自己。”
“你还真是不可爱。”
我撇着嘴对他做了个鬼脸。
“照我说,李老师和李师母年纪比你大上那么多,都比你可爱多了。”
“跟我去对局室,我替你找几个对手。”
他根本没在听我说的话,只顾一个劲儿往前走,仿佛我一提到围棋以外的事,就与他完全脱离了关系。我只好不再说话,本来嘛,我和他算什么关系呢?或许连朋友都还算不上,要不是李老师极力推荐,他恐怕也不会带我来这里。心底再次积上了一层霜,我照例跟在他身后,活像一只跟在主人身后的不敢乱跑的小绵羊。
“呵,李倩儿小姐好大的面子,连咱们的世界冠军都帮完她一次再帮第二次呢。”
随着一个故意发酸的讨厌声音传到耳畔。我抬头一看,面前的竟是昨天在李道场遇到的那个金正仁。
他怎么在这儿?我暗暗吃惊,昨天在道场里不是才听银翔说,那个人曾经是韩国棋院的七段棋手,现在已经因为品德太差而被除名了吗?悄悄看了看他,我无意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凶光。
“喂,你不要乱说!”
我正想上前去,却被银翔阻止了。回头才见银翔在对我摇头示意,应该是叫我不用理会那个人。
“怎么,崔银翔,你昨天不是在我面前挺威风吗?现在心虚了?有种你再把世界冠军的架子摆出来啊。”
金正仁指着银翔,便是一阵毫不留情的讥讽。
“别人都说你崔九段是神,不食人间烟火,我看也不见得。这位漂亮的倩儿小姐昨天不还是李道场的服务员吗?今天就要做研究生?还要参加职业考试做国手?我是应该说她太有本事呢,还是应该说你崔九段破什么戒了?”
“你闭嘴。”
银翔冷冷的盯着他的脸。
金正仁恶狠狠的皱着眉头:“想要我走可以,不过我可能会因为心情不太好,跑去跟体育杂志社跟记者说故事,说咱们国家某位世界围棋冠军走什么鸿运……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喜欢那样做就尽管去试试。”
银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呸!”
金正仁用力甩脱他的手,指着我对他说。
“你真以为我不敢?从前老师就偏爱你,我在他门下不知道受了多少窝囊气!你要想我不对付你,可以!除非我亲自看那个丫头下一盘好棋,那我就心服口服,马上离开汉城!”
“好,我就跟你下一盘!”
我再也忍不住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此刻也暂时丢到了一旁。
“倩儿,你跟这种人计较什么?”
银翔的脸仍旧绷得很紧,冷漠就是冷漠,从不发生任何变化。
“我说你死争一口闷气做什么?”
我站到银翔身前,将他往后一推。
“你喜欢被人乱说我不管,难道你还想牵连我和李老师跟你一起受气?不就是一盘棋吗?只要我赢了他,他就会立刻消失,到时候也不用烦了!”
“好大的口气!”
金正仁叉着腰,冲我发出一声冷笑。
“李倩儿,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两重,我金正仁怎么说也是个职业七段,就算我被取消了国手资格,我的棋力却还在。你想赢我?问问崔银翔就明白,我也出自李光晔门下,要跟我叫板,你等下辈子也未必能下得过我的序盘!”
“比都没比,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分明就是怕我在中盘就赢你,不敢跟我下棋,还找些借口来应付。”
我霸道的本性总算完全显露了。想当年在天国的时候,众天使里面只有珩儿可以跟我下个伯仲。面对金正仁如此挑衅,我已经决定这盘棋非下不可。
“死丫头!”
金正仁气冲冲的咬着嘴唇。
“好,你要送死我奉陪,到时候别活活哭死!”
走进一间最大的对局室,一个上好的楸木棋盘已经为即将对局的两人准备妥当。在人间,我头一次正式坐在了棋盘前面,面对黑白战斗的初阵。或许是银翔站在我身边,这场即将开始的比赛很快吸引了全室人的目光,战局周围已经聚成一个厚实的人圈。
“鉴于专业和业余的对局,我应该让你执黑先行,并且让你二十五子。”
金正仁得意的望着我,一面将装着黑棋的盒子放到我这边。
“让子?我不懂这种规矩。”
我揭开盒盖对他一笑。
“让我下黑棋是你说的,那我就照你意思先走。但听李老师说在韩国的正规比赛中,黑子才要贴白子六目半,我们按照正式比赛规定下棋就行。你让我二十五子的话,我不百分之百都赢?我可不做不公平的事。”
“好……好!”
金正仁咬着牙关,愤愤的说。
“你自掘坟墓,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你还要贴我六目半,死得更难看。”
“行了,废话留到比赛后再说,我出手了!”
我轻巧的拿起一颗黑子,毫不迟疑的下在了棋盘右上角的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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