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花冢 > 第一节 故事

?    花冢

    1.第一天后花园的傍晚

    我不知道要怎样开始给大家讲述这个故事。

    但我真的很想完整地讲述它,以我自己的方式。

    它可以从某一个雨夜开始,也可以从一个晴朗的霞光万丈的清晨说起,不算长但也不能算短,像开在岁月里的一株桃花,风一吹,花瓣纷然而落,飘散于生活。而我在某个傍晚,捏着香囊,肩背花锄,徐徐而来,残花落艳——那些曾在枝头灿烂闪烁的精灵的残骸,需要一个俗世的脚践踏不到的洁净的归所。

    而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趁着将花瓣埋进桃树下的坑里之前,并且太阳还没有落山的这段时间给你讲述我心中的故事。

    看看那些葱翠的野草,看看那些剥落掉颜色的红门绿窗,看看那些黑瓦白墙上的长满的苔藓,再看看那些断壁残橼,还有那些被遗弃的燕子巢。我的故事像被吹散的水粉隐没期间,不信你可以试试,闭上眼睛,用心去嗅,还有未消的芳香。而在岁月的那些被打碎的时间的碎片里,它也曾嬉笑怒骂,轻舞弹唱。

    你为什么不在木椅上静静地坐着,听我静静地说呢?不要说话,多么美好的傍晚,不是吗?你的眼神,我读得懂。请放弃你的提问,舒展你的双眉,就在那张桃木椅上,静静地坐着,静静的,忘记时间在流逝,岁月在更迭。这样你才可以完美地倾听我的故事。

    时间或许不多,但请不要着急,今天讲不完明天可以再讲,花会一直落下去,而我们也可以一直讲到这个春天完全从我们的眼中消逝。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每天过来,在我将花瓣埋进桃树下的坑里之前,并且太阳还没有下山的这段时间,我会把我心中的故事告诉你。这不是承诺也不是约定,只要感觉就足够了,而一些故事,也总是要被絮叨,被挂念,才会平复于生活。

    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我们所处的位置就是前面那所破败了的大宅子的后花园。而你坐的椅子的后侧曾是一座终日淌着清泉小瀑的假山,假山前面原来也有个碧水彩鱼的荷花塘,夏天的时候,荷叶大片大片地覆盖着水面,层叠着,墨绿墨绿的,让人看着心里就可喜。荷塘中间还有座雕花栏的小木桥,桥面很低,蹲在上面伸手就可以撩到清水。后来荷塘被填了,那座小木桥大概就是现在你坐的地方。那时候,小金很喜欢蹲在桥上,一手攀着雕花的木栏,一手随意地撩着池里的水,如果是在夏天荷叶层层覆盖,茂盛生长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她蹲着的娇小的身躯,但我知道,她就在那里。

    小金长得很漂亮,她的眼睛大而清亮,双眉秀美,粉颊红润,嘴角眉梢有着那样似有似无的淡淡一抹,将来出现在少女的脸上叫做娇媚的东西。小金不大爱说话,却总是挂着笑容,像浅浅的小溪蜿蜒在脸上,山泉滋润着,从未干涸。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至少在我有记忆之始,就从未见过小金的眼泪。她的脸上就那样一直流淌着淡淡的如清泉般的笑容,即使在那样一次事故中,依然没有消退过。在她七岁那年的夏天,也是在这个后花园里,原来那座假山旁边是有一棵大樟树的,春夏之间,有许多的燕子,黄鹂栖于枝头,一树的歌唱。一天午后,避开所有人的眼睛,我拉着小金来到了这棵树下,因为之前对树杈上鸟巢的发现,让我兴奋而激动。我们一起站在树下,抬头仰望鸟巢,鸟巢里有小小的黄色的东西在扑动。陡然而起的压制不住的好奇和勇气,驱使着我又偷偷潜回厨房,搬来了木梯。小金一直跟在我身后,她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其实即使她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她根本阻止不了我——除了我的父亲。直到我爬上木梯,从鸟巢里揪出一只软软嫩嫩的小鸟儿,朝着下面的小金挥舞显弄时,小金的脸霎时惨白,眼里写满了惊慌。她是那样担忧着小鸟的安危,手扭着衣角,嘴里一直不停地哀求劝说着我。可是我天生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用违逆来换取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小鸟儿被我带了下来,扔在假山的岩石上,然后抱着手若无其事地冲着小金笑。大致就只是对视的那几秒吧?小金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鸟儿,转身去攀木梯,她那正接受束裹的巨大痛苦的双脚,颤颤地抖着,预示着随时会摔下来的极大的可能性。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抓住木梯,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若隐若现,那里奔流着执拗不屈的血液。

    你好,能站起来一下好吗?你的椅子下面有两片花瓣,我得都拣起来,不可遗漏,它这娇美柔嫩的身躯,怎能忍心让它在尘土之外腐烂呢?哦,对了,抬一下左脚,鞋子上沾了一片。好了,谢谢,现在你可以坐下来了,你还是坐下来听我慢慢地说吧!

    刚说到小金是吧?她就是那样一个漂亮的女孩。而我却像是小金命里的克星,当时只是那样隐隐的担忧着,就像是给小金下的魔咒。一抬眼,看见小金“噗”地从上面摔落下来,就在我的跟前。我愣怔了很久,连惊叫声都忘了发出,小金是自己慢慢坐起来的,手里还捧着被摔死的血肉模糊的小鸟儿,她眨着眼睛,有血滴从她的左眼里一滴一滴地滑下来,滑过那笑容依稀可见的脸,落在黄色的薄薄的尘埃里。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泪,或许是,或许不是,但从此小金的左眼就由一颗深色的玻璃球代替了。

    在那个时候,这所宅子是非常华丽的,后花园也没有这样荒芜,春夏秋冬,都有着不同的美丽的景致。宅子里有几个长得眉目清秀的使女,和一个在厨房干点烧火,洗碗等零碎活的张妈。张妈一生未嫁,在我记忆里是从不走出厨房的,她大致四十岁出点头吧,不像其他的我见过的那个年纪的妇女,表情或冷漠或麻木或成天带着哀怨生活的悲苦,相反,张妈的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淡定的笑。我很喜欢张妈,并不仅因为她的笑容,更多的是她知道很多有关这所宅子里的故事,她是个爱讲故事的女人,并且乐意讲给我们听。

    我的曾祖父是清朝的一个文书修订的史官,因此宅子里的藏书十分的丰富,而子孙也都跟着沾染了些书卷之气,但那时我的曾祖父已经过世,积累下的这些财富都由我的祖父掌管。我的祖父是清朝的忠心志士,一心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但他的梦却在清王朝的灭亡中被敲得粉碎。在新的政府统治下,祖父子承父业成了我们家族里的第二位文书修订官,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在乱世中保存了这份不小的家业,所以至今很难说清楚这究竟是祖父的幸还是不幸。但这些并不是故事的关键,而你真正想知道的,也是我从张妈那里了解到的最详细的部分,祖父功名梦破碎后的那段放浪消极的生活。

    太阳好象就快要下山了,你似乎并没有在意到这一点。有点抱歉,到现在眼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而我的故事好象只是开了个头,但我也很高兴,你能这么用心的倾听。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想使你听起来更有趣更轻松一点,但结果似乎没有预期的好,但希望你看得见我的努力。好了,太阳落山了,如果明天你愿意再次出现的话,我会很乐意继续给你讲述我的故事。明天桃花瓣还是会飘落。这不是承诺也不是约定,只是感觉而已。

    2,第二天后花园的傍晚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调皮。在父亲的威严下,我跟小金总是很无奈的接纳一大堆诗书,然后在南院的书房里由使女陪着朗读背诵。其实我不是讨厌文化讨厌书籍,而是讨厌那一大堆由父亲精心挑选过的,中国历代教育女子的书籍。尽管新文化运动闹得很猖狂,但在我们那样一个家庭并不能摈弃掉这些传统,即使对外面的形势无法掌控,但关起门来教育自己女儿的权利依然握在父亲的手里。

    我们经常被困在书房里,接受传统的教育,使女在一边陪侍着,她们称呼我大小姐,称呼小金还是小金。但其实我和小金是姐妹。我知道你想问原因,但容我一会儿再告诉你好吗?我不能急,而且一急就什么也不再想得起来,但我知道我以前是没有这个毛病,至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想不起来而且也不再重要。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的年纪并不大,约十岁吧。我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孩子,总是触怒父亲的教鞭,但我有个法宝,就是在教鞭还未落到我身上就抢先放声大哭,是那种听着就让人毫无置疑的相信你是受害人的哭叫。但这种哭叫对于父亲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只是让他进一不认定我生来是败坏门风的,没有做大家闺秀的资质。而我呢?我那么卖力的哭喊,目的也不是使父亲心软,因为我深知它的渺茫性,哭喊其实是我向真正能救我于水火的母亲发出的求救信号。而当母亲既心疼又气愤,以及杂糅着一些难以言喻的痛苦匆匆赶来后,父亲便再也扬不起教鞭。

    听到这里你可能又有疑问了,是吧?我还是很抱歉地再次请你保持沉默。你看,风一吹,桃花又落下来好多,不管悲伤的,甜蜜的,或许每一片桃花瓣都记载着一个故事。偶而,你也会这么想吗?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做的最多的是趁父亲不在,偷偷溜去厨房找张妈,搬张小板凳坐在角落里,听张妈讲故事。那个情景跟我们现在很相似,我坐着,眼神随着张妈忙转的身行飘上飘下,张妈偶尔会回头看着我,脸上挂着那淡定的笑,问我,“你说呢?对吧?”,我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是很轻松很快乐的时光。张妈很喜欢我们,而且整个宅子里只有张妈称呼小金为二小姐,没有人认同也没有人反对。偶尔父亲发现了我们,也只是叫人来把我们领回去,却出奇地没加任何指责。由此,我们也似乎像得了特权,去找张妈几乎成了我们的唯一娱乐。

    似乎从清王朝破灭起,我们家的命数就很难定义。祖父与父亲所走的路都是与自己的梦想南辕北辙,但又出奇地幸运地在新的时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保住了曾祖留下的产业,虽忠未尽,但在孝上多少算得了些补偿。

    祖父在清朝的权杖折断的那一刻,大致是在心灵和精神上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吧?被梦想抛弃,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尝试过呢?本来洁身自好,清风傲骨的祖父将形骸放浪于俗尘。于是那样一段被尘封的陈年往事,伴着张妈的淡定从容,悄然开启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似乎算不上什么足以道的事情,真的,或许你会说在每一个人世间的每一个人生的渡口都有类似这样的故事上演。但是,既然你抵达了我这一个渡口,那么就在摇撸摆渡的间空,容许我以自己的方式,细细向你絮叨好吗?是一杯烈酒或一杯茗茶,甚或只是一杯白开水,上岸之后,你的记忆皆由你自请便。但在船上的这片刻空档时间是我的,我还是愿意细细絮叨这个沉淀在岁月的河底的故事。

    姑且我们放着他们是否真心相爱这个结论不理会,单从祖父将她从烟柳之地接回这所宅子,单从祖父允许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单从祖父给了她和她的孩子除了名分以外的一切,我们大约至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之间是有一段非常甜美幸福的日子的,其中后花园里的假山荷塘则是祖父特意为她建造的。你回头看看,在你的椅子的身后那做假山,靠右边的心型石上刻着一个字,一个“荷”字,那是她的名字。现在你该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的真心相爱了吧?这里的一草一木,无论凋零的还是正葱郁生长的,都曾是他们的幸福的见证者。我能想象得出来他们在有月光的夜晚出来散步,徐徐而行,浅浅细语,那是精妙而美丽的一幅画。后来祖父过世,在祖父出殡的早晨,她亦徇情,安静地平躺在祖父的棺木旁,一缕芳魂随爱情而去。

(https://www.tbxsvv.cc/html/36/36524/9502152.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