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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事如烟少年人之青春祭歌

    ——题记

    一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期….一0四中学高一年级四个班的学生,进驻设在离省城八十公里的分校十几天,问题终于出现了。接连两天,分校菜田里的瓜菜还有果树上的水果,都发现被人偷摘了不少。

    望着田里和树上被摘掉果实后剩下的光秃秃孤伶伶的茎叶和枝头,高一年级的于级组长胸中气忿难抑。站在她身旁的是皮肤黝黑、身体矮壮的驻校老师牛建国,学生背后称他牛头。牛头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原来是下乡知青,刚抽调回城安排在分校任劳动课老师。牛头在于级组长耳边汇报说,昨天晚上查牛棚时,发现几头耕牛身上有被鞭打过的痕迹,分校是明令禁止鞭打耕牛的,这肯定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干的。

    从田里巡视完回来,于级组长扬起有几根白发的尖瘦的脑袋,对牛头说,牛老师,我看今晚就来个突击行动,检查各学生宿舍,看能不能查出结果来,这事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到时我带刘老师和李老师查女生宿舍,你和罗老师范老师查男生宿舍,行动时就说检查卫生和看看有没有人使用电炉子,你回去先跟各班班主任通通气。

    当晚快到晚自修的时候,各班的班主任逐个宿舍通知,每个宿舍的室长留守宿舍配合卫生检查行动,其余人一律到课室上自修。

    检查行动持续了两个小时才结束,结果一无所获。但牛老师却在高一(2)班5室男生宿舍里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他注意到这个宿舍床上的蚊帐都有些发黄,象是给熏的,他又拿起放在抽屉里的搪瓷饭碗瞧了瞧,发现其中几只底端有被烟火烧烫过的痕迹。难道是这些王八羔子从地里偷回来东西煮着吃?他的心里泛着疑问。

    他开始逐个琢磨起这个宿舍的学生来:

    肖卫东,这个军干子弟,是高一(2)班最不安份的学生,若论偷东西很可能会是他带的头;欧小明是个胆小爱撒谎的滑头,没准他会出主意让别人去干坏事;陈国强,那是个貌似听话老实的学生,平时说话不多,鬼知道他心里到底想些什么;室长冯永祥,这小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个靠不住的人,关键时候很可能会变叛徒….

    牛老师疑心重重地离开了5室宿舍,不过他在行动结束后向于级组长汇报时,却并没有提及他在5室发现的可疑之处,他决定先暗中留意这个宿舍的人尤其是肖卫东。

    等老子抓到证据再来收拾这帮坏小子,他心里想。第二天早操是例行的跑步,四个班的学生排成长长的队列,绕着分校的泥地小操场跑上四五个圈。跑完以后没有立即解散,于级组长面对杵在操场上的两百来号伸长脖子喘着粗气的学生,作了一次临时的训话:

    同学们呐,我们来分校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和锻炼大家的精神和品质,这种精神和品质是什么呢,就是四个字:艰苦奋斗。只有真正懂得这四个字,才会明白人生的意义,才能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所以我们在分校期间,就必须积极参加劳动锻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不许再耍那种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的臭脾气,更不许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现在有一些错误的苗头已经在抬头,个别同学头脑中存在着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思想,对此我们必须防微杜渐,绝不能姑息迁就!

    目前天下大乱形势一片大好,我们要坚决贯彻执行**的指示,在农村这块广阔的天地里锻炼改造好自己的思想灵魂。现在我宣布,今天下午的劳动课是到田里挑大粪施肥,这正是磨练革命意志的好机会,任何人不许缺勤,解散!

    回到宿舍,高一(2)班的欧小明立即关上那扇破木门,忧心忡忡地对肖卫东说:看来我们那事八成被发现了,你说要紧不?

    个子高高的肖卫东耸耸肩:东西吃进去,已经烂在肚子里了他又没当场抓住,能拿我们怎么样!

    睡在上铺的陈国强附和道:分校的伙食这么差,每顿那两片猪肉还薄得透明,肚子里没油水成天咕咕叫,我们不过是提前分享一下自己的劳动果实罢,怕它个球!

    说话有些娘娘腔的张乐林指手画脚说,就是呀,我看隔壁宿舍那几个馋嘴猫也不见得手脚比我们干净呢。

    室长冯永祥有些心悸地劝说,如今风声紧,我看还是别干啦,这两天在室内煮东西,我的蚊帐都快熏黑了,也不太安全哩。

    陈国强用脚踢了一下欧小明:还不是你,净他妈的净捡些湿柴禾回来,弄得满屋子烟。

    肖卫东挥挥手说:得啦,先勒紧裤带过日子吧,别让牛头发现了,那家伙最不是东西,说不定下午让我们去抬大粪也是他出的馊主意呢。

    一室的人都缄口无言,事情既然已经干下了,这时候担心或者反悔也没用了。肖卫东一头扎倒在床上,睁着眼睛出了神,他在默默地想着这事。

    来到分校一星期了,过的多是半工半读的生活,一般是上午上课下午到田里劳动,体力活儿消耗大,人的胃口一下大得惊人,可午餐晚餐每人一律定量三两饭,没几天大家就觉得饥饿难忍,刚吃了上顿就盼下顿,开饭是大家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捧着喷香的饭菜狼吞虎咽,一轮冲锋下来饭碗舔得光亮如新,几乎不用再洗,可一到晚上肚子就咕咕叫,跟没吃过差不多。

    一天夜里,5室这伙饿得眼睛发绿的同学围在一起瞎扯淡,鬼灵精的欧小明悄悄地说,下午在田里劳动时,看见那些瓜果都长熟了,老师说过几天就摘下来交饭堂。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直咽唾沫,可没人声言什么。一阵沉默之后,肖卫东一下从床上滚起来说:怎么样,谁敢和我一道去摘些回来。众人虽然都有些心动,但这毕竟是违反校规的事,一时还无人响应,大家把目光投向室长冯永祥身上。肖卫东骂道:你们这些人就他妈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知道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要解决肚子问题,全靠自己!老冯,你不赞成么?冯永祥连忙支吾着说看大家的意见吧。肖卫东说那就好,欧小明陈国强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其余人负责搭炉子当伙头军。

    说干就干,木门打开,三条人影猫着腰,在夜幕中向地里窜去。没一会工夫,他们就溜了回来,用几件衣服包裹着摘来的带着泥土和露水的瓜果菜等等,还有一些路旁捡的柴禾。炉子是用几块拣回来的破砖头搭成的,煮出来的东西半生不熟缺油少盐,可还是香味诱人,一室人围上来狼吞虎咽只吃个半饱。

    肖卫东打开窗户站在木桌上朝外面撒了泡尿,然后说以后肚子饿了就这样,大家轮着去地里,其他人负责砌炉子煮,谁要泄漏出去谁是叛徒。大家都没意见,接下来两天也这样干了,只是刚刚尝到了甜头,第三天瓜菜田里的情形就被发觉了。

    肖卫东把事情的前后想了一遍,认定自己的行动还没有暴露出来,于级组长的讲话充其量只是唬唬人而已,这都是那些老师们惯用的伎俩,吓小孩呢,哼!

    肖卫东长这么大除了有些惧怕他父亲握过枪的长着厚厚茧子的大巴掌外,对任何的长辈及权威都采取蔑视不在乎的态度。他一翻身爬起来,抓起几本课本去课室上课了。

    二

    下午两点半,劳动的集合哨声响过之后,高一年级四个班两百多号的学生两人一组,用扁担挑着木桶,排着队浩浩荡荡地开往田里施肥。

    化粪池就在菜田边上不远的地方,牛建国和另一个老师合力将盖在上面的水泥板挪开,指挥人往一口口的木桶里装粪水,然后让学生们挑到田里浇灌。

    天气已经开始变热,粪水的臭气熏得个别的学生捂着鼻子。牛老师看见就说,嘿,粪肥是个宝呵,没有它田里的庄稼哪能长得好,你们每天吃的就是用这些东西泡出来的,在你们眼里它是臭不可闻,到了农民伯伯那里成了宝贝疙瘩,人家走在外头憋一泡屎尿还要留着回家里才撒呢。

    说话间他身边满满一大桶的粪水装好了,牛老师一挥手,让愣杵在一边的两个学生抬走。那两个女学生吃力地挑着一大木桶粪水,摇摇晃晃朝田基走去。一不小心脚底一拌,身体一歪,木桶里的粪水泼洒出来了。走在后面的高一(2)班的徐筱虹一声尖叫,撂下了扁担,皱起了眉头。原来粪水溅了一点在她的鞋面上。旁边有几个男同学模仿她的叫声怪叫起来,并挤眉弄眼地嘲笑她,徐筱虹困窘地低下头去,满脸红红的。

    肖卫东正好抬着粪桶跟在她的后面,见此情形便对她说,喂,那边的水渠有水呐,赶紧洗洗脚把桶抬走,别愣在这里挡道呀。

    徐筱虹走到水渠旁洗脚,几个男生继续吹着口哨起哄,并挤眉弄眼连带着取笑肖卫东讨好女生,肖卫东一言不发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打架用的铅弹子球,一扬手砸在那几个人的脚下,几个人立即止了声。这时于级组长和牛老师闻声走了过来,学生们马上四处散开干活。徐筱虹洗了鞋子,赶紧挑起木桶朝田里走去。

    牛建国望着她的背影对于级组长说,如今的学生真是娇气,怕脏怕累吃不得一点苦,哪有我们当知青时的那股子劳动热情,到分校来真是太有必要了,应该好好治治这种少爷小姐的歪风邪气才行!

    于级组长说,**他老人家的开门办学教导就是好哇,虚心向贫下中农学习劳动,手臭脚臭思想灵魂才不臭嘛,手上没老茧,身上不脱一层皮,白肉嫩皮的,怎么当红色江山的接班人呐。你这个老知青,在劳动课一定要严格要求他们。

    牛老师默默沉思着什么,他会意地点点头。

    傍晚收工时,牛老师喊住了徐筱虹,让她一会儿到教师办公室来一下。

    把劳动工具放回库房后,徐筱虹心里有些忐忑地推开分校办公室的门,牛老师已经坐在里头等着她了。

    牛建国要跟徐筱虹促膝谈心,帮助教育这个十六岁的女学生。他指了一下让徐筱虹站到他的面前,然后对她说,筱虹,你今天在劳动课上的表现可不好呵,反映出你在思想上还同劳动人民有一定距离哩,好逸恶劳的腐朽意识是要不得的,你说说看,平时在家里是不是从不劳动?

    徐筱虹蠕动一下嘴唇,欲言又止。

    牛建国继续说道:要从小养成热爱劳动的习惯,才能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呀,我象你这么大时,已经当知青去插队了,我们跟贫下中农一起搞‘三同’脏活累活抢着干,从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心里亮堂堂的呢。我知道你不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从小娇生惯养惯了,可我们并没有歧视你,重在个人表现嘛,只要你主动向我们靠拢,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锻炼和考验,你还是有可能改造成为革命事业的接班人的嘛,对不对。

    牛老师循循善诱教导了徐筱虹一番,可面前的人却好象没什么表示,牛建国不由又打量她一下。徐筱虹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语,嫩白的脸儿上微微泛着一层红晕,她那稍微有些宽松的衣衫裹罩下,凸现出来的青春躯体美妙动人的曲线,尤其是那微微隆起的胸脯。牛建国不由有些语塞了,他竟意外地发现了面前这个早熟的女学生身上那令人砰然心跳的美,他体内积聚多年的荷尔蒙顿时被激活了,甚至产生了一种瞬间的冲动。他盯着徐筱虹看了一会儿,转换了语气继续慢慢说道:筱虹呵,在分校里老师要管教两百多号人,也可能是对你关心帮助得还不够,我对自己的官僚作风向你道歉,今后,你在生活劳动方面有什么困难,需要老师关照的就尽管提出来,呵。

    说着牛老师身体向前靠拢过去,用手在徐筱虹有些消瘦的肩头上轻轻捏了一把,柔声说,以后遇到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说….

    劳动课牛老师的一番意味深长的谈话让徐筱虹感到有些费解,他最后那几句暧昧的话又叫这个已进入青春期的少女那敏感的心房,本能地感受到了一丝的羞涩和疑惧。面对这个态度忽然变得和善近人的健硕矮壮的男老师,徐筱虹只有反感和害怕。少女的心事是隐秘难测的,其实这个十六岁的高中女生的心扉里已朦朦胧胧有了一个恋慕的人。在下午的劳动中,当她被同学嘲笑孤立无援的时候,是他出面替自己解的围,镇住那几个小无赖,他就是同班的那个高个子肖卫东。徐筱虹心里对这个一向不太安份的男生充满了依恋之情,她喜欢这个男同学身上的那种有些莽撞却敢作敢为的野脾性。这个十六岁的女生早恋了,这点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要是当时那几个多嘴多舌的男生敢进一步对自己无礼的话,他肯定会出手将他们打得人仰马翻的。从牛老师办公室出来,徐筱虹一路朝宿舍走去一路胡乱想着自己的心事,一不留神脚底跘了一下,差点摔一跤,哎哟该死!她将脚边的石头狠狠地踹了一脚,脸上不由一阵绯红。

    快到河边的洗澡房附近时,她听见了几个男生说话的声音,一看迎面走来几个提着水桶的男生,当中一个高个子就是肖卫东。徐筱虹心里一慌,低头连忙拐向另一岔路口,朝相反的方向一溜烟跑了去。

    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正轮上徐筱虹一组的学生到分校的厨房帮厨,也就是每天三顿给分校伙房的老厨工帮帮手,淘米洗菜烧火做饭,并为前来就餐的学生分配饭菜等等。徐筱虹非常乐意干这活儿,因为这样她每天就有机会面对面地和肖卫东接近了。

    第一天,当她对着把饭盒递给自己的肖卫东深深地瞥了一眼时,肖卫东竟毫无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饭碗往她面前一搁等着她给自己盛饭。虽然稍稍感到有些失望,徐筱虹还是舀了几乎比别人多一半的肉菜放入肖卫东的饭盒里,为掩人耳目在菜面上她又加了一勺饭盖好,然后递还给肖卫东。肖卫东接过去时也许掂量出其中的分量了,他拿眼瞟了徐筱虹一下。为了肖卫东这一眼神的回应,徐筱虹跟喝了蜜一般,美滋滋地兴奋了大半宿。

    接连一星期,肖卫东都享用了份量充足的饭菜。

    有一次,徐筱虹给他加菜时手重了些,肖卫东打了饱嗝也吃不完,他随手将吃剩的统统倒进伙房那口清水荡漾的泔水桶里。开始时,肖卫东对徐筱虹的殷勤美意并没有太留心,后来他终于察觉出来了。

    每天当他从饭堂的小窗口领饭菜时,他留意到了女同学徐筱虹那有些迷离的异样的眼神,他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其实肖卫东的心里,一开始并没有对班上这个文静秀美的女生存有非份的幻想。由于在父亲和老师那里他几乎没有得到过温情和关爱,因此这个少年人理想中的爱情,最好是有一个温柔成熟的大姐姐来体贴关心他,而徐筱虹在他眼里更象是一个需要人来哄的娇气的小妹妹。

    因此当他每天坐在宿舍床边滋滋有味地吃着较别人丰盛的饭菜时,他对徐筱虹心存感激,可当他吃完了饭将碗筷一涮丢回抽屉时,徐筱虹也随之让他给扔到爪哇国去了。但肖卫东也并不是个不知道知恩图报的人,他既然不拒绝徐筱虹对他的施惠,因此在他的心里也总觉得应该为这个关照自己的女生做些什么来回报她一下。

    一天傍晚,肖卫东洗完澡到河边洗衣服时,正好徐筱虹也蹲在河边冲洗衣物,附近也没有什么人。于是他大着胆子走过去和她说话,无非就是为了对她的格外关照有所表示一下。

    听老师说,这里的河水急又有旋涡,你们洗衣服时最好别踩出去太远的地方,当心掉水里。他随口说着。

    徐筱虹却一阵脸热心跳,单恋中的少女的羞涩使得她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正在洗的一件衣服被河水漂离了岸边,徐筱虹哎呀一声惊叫。肖卫东赶紧跳到水里,在刚没大腿深的水中将衣服捞了起来。肖卫东把衣服递给徐筱虹,徐筱虹羞羞地接过去,她悄悄拿眼睛瞟一下肖卫东,肖卫东此时也正看着她,目光一接触,徐筱虹脸红了。

    肖卫东望着这个害羞的女同学远去的背影,心里也泛起一股柔情,这个班上文静漂亮的小女生还是满可爱的哟。他不由地对徐筱虹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情。

    第二天,肖卫东用潦草的字迹写了一张纸条塞进徐筱虹的课桌抽屉里,上面写道:谢谢你的饭菜,向你致以崇高的敬礼!

    徐筱虹收到后又惊又喜,把纸条藏在贴身的衣服里,没人的时候拿出来看了又看。

    又过了三天,这天是徐筱虹这组人帮厨的最后一天,开饭时徐筱虹舀了大半勺子猪肉放进肖卫东的饭盒里,她把沉甸甸的饭盒递给肖卫东时,从肖卫东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里,她仿佛读到了无数含意丰富的内容。她由衷地感到兴奋,望着肖卫东转身离去的背影,她同时又有些惆怅与不舍。明天就没有这种见面的机会了。

    跟在肖卫东后面的是一个嘴巴稍微前凸,形容粗俗的男生。他是高一(3)班的周伟彪,是肖卫东隔壁宿舍的。他最近总喜欢拿眼睛盯着徐筱虹看,徐筱虹一向对这个隔壁班的丑陋男生没什么好感。周伟彪今天目光好象有些异样的痴迷,直勾勾地望着徐筱虹的脸。徐筱虹给看得浑身不自在,她手忙脚乱地收了周伟彪递来的饭卡,随手为他盛了一份饭菜递还给他。

    分完了全部饭菜后,徐筱虹将手头上收到的饭卡逐一划勾时,一张小纸条从一叠饭卡里掉了出来。她捡起这张皱巴巴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

    筱虹:

    自从到分校以来,在艰苦而光荣的生产劳动中我们并肩战斗,思想觉悟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你的坚强的革命意志使我非常的亲(钦)佩,你虽然给尿淋了又扭伤了脚,但你轻伤不下火线,坚持战斗到底,说明你在思想上已经是劳动人民了,就让我们在劳动生产实践中锻炼成纲(钢)吧。今晚7时正请你到河边小树林来有事讲。

    你的革命同学

    徐筱虹读完小纸条后,不由心花怒放,她又把条子看了一遍,赶紧将它撕了。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蛋,滚烫滚烫的。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男生约会的纸条,她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去还是不去呢?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你怕个啥,他又不是吃人老虎,看看他到底有啥话说嘛,没出息!

    她悄悄地骂了自己一句,回宿舍准备去了。她为自己终于用猪肉成功地俘虏住肖卫东的心而感到激动不已。

    一弯朦胧的新月挂上树梢头时,徐筱虹穿着整齐,悄悄溜出女生宿舍,直奔河边。当她蹑手蹑脚来到小树林边时,只见在微弱的月光下,一个粗壮的身影伫立在河边,徐筱虹的心砰砰直跳,她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轻轻地从地上摸起两块小土块,在距离他几步开外的背后朝他扔出了第一块土坷。

    啊,是谁呀。一个陌生的粗嗓门发出了声音。徐筱虹不由吓了一跳,手里剩下的泥块也掉落到地上了。

    那人转过脸来,天呐,面前站着的竟是形容粗俗的周伟彪。

    徐筱虹倒退了两步脸儿涨红,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在这里干嘛,呵,怎么会是你….月光映照着搬运工人的儿子周伟彪黑黝黝的脸庞,他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筱虹,你你终于来了,我我知道你不会不来的,我、我….

    徐筱虹冲口问道:那纸条是你写的?

    周伟彪说,本本来,那些话我是想当面跟你讲的,可我又怕见了你又说说不出口,所以才….

    “流氓,坏蛋!”徐筱虹气得脸色由红变白,她骂了一句扭头要走。周伟彪抢前一步,一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我我是流氓,坏蛋?哼,你是不是心里记挂着那个人!

    徐筱虹心一虚,停在那里不动了。周伟彪满脸嫉妒的愠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偷偷往肖卫东饭盒里头加菜加肉,说,你是不是跟那个坏种搞上啦!

    徐筱虹声音发颤地斥道:你、你胡说,没有的事!

    没有,哼,那你慌张什么,敢跟肖卫东一起去老师那里讲清楚么?

    周伟彪向她逼近一步说道。

    徐筱虹一时没了话。

    筱虹,你不要看、看不起人嘛,其实我才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你告诉我,是不是肖卫东骗了你,我我给你作主去教训教训那小子!他举起了拳头在徐筱虹面前晃了晃。

    徐筱虹转身要跑,周伟彪一把抱住她,一手直往徐筱虹胸前摸去。徐筱虹死命挣扎,俩人纠缠在一起跌滚到地上。

    救救命!徐筱虹本能地尖叫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响亮刺耳。周伟彪吃了一惊,一下松开手。徐筱虹趁势伸手抓了一把沙子,朝周伟彪面门撒去,然后趁他捂住双眼时,爬起身来,踉踉跄跄逃走了。

    回到宿舍,徐筱虹一头栽倒在床上哭了起来。宿舍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同学们都到教室上晚自修去了,徐筱虹哭了一会儿,又有些害怕起来,她擦了擦眼睛,奔出宿舍,朝灯光通明的教室跑去。

    泥砖砌成的教室里没有老师,同班同学都坐在那里看书和聊天,只有一个座位空着那就是她的位子。肖卫东坐在后排跟人说着话,徐筱虹走进来时他只抬头望了她一眼,就又接着跟人聊天。徐筱虹满肚子委屈想要跟他诉说,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过去找他说话。她只好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胡乱找本课本心不在焉地翻着。她寻思明天无论如何要找个机会将今晚这事告诉肖卫东,她觉得这个高个子的男生是会替自己出出这口恶气的。

    四

    第二天上午刚下课,肖卫东收到了周伟彪委托同宿舍的李志明传递过来的话,约他下午劳动课后到砖厂的场地走一趟,有紧要事面谈。肖卫东感到有些奇怪,这个住隔壁的周伟彪平时和自己素无往来,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但他还是决定应约赴会。

    下午的劳动课结束后,徐筱虹故意慢吞吞落在队伍后面,她想找肖卫东,可是她的目光却怎么也搜寻不到肖卫东的影子。

    砖场就位于分校农田的东侧路边,这里地方挺大,堆满烧好出窑的一排排一垛垛的红砖。黄昏时分这一带人影较少,肖卫东来到时周伟彪已经等在那里了。

    周伟彪直截了当地对肖卫东说,我知道你跟你们班的徐筱虹有一手,你总爱占便宜,让她给你碗里加菜加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你是不是已经动过她了?

    肖卫东一愣,他打量着脸色阴沉的周伟彪,说:你说这话算是什么意思?

    周伟彪说:没别的意思,只是老子我喜欢上徐筱虹了,我想让你识趣点,把她让给我,你如果有什么条件也可尽管说。

    肖卫东有些藐视地斜睨着周伟彪:嘿,瞧你说的什么话,徐筱虹爱跟谁就跟谁,你他妈凭什么叫我让你,有本事找她去,她要肯跟你我也不拦着!

    周伟彪仗着身壮力蛮,把心一横,粗声粗气说道:老子不跟你磨牙,反正老子要跟她好,你要不愿意咱们就在这里比试比试,谁弄扳倒徐筱虹就归谁,如何?

    肖卫东瞧着周伟彪那张长满粉刺疙瘩的脸,真想照上面狠狠地给一拳。可他又转念一想,觉得这事来得突然和有些蹊跷,再说跟眼前这个牛牯般壮实的对手比试,自己也没有取胜的绝对把握。于是他强忍着怒气对周卫彪说,好你等着,明天我给你回话!

    就在肖卫东大步流星地往宿舍赶的途中,他遇到了守侯在路旁的徐筱虹。

    当他听了徐筱虹叙述昨晚事情的原委后,他明白和周伟彪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了。肖卫东并不想跟蛮牛一般的周伟彪比试拳头,可周伟彪那卑鄙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他气愤不过。就算徐筱虹和自己只有一面之交,这样受他的欺辱我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次出手不光是为自己,肖卫东心里依稀觉得自己好象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他的底气充足胆量倍增。

    第二天,肖卫东就让同宿舍的欧小明给周伟彪传话,同意明早在砖厂比试,到时双方各带一人做公证。

    翌日一早天刚发亮,肖卫东就带着睡眼朦松的欧小明来到了寂静空旷的砖厂,周伟彪也带着李志明来了。

    李志明拿出两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说,你们就各写一份生死状来,死伤各不相干,胜者就得到徐筱虹。肖卫东一瞪眼:废话少说,拳头讲完了你爷爷再写吧。说着捏起拳头。周伟彪也一挽袖子奔向前来。俩人就在沾满露水的土泥地上纠缠在一起了。

    第一回合,肖卫东赢了,他一拳揍在周伟彪的脸颊上,周伟彪象口麻袋似的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第二回合,肖卫东输了,他让周伟彪使了个跘腿,身体失去了平衡,周伟彪趁势用健硕的身躯一下子压倒了他。

    俩人各自爬起来,进行决胜的第三回合拼斗。肖卫东的拳头快,周伟彪体壮力大,肖卫东击中周伟彪两拳,周伟彪痛得哇哇叫,但他憋住劲抓着对手的衣服,拼命想把肖卫东摔倒。就在俩人斗得难分难解之时,牛建国牛老师如同天降一般忽然出现在眼前。他象捉小鸡似的擒住纠缠在一块的两个高中生,一扬手赏给他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好哇,吃饱了撑的,他妈的跑到这里闹事来了,这回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他大声骂道。

    欧小明一看不好,转身想开溜。站住!牛老师一声大喝,欧小明身子一抖就钉在原地了。

    谁都别想跑,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牛老师眼珠子瞪着在场的人说。

    早晨的太阳出来了,光线照在人身上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牛老师昂首挺胸地押着几个耷拉着脑袋,如同斗败的小公鸡的高中生,向分校教师办公室走去。

    在接下来的审问中,胆小的欧小明最先顶不住,如实招供了。周伟彪惧怕牛老师的威严也招了,最后肖卫东和李志明也只好一一供认了。随即肖卫东和周伟彪被关在了办公室里。

    牛老师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他飞快地去敲开了于级组长宿舍的门,向那个刚睡醒眼皮浮肿的女人作了详尽的汇报。于级组长一听神经立即绷紧了,她马上指示先将肇事的学生肖卫东周伟彪停课反省,等候处理,下午劳动课前召集全体学生到小操场听她讲话。

    牛老师走后,于级组长在室内不停踱着步,分校里发生了这种为争风呷醋进行所谓决斗的事,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越来越不像话啦,真是风气日下啊,如今的学生仔真是越来越难管了,那有我们那个年代那么老实听话,看起来不能心慈手软,得来硬的一手。否则就是害了他们呀。”于级组长摁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气鼓鼓地自言自语道。

    上午上课的时候,徐筱虹发现肖卫东的位子一直空着,她的心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下午两点半,两百多号拿着锄头扁担畚箕的学生,排成方队鸦雀无声地肃立在分校的泥地操场上。肖卫东周伟彪两个人低着头被罚站在队伍的前头。满脸愠怒的于级组长背起双手,扫视了操场一圈,然后开始发话:

    同学们,自从我们来到分校这里,到今天已差不多大半个月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说绝大多数的同学,表现是好的和比较好的。但是,总有个别的人不珍惜机会好好地参加劳动锻炼,却偏要去充当害群之马的角色。高一(2)班(3)班的这两名同学,一个叫肖卫东,一个叫周伟彪,今天早上他们竟然在砖厂打架。更为荒唐的是,他们居然是为一个女生争风吃醋打的架,据说他们还搞了个什么狗屁协定,谁打输了就退让。你们瞧瞧,我们的女同学好象变成了地主家里的小丫鬟,谁打赢就归谁,这是英雄所为么,屁!是狗熊!是恬不知耻的流氓行为!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一届的分校里,问题是十分严重的,影响也非常恶劣!同学们,**教导我们,学生应以学习为主,要学工学农学军,他老人家告诉了我们小小年纪要搞对象了吗,没有嘛!你们还是早上**点钟的太阳,正是处在长身体长知识的年龄,应当树雄心立大志争当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嘛,哎,如果都象他们两个那样无组织无纪律,搞什么早恋,争风吃醋打架,成何体统!将来我们的红色江山到了他们手里,岂不要变色,?我们的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换取回来的胜利果实岂不要被坏人摘走?到那时,你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啊!今天在我们分校发生的这一起事件,绝对不是偶然和孤立的,我们必须严肃地对待,等查清楚事件的一切来龙去脉后,再给当事的同学以校纪处分,同时希望其他同学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要犯他们那样的错误,好好劳动学习,在分校的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做红色江山的接班人!

    于级组长训完话,站在旁边的牛老师疾言厉色地接着补充:近日,我在学校的食堂还发现有糟蹋粮食的恶劣现象,有人竟然将米饭和猪肉倒掉!同学们,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呀,农民伯伯种点粮食容易么,可耻啊,这件事我们也一定要追查下去,同时希望知情的同学积极检举揭发。最后我宣布一个通知,后天下午分校请了附近生产队的一位老贫农来给我们上一堂忆苦思甜的阶级教育课,全体师生准时出席。下面是劳动课时间,大家到菜地里拔草施肥!

    五

    徐筱虹一边给菜田除草一边低头想着心事,肖卫东和周伟彪为自己打架的事,她也是刚才才知晓的,刚才听级组长训话的时候,她好象觉得她的字字句句读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她几乎羞得无地自容,幸好到最后级组长都没有点出自己的名来,她那颗一直悬着的扑腾扑腾狂跳不已的心才算稍稍安稳了一点。对那场为自己而发生的打斗,她既暗暗感到一丝欣喜甚至得意——毕竟肖卫东是为了自己才不惜违反纪律舍身相拼的,同时也有一些担忧,她不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出现怎么样的后果和结局,如果让同学们知道了自己被牵涉在其中,别人又会如何看自己呢,羞死人啦。

    她正埋头想着,一把刈着杂草的锄头出现在她视线范围里,同时她也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她抬头一看,是身材粗短的牛老师凑到了身边。牛老师一面用锄头刨着田垅的土,一面低声跟徐筱虹说话:筱虹呵,刚才级组长的讲话你都听见了吧,老师是出于对你一个女孩子的关心爱护才没有点出你的名字来呀,打架的事虽然和你没有直接关系,只是那个坏小子肖卫东自作多情作的孽,但老师也要提醒你注意,千万别跟那个小流氓搅和到一块,不然的话老师以后也不好替你讲话啦,听见了吗?

    “这事跟我有关系!是周伟彪先对我耍无赖,我告诉给肖卫东的。”听到牛老师极力贬损肖卫东,徐筱虹忍不住冲口而出顶了他一句。

    牛老师不由吃了一惊,他停下来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徐筱虹,他觉得这个耍起小性子模样越发俊俏动人的女生似乎对自己抱有一种敌意,他开始细细琢磨起这其中的缘由来。

    忆苦思甜报告会如期在分校的饭堂里举行,师生们密密麻麻坐了一地,黑压压的人群显得拥挤不堪。

    于级组长先作了一番开场白后,接着宣布几条纪律:

    “开会期间不许说闲话;不许随便走动;上厕所要先举手向老师报告,经同意后方能离开;要带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去听。下面报告会开始。”

    满头大汗的牛老师分开人群,领来了一位脸上皱纹深如沟壑般的老农民。老农民步履艰难地上了讲台坐下来,他耷拉着眼皮一脸忧戚,用浑浊的眼珠子扫视了会场一圈,然后干咳一声以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开始讲述他和他的家人在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不幸遭遇。

    老农民嘴里的门牙少了两颗,他说有一颗是在一九四六年春让干活的东家少爷也就是恶霸地主的二儿子给打掉的。缺了两颗门牙的老农民说起话来不免有些含混不清,加上那根发直的老舌头的缘故,使他在痛诉苦难家史尤其是说到伤心的时候,嘴里常常发出一串串呜噜呜噜犹如天音一般的声响,让人听得糊里糊涂的。就在老农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控诉旧社会的罪恶的时候,台下人群里象竖旗杆似的纷纷举起了表示要上厕所的手臂。

    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农民大伯如释重负般讲完了他那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最后他望了站在台下的牛老师一眼,语气沉缓地说:那都是旧社会的事啦,如今你们是在红旗下长大的,整天泡在甜水里,孩子,可不能忘了本呐,别忘了你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都是全靠****才有的呀,我象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不但没书读,常常饭都没得吃,饿了只有去河里捞鱼虾吃,穷得连裤子都没有一条,只能跟我爹合着穿一条呀,你你们今天都过上了这么好的日子了,你们老师说,有个别学生哥崽子还不珍惜,吃饱了饭还打架,乱搞男女关系,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老农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下讲台。牛老师在一旁连忙带头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一阵稀稀落落的口号声之后,于级组长上了台,她一脸不满意的神情说道:

    今天,我们大家都接受了一场生动的阶级教育,魏大伯的个老贫农,解放前他家是三代的乞丐,要不是解放了,他可能早饿死了,他的苦难家史多么催人泪下!可是我们有个别的同学却仿佛是铁石心肠,缺乏起码的阶级同情心!他们思想开小差,老往厕所跑,这些人的阶级感情和阶级立场都跑到哪里去了!所以,为了让大家都能亲身体验一下旧社会的苦滋味,今天的晚饭改吃忆苦餐,全体师生每人一碗,只许多吃不许倒掉。下面就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魏大伯给我们上了一堂阶级教育课!

    忆苦餐是用米糠煮番薯根叶,煮好后浓稠稠热腾腾的几大桶就摆在食堂当中,一股难闻的夹杂着泥沙怪味飘浮在空气中。

    于级组长端了一碗回到自己的宿舍,碗里的黄浆汤发出的霉味,呛得她直皱眉头。她用条羹将那几根番薯藤挑了出来,强咽下了那又苦又涩的番薯叶,然后捏着鼻子,闭上眼,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气把碗里的东西喝了下去。放下碗她连连打了几个冷噤,喘了一会气,感觉好些了,然后出门朝饭堂走去。她来到饭堂的泔水桶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她于是有些满意了,背着手慢慢向教工宿舍踱去。

    牛老师舀了半碗忆苦餐,回到宿舍里关好门,把碗里的东西吃了一半。他在农村插过队吃过苦,忆苦餐也不是没吃过,可这些煮不烂的番薯根又苦又涩实在咽不下去,他打开窗户,看看外面没人,就把碗里剩下的都倒进了水沟里,他拿出几块饼干填了填肚子,然后他要去饭堂巡视一下,看看学生吃忆苦餐的情况。走到半道,他改变了主意折向了学生宿舍,他来到学生宿舍后面的水沟,一看,沟里倒满了黄泥浆一般的米糠汤和番薯根叶。

    牛头耸耸肩,哼了一声,走了。

    晚自修的时候,牛老师让班长通知(3)班的周伟彪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

    关了半天禁闭又吃了忆苦餐的周伟彪一会儿就来到了牛头的办公室,他杵在那儿如霜打过的茄子垂头丧气。牛老师望着这个身体粗壮的搬运工的儿子好一会,才冷冷地说:

    你说说看,听了忆苦报告尝了忆苦餐,有什么感想?

    周伟彪用舌头舔了舔厚厚的嘴唇说:痛、痛苦。

    牛老师一皱眉头,你痛苦什么?

    周伟彪说:贫农魏大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还叫地主打掉一颗牙,而而我们吃饱了还打架,所以很痛苦。

    那是令人痛心!怎么说的话,真是吃饱了撑的!

    是是,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所以才、才….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着饱嗝,看来那顿忆苦餐还真管用。

    牛老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少罗嗦,知道我为什么还找你来么?

    不、不晓得。

    牛老师猛然用手指头点着周伟彪的胸口厉声质问:你好大胆,竟然对徐筱虹耍流氓,是不是?

    周伟彪一下子慌了,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没、没有的事….

    你不用再狡辩了!告诉你我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现在关键是看你态度老实不老实,我们的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懂么?

    懂,牛老师我懂。

    那就老老实实地讲,你为什么要跟肖卫东打架,是不是因为徐筱虹?肖卫东和徐筱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他们俩有一手。唔,我我喜欢徐徐筱虹,也想跟她好,她家庭出身不好,我,无产阶级家庭的人,我想帮助她进、进步….

    别胡说了!我要你揭发,徐筱虹跟肖卫东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她在食堂帮厨的时候,老是多分猪肉给肖卫东,我都看见了,肖卫东吃不完就倒掉,她还还帮肖卫东洗衣服,哼,两个人肯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我让徐筱虹跟我好,那个臭丫还拿沙子撒我一脸。

    就这些?

    就这些!这回我向**保证,绝没有撒谎。哼,那天,你要是来晚一点,我准保把肖卫东放倒,那,徐筱虹就就….

    住口!以后不许再提这些肮脏事。我再问你,前段时间分校果菜田被人偷了,你老实讲,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这可不是我干的,不过我知道是谁干的。

    谁?

    肖卫东。我在他们宿舍隔壁,他们的行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倒是推得干净,你就没去干过?

    我我也想干,可不是很快你们就去查宿舍了,我不敢。

    唔,你今天交代了事实,态度还是好的,说明你还是可以挽救的,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在这里说的一切,对任何人都不要讲,明白吗,你去吧!

    牛老师冷冷地歪了歪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周伟彪走后,牛老师坐在空荡荡的昏暗的办公室内,他忿恨难抑、嫉火中烧。

    二十六岁的他至今还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甜蜜滋味,虽然他是如此急切地渴望拥有它。在农村插队几年,他曾偷偷暗恋过一个模样清秀的女知青,可女知青不久就抽调上公社当小学教师。之后他又暗暗爱上了村里一个身体丰满健壮的本地姑娘,但这个农村姑娘随后又嫁给了村支书瘸腿的大儿子。他的两次单相思最终毫无结果。回城来到分校后,他带过几拨初中的娃娃学生,刚刚接手带上这批高中生,他就盯上了徐筱虹,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让满心欢喜的他在心底只热乎了几天,就得知徐筱虹已经跟那个小坏蛋肖卫东有了一腿了。牛建国心里充满了妒忌仇恨,他恨徐筱虹这个有眼无珠的笨货,他更恨那个横刀夺爱的肖卫东。

    哼,这次老子非彻底惩治惩治你们这对狗男女!

    牛老师发狠地骂道。

    六

    第二天上午,牛老师走进了于级组长的办公室,他向那个女人汇报说,经过忆苦思甜教育,学生们的思想觉悟大有提高,一些知情的学生纷纷检举揭发了坏人坏事,因此掌握了好些新的线索。牛建国就将肖卫东和徐筱虹之间的事,以及猪肉、打斗的由来,还有菜田失窃等事情穿凿附会、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

    于级组长听了,才觉得事情并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她的神经又绷紧了,脑袋又隐隐作痛。

    牛老师接着说道:明天晚上学校电影队不是来这里放电影么,我打算趁放映前的时间,向全体学生讲讲这件事,同时让肖卫东和徐筱虹当众作一次检讨,也给大家敲敲警钟,你认为怎样?

    于级组长考虑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了,她觉得牛老师这段时间虽然好象有点过分的积极,连本该由班主任干的事情都抢着干——但学生中出现了歪风邪气也决不可听之任之,就放手让他去干吧,也省得老是自己去当这个恶人。

    得到了级组长的肯首后,接下来牛老师又分别找肖卫东和徐筱虹谈了话。

    牛老师冷冷地告诉肖卫东:你的问题已经弄清楚了,打架、糟蹋粮食还有偷窃分校财产,都是性质严重的事情,我们正准备研究上报校党委给你一个正式的处分,另外我们也想看看你本人的认识态度,你准备一份材料,明天晚上在全级大会上作公开检讨。

    肖卫东望着牛头毫无表情的面孔,他知道这回自己是彻底栽在他的手里了,肖卫东已经感到无话可说了。

    徐筱虹见到牛老师那张从未有过的冷似冰霜的脸,她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寒意和恐惧正在无情地向自己袭来。牛老师跟她说的话她也没听仔细,她只知道自己将要被迫在全级组同学面前去抖露自己的情感隐秘和少女的心事,恍惚中她好象觉得自己将会被扒光了衣服去示众。她感到无地自容,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学校放映队要放映的电影一部是纪录片《红旗渠》,它讲的是北方缺水的大省河南林县人克服千难万苦开挖水渠的事情,正适合接受劳动教育的学生观看,另一部则是老掉牙的《列宁在十月》,虽然都是不止一次看过的片子,但放映前操场上还是密密麻麻坐满了学生和附近一带的农民以及小孩。

    离放映时间还有十来二十分钟,牛老师出现在银幕底下。他表情严峻地点名批评了肖卫东徐筱虹在早恋和猪肉问题上的严重错误以及肖卫东打架、偷窃的行为。他说:

    学生谈恋爱是不对的,你们还是个孩子娃呢,懂得啥感情,至于浪费粮食、打架、偷窃更是严重的错误,我们点了他们的名,完全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和爱护嘛,在这里也给大家的思想敲敲警钟。今后我们要坚决杜绝这类丑恶行为的发生,在分校这个大熔炉里百炼成钢!下面就由高一(2)班的肖卫东和徐筱虹上来作自我检讨。

    昏暗的光线下,肖卫东垂着头,慢吞吞地走到银幕下面,他从兜里掏出写好的检讨,喃喃地读起来。人头攒动的操场乱七八糟的杂音淹没了肖卫东的声音。牛老师喊道:肖卫东你大点声读,哎,大家静一静,听一听受受教育!操场上终于慢慢寂静下来了,肖卫东的声音在黑压压的人群头上回荡着:

    ….分校是落实**“五七”指示的大课堂,是实现教育与科学实验、生产劳动相结合的重要基地,我们来分校就应该努力贯彻执行**的教育路线,认真学习忘我劳动,克服“三脱离”的现象,可是自己对**的指示却采取了阳奉阴违的态度,这是不对的,是林贼一伙野心家惯用的伎俩。至于搞早恋、浪费粮食、偷窃公物,更是一种可耻的行为,是由于自己的灵魂深处还没有和广大工农群众完全站在一起,放松了思想改造,产生了资产阶级骄奢淫逸的腐朽意识。今后我决心加强政治思想学习,努力向工农群众靠拢,自觉改造自己的灵魂,做一个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合格的接班人,做**的好学生。

    接下来轮到徐筱虹上台了,可人们却找不到她的影子。有同学起来报告说刚才还看见她蹲在一边,一会儿就不见了。牛老师等人又找了一阵子,始终没发现徐筱虹。这时,操场上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嘈杂喧哗声、村童大声哭闹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牛老师只好匆匆宣布电影开始放映。

    于级组长布置几个老师分散继续去找徐筱虹。又过了一阵子,一名女教师慌慌张张地跑到操场,在于级组长面前喘着气报告说,徐筱虹投河了,刚好被几个赶过来看电影的农民发现救了起来,现正在校办公室。

    于级组长和牛老师都有些紧张了,一伙人立即匆匆忙忙往办公室赶去。银幕上,林县人正在挥汗如雨地凿石炸山,大干加苦干,银幕下方出现了几个调皮学生伸起来舞动着的上肢黑黑的投影……..

    第二天,分校的刘老师领着脸色苍白,低头垂眉的徐筱虹,背着行李包,坐上过往的长途班车回城去了。

    徐筱虹这一投河,仿佛就把自己的麻烦事抵消了大半,于级组长担心闹出人命不好交差,于是决定大事化小处理,就打发徐筱虹回家去休息,并让刘老师回学校作个汇报。对肖卫东也没有继续深究什么了,只是罚他去清洗一星期的牛棚里头的大粪。

    又过了两个星期,分校锻炼期满了,高一年级四个班的学生收拾好行装,欢天喜地地坐车返回了省城。分校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尾声

    许多年之后的一天,在一0四中学(现已更名为文慧女子中学)的校友同学会上,肖卫东竟意外地遇见了徐筱虹。这年他们刚好满四十,肖卫东已是一名中校衔的军官,徐筱虹则移居海外多年,这次回国洽谈商务,正好赶上校友聚会。肖卫东望着鬓角已有几根银丝仍然风采迷人的徐筱虹,倾诉着那些年分别以后的往事。

    那年从分校回城之后不久,徐筱虹就转学到了别的中学,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文革结束那年,肖卫东参了军。几年后在南疆的那场战争中,他差点死掉但也立了战功,在随后的军旅生涯里,他都平平坦坦按部就班地升到了现在的副团职。徐筱虹是在二十年前和家人一道移居国外的,她在外面挣扎拼搏了许多年,才算有了一点起色,三十岁那年她嫁了个当地的华人,婚后俩人共同经营一家小电脑公司,总算在异国站稳了脚根。

    肖卫东和徐筱虹后来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分校的那段往事,两个人都深有感触。徐筱虹问肖卫东有没有回去那地方看过,肖卫东摇摇头说,没有专程回去过,只是前年有一次乘车路过那里,顺便下车看了看。

    怎么样了?徐筱虹关切地问。“快认不出来了,那里已经是高楼林立、商肆旺盛的卫星城了,我们分校的操场和宿舍那里已成为高速公路的车道了,砖厂原址现在盖了一座十几层的大酒店,只有那条小河还在,不过已变成了一条黑水涌。”肖卫东告诉她。徐筱虹默默无语。

    肖卫东注视着徐筱虹白净的眉额旁那几根华发,继续说:尽管那个年代有许多荒谬的东西,毕竟我们也是从那里过来的,那里也有让我们怀念的青春的岁月,在理智上我会一次次否定它,但在感情上我还是割舍不了那些记忆,而且弥久难忘啊。

    是呀,那里,那里也是锻炼人的地方呢。徐筱虹轻轻地说了一句。

    两双饱含感慨的目光交聚在一起,慢慢遥望着远方的天空。天空上有一片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云儿,淡淡的依稀透明….

    (2004.10.14.完全修订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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