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飞烟岛 > 一

?    大海船打横搁浅在海滩上,船身倾斜,船上除了慕容玉之外,再没有个活人了。

    慕容玉是被那些渔民们惊醒的,此前,他已不知昏迷了多久。当他勉强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出舱外,又半跌半跳地从那船上落下,那些渔民们早已逃得干二净。

    那些渔民在这片海滩上见到大海船时,都不晓得这艘大海船搁浅了多久。这里,并不是启锚出航的主港口,也不是停泊寄居的主湾面。个小孩无意中发现了这艘船,引来了那些渔民,尚未爬上去,便先闻见阵阵浓烈的尸臭味。那绝非海里鱼虾的死腥味,伴海而居,靠海谋生的人们,对大海的任何气息比对自己的体臭还要熟悉。他们恐惧起来,果然,接着便有具具尸体映入眼底,甲板上,船舱里,甚至整船,竟然全是即将腐烂的死人!

    尽管心中恐惧,但因为瞧出这是艘纵横于中土与异域之间的庞大商船,渔民们仍旧壮起胆子,纷纷入内,看看有没有值钱的货物。这时候,满身血污的慕容玉苏醒过来,仿如突然复活的僵尸,自死人堆中慢慢站起。骇得那些本就心中栗六的渔民,魂飞天外,哄而散……

    之后,远近渔村闹鬼之说四起,弄得人心惶惶。这艘大海船,也由此下子成了渔民们谈之色变的鬼船。

    消息传开,官府来了。官府派出的人里面,有些是武林中人,个更为令人震惊的消息,迅即传遍了武林:这艘船上的死者,竟然大部分都是失踪了数年,正邪各派的顶尖高手!

    整个武林沸腾了。这片昔日荒凉偏僻的海滩,以及附近安静平和的小渔村,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同时也暗藏杀机。来自三山五岳,正邪两道,各大门派的武林人士,不约而同地陆续聚集,齐来调查此事。僵尸复活之类的鬼话,自然很难叫这些人相信,推想之下,要么是当日登船的渔民眼花,以讹传讹,否则只有种解释,那就是船上还有人没死,有人活着从船上走了下来。而后种解释不管是真是假,都是让人兴奋的,找出那个有可能存在的人,无疑乃解开这天大谜团的关键所在。

    大规模的搜索行动,随之开始。方圆数百里地皮,差点没被掀翻过来。然而时间天天过去,这些武林中人无所获,与此同时,慕容玉却不知不觉地,离海边愈来愈远了……

    慕容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搜寻的对象。此刻的他,能够清醒辨别的事物,也并不多。

    这段日子里,他活象具丢掉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呆呆傻傻地晃着,过天,算天。白天也好,夜晚也好;风雨也罢,烈日也罢,皆毫无知觉。他只懂茫无目的地乱走,累了倒头便睡,醒后依然如故。

    没用几天,在别人眼里他已变作个篷头垢面,衣衫褴褛,满身污秽的疯子。

    谁会留意个疯子?谁会把当年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有“穿花剑客”之称的慕容玉,跟这样个疯子想到块?

    武林群雄更是万万不曾料到,当年那些扬帆出海,俱是武林等的俊杰英豪,最后会有人沧落到如此地步。所以没有人发觉天底下的疯子里头,多了个慕容玉,疯子慕容玉,正是大家要找的那个人。

    直到有日,疯子慕容玉碰上了“铁剑门”为止。

    那天,还没到中午,“铁剑门”上下人等便早早找了家饭馆,要祭五脏腑。饭馆里除了几个普通食客,没别的武林人士。这些“铁剑门”弟子大咧咧占去了大半桌椅,栋脚拍桌,呼酒唤菜。疯子慕容玉在饭馆门前不远处,棵老槐树下,缩成团。等酒肉香气飘至慕容玉鼻端,慕容玉边用鼻子嗅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

    饭馆的掌柜和小二为招呼“铁剑门”这班大爷,里外奔忙,哪顾得上理会店里何时走进个疯子?慕容玉站在门口,眼定定地望着众人大吃大喝,望上好会儿,靠近张桌子,脏手伸,叉开五指,自桌面汤碗中抓起只肥鸡。

    那桌客人正埋头吃得高兴,见状不禁愣,抬抬头,待看清竟是个疯子,顿时勃然大怒。其中人霍然起立,骂了句娘,掌向慕容玉手腕砍去。慕容玉恍如不觉,捧着油淋淋的肥鸡,低头撕咬,手腕给劈个正着,但肥鸡没因此脱手,那人的手掌倒震得发痛。那人面色赧,怒夹老羞,见慕容玉胸口空门大露,不暇思索,招“排山运掌”,手掌拍出,双双击在慕容玉身上。慕容玉身子纹丝不动,那人象喝多了酒的醉汉,反而歪歪斜斜地退了几步,差点儿摔倒。这样来,满堂皆惊,和那要同桌的尚有两人,见状急忙起身,人抱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驾到?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请恕冒犯之罪。”慕容玉手中肥鸡忽地拿捏不住,卟地掉地,紧接着他捂住左胸,两眼翻白,仰天直直摔倒,片殷红血色,从他掌下冒出……

    “不好,杀人啦!杀人啦!”饭馆的掌柜、小二,和几个普通食客,只道那疯子被打死,嘴里乱嚷着,慌成团。

    说话那人抢到慕容玉身前,探探鼻息脉搏,大声斥道:“叫什么,人又没死,昏过去罢了!”示意门人过来抬起慕容玉,饭也不吃了,结帐离去。

    “铁剑门”原是武林中个不起眼的小门派,掌门姓冯名剑雄,有两个师弟,二师弟黄剑义,三师弟赵剑英,就是跟慕容玉动手那个。此次三人率领干弟子,也来海边凑凑热闹,本意是想跟江湖同道打打交道,对海船的秘密原无多大兴趣。谁知到了此地,其他武林中人不是无心应酬,就是没放他们在眼里。想想没趣,三师兄弟暗萌退意,装模作样找那可能生还之人,却是愈找愈远了。

    正因他们漫不经心,又不好意思走得太快,饭馆酒肆成了他们最好的消遣地方,机缘凑巧,慕容玉竟自行撞来。

    冯、黄、赵三人当时虽不清楚这疯子是什么来头,见他毫不费劲就将赵剑英震开,定非泛泛之辈,心下好奇,将慕容玉带到无人处,仔细打量。先是看清他左边胸部有道重新震裂的伤口,继而终于认出,这疯子竟然乃当今武林威名赫赫的世家子弟,江南彩霞山庄的二公子慕容玉!

    三人又惊又喜,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时间说不出半句话来。

    谁不知道慕容玉正是当年出海的武林英豪之?谁不知道当年出海的正邪两派高手,为的是什么……如今那切秘密,不用说便藏在这慕容玉身上!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三人商量了将近半天,才终于拿定主意,暂不把慕容玉交还彩霞山庄,更不能让别人得知他的身份,且带回“铁剑门”套出那些秘密再说。

    慕容玉醒后,人便给他们点住穴道,装在辆牛车里面,由冯剑义在车上监视。

    路之上,倒也无人注意他们,偶尔遇上些好事之徒,冯剑雄装成病人,借口水土不服,患上急病蒙骗过去。三人得了慕容玉,活象得了什么宝贝,既是兴奋又是惶恐,时刻惟恐给人瞧出破绽。其实他们只能算武林中二三流的小角色,若要别人注意,倒是件难事。

    这般行了约有四五日,冯剑义三人大为沮丧。先前他们只道慕容玉受了重伤,以致神智不清,哪知相处久了,愈觉慕容玉已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白痴。要个白痴有什么用?为个白痴担惊受怕,冒着被天下英雄群起而攻的危险,更划不来。但若说就这么算了,三人终有点舍不得,转念之际,如果不是慕容玉变成白痴,以三人之力休想制服得了,况且,要从个白痴口里套出话来,总比个正常人容易,说不定正是老天爷要假手他们,给他们个扬名立万的良机。

    这么想,三人才又开心起来。连日不停赶路,客栈都不敢住,最后忍耐不住,离开大路找了个荒僻村落,黄剑义与赵剑英前去向村中借宿,冯剑雄仍旧在车上看守。合当有事,冯剑雄在车上呆得久了,突然大急,只得下车解决。跟他起的弟子赶了整天路,早累得腰酸腿疼,三个师傅都不在,车上躺的不过是个白痴,哪有不偷懒之理。见旁有棵老树,正好乘凉,都走了过去。而自从发觉慕容玉是个白痴,冯剑雄也懒得再点他的穴道。

    慕容玉先是探了探脑袋,见没人理他,也下了车,朝村子方向行去。那几个“铁剑门”弟子坐的坐,躺的躺,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竟没人察觉。慕容玉在村首转了几转,走至户人家的晒谷场前,晒谷场上晾有数排衣服,名村姑哼着小曲,件件收起干衣。慕容玉走到她的对面,隔着层衣服,呆呆听着。那村姑懵然未觉,把那件衣服收起,顿时和慕容玉脸朝脸对个正着。其时慕容玉伤口稍作包扎,依旧是那副肮脏模样。那村姑吓得失声尖叫,急退数步,跌在地上,篮子衣物滚落边。慕容玉说傻也没傻透,怔了下后,居然想到要去扶人家,双手斜伸着,慢慢移近。那村姑更怕了,惊叫道:“你……你别过来。”接着大喊:“救命,救命啊!”那村姑的家人闻声尽出,只道疯子发花颠,火冒三丈,拥而上,围住慕容玉饱施拳脚。慕容玉左胸伤口再度破裂,鲜血不断涌出,躺下了动不动。村姑家人生怕打死了人,骂骂咧咧,抬起慕容玉扔到村路上。

    没多久,冯剑雄等人也找了来,大松口气,看到慕容玉鼻青脸肿,情知他多半又惹了什么祸,不好追查,当下扶起了直接往那借宿之处。

    慕容玉面部表情仍旧浑浑噩噩,可是双眼睛不解何故,却有了点异样变化,不象以前那样茫然空洞。何时起,嘴里更是呓语般地悄悄喃出两个字:“小莹……小莹……”这两个字不断反复着,因为声音太低了,没有人听得真切,也没有人留意到。慕容玉的记忆,就借着这么点灵光,开始渐渐恢复……

    “你……你别过来!”这句话,他恍恍惚惚记起,有个叫做“小莹”的女子,也曾经对自己说过。小莹是谁?那是在什么地方?

    ……好象是在处绝谷之中,片茂盛的树丛底下。他和她刚好从高高的山崖上附落。本以为必死无疑,幸而被攀岩附壁的重重藤蔓牵绊了几下,最后掉在枝叶繁茂、密密麻麻挤成团的树上,这才着地,而地上腐叶厚如软毡。尽管如此,他还是昏过去了……

    醒转后,不知已有多久。谢天谢地,除背部、手脚擦破以外,没受重伤。他很快想起那妖女……也就是小莹,咦,当时为何要叫她妖女?两人又是怎么掉下山崖的……记不得了,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爬起后,便去找她,看她死了没有。

    小莹也没死。可左腿摔断了。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显然由于剧痛之故,醒得更早,正咬紧牙关,扶正断腿,扯脱衣带,用几根树枝试图包扎。额头上的汗珠,宛如黄豆般大小。见到他,顿时目露凶光,马上抓起身畔长剑,狠狠地道:“你……你别过来!”对了,就是她说的,那是落入谷中后,她对他说过的第句话。

    他停住脚步,冷冷地哼了哼,沉声道:“妖女,此时杀你,易如反掌。但我慕容玉剑下,从不杀无力还手之人,姑且饶你命。”说罢,收剑入鞘,掉头走开了。

    ……慕容玉?

    ……慕容玉!

    ……慕容玉是哪个?是……是自己吗?

    慕容玉抛下了小莹,欲尽快离开山谷。怎知他连跑了三天,找遍了谷中的每个角落,竟然连条出路也觅不着。这原来是座完全封闭的山谷,整座山谷呈椭圆形,地势边高边低,陡峭的山壁将其团团围住,形如只倾斜的大锅。地势最低那面,有座大湖,湖水是咸的。

    绝谷土地肥沃,植物丛生,竹木均高大粗壮,尤其是那些竹子,乍见之下令他叹为观止,比以往所见,大了不知几倍。谷中还多飞鸟,偶于不经意间,就能惊起大群,野兽反而少见。

    慕容玉暗暗叫苦不已,无计可施。身上没备干粮,唯有摘取些看上去无毒的野果,将就充饥。第三天上午曾下过场豪雨,躲雨时,让他无意中寻到个山洞,洞很浅,二三十步辄止,晚上总算得容身之地。第四天,他在绝望之余,转而往绝谷中部闲晃,蓦地只见溪流涓涓,水上白气氤氲,弯腰探,温暖怡人。循流而上,池温泉呈现眼前,池宽约两亩,泉喷水涌,不知深浅。

    观望片刻,便觉无趣,他闷闷不乐地垂头前行,忽记起那妖女,脚下不由得朝几天前摔落之处走去。

    小莹仍在原地附近,她伏于地面,衣衫尚带潮气,腿已包扎好,人却昏迷着。踌躇了好阵子,慕容玉才近前察看,从侧脸便瞧出她带有病态。他皱起眉头,伸手摸摸小莹前额,触手滚烫,又迟疑了好阵子,略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抱起小莹,返至昨晚留宿的山洞。

    重伤,饥饿,再淋上场暴雨,任是铁石人也经受不了。小莹身体虚弱得很。慕容玉略识岐黄,在谷中采得些退烧、疗伤的草药,斩断巨竹,截取竹筒承水。回到洞内,却为难了,外敷的药杵碎即可,内服的药如何熬制?火石随身带有,柴草也易获得,缺了熬药用的陶罐。没办法,慕容玉先喂小莹饮水,水流入喉咙,小莹稍为苏醒,喝了几口。慕容玉冷然道:“妖女,等下我会替你的伤腿敷药,不过你病势不轻,在这山谷我找不到可以熬药的东西,是生是死,要看你运气怎样了。”小莹听后,眼睛瞧住他手中竹筒,勉强开口道:“可……用竹筒……熬……”慕容玉不明所以,小莹续道:“用湿……湿泥……包上竹筒,放……火堆里……”说完,又昏过去。

    慕容玉稍加思索,已明其理。依言再截了只竹筒,钻开洞,塞进草药灌上水,削木塞封住,便用湿泥层层包裹,然后生起堆火,投进火中,估计火候到了,取出敲碎泥块,拔掉塞子,股浓浓药香兼竹子清香弥漫洞内。慕容玉大感佩服,“这妖女,倒挺聪明的……”

    此后连数日,慕容玉采药、摘果、捕鸟,二人饮食,全由他料理。虽然从未这般野外生活过,但仗着身负绝艺,也还应付得过。小莹乃习武之人,体质不差,慢慢地元气渐复,差在断腿骨折处非短期内能够愈合,仍难以行动。

    某日,小莹对慕容玉凝目而视,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救我?”慕容玉坐在洞口,正自发愁,听后转头看她眼,没说话。过了会儿,小莹又冷冰冰地道:“我知道了,你肯救我这个邪派妖女,无非因为自己是位大侠,不忍心见死不救,说不定还指望我会感恩图报,从此洗心革面,改邪归正,是不是?”她哼了声,接道:“告诉你,我铁小莹绝不会领你的情,是你多管闲事跑来救我,我并没有求你,如果你觉得不甘心,不妨现在就剑杀了我!”慕容玉心想,世上竟有这等不识好歹的刁蛮女子!沉声道:“我既然救了你,何必动手再杀?你若是反而因此想不开,莫忘了,剑就配在你自己身上。”他讲出这话,原只是想讥刺下,孰料小莹神色陡变,嘴唇抿,呛地抽出长剑,旋手向颈间刎去。慕容玉见剑势劲狠,不象作假,愕然之下,要去阻止来不及了,捡起粒小石子,弹射而出,打中小莹手腕。剑咣啷落地,小莹粉颈已现出道殷红血痕,再迟片刻,只怕血脉喉管,早为利剑所断。

    小莹丝毫不以为险,瞪着慕容玉,冷笑道:“我本要把命还你,是你不要,今后你我各不相欠!”

    慕容玉下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跳起道:“好,好,你去死罢,看我还拦不拦你!”大步走开。

    小莹望着他背影,笑道:“我已经不欠你了,干嘛还要死?除非你肯杀了我,或者丢下我在这里饿死。”那时慕容玉真有丢下她不管之意,听了这话,不愿被说中,在外面兜了个圈子,打了几只野鸟,便又回来了。

    不觉两个多月过去。小莹伤腿痊愈后,也象慕容玉初时般,往谷中四处勘探。而慕容玉又来回不知找了多少遍,直到完全绝望。

    日,慕容玉满怀愁闷,到那温泉呆坐。日影西斜,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小莹来了。小莹被温泉吸引,快步靠近,蹲下拨泉水,顿时喜形于色,道:“难怪你每天都能打几筒热水回去,这里竟有温泉,哼,你怎么不早说。”慕容玉睬都懒得睬她。小莹掬起泉水又是喝又是洗,突然想到什么,随口道:“喂,我想在这里洗个澡,你最好马上走远点,不许靠近,更不许偷看。”慕容玉着实愣,道:“你……你说什么?”小莹白他眼,道:“别装傻,本姑娘说,要在此处洗澡,叫你赶快走得愈远愈好,听清楚了吗?”慕容玉气得张口结舌,忍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妖女,你无权对我发号施令,姑且不论我是否救过你,者,此地乃我先发现,并非你家浴池,二者,你身为女子,些须礼仪廉耻也该懂得,要洗澡,大可夜间到此,那时我自会留在洞内,决不跟随,至于偷看云云,则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莹眼珠子转,站起盈盈施了礼,柔声道:“如此说来,是小女子失礼了。慕容公子乃仁人君子,原不把曾救过小女子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但小女子理应紧记于心,伺机报答才对。如今大家俱困于绝谷之中,说不定此生休想出去。不如小女子这便以身相许,与公子结为对患难夫妻。来,夫君,奴家服侍你同更衣沐浴如何?”说完,轻移莲步,双纤纤玉手向慕容玉伸来。

    慕容玉见她忽然改容相向,而且言语得体,句句合心,正觉惊奇,及至把话听完,不禁大吃惊,面红耳赤,没等她的手碰中自己,人已象只受惊的麋鹿,倏地无无逃开了。待到身后传来阵阵忍俊不禁的娇笑声,方悟受这妖女戏弄,真恨得牙根发痒,欲转身回去,却怕这妖女罔顾羞耻,已经解衣下池,徒然难堪。顿了顿足,惟有离去。

    是夜,二人同往晚样,呆在山洞里,彼此隔着堆火。

    慕容玉斜倚洞口石壁,凝望星空。偶尔侧脸,看见小莹头乌黑长发披散下来,瀑布也似,正以指尖缓缓梳理。火光猎猎,映照着她半边面庞,眉目如画,俏颊若有霞染,樱唇更似红润欲滴,唇边微带笑意。慕容玉心想:“这妖女品德虽差,论容貌,平生所见均为不及!”想到孤男寡女长此相处,极为不妥。次日,便往那大湖边上寻开阔通爽之地,打算造屋别居。

    谷中竹木既多,材料易得,只是慕容玉不谙建筑之道而已。足足花上个多月,才搭成间小木屋,凭着心性聪明,看上去倒也象模象样。屋成之日,小莹也来看了看,见里面床桌台凳齐全,称赞道:“你前世是个工匠么?可惜今生错学了武艺,否则可以当鲁班。”慕容玉单靠把利剑造成这栋屋子,两手早磨出层层老茧,心下亦暗自得意,受她赞,脱口笑道:“你若喜欢,我送给你。”小莹道:“是么?”妙目转,也笑道:“江湖人称慕容家的公子个个生性大方,见了美女,尤其如此。即使掷千金搏红颜笑,也不在话下,何况间小木屋?小女子先行谢过。”慕容玉神色沉,道:“你是在饥笑我么?我从未送过东西给别的女子,之所以送这间木屋给你,无非男女有别,好让彼此分开居住罢了。”哼了声,掉头便走。拐弯时偶回头,小莹仍俏立原地,若有所思……

    晃晃眼过了四五个月,慕容玉心情沮丧,度日如年,懒得再造木屋,依旧住在那山洞中。那时他只道此生多半要和小莹困守谷中,有时不免心猿意马,既憎恨小莹是个邪教妖女,对其美貌又不禁怦然心动。为免犯错,平日从不敢去找小莹,若生绮念,立即痛责自己不该忘了正邪之分。

    小莹反而时不时来找他,有句,没句搭着话,闲聊会儿,便又走了。直至某日,小莹来对他说,“喂,你想不想离开这鬼地方?”事情才出乎意料的突然有了转机!

    “你找到路了?”慕容玉心跳加快,故作镇静地问。

    “没有。有路的话早出去了,还要叫你。”小莹说话从不客气。

    “那怎么出去?”慕容玉大为泄气。

    “象鱼儿那样游出去啊。”小莹眨眨眼睛,居然说得很认真。

    “我……我还想飞出去呢!”慕容玉差点儿又跳了起来。

    对这个妖女,他经常觉得自己按耐不住,要发神经。

    “你能飞得出去就飞罢,可别摔死了。”小莹淡淡道,“在你飞出去之前,先帮我做几件事情,等我出得去再说。”“你……你真有办法出去?”他还是要上钩了。

    “走吧,从今以后,你得乖乖听我的,记住千万别惹本姑娘生气,否则……”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慕容玉,“奴家就要跟公子在这谷中长相厮守,生儿育女了。”慕容玉终于还是似被蛇咬了口,跳了起来。

    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发生,他只好乖乖地按小莹的话去做。

    小莹命他挑选些最大最粗的巨竹放倒,截成许多半身长短的竹筒,竹筒削开端,留下端,里面的竹节尽数捅破,再用木头做成跟筒口差不多大小的塞子,中间钻个孔,插入段细长竹枝,竹枝内的节也打通了,并用火糅弯。这种插有竹枝的木塞最后牢牢打入竹筒,用树脂胶死接口。另外小莹也制好些绳子,捆住竹筒,成三角形状,试了试,刚好适宜背于背部,而那支支糅弯的竹枝,另端也刚好伸至人的嘴边。

    这样造了好几个,慕容玉浑不知要来何用,等小莹叫停,他肚子疑问地向其请教。小莹的神情有点象是在看着头笨牛。问道:“那湖里的水是从哪来的?”这个问题慕容玉倒没有想过,思索着不说话。小莹道:“我在湖边住几个月,发现湖水也有涨有落,和外面的海差不多,那就是说……”她故意不说下去,等笨牛自己来答。笨牛于是叫了起来,失声道:“那就是说,湖底下必定是跟外面的海相通的!”他脑袋灵光闪,也瞬即领悟那些竹筒要来做什么用,惊喜交集,情不自禁抓起小莹的手,道:“你……你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绝顶的女子!”小莹盈盈笑道:“多谢公子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轻轻甩脱了慕容玉的手。

    慕容玉才发觉自己孟浪,有点尴尬。

    小莹道:“其实我已经下过水去看,找到了通往外面的洞口。那个洞不知有多长多深,凭人力不可能就这么潜出去。有了这些竹筒,不妨冒冒险。休息几天,我们先练练,等练熟了就去试试。”自此二人天天苦训。竹筒浮力太大,须得捆绑石块,方能沉入水中。二人还发觉呼吸的时间长,竹筒里的空气变得恶浊不堪,若不另外换气,便有窒息之感。不过相较之下,比闭气潜行已好上百倍了。

    半个月后,二人决意下水搏。

    中午,饱餐顿,各自装束停当,便潜入湖底,朝那石洞游去。那洞口高约丈许,宽约五六尺,洞内十分幽暗。二人唯恐分散,分别手相牵,手持剑,靠腿摆动,鞋子早脱下了藏在怀里。渐渐地,二人眼前片乌黑,耳孔事先塞有软木,也愈来愈有压疼之感。二人拼命忍住,手紧握着,更不敢稍松。剑成了探路的盲公杖,极力避免背部的竹筒给尖石刮破或划断绳索,否则定然性命不保。

    如此不知潜行了多久,尽管呼吸无碍,慕容玉还是渐感气闷,颗心打鼓也似,跳下都缓慢艰难。他想小莹应该好不了多少,用力捏她手,以示鼓励。然而纵连他自己,亦心慌得很,倘若此洞永无止境,二人岂非迟早憋死在里头?但潜行了那么远,退回去更不可能了。

    呼吸愈来愈困难了,慕容玉脑子昏昏胀胀,神智涣散。忽地,他察觉小莹竟然已经不会动了,只是由自己拖着前行。这惊非同小可,连连摇晃她的手,盼她有所回应。小盈躯体发软,似乎毫无知觉。他焦急无比,振作起精神,扯着小莹倾尽全力朝前游动,可是海水显得那样粘稠,手脚划动着的仿佛是桶浆糊,要粘住他,把他和小莹永远留在海底。

    慕容玉不死心,哪怕拼尽了最后点滴的气力,仍挣扎前行。他睁大眼睛,其实视线早就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似有无数星星在黑夜里闪耀。便在这种模糊中,缕微弱的光线,蓦然游丝般地竟在不远处晃动,继而,光线化作光团,虽然仅仅是丁点,也刺得他眼睛片空白。那霎,慕容玉那颗将近停窒的心怦怦震动,等那团光束笼罩在头顶上方,他带着阵阵晕眩,回剑将身上所缠石头割落,借助背部竹筒的浮力,拉着小莹迅速向上升。哗然阵水响,二人到了水面。

    小莹果然失去知觉了,所幸嘴里紧紧含着那绑成束的那些细长竹管,没被水灌。慕容玉颤抖着,用剑把小莹身上的石头也割了,几乎是拼了最后丝力气,推着小莹蹬至岸边,卸掉二人背负的竹筒,连滚带爬,将小莹拉了上岸。接着,他昏死过去……

    滴滴温暖的水珠,落在慕容玉面上……

    他醒过来,小莹坐在他身边,泪光莹莹。

    又是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小莹白皙的脸庞,掉在慕容玉脸上,流进他嘴唇,用舌尖舔,有点咸,也有点甜味。

    “你没事吧?”他嘎声问。

    小莹摇摇头。

    “我们都没死!”他难掩内心的喜悦。

    “你为何不松开我?不怕我连累了你,块死在海里?”小莹低声道。

    “能活着出来就好,还说这些干什么?”慕容玉报以虚弱的笑。

    二人衣服已半干,此际身处个大石洞内,旁边海水澹澹,洞口就在不远处,鸥声悦耳。

    慕容玉全身发软,阖目休息了会儿,便爬起身,沿岸石向外走去。小莹默默尾其后。出了洞口,点点鸥影,朵朵彩去,水天线的景色,旋即扑入眼底。二人并肩徐步迈向有沙滩那面,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好长,时而粘连,时而分开。

    小莹边走,边注视着二人的身影,忽道:“慕容公子,你是不是定要找我大哥报仇?”慕容玉微微震,随即道:“当然,不杀铁佛,我兄长的仇如何洗雪!”话音很响。小莹收住脚步,幽幽道:“那样我们永远不可能再走到起了!”她咬咬牙,突然靠近,在慕容玉脸上轻轻吻了下,还没等慕容玉作出反应,人已翩然而去。

    慕容玉捂住脸,凝望小莹背影,爽然若有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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