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哥华的花照常开了又落.天空如往常一样湛蓝如洗,云卷云舒,彩霞满天,美不胜收.可人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以至于无心欣赏大自然的美妙.
柳玉洁被那个“一丈之内”的说法搅得心神不安.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可是这么近乎直接套用在自己身上的情况,绝对是第一次.让她不安的是那人醉态中的清澈眼神,是琢磨不透的话里有话.
移民前,柳玉洁是个极讲究衣着品位,服饰搭配的人.她和丈夫各自管理着一个既有业务相关,又相对营运独立的公司.她在工作中雷厉风行,处事明快果断.但对人,不论是客户,供应商,还是公司员工,或者来往的朋友,都是温文尔雅,礼貌周全.当面听到的是赞扬声不绝于耳,她却从不骄傲张狂,口碑颇佳.在风光时尚的外表下,她有着一颗传统保守到几乎呆板的心.她内心很认同“从一而终”的观点,认为“执子之手,与之偕老”是爱情的至美至高境界.骨子里很浪漫的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对感情的欺骗和背叛.身在商场复杂的环境中,见过许多悲欢离合,使她越发珍惜自己的感情的同时,也对丈夫的一些行为极为敏感,并为此发生过不少矛盾与冲突.但仔细论起来,都不是什么重大的原则问题.
不大熟悉的人当面对她品头论足,批评她的衣着发式,柳玉洁完全可以坦然自若,没有任何芥蒂.可是事情一旦牵扯到感情,牵扯到刘一夫的行为,她就会乱了方寸,变得六神无主,思绪混乱.
柳玉洁脑子里摆脱不了一些奇怪的念头和有些荒谬的推测,整天胡思乱想,机械地重复着每天必做的事情.忽略了生活中的许多方面,也忽略了女儿和自己.
一个天色灰暗,要下雨又没有下下来的日子,柳玉洁发现家里的冰箱几乎空了,不得不开车出去买东西.一路上,她的思绪仍然杂乱无章,心情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
她在大型的华人超市停车场停好车,心事重重,脚步拖沓地向超市大门走去.忽然她看见一辆眼熟的车子在前面不远处停下,定睛仔细一看–是赵立阳的车.心里一阵高兴,完全忘记了江妍已经被东部大学录取,应该在东部上学才是.
她加快脚步向那车子走去,果然见到赵立阳从驾驶室走下车.
“小赵,赵立阳!”她有些兴奋地叫着,心里隐隐约约想起江妍好久没有音讯了,好像应该是去了东部吧.脚下的步子仍然没有放慢.
赵立阳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径自绕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伸手搀扶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
“嗬,平时挺大男子主义的小赵怎么变得这么体贴了?江妍怀孕了,还是他妈妈来了?”柳玉洁心里想着,又喊了一声,“小赵,赵立阳!”人也走到了车子附近,才发现他搀扶的是一个颇年轻的女子,根本不是江妍,也不可能是赵立阳的母亲.
赵立阳终于听到了她的呼唤,抬起头,看见柳玉洁似乎有点意外,“柳姐?”其实温哥华就是那么大,华人常出入的地方更加有限,遇到熟人或不大熟悉的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柳玉洁发现自己的处境有点尴尬:在这个身份不明,而和赵立阳举止亲密的女子面前,不好问江妍的情况,也不能问赵立阳什么.她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心里纳闷一向沉稳冷静的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欠考虑的事情来?她勉强笑着,“小赵,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赵立阳似乎并不想介绍身边的女子和柳玉洁认识,但他不想让柳玉洁难堪,直率地说,“我挺好的.柳姐你暑假回国了,可能不知道,我已经离婚了.”
柳玉洁心里非常震惊,但她说不出什么,只能漫应着,“噢,是嘛.”她知道根本不用再问江妍的情况了,也不能评论他告知的事实.她第一次觉得嘴拙,词穷.
赵立阳也无心与她攀谈,说声抱歉,有事,和那女子走开了.
柳玉洁也慢慢迈开脚步,隐隐约约听到那女子娇嗲地问赵立阳,“那老太太是谁呀?神经兮兮的.不过还算知趣,没有对你刨根问底的.”
柳玉洁在心里苦笑,她知道自从移民之后,因为整天困在琐碎的家务事中,缺乏保养,缺乏整理的心情,自己的外貌以在国内几倍的速度衰老.可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眼里神经不正常的老太太.大受刺激的她没有心思去采购,反而去买了一杯咖啡,坐在临街的窗口,视若无睹地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认真仔细地梳理着自己早已是乱纷纷的思绪.
杯中的咖啡渐渐凉了,柳玉洁的心情反而明朗起来.她从赵立阳和江妍的分离中感悟到,如果感情出了问题,即使是天天在一起也没有用,可能会彼此伤害更频繁,没有疗伤的空间和时间,最后不得不分道扬镳.“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子早就烂熟于胸中,怎么在现实生活中却不能想通呢?如果自己的丈夫没问题,自己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对他不公平之外,也影响自己的心情,情绪,身体健康和生活素质;如果他有问题,光在这里胡乱猜测,完全与事无补.她想到,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过每一天,珍惜眼前.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这样是不是很阿q啊?她努力忽略心底残存的疑虑,决定对自己好一点,让生活丰富多彩.
其实柳玉洁遇到的问题是大多数温哥华“太空人”家庭普遍存在的问题,只是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采取的态度不同,也就有了完全不同的结局.这些“单亲”妈妈们,也有少量是爸爸,除了要独自担负起教育子女,照顾家庭的所有重任,还必须承受生活的冷清,精神的孤独寂寞,不少人患上了心理方面的疾病.
柳玉洁努力放下包袱,积极投入生活.她去参加张玫琳他们组织的传销讲座,聚会;去杨莘楠的教会小组活动;努力寻找做义工的机会;甚至试图去找工作.每天的日程都排满了,日子在忙忙碌碌里也过的挺快的.但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个空缺,无法弥补.
放下了自己杂七杂八的念头,柳玉洁发现女儿有了明显变化.
自从回国度假之后,刘柳每天起床后,在卫生间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要催促几次才出来,弄的上学都差点儿迟到.
柳玉洁仔细观察,发现女儿是在化妆!而且花很多时间在脸上涂脂抹粉之后,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往头发上抹定型胶.她了解加拿大的公立学校基本上不管学生的穿着打扮,小学生涂脂抹粉,戴耳环项链的比比皆是,甚至有男孩子戴耳环的.
她知道女儿进入了爱美的年龄,却不懂青春的美是任何化妆品都装扮不出来的,有时候胭脂花粉反而会掩盖青春的靓丽.她没有严厉制止女儿的行为,只是提醒她,不要花太多时间在梳妆打扮上,而影响了正事儿.
刘柳很奇怪一向严厉得有些过分的母亲这次怎么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大喊大叫地斥责自己?但她把母亲的宽容当作默许,当成纵容,行为越发放肆.作业越来越马虎,钢琴敷衍了事,乱弹一气,却对各种时髦的彩妆及染发用品极感兴趣,花许多时间去研究,比较.
柳玉洁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情况已经有点失控了.
按照学校日历的安排,应该是期中成绩单派发的日子,刘柳放学回家像没事人儿一样,一个字都没有提成绩单的事情,倒是格外积极地写作业,练钢琴.
柳玉洁见女儿主动学习,没有追问成绩单的事情,认为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可以问,不要影响女儿好久都不见了的学习积极性.
晚饭时分,母女俩围坐在小餐桌旁,柳玉洁忍不住提醒女儿,“妞妞,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对妈妈说吗?”
刘柳一愣,“嗯?噢,妈妈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要对你说?你也太聪明了吧.”说着自己打起了没有笑意的哈哈.
柳玉洁心想,你们学校的日程表上写着呢,你妈妈又不是文盲.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温和地说,“你说吧.”
刘柳好像有点心虚,“我想吃完饭再说比较好.”
柳玉洁脑海里警铃大作,这孩子有什么问题了,可能学习成绩下滑得很厉害.她不动声色地催促,“现在说也没关系,不会影响吃饭的.”心里还暗暗自责,自己前一阵子过于沉溺于自己混乱的思绪中,忽略了孩子,太不应该了.
“嗯,呃,”刘柳吱吱唔唔着,想了想,性格爽快的她还是直接说了,“妈妈,今天晚上我要到同学家去开pArty.”
柳玉洁怎么也没想到女儿要说的是这事儿,不由一愣,“什么?”
刘柳对母亲的反应觉得很奇怪,暗自思忖着,老妈要问人家,又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是不是老年痴呆症的前兆啊?不过她绝对不敢说出来,只能重复一遍自己刚说过的话.
柳玉洁若要知道女儿心中对自己的评价,恐怕要当场吐血,气极而亡了.好在她不会读心术,而且还按着自己的思路在考虑问题.她平静地问女儿,“又不逢年过节,也不是谁过生日,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开pArty?”
刘柳受不了地两眼翻白,拉长了声音说,“妈,你不要太老土了好吧?我们开pArty不为什么,只是要hAvefun!(好玩)”
柳玉洁忽略女儿的要求,直接问,“今天应该发成绩单吧?”
刘柳无声地点点头,情绪有些低落.
柳玉洁注意到女儿神情的变化,心里越发认定自己的猜测正确,这孩子的学习出了问题.她追问,“你的呢?”
“书包里.”刘柳的声音几不可闻.
“先吃饭吧.等下拿给我看.”柳玉洁端起了饭碗.
公立中学期中的成绩单一般没有具体的分数,有些老师连评语都懒的写,能看见的只是出勤率和课堂表现的一个字母评分.
柳玉洁看着女儿递过来的成绩单,一向全是g(好)的课堂表现栏里出现了几个s(满意)就是一般的意思.而出勤率栏里竟然有缺席,说明刘柳曾经逃课!她神色严肃地指着这些问题,要女儿给一个解释.
刘柳一个劲儿地抱怨老师这不好,那不对,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说着,说着,竟然肆无忌惮地骂记她缺席的老师“变态”.
柳玉洁听着女儿喋喋不休的抱怨,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朝夕相处,亲自教育的女儿.她好像不认识似地盯着女儿洋溢着青春光彩的脸,一股寒意在心头涌起,这孩子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扪心自问,自己对孩子一向要求严格,不允许有任何出格的言行举止,可现在怎么会是这样了?她坚决地拒绝了刘柳要去同学家的要求.
第二天晚饭后,柳玉洁告诉女儿在家里好好练琴和写作业之后,自己赶到学校去参加每学期一次的老师–家长见面会.每个老师可以在约定的时间,和每个家长单独谈五分钟左右,主要介绍一下孩子的学习情况,包括成绩,出勤率,课堂表现,作业完成情况等.
以往的见面会,老师们对刘柳都是赞扬,成绩很好,表现很好,作业完成很好,柳玉洁听了心情也很好.可是这一次,柳玉洁了解到,刘柳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了,上课不专心听讲,不按时完成作业.有的老师甚至提到,刘柳在课堂上与同学讨论化妆,并当场示范,严重影响课堂教学.
柳玉洁强忍着心头窜起的一阵阵怒火,勉强微笑着听老师们不大客气的评价,诚恳地表示一定和刘柳好好谈谈,帮助她改正缺点.
走出老师家长云集的大厅,一直走出学校的大门,呼吸到外面清凉带着丝丝甜味的新鲜空气,柳玉洁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郁积在胸中的怒气释放掉一些.清爽的晚风使她炽热的头脑稍微冷却了一些,她决定回家和女儿认真地谈一谈.
在车库停好车,柳玉洁自己用钥匙打开家门,却发现灯火通明的大厅和书房里没有人.她心里一阵紧张,不由地高喊起来,“刘柳,刘柳!”同时往楼上跑去.
“哎!”刘柳大声答应着从自己房间走出来,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女儿安全无恙,柳玉洁松了一口气,嘴里却责备着,“你怎么在房间里,楼下还开那么些灯?”
“我马上就要下去了.”刘柳漫不经心地说.心里悄悄加了一句,“谁知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搞得我措手不及.”
柳玉洁随口问,“作业做完了吗?”
刘柳两眼一翻,“做完了.”紧接着又加上,“琴也练过了.”
柳玉洁被女儿堵回去了到嘴边的问话,改换了话题,“那我们俩谈一谈吧.”
“现在?!”刘柳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尖叫起来.
“现在怎么了?”女儿的过激反应引起了柳玉洁的注意,“现在时间还……”她突然两眼圆睁,大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刘柳在心里哀嚎,完了!完了!还是被发现了.
柳玉洁指着女儿五颜六色的头发,气急败坏地大叫,“说!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刘柳豁出去了,“昨天我和同学约好开pArty,你不让我去,她们都骂我没信用.今天她们还要开,要我一定要去,而且必须时尚装扮.”
柳玉洁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女儿乱七八糟的头发,“你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是时尚?”
刘柳受不了地直翻白眼,“妈妈,你不懂就不要乱评论.”心里说,自己老土还笑我.
柳玉洁看出女儿不屑的心情,收起笑容,声音也随之严肃起来,“你打算趁我不在家,偷偷溜出去?”
刘柳避重就轻地说,“我会给你留字条,不让你担心的.”
“我现在就很担心.”柳玉洁冷静地说,“我今天见到你的老师,……”
“妈妈,”刘柳打断母亲的话,“朋友都在等我,你让我去一下,回来再接受你的教导,好吗?”
“去一下?”柳玉洁沉声问,“一下是多久?”
“三小时.”刘柳看了一眼母亲神色严峻的脸,自动减少,“两小时?要不一个半小时?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耶.”
柳玉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刘柳大叫.
“还用我说吗?”柳玉洁反问女儿,“你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你的学习怎么样?我要和你好好谈一下.”
“我不谈!”刘柳任性地大叫,“你自己没朋友,没社交活动,也要我像你一样关在家里当假修女,我才不干呢!”
柳玉洁反问,“我没朋友?没社交活动?我为什么会这样?都是为了你!可是你毫不珍惜,让我失望,反而来嘲笑我?”
刘柳冲着母亲喊,“我又没要你这样做!你自己愿意的!”
柳玉洁气极反笑,“哈,是我自己愿意的.的确是我自己愿意的.”说着转身走下楼去,在楼梯口回过头,“你不许出去!”
刘柳气愤地跑回房间,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柳玉洁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感觉,这房门挺结实的,还没有被摔坏.她奇怪自己的情绪变化,自问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气愤至极还会想到房门的结实程度.知道必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她索性给自己泡了一杯清茶,坐在起居室,慢慢地品尝,整理着烦乱的思绪.
秋天的夜晚,凉风习习,月朗星稀.整个住宅区安静得没有一点噪音.柳玉洁家后院的感应灯突然亮了,她想着可能是什么小动物路过,触发了灯的开关,没有在意.可是随之而来的一阵细微的声音使她警觉,不由自主地打开后门,进入花园察看.
柳玉洁绕过比自己还高大的玫瑰丛,在明亮的射灯照耀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刘柳跌坐在草地上!
刘柳倒在自己房间的窗户下,压坏了一大丛草本花卉,两手抚摸着一只脚踝,满脸痛苦地轻声呻吟.
柳玉洁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到女儿身边,“你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看到母亲焦急关切的神情,刘柳忍着的泪水全部狂泻而出,“妈妈,好痛!”
柳玉洁看见女儿痛苦难耐的表情,惊恐不安,慌忙问,“哪儿痛?哪儿痛?”她自己的眼泪也要掉下来了.只是想到自己不能惊慌,要帮助女儿,才勉强克制住.
刘柳勉强止住抽泣,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脚.”
柳玉洁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沉着,要冷静,不要加重孩子的思想负担.努力克制心中的慌乱,仔细检查了一遍女儿的身体,发现好像只有脚受伤了.她扶起女儿,立即开车带她去医院看急症.
经过漫长的等待,医生检查过后,确定只是扭伤了脚踝,没有其它的问题.回到家里,安置女儿睡下之后,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虽然刘柳对医生说自己是不小心摔倒了,但她对母亲坦白,是想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偷偷溜去参加pArty.她诚恳地表示知道自己错了,希望母亲原谅自己.
柳玉洁身心疲惫不堪,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女儿打点一切.等她终于在床上躺下时,情不自禁地泪如泉涌.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进入了睡眠状态.睡梦中她仍然很不安稳,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使她醒来,她发现竟然是心脏在绞痛.她努力做深呼吸,短暂的疼痛过去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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