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些天,不仅心思不正,整个精神都有松懈的势头。还有迟起床的情况,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仅存的一点清醒意识总是难以战胜昏沉沉的惰性。
宿舍里的懒虫懒猫早有了对付班主任的可靠办法:叫人锁上门,关好窗户,找一个班主任从门缝和窗户都无法窥及的安全角落放心大睡,管他老头怎么叫唤也没人理。
你说这些人就不懂自己的身份和面临的形势吗?不是这么回事。在睡意正浓的那会儿,谁都不免要纵容自己。尤其是这些人,可以说都各县聚集来的渣子,包括我。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恐怕我还好点,良心发现的时候就拿起理性的武器与自我斗争,艰难地经营着自己的惨淡学业。虽然成绩毫无起色,仍要不断地勉励自己:努力、努力、再努力;严格、严格、再严格。
因为那严峻的黑色七月正随着热浪一日日逼近。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宿舍里竟兴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赌博风。
主要人物当然少不了葛飞,还有雨英几个逍遥派人物。开始还只是打打牌,某一天不知谁出的馊主意就赌上了,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几个人成了赌博专业户,什么赌王、赌雄、赌鬼、赌仙都叫上了,葛飞自称赌圣。
就说这个烂赌圣吧,天生一个输家命,赌来赌去长输的就是他。不过,赌瘾最大的恐怕就属常胜将军和常败将军了。常胜的,深受其利,自然爱赌;常败的,总不服气,更是爱赌。葛飞陷入此中,执迷不悟,乐在其中亦悲在其中矣。
有句话说: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脚?
某一日,我也忍不住摸了一把。赌这玩意,不怕你不爱它,就怕你不沾它,一旦沾了,恐怕就在劫难逃。
不知不觉,我竟也染了赌瘾。不过,并不敢和人家专业户较量。我只和大鹏赌,算是固定组合。我俩都小气,只下一分两分的注,但也追逐得不可开交,并不亚于那些大户们。所不同的只是,人家玩的是原子弹核武器,我们拼的是刀刀枪枪。人家玩上十来八圈,出入个二三十块不在话下,我们拼个你死我活输赢不过一两毛。但是,既然都是赌,再小的赌注输出去同样揪心撕肺,赢回来也同样是欣喜若狂。
就在这你挣我夺、打打杀杀的较量中,充满了冒险、刺激,充满了渴望、祈求,充满了大喜大悲及人间苦乐。
我竟然和大鹏纠缠其中,不能自拔。课余时间,一回到宿舍不是我找他就是他寻我,“来来来,咱俩赌一把。”摆开阵势,便开始了一场厮杀恶战。
几个专业户则常常连课都顾不得上,锁上门围成一圈,一声不吭就开始营业了。胜败输赢的悲喜哀乐,只在表情的布景上能略见一斑,谁也不会大呼小叫。
葛飞和我吃饭时也不常提他“媳妇”了,张口闭口就是什么牌什么牌,恐怕连做梦都想摸个“天牌”踢死对家,一夜之间赚成个百万富翁。
有天,葛飞对我说:“三号是我媳妇的生日,你帮我送个礼物。”我说:“你咋不自己去?”葛飞苦笑,“我若亲手给她,怕人家不要。”我应允。
葛飞买了块章石,雨英给呲呲刻了起来,动作挺在行,没想到雨英还有这一手。雨英也是个哈哈笑的人,不像葛飞那样耍赖皮,也是赌鬼,成天跟葛飞悠打胡逛,浪荡日子。
潘茹的名字被刻得龙飞凤舞,盖出来看,气韵不凡。我央求雨英也给我刻一个,雨英满口答应。
我按照葛飞的要求,在某晚悄悄把礼物交给了潘茹。所谓“悄悄”,也就是没有别人在场。潘茹接过礼物,对我说声谢谢。我说不客气,转身走了。没走多远,她又叫我:“你不祝我生日快乐吗?”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双眼眸似有期待。我说:“当然,生日快乐!”
“谢谢!”
回到宿舍,葛飞忙问:“怎么样?”
“给了。”我说。
“我媳妇说了啥?”
“她就说谢谢。”
“是谢你还是谢我?”
“当然是谢咱俩:第一,先谢你这个有情人;第二,也得谢我这个红娘啊。”
“还说了啥?”
“没了,我完成任务,她表示谢意,还要说啥?”
葛飞又问:“你看她高兴不高兴?”
我说:“自然心里高兴,不过没当我的面表现出来。”
没过几天,雨英也给我刻好了章,我千恩万谢,如获珍宝。
我把菲菲的名字,盖满了我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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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遇上潘茹,和她同路走了一段。
“你和葛飞关系挺好的。”
我说是啊。
“他怎么老不来教室,是不是不计划考了?”
“恐怕是。”
俄而,她让我评价一下我的这位朋友。
我说挺不错的。
“还不错?”她瞪着杏目,“他这个人,不务正业,我还不清楚他?”
我笑而不答。
潘茹说得一点不错。葛飞越来越无可救药了,在宿舍赌了不算,还到外头和人打麻将。可惜输家命就是输家命,他越赌越输,越输越赌,以致吊了一屁股债。有借男生的,有借女生的,还欠下饭店里的。这些都算小头,要命的是他还在外头借了三百块的高利贷,早已挥了个精光。
时常有债主来讨债,葛飞应接不暇,见人就躲。小债主倒好应付,还和你商量。高利贷就不跟你客气了,现在期限已到,外头逼债很紧,要葛飞三日内还债,不然打断他的腿。
这下葛飞急了,连本带息五百多块,从哪能捡这么多?兄弟们也没办法,大家手头都紧.
葛飞和雨英讨论了半天对策,只有一条出路:走人!
得出“走”的结论,葛飞的兴致来了,不再愁眉苦脸,像是要出门旅行一样设想着一个个理想的去处。最后选定上海作为此行目的地。
葛飞动员雨英一块去,雨英说考虑考虑。葛飞就在他耳边唾星四溅地吹上了,把上海的头头尾尾吹了个天花乱坠(其实他也没去过)。雨英嘿嘿哈哈了半天,最后一拍大腿,说:“走就走,反正我高考也没戏!”
俩人各自回家带了一二百块钱,又东借西骗了些。拾掇些衣物用品塞了两大包,准备就绪。又嘱咐我们,家人来找如何如何应付。葛飞还告我:“看好我媳妇!”我笑道:“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媳妇?”
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们兴高采烈,真像是出门旅行一样。连送行的我也心潮起伏,不禁要羡慕他们就要远走高飞了。买了车票在候车室等着。这时候彼此都感到无比的亲切,离别前的依依之情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火车到站,入口开通。我目送他们奔向列车。雨英跑了几步,回过头向我挥手,我也举起手向他告别,心里万分激动。他没跑几步又回过头向我挥手,我也举着手一个劲地挥啊挥,只觉得喉头哽咽,眼眶发热。他们消失在人群中。
再见了!兄弟,一路走好!
眼望绿色的列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想过去,是它载着我的幼稚和梦想,飞过一座座陌生的城市,跨过一道道陌生的山河,把我带向希望和幻想,带向失望和苦难,把我抛向街头,推向死亡。
我对车站和列车,还有列车的长鸣声和喀嚓声,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敏感。它叫我品尝了许多,懂得了许多。
那时候,我一个人踏上征途,无人相送。而今他们远去,却有我一步步送到车站,眼睁睁挥手告别。最后又是一个孤零零的我。
我替他们担心,担心他们立不住脚,像我一样流浪在街头无处着落。又担心他们不能像我一样最终逃回家乡。
我又嫉妒他们即将浪迹天涯,嫉妒他们远行前的轻松愉快,还有我这样的知心朋友相陪相送。
我为什么不挽留他们?明明知道前方会有千辛万苦、险境迷途。我甚至有一种罪过感,是我把他们送到车站,送向未卜前程。可我能做什么呢?只能祝愿他们,一路顺风!
夜的城市,冷冷清清。我一个人走在街头,孤苦伶仃。仿佛当年走在那陌生的城市,又好象不是在街上,两旁的高楼大厦加上头顶一道黑色的长穹,使我产生了幻觉,似乎我就走在列车的车厢里,正随着它一步步走向遥远的地方。
回到宿舍,已是夜深人静。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一种深深的失落和寂寞,包围着我。
第二天,我牵肠挂肚。我思念他们,我无聊,我空虚。看不见他们的笑脸,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只有那拥挤的人群和雨英一步一挥手的情景,不断地在我眼前浮现。
想他们此时正坐在呼啸的列车上,又说又笑地观赏着窗外交错而过的风景。远走他乡的人们,祝福你们!
也祝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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