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招财赌坊门前,赵仲谋命快嘴乌鸦在门外等候,自己径自入内。进得门来,便见赌场中间一张大台前竟聚了二十余人,众人大声喧哗,赌兴正浓。赵仲谋见这二十余人之中,站在东南角上的三人神情颇为凶悍,穿着蓝色衣衫,作江湖中人打扮,身边又带着一大口麻袋,想来多半便是云扬寨上的盗匪了;至于那快剑冯炜,此时还不见他的踪影,想是尚不到英雄救美的时候,是以未曾出现。赵仲谋心中暗自盘算当如何救那姑娘脱险,同时再将快剑冯炜那假仁假义的面具在众人面前给撕下来,缓步走到大台之侧。
赵仲谋见那大台中间放着一只骰盅,骰盅旁疏疏密密地放着二十余锭银子,银锭下面的桌台上,写着大小两字,便听得一人揭开盅盖大声叫道:“三五六,十四点大!”众人大哗,赢的大声喝采,输的一齐叹息,紧接着桌面上的银子便尽数换了位子。接连数记进出,赵仲谋见众蓝衣人总共输了五百余两,神情却未见一丝懊丧之意,心道:“今日你们是求输而不求赢,须待‘输光’了身边的银两之后,方才有戏可唱,这时输钱,正合心意,又怎会不高兴?再说,即便是输得再多,一切有快剑冯炜替你们付帐,你们自然也不会心疼,看来今日这赌局与往日确有些不同,倒是值得一看!”
又赌了十余把,众人兴致大起,进出也渐渐大了起来。赵仲谋内功精湛,听力也远在常人之上,这骰子各点起落间声音的微小差异,于常人来人万难区分,但在他耳中,却也尽能分辨得出。接连十余把听骰无误,赵仲谋心中对骰盅所开点数已渐渐有了把握。耳听得骰子落定,当下赵仲谋从怀中取出两锭二十两的银子,一齐押到了‘大’字上。过得片刻,那宝官揭开骰盅,果然是二四六十二点大。赵仲谋心中甚喜,当下将八十两银子一齐取了。接连数记,赵仲谋尽皆获胜,四十两银子已翻成了一千余两,直赢得赌场中那开盅的宝官冷汗直流,身侧众赌客也尽皆对他另眼相看。
耳听得骰盅摇定,赵仲谋将一千余两银子尽数押在了‘小’字之上,忽听一人叫道:“老子偏就不信邪,这小子已连赢了五记了,就不信他这一记还能赢钱!”言罢从身边取出银两,将二千余两银子尽数押在了‘大’字之上。赵仲谋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领头的蓝衣人,心道:“其实你也料我这把必赢,你急欲将银子输尽,这才故意押了个‘大’。”这把开了出来,果然又是个小,不过那宝官托赵仲谋的福,赢了青衣人千余两银子,是以头上的冷汗,自然也就不再冒出。赵仲谋将二千余两银子尽数收到自己桌前,忽听那领头的青衣人大叫道:“兄弟们,将身边的银子都给我拿了出来,我还要跟这小子赌一把!”一人劝道:“二哥,这小子风头正旺,我看还是算了吧?”另一人也道:“二哥,咱们兄弟今日没什么财运,还是早些回去吧?”那青衣人不肯,定要再赌一把,众人无奈,只得将身边的银两尽数取了出来,约有一千五百两,尽数放在了桌上。
宝官正欲摇骰,忽听那青衣人叫道:“且慢!这次我要与他对赌,我来摇骰子。”宝官侧头看了看赵仲谋,问道:“这位大爷想跟公子对赌,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心中却想:“这小子风头正旺,你肯与他对赌自是最好,免得我场中再赔银子。”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既是这位大爷有兴,在下自当奉赔。”当下宝官将骰盅连同骰子交到了那青衣人手中,说道:“这位大爷请。”那青衣人点点头,举起骰子摇了摇,将骰盅放在台上,待得骰子落定,向赵仲谋说道:“好,你压吧!”赵仲谋当即点出一千五百两银子压在了“大”字之上,那青衣人揭开骰盅,果然又是三四六十三点大。
宝官将青衣人跟前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尽数移到了赵仲谋面前。那青衣人故作输红了眼的模样,气道:“你小子难道就真有这么旺?我就不信这个邪!”一把将身侧那口麻袋提起放在台上,拉开袋口,露出那女子一张粉雕玉啄般的脸庞,大声道:“这是我刚用四千两银子买来的女子,现在作价三千两,与你再赌一场!”众人一看,眼前不禁为之一新,心下暗自惊艳,心想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子,却不知他又是从何处买来的,四千两银子还真算是买得便宜了。赵仲谋凝神一看,只见那女子虽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是丽质天成,无可比拟,此时置身麻袋之中,尤如青莲濯波,竟未能掩盖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非但如此,值此颠沛流离落魂不堪之际,神形间居然还隐隐流露出一股的雍容华贵的气质,心下不禁暗道:“先前在林中不曾细看,原来这姑娘竟然如此美貌,怪不和那快剑冯炜会这般不择手段地想要得到她。”当下说道:“好。不过我也不来占你的便宜,你既是四千两买来的,就算四千两银子吧。”
那人一伸大拇指,赞道:“好,小子果然有些气派!”当下又摇了摇骰子,将骰盅在台上放定。赵仲谋听得分明,当下点出四千两银子押在了“小”字之上。那青衣人揭开盅盖,众人一看,果然是一二四七点小,又被赵仲谋押中了。众人大哗,心想这小子财色兼收,今日竟是这般的走运,如此一个香喷喷娇滴滴的妙龄少女,转眼间就让他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了,不禁一齐向赵仲谋投来羡慕的目光。宝官见赵仲谋又赢了一把,正欲将那女子推到赵仲谋跟前,忽听门口一人叫道:“且慢!”赵仲谋不须回头,单听这声音,便知是快剑冯炜到了——在这等紧要时刻,似他这般以仁义为先的江湖侠士,又怎能还不现身?更何况是在这倾国倾城的佳人面前!
冯炜几步走到台前,取出一大叠银票,向赵仲谋说道:“在下出四千两,兄台能否将这位姑娘交由我带走?”那女子见他到来,不禁双目一亮,宛若看到了一颗救星,若不是被人封了哑穴,欣喜之下直欲叫出声来。赵仲谋回头向冯炜看了看,说道:“这般年轻美貌的女子到了兄弟手中,我又怎舍得相让?这四千两银子还是请兄台收回去吧!”众青衣人一听,心道:“原想快剑冯炜一现身,这英雄救美的戏便可由此唱了下去,不想半路闪出这么个小子来,偏也是好色胜过好财的角色,这下可真教冯炜有些为难了。”却听冯炜道:“兄台既是不肯相让,在下自也无话可说,不过这赌场中的规矩,赢了钱的朋友不能说走就走,还须给输家一个翻本的机会才是。”赵仲谋道:“兄台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对面的朋友若有银子再赌,在下自当奉陪。”冯炜道:“对面的朋友身边若还有银子,想来当不会将这位姑娘压到台上了,兄台若是有兴,不妨与在下赌两把如何?”赵仲谋心知他意在自己身前这女子,若不答应,只怕他未必就肯罢休,心中有意要削削他的面子,于是说道:“既是兄台再三相请,在下却之不恭,便与兄台赌一把便是了。”冯炜赞道:“好,兄台果然够爽气!”将四千两银票一推,说道:“不过摇骰子猜大小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掷骰子,以点大者为胜?”赵仲谋闻听,心想猜大小我倒还算有些胜算,这掷骰子我可真是连半分把握也没有了!心中不禁犹豫。冯炜道:“兄弟身边还有二千两,若是兄台对掷骰子没太大把握,不如我再添二千两,以三搏二。兄台以为如何?”赵仲谋见他如此说,心想自己若不答应,未免有失气度,当下说道:“这倒不必,赢要赢得公平,输也要输得叫人心服,就依兄台之议便是了。”冯炜抓起骰子,说道:“好。这把若是在下输了,这四千两银子自然归兄台所有;若是在下侥幸赢了兄台,还请兄台放了这位姑娘如何?”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未曾娶妻,见了这般标致的姑娘原是万万不肯相让的,不过既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快剑冯三爷开口,在下自不敢有所异议。”冯炜听他说得客气,拱手谢道:“多谢兄台。”赵仲谋拱手回礼。
冯炜一把掷下,只见三粒骰子在台上滴溜溜转下不停,待得骰子落定,却见三个六点一齐朝上,正是一十八点。众人大哗,不想这人年纪轻轻,竟有这般了不得的神技。赵仲谋心下也暗自吃惊:“怪不得他会想到来赌场中救人,原来他手中确有过人之技!”心中急思对策。
赵仲谋思索片刻,已有了应对之策,向冯炜说道:“兄台身侧这口宝剑极是精致,能否借在下一看?”冯炜闻言一怔,不知他故以会在此时想到看剑,心中虽对利器离身颇有忌讳,但若是一口回绝,当着众人之面,又未免显得太没有英雄气概了,当下伸手解下腰间佩剑,放在赵仲谋台前。赵仲谋道:“好!不过先看我掷这一把。”伸手一拍桌台,那骰子瞬间窜起三尺来高,赵仲谋不待骰子落下,右手一捏剑柄,自鞘中抽出宝剑,在自己胸前凌空一记横劈。那女子见赵仲谋容貌英俊,言行举止间颇有豪迈之气,尤其是这时长剑施展之际,更是显得气度不凡,心中暗道:“似他这般的容貌气度,在年轻一辈中,原也是极为罕见的了,只是此人不学好,偏爱在赌场之中厮浑,未免有些可惜。”众人但见寒芒吞吐,电闪风驰,待得宝剑归鞘,台上三粒骰子已被劈成了六半,而这六半却又颗颗圆点朝上,摆着一个二点、一个五点,两个三点和两个四点,一共竟列出了二十一点!原来赵仲谋想到,这骰子六面,不论如何摆放,上下两边点数之和必是七点,因而不论从哪一面下剑,只要能将骰子切成两半,点数朝上,这六个半粒骰子之和,必是二十一点无疑。因而这才出剑一试,不想果然一击成功。这中间的道理虽然浅溥,但真正要做到一剑将三粒骰子削断,又要在中间施用巧力将三个下半粒骰子翻过身来,还要在出剑之时消解骰子的下坠之势,使之落到台面之后不再四散翻滚,没有高深的剑术,是绝难办到。
众人大惊,齐道:“二十一点!二十一点!”冯炜见了赵仲谋这一剑横劈之间显露的高深武功,不禁暗想:“想不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如此了得!”心中暗自寻思,不知又当如何将这英雄救美的戏文唱将下去。赵仲谋微微一笑,将宝剑交还到他手中,赞道:“果然是口好剑!”跟着侧头向那宝官一望,以示询问之意。那宝官当即说道:“二十一点对十八点,这把又是这位公子赢!”当下将冯炜身前的四千两银票尽数推到了赵仲谋跟前。赵仲谋心中暗自得意,下意识地看了看快剑冯炜,心道:“我倒想看看这英雄救美的戏文你究竟如何再唱将下去?”三名青衣人见快剑冯炜出手不利,自己在此非但不便相助,反累得他有些言语难以说出口来,当下一齐转身走了。
赵仲谋高声问道:“还有哪位朋友肯赐教么?”众人不语,心想:“三粒骰子在你手中竟掷得出二十一点,与你对赌有输无赢,谁还敢开这个口?”赵仲谋见众人不语,当下把四千两银票收入怀中,将余下的银子向那宝官跟前一推,说道:“这里四千余两,给我换二千两银票,场中的兄弟每位送五十两,余下全都打赏你了。”众人尽皆大喜,一齐向赵仲谋道谢,直气得快剑冯炜脸色发白,心道:“原想今日在佳人跟前露露脸,谁想不知从何处钻出这么个小子来,竟将我的风头抢得一点不剩!”心中又气又急,一时却又不知当如何应对。
不多时,那宝官便将二千两银票取来,堆笑着向赵仲谋说道:“这里是四张临安宝汇钱庄的银票,每张五百两,请公子收好了。”赵仲谋随手接过,也不细看,便即收入怀中,跟着向身周众人一拱手,说道:“众位朋友既是不肯相陪,在下这便告辞了。”众人当即趋退两侧,让出一条道来。赵仲谋将那女子随手提起,在肩头一扛,便欲转身而去。
忽听一人喝道:“且慢!”众人齐回头一看,正是那快剑冯炜。赵仲谋早知此人必不肯善罢,回头向冯炜一笑,问道:“兄台还有何见教?”冯炜道:“在下见兄台身手不凡,人品又极是俊雅,原也是年轻一辈中极为难得的人物,只是行事却未免有些卑鄙,有失侠义本色。”赵仲谋道:“不知在下行事又有何处不妥了,却教侠义之辈不齿?”冯炜一指那女子,说道:“这位姑娘虽是你从赌桌上赢来的,却是来历不明,多半还是被强人掳劫至此,兄台不得这姑娘本人应允,便欲将她带走,岂非于理不合?”
赵仲谋微微一笑,正欲作答,忽听身侧一人大声说道:“你又怎么这姑娘不愿跟公子回去?我倒是觉得他们二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下没有比他们更为匹配的了!”一人说道:“你在这姑娘面前多番假意卖好,这中间就数你的居心最为不良了,竟然还有脸说公子有负侠义之风!”身侧又一人道:“你早知这姑娘为贼人所掳,放着那三人在场,先前你又为何不说?待得他们走了,无人与你辩驳,你才来找这个借口,我倒是瞧着是你小子贪图美色心术不正,这才从中多番阻挠!”赵仲谋心道:“快剑冯炜见色起异徒有虚名,这话倒算是真让他给说中了。”这赌场中人原就不是良善之辈,言语也不会象赵仲谋那般说得文雅客气,此时得了赵的好处,自是向着他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直教快剑冯炜无从辨解,纵有快嘴乌鸦从旁相助,只怕也未必能胜得了这番舌战。
赵仲谋道:“若是这位姑娘开口说话,你就料定他不愿跟在下回去么?”冯炜道:“正是。兄台若是不信,不妨我们再赌一场。若是他答应跟你,便是我输,我立刻割下这颗头来给你;若是他愿意跟我走,那便是兄台输了,到时再不可强求。”赵仲谋道:“为一名女子,竟要以自己性命作赌注,未免有些不值,我看这场还是不必赌了吧?”旁边一人也笑道:“我看也不必了吧?公子若是输了,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佳人,未免有些难以割舍;若是赢了,似阁下这般难看的一颗头颅,又叫他拿来作甚?”众人闻言尽皆大笑,齐声称是。其实这快剑冯炜颇为英俊,但先前那人得了赵仲谋五十两银子的好处,自要将他的容貌刻意诋毁一番。
冯炜不理众人,向赵仲谋道:“不赌不行,一定要赌!”赵仲谋道:“兄台既是坚持,在下便再与你赌这一场。”冯炜道:“好,便请公子解开这姑娘的哑穴吧!”赵仲谋道:“解穴我可不会,不过若由兄台出手,在下又未免有些放心不下,这样吧,我们另找一人解穴可好?”冯炜道:“好。”赵仲谋当即回头向门口大声叫道:“快嘴乌鸦,该你上场了!”冯炜一听,心中暗自疑惑,不知这快嘴乌鸦何以会在此处,又何以会听从赵仲谋的使唤?
赵仲谋话音一落,快嘴乌鸦便即快步走了进来。他先前怕被二寨主和另两名兄弟看见,是以一直躲在赌场外面,此时见三人已尽皆离去,胆子方才大了些,听见赵仲谋的叫唤,便即走了进来。快嘴乌鸦心知赵仲谋有意要他揭下快剑冯炜假仁假义的面具,自己腹中有穿肠的毒药相胁,当下也不得不从,但又怕快剑冯炜一怒之下向自己出手,是以一上来就远远地躲在赵仲谋身后。赵仲谋道:“快嘴乌鸦,这位姑娘被人封了哑穴,烦你替她解上一解,不过你的容貌长得凶悍,在解穴之前还是自己先向这位姑娘作一番介绍才是,这位姑娘若是爱听,对面那快剑大侠的故事,不妨也一并跟她讲上一讲。”
冯炜心中大急,但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便发作,手按着剑柄,不知当如何进退。快嘴乌鸦看看冯炜,又回头看了看赵仲谋,权衡轻重之下,终于颤声向那女子说道:“姑娘,昨日在密林之中,在下与你曾有过一面之缘,此时相隔不久,想来姑娘定然尚且记得。昨日拦截姑娘车驾的一伙强人之中,原有我快嘴乌鸦一个,这劫财掠色的勾当虽是我云扬寨中众兄弟所为,其实却也是受了他人的主使,而这主使之人,便是你面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快剑冯大侠……”说到这儿,冯炜怒道:“住口!你究竟受了何人的指使,有意来败坏我的清誉?”赵仲谋微笑道:“是非曲直,众人自有公断,当着这许多英雄在场,你还怕分辨不清么?不如容他将话讲完如何?”众人被赵仲谋以“英雄”之名一捧,一齐附和道:“正是。让他说下去!”冯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快嘴乌鸦续道:“前日正午,这位快剑冯三爷飞马赶到我云扬寨中,求见我家寨主,许以白银三千两,请我们兄弟下山帮他走上一遭,说是在淮东道上与一位美貌姑娘相遇,竟是情难自已,无时或忘,这才一路跟随而来,只想沿途遇上伙打劫的强人,让他在姑娘面前显显身手,也可借此与姑娘相识,只是却一直不得其便,这才来请我们兄弟下山,帮他演上一场英雄救美的戏文。我等尽皆不明所以,心想若是他快剑冯炜看上了哪位姑娘,以他的身手,只管赶将上去,一把抱了过来便是了,又何必费这许多周折,要我们兄弟下山走这一遭?可他说,要一把将她抱了去,自也不难,但这女儿家的无限温柔,却须教女子心怀感激心甘情愿地跟随之后,方才尽得领略;若是一味恃强动蛮,一来无趣,二来也未免有失自己的身份,是以非要我等兄弟相助不可。我们寨主见他执意如此,看在他快剑冯三爷的面上,又念在三千两银子酬劳的份上,也就答应了此事。跟着在牛脊山边密林之中,大伙儿便按他的吩咐演了这么一出戏文。”
快嘴乌鸦又道:“不想姑娘你蒙他相救之后虽然心存感激,对他却还是不曾假以辞色,快剑大侠要显侠义本色,不便挟恩图报,只得与姑娘作别,却又来求我等兄弟相助。是以今日一早,在绿柳坡前,由我们二寨主出手,又将姑娘你擒了过来。我们二寨主领着二名兄弟,将姑娘带到此间,按这快剑大侠的意思,有意将你押到赌桌之上,待你危急迥迫之际,快剑大侠自然也就前来相救了。”
冯炜冷笑道:“说完了么?这故事编得倒是有板有眼,只是姑娘却未必会信你一派胡言!”快嘴乌鸦又向那女子说道:“这其中的缘故我已说尽,信与不信自也全由姑娘自己作主。不论你信或是不信,与我快嘴乌鸦全无得失利害相关,只是你自己若在信与不信之间看错了人,到时却必遗终身之恨!”赵仲谋听快嘴乌鸦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心想:“这人还真不愧这快嘴乌鸦之名,言语果然有独到之处。”
赵仲谋见快嘴乌鸦将事情原委已尽皆说明,心想也该是揭盅的时候了,伸手在那女子肩头一拍,将一股雄浑的内力注入她体内,那女子只觉一股热气自肩头涌入,全身无不舒坦,不觉间手足已能动弹,惊喜之下“呀”地叫出声来。赵仲谋道:“这位姑娘,现在你是愿意跟我走呢,还是跟这快剑大侠?”那女子道:“我……”言语间,似乎难以决断,寻思:“这位公子英俊不凡,若以容貌而论,当也上上之选,只是言语轻佻,生性浮滑,又常混迹于这赌场市井之地,人品如何,却是难说得紧,会不会又象快剑冯炜这般,有意市恩讨好于我呢?”但随即又想:“他若真是如此,必会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断不会在我面前显露这副言语轻佻生性浮滑的模样了,如此看来,这人的品性,当也不坏。”当下说道:“这去留之间,还用得着我说明么?这位公子人品才貌都是上上之选,比这常以侠义之道自居的伪君子,更是胜过百倍,我自然是跟着他了。”
快侠冯炜道:“姑娘,你断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那女子道:“当日与你在林中初见,我就觉得你好生面善,倒似先前在何处见过一般,此时听这位快嘴大哥一说,方才记起,确是在淮东道上与你曾见过面;其后在林中遇险之时,我也略有疑惑,为何你的剑法一时快一时慢,许多原可放手追击的机会,却也都放了过去,直到此时才知,你与他们竟是旧识,这场争斗,原是做给我看的!还有,那日从林间脱险之后,我就见你有意无意间常流露出欣喜的神情,当时我无从索解,而在此时想来,定是你自以为奸计得逞,故而才喜不自胜吧?我虽不常出门,见识短浅,但却也不至于蠢到了家,此刻听这位快嘴大哥一说,再将诸般疑惑两下一合,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你还想骗我,那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冯炜被她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情急之下,便是先前早已想好的诸般辩解抵赖之词,也已忘了大半。
众人见了快剑冯炜这欲辩无辞、神情尴尬的模样一齐大笑,一人说道:“这骰子摇了,盅也揭了,这位姑娘说不愿跟你,你也亲耳听见了,你还不把赌注输过来么?”言下之意,竟是要他割头践诺。又一人笑道:“先前大伙儿早知你要输,叫你别打这个赌,你偏不听,这下可好,还真要了你的头去。”冯炜大怒,喝道:“且看是谁先要了谁的头去!”盛怒之下,右手拔剑一挥,只见寒光一闪,竟已将适才出言叽刺那人的头颅砍下。众人大惊,想不到今日赌钱竟赌出这等祸事来,一窝蜂地跑出门去,就连那宝官也不知躲到了何处,偌大个赌场之中顿时只剩下了快剑冯炜和赵仲谋等四人。
赵仲谋早料得快剑冯炜盛怒之下必只有动手一途,一直都全神戒备,却不料他对身侧不相干的众人,竟也会施此毒手,当下急将那女子拉到自己身后,反手摘下快嘴乌鸦腰间单刀,说道:“你带这位姑娘退到一边。”快嘴乌鸦当即拉着那女子退到了门口,心中打定主意,若是赵仲谋敌不住冯炜的快剑,不论自己腹中的七绝断魂丹毒性如何厉害,也只能先逃得性命再说了。
快剑冯炜见赵仲谋持刀在手,略无惧意,心中更是恼怒,暗想若不是此人没来由的横加阻挠,来管这等闲事,说不定自己早将温香软玉抱入怀中了,此时非但计谋败露,这美貌的佳人再难得手,就连自己十数年来在江湖中苦心经营的侠义之名,只怕也会因此而毁于一旦。想到此处,不禁对赵仲谋恨之入骨,右手长剑一抖,一剑便向赵仲谋心口刺到。赵仲谋侧身闪过,单刀横掠,一招“风起云涌”疾向对方小腹攻到。冯炜见赵仲谋这招“风起云涌”攻中带守,极是精妙,与寻常刀法又是大相径庭,心中不由得甚感惊讶,当下长剑回拒格挡,二刃相交,只听得“当”地一声轻响,二人手臂剧震,力拼之下,竟是谁也没占半点便宜。赵仲谋微微一笑,心想我这路“风雷十三式”剑法用单刀使来,包管你不曾见过,当下单刀疾收,自上而下当头疾劈,使一招“雷动九天”,径取冯炜顶门要害。
数招一过,冯炜已看出赵仲谋武功了得,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暗想此时若自己还敢小觑于他,只怕立时便有性命之忧,当下长剑一振,剑法忽变,一时间但见电光闪烁寒芒吞吐,满屋子竟都是剑影。赵仲谋心道:“看来此人闯下这‘快剑’二字名号,也并非侥幸所致,剑下果然有惊人的技艺,只是此人偏生心术不正,怀此良技不思报效家国,却来行此卑劣无耻之事。”当下急使“风雷十三式”剑法与之拆解,有心要与对方比上一比,倒底是对方的快剑快呢,还是自己的“风雷十三式”剑法更为迅捷?赵仲谋的“风雷十三式”剑法乃是大唐开国名将李靖所创,自非等闲可比,而此剑法既以“风雷”为名,在招式上自当以快捷迅猛见长,比之冯炜的快剑,原可胜过许多,但一来赵仲谋临敌经验太浅,二来以刀作剑,虽略带诡异,使来毕竟极不顺手,因而剑法施展之下竟打了老大一个折扣,与冯炜正好战了个旗鼓相当。
二人斗到三百余招,赵仲谋对“风雷十三式”中许多先前不曾体会的精妙之处,已渐渐领悟,剑招越使越是得心应手,不禁暗自欣喜。冯炜见对方越战越强,自己快剑全力施展之下竟也难以抵敌,不由得额头冷汗直流。忽听得当地一声轻响,长剑单刀再度相交,冯炜慌乱之下,手中长剑竟然险些脱手,好容易抓住长剑,回剑挡过赵仲谋凌利的一记攻势,下盘又露出好大一个空隙,被赵仲谋一脚重重地踢在胯下,直疼得他“哇哇”大叫。
快嘴乌鸦眼见赵仲谋得势,忙附和道:“这脚踢得好,他这见色起异的毛病正是从此处而来,大侠这下可真算是踢中地方了!”赵仲谋闻言不禁一笑,手下毫不停留,又是一刀径向冯炜右肋砍到。冯炜自知不敌,提剑挡过单刀一击,夺路便向门口逃去。赵仲谋此时又怎还容得他走脱,疾出一脚,将他勾倒在地,跟着单刀疾落,正砍在他右肩之上,顿时将他的琵琶骨砍断,只听得“当”地一声,冯炜长剑落地。
赵仲谋单刀一转,指住冯炜喉头,向快嘴乌鸦道:“快取绳索将他绑了。”快嘴乌鸦道:“公子你也未免太好心了,象这种坏人一刀杀了便是,还绑他作甚?”赵仲谋心知他怕此事传到云扬寨中未免难以做人,故而有心要杀冯炜灭口,当下说道:“先绑了再说。”快嘴乌鸦不敢违逆,解下腰带,将冯炜绑了。先前赌场中众人见冯炜被擒,又都纷纷涌了进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冯炜大骂。
赵仲谋见先前那宝官此时也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当下向他招招手。那宝官忙走过身来,问道:“公子爷有何吩咐?”赵仲谋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说道:“砸坏了你赌场中的东西都算在我的帐上,你再叫几人跟着,将这人送去见官,反正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先前你们都听清楚了,见了老爷,一切照实相告便是,至于官府要让他坐监、发配还是偿命,这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那宝官伸手接过银票,余事自然也一连串地答应下来,心中暗想:这使剑的先前虽然狂妄,但此时已被制服,琵琶骨又被砍断,武功当也剩不下几成了,自己带上三四个兄弟,足以应付了。赵仲谋见今日这出英雄救美的戏文既已做完,当下与那女子一齐出了赌场,快嘴乌鸦见状,慌忙跟在二人身后。
三人行出数里,赵仲谋回头叫快嘴乌鸦过来,笑道:“快嘴乌鸦,今日你该说的都说了,该帮的你也全帮上了,还算是乖巧,因而这七绝断魂丹的解药,我便给了你吧!”快嘴乌鸦急忙伸出手来,连声相谢。赵仲谋又再取出一粒丸药,放在他手中,说道:“你这丹药的毒性,我算是替你解了,至于你此去是上云扬寨还是另寻出路,一切由你自己作主。”心中不禁暗想:“你若是还敢回云扬寨,被你家寨主得悉了此间情由,少不得要狠狠地打上一顿,到时我给你吃的两粒治外伤的丸药,可真算是派上用场了。”快嘴乌鸦道:“不去了,不去了,小人再不干这打家劫舍的勾当了,还是回家好好做个本份百姓吧!”当下接过“解药”服了,便即向二人告辞而去,心中却忍不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暗骂道:“我看你小子跟那冯炜还不是一路货色?看人家姑娘美貌,这才来假意讨好,若是换作个嫫母无盐般的女子,鬼才相信你会这般‘侠义为怀’呢!论容貌论武功你都在冯炜这上,只是这对付女子的手段,你却多半比他不过,因而能不能哄得这美貌的小娘们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去,却是大有疑问。”这番话在快嘴乌鸦心底讲来,不禁令他稍解怨气,赵仲谋自是难以知晓,倘若让他听到了,大怒之下,只怕是定要他将自己怀中的十余粒“七绝断魂丹”一齐吃个干净。
赵仲谋见快嘴乌鸦离去,向那女子说道:“姑娘……”赵仲谋本想问她如何称呼,但想自己与她萍水相逢,又有冯炜这等无耻的先例在前,若是与她言谈过多,只怕反会被他看轻了,以为自己也是冯炜那般的好色之徒,当下从怀中取出先前在马车中取来的银两和首饰,改口道:“……这些东西是你的么?”那女子一看,说道:“不错,是我的。昨日在林中猝遇强人,随身的金银细软都遗落在马车上了,不想却都到了你这儿。”赵仲谋道:“昨日林中那一幕我也在旁看了个清楚,待你与那冯炜走后,那些云扬寨中的强人也即离去,你留在车上的东西,他们却看也不看一眼,所以我就拿了过来。今日既与你遇上,自当物归原主。”那女子伸手接过,说道:“多谢公子。”
赵仲谋心想出来这半天清儿也早该醒了,也应是回去的时候了,当下向那女子一拱手,说道:“姑娘一路多多保重,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行。那女子闻言甚感惊讶,急道:“你……你……”赵仲谋回头道:“姑娘还有何吩咐?”那女子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援手之德,小女子他日自当报答。”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萍水相逢,又何须问及姓名?些许小事,姑娘更不必放在心上!”那女子听得他这两句言语,只觉极具男儿气概,不禁对他另眼相看,眼见他潇洒离去,心下顿时怅然若失,直至此时,她方才明白,真正的侠义之士,正应当是如此行善不欲人知的模样!
数日之间,卓清伤势便即痊愈,催促着上路南归,赵仲谋本欲让她多调养数日,但见她身子无碍,又是个天生好动不好静的性子,也就答应了。
二人单骑南行,虽欲返回临安,但心下也不甚着急,每日间任由紫燕马率意而行,并不催促。这一日,问起武功,赵仲谋便将自己学艺的经过讲了。卓清微笑道:“怪不得我见你对敌之际常常招式生疏,不能尽展所长,原来是你极少与人拆招之故。想来你闭门苦练的三年之中,所学虽是上层武学,但终是无师自习,尚有许多精妙之处领悟不得,而你先前所学的忠义门下武功,又只是寻常雕虫小技,与上层武功相去太远,因而令你的武功直至今日也不能达到上层境界。不过我见你对敌时的劲力奇大,在内力修为上,似乎已有小成,想来你那易筋经内功确是非凡。”赵仲谋微笑道:“过奖了。”卓清又道:“内功修习进境缓慢,而招式技巧的变化却无多大奥秘可言,你有深厚的内力作基础,任何拙劣的招式到了你手中都能威力大增,学任何武艺都能事半功倍。这便如人的先天智慧一般,一个聪明学子,学什么都能一教即会,便算教者不得其法,他也终能领悟;若是那人蠢笨异常,就是孔夫子来教,也未必能教成大器来。”
赵仲谋点点头,心下似觉有理。卓清又道:“你那‘鹰爪功’确是凌利绝伦,只数招间便杀得那栖霞六虎变成了五只死虎和一条跪在地上求饶的小狗,只是我当是昏沉沉的,你出手又快,看得不太清楚,实在可惜。若不是这‘鹰爪功’你已答应了岳元帅,轻易不得施展,否则不论到了哪里,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这倒也未必,须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鹰爪功虽然了得,却也不是所向无敌。”卓清道:“以我所见,你这鹰爪功实是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武学佳作,当世除了‘释道儒’几位顶尖高手之外,能接得下这鹰爪绝技的,可说是绝无仅有。只是你这鹰爪功虽强,终究只是一人施展,若是遇上了上层的战阵,只怕还是难操胜券。”赵仲谋问道:“上层的战阵?”卓清道:“战阵便是由数人所结成的局势,可大可小,用于两军交锋所列的战阵可由数万甚至数十万人一齐催动,而武功中的阵法则相对人数较少,一般常在六七人左右,施展之际各人间相辅相承,攻守兼备,威力大增。对手若是不识阵法变幻的玄妙,极难再从战阵中脱身而出,即便是武艺远在结阵人之上,只怕也不易抵挡。”赵仲谋心道:“原来如此,幸好先前那栖霞六虎不通阵法,要不然只怕我此时多半已被六虎擒去见金兀朮了。”卓清又道:“我家中的众位师兄便习得一个阵法,叫作‘七星掩月剑阵’,攻守之际极是严密,就连我爹也须拆到千招之外方能破解,仲谋你武功虽远比我众位师兄为高,但若是陷身在这‘七星剑阵’之中,只怕不出二百招,便为所擒。”赵仲谋暗想:“清儿小小年纪,见识竟然如此广博,想来当也是名家子弟了,却不知她父亲又是哪位前辈高人?”心中虽有疑问,但见卓清言谈间一直不曾提起,想来定是有意回避,也就没敢相问。
卓清道:“先前那六虎既然擒我们不得,金兀朮多半还会再派人来与我们为难,而你这鹰爪功又不得随意施展,若是遇上了高手,倒还真难以应付。”赵仲谋道:“这个容易,若是高手,多半自恃身份,不会与我们这等江湖后辈打诳,我们只管直言相问便是,若真是金人走狗,我这鹰爪功自可放手施展。”卓清道:“这倒也是,只是现今国势动荡盗贼四起,这一路回临安,还不下千里,若是遇上了武艺不凡的盗匪与我们为难,而你又不知其人品性,不便以鹰爪绝技相搏,那又当如何?”赵仲谋道:“也想不得这许多了,只能到时候再想对策了。”
卓清笑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以后如果再有这种情形,却也不须着急,只须把脖子伸出去让他们砍便了,……”赵仲谋大奇,心道:“怎么会想到伸脖子让别人砍这招?”却听她接着说道:“……若是他们真砍,那自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再出‘鹰爪功’杀他,就不再是错杀好人了;如若不砍,那自也不会再为难我们了。”赵仲谋心知她有意说笑,回头向卓清说道:“若是他们不砍,却一心只想抢了你上山去做压寨夫人,那又当如何?”言罢忍俊不禁。卓清又羞又恼,挥拳重重地打在赵仲谋肩头,嗔道:“那我就去做压寨夫人,头一件事便是叫山大王把你抓上山来做苦力!”
又行出数里,卓清道:“我家传有一门功夫,虽然不凡,修习却不是太过繁复,只须有深厚的内力根底,便可练成,你若肯学,我便教了给你。”赵仲谋道:“好。”当下卓清便将内力运转和招式变换的诸般要领细细讲述一遍,说道:“这路指法悟性高的只十数日内便可尽数领悟,修习一月,便足以应付栖霞六虎之流的江湖人物了。”赵仲谋心想:“既然这指法如此厉害,先前你又为何不用,还伤在了他的的暗器之下?难道说你虽知修习法门,却碍于内力不足,因而尚于练成?”心下如此作想,却也不便喧之于口,微笑道:“却不知以我这般资质愚鲁的,几时方能领悟?”
二人一路共骑,缓缓南行,千余里路下来,倒也没什么阻碍,心中风光旖旎,只觉山川景致无不秀丽,与来时大有不同。这一日午时进入浙江境内,紫燕马奔驰许久,来到一座小镇之中。二人下马找间饭馆,吩咐小二上酒上菜。用过酒菜,卓清心想此间离临安已是不远,反正也不急着回去,若有风景绝佳之处,不妨一游,当下向那小二问道:“小二哥,不知此间南去,可有什么好的景致?”那小二笑道:“此去向南十余里,有座小山,名为春色山,景致优美,乃是我们安吉一绝,在浙北一带也是屈指可数的,只是近年来那春色山前的驻马坡边来了一群盗匪,常常打劫过往行人,山边的卧牛岭上,新近又有大虫出没,道上不大太平,去春色山的游人也就少了许多,二位若是想去,可在前面四里处绕道五里亭、天荒坪,再回马向北三、四里,虽说远了十七、八里地,但一路行来太平得多,就是往临安城去,也远不了多少路。”赵仲谋听他说到“安吉”二字,心下似曾相识,微笑道:“我们二人身无长物,若是从驻马坡过,想来也不至遇劫吧?”那小二看了看卓清,摇头道:“若是客官您一人经过,身上又没甚财物,或许无事;但若您二位一同过去,只怕您这位……少奶奶非被抢到寨上去不可!”赵仲谋闻言不禁动颜一笑,心道:“被抢上山去做压寨夫人,这回可不是我说的。”卓清闻言,俏脸一红,对小二所说“少奶奶非被抢到寨中去不可”一句,似乎是欲辩又无从辩起,站起身来,“哼”地一声,转身出了店门。
二人策马向南而行,不多时便到了那店小二所说的叉道口,赵仲谋束马向卓清问道:“那我们是往驻马坡前过呢,还是绕道五里亭、天荒坪?”卓清道:“往驻马坡前过,我倒要见识见识这班盗匪究竟如何了得?”赵仲谋微微一笑,说道:“还是走五里亭、天荒坪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稳妥些的好。”卓清道:“不,我偏打驻马坡前过,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赵仲谋正想再劝,却听那紫燕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差点把二人摔下马来。赵仲谋心下大奇,细看时,却见那紫燕马双目中隐隐似有泪水流出,马头向左边不住摆动,似乎要主人从此道上而行。卓清道:“你看,连你的紫燕马都帮我说话。”赵仲谋大感奇怪,忙取道驻马坡,催马疾行。
那紫燕马奔行极快,大异于前,赵、卓二人只觉自二人乘坐此马以来,从未有今日这般迅捷过,心下暗自寻思,不知这颇有灵性的牲畜要把自己带往何处。不多时,二人一骑便已赶过驻马坡。又驰出数里,赵仲谋见大路旁边一座小山上林木茂盛,似乎便是先前那小二所说的卧牛岭了。
紫燕马又再驰出一里多地,远远便看见前面山坡下数辆马车倒在路边,马车四周又有十数人横竖伏倒在侧,象是刚遇到强人打劫过一般。紫燕马风一般驰过横倒的大车,绕到山坡西侧,在二具尸首跟前停了下来,放声长嘶。赵仲谋见左边那具尸首俯卧在地,双臂屈抱胸前,头戴方巾,身着青袍,背心上插着一把单刀,鲜血正自汩汩流出,看身形年龄,都与自己相似,一时也看不见其人容貌,不知自己识与不识。旁边另有一具尸首仰卧在侧,看容貌打扮,似乎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妇人。二人忙跳下马来,赵仲谋正欲上前一看究竟,一眼瞥见那紫燕马双目中泪水滚滚而下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一人,心下大惊,急跨上两步,来看那死者是谁。
赵仲谋一看之下,但见那人眉目清秀,颇有书卷之气,神色间爱怜无限,却不是义兄邵传更是何人!赵仲谋心头大痛,急忙将邵传扶起,却见他身下泥地里有个一尺多宽的小坑,他双臂环抱之下,竟是一个襁褓!想来当是邵传自知无幸,才在仓促之间寻得这个小坑,将婴儿藏于坑中,自己俯卧于土坑之上,以图保全自己怀中这条脆弱幼小的生命。赵仲谋伸手一探他鼻息,隐隐似乎尚存一息,忙大声叫道:“邵大哥,邵大哥!”见他闭目不语,心下大急,想起先时的结义之情,留银赠袍之德,不由得放声大哭。却见邵传“噫”地一声轻叫,缓缓睁开双眼,见到赵仲谋就在身侧,神色间不由得大喜,轻声说道:“赵兄弟……好……好,你来了,这孩子就有望了!”言语间,鲜血点点从他的嘴角流下,滴在赵仲谋相扶的手上。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邵家三代单传,就只这么一点骨血……为兄爱他甚于自己的性命,……望兄弟念在结义之情,好生照看我儿,为兄夫妇九泉有知,也该瞑目了……”赵仲谋从他手中接过襁褓,哽咽道:“大哥放心,大哥的孩子,小弟自当象亲生儿子一般看待。大哥,倒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邵传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算了,兄弟……你孤身一人,万万不是他们的对手,……”赵仲谋大声道:“大哥,你说出来,小弟一定为你报仇!”邵传微微摇摇头,轻声道:“为兄家在离此三十里外的净土村,尚有老母在堂,若是家中无恙,可将我儿交托与她……”赵仲谋点点头,邵传又道:“请贤弟务必转告我母,切不可教我儿为我报仇,多作无畏牺牲……”赵仲谋心想:“此处离驻马坡不远,多半便是他们下的手,便算不是,也定和他们有点瓜葛,兄长不愿侄儿替他报仇,定是怕对方人多势众,反而送了性命,乃是深厚的护犊之情。”此时见邵传命在顷刻,只得点头答应了,说道:“小弟自当转告,为大哥报仇一事,自有小弟一力承担,大哥你快说,倒底是谁下此毒手!”邵传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看赵仲谋,轻轻一笑,说道:“谢了……好兄弟……”言罢,头一侧,就此没了声息。
赵仲谋悲愤不已,莫可名状,忍不住仰天长啸。回头再看那襁褓中的婴儿,但见他圆脸大耳,神情与邵传极为相似,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那襁褓上染满了血迹,也不知这血是邵传身上的呢,还是这弱小的婴儿也已伤了重伤。赵仲谋忧心如焚,唯恐自己连兄长这点唯一的血脉都保全不了,当下细看襁褓四周,幸无刀痕,心下略安,将他紧紧搂在胸前,伸手轻拍他的背脊,连拍数下,那婴儿终于“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赵仲谋心喜,想来大哥的这点骨血终得保全,此时见侄思兄,忍不住泪水滚滚而下。卓清见他心中悲痛,又无从相劝,当下说道:“仲谋,我们还是先安葬了你义兄夫妇,再尽快想办法喂饱这襁褓中的小家伙,报仇的事,我们慢慢商量不迟。”赵仲谋点点头,伸手将婴儿递给她,就地挖了个大坑,将邵传夫妇二人葬了。坟前赵仲谋破指醮血写道:“义兄邵传夫妇之墓”,心下暗自立誓:“我赵仲谋若不为义兄夫妇报仇,誓不为人!”
依卓清之议,二人先回到先前小镇给这婴儿请个乳娘,余事从长计议。赵、卓二人正欲上马由向原路返回,不料远处草丛中“噢呜”一声巨吼,忽窜出一只猛虎来,只奔得几步,便已来到二人近前,狂吼着直向二人扑来。赵仲谋急忙将卓清推开一边,身形一矮,让那猛虎从自己头顶掠过,跟着一拳自下而上猛击过去,重重地打在那虎小腹之上。那虎一扑不中,被赵仲谋一拳打得翻了个身,急忙站起身来,狂啸一声,又再猛扑过来。赵仲谋本就心伤知已惨亡,满腔愤恨无可发泄,此时见无端冒出头猛虎来害人,不由得心下大怒,那一拳自是使出了十成的功力,跟着也不转身,右手银枪向后疾探,径向那虎小腹刺到。这一刺出枪迅捷,方位准确,正是家传“知遇枪法”中一招“回马锁喉”。这招枪法乃是赵仲谋先祖三国时名将赵云所创,两军阵前冲锋杀敌屡建奇功,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乍见之下也未必闪避得开,那头猛虎又如何躲避得了,眼见便要被这银枪穿胸而过。忽听卓清叫道:“别杀它!”赵仲谋一听,也不知她为何要留这畜牲一命,但想她既如此说,必有缘故,当下凝枪不发,身形一闪,避过那虎的一扑。卓清叫道:“仲谋,这是头母虎,若是将它捉住了,你这侄儿就不须回前面小镇上找奶喝了。”赵仲谋一听,果然不错,插枪在地,看准那虎的脑门,迎面就是重重一拳。
赵仲谋自从修习了《易经杂录》之后,内力大增,这一拳又是蓄势而发,那虎虽然皮粗肉厚,却也被打得晕头转向,躺在地上,一时翻不起身来。赵仲谋一纵身,窜上了虎背,抡拳再打,那虎只挣扎得几下,便再无反抗之力了。卓清见赵仲谋已将猛虎收服,忙从山间割来两根青藤,将猛虎的四肢缚住,又捡来一大把枯草,塞在虎口之中。
赵仲谋将虎身翻过,见它胸腹间果然长有几对**,而且还颇为饱满。当下将婴儿抱过,饱饱地喂了他一顿。赵仲谋向卓清道:“我们这就上驻马坡去吧?”卓清点点头,道:“好!不过要多加小心。”赵仲谋点头答应了,把手中婴儿递给卓清,将她扶上了紫燕马,自己转身将那头母虎扛在肩上,大步向原路返回。紫燕马载着卓清缓步跟在主人身后,双目不住地看着赵仲谋,怎么也不明白主人为何要将这头骇人的猛虎背在身上。
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驻马坡山寨门口。寨中喽罗们忽见来了这般二人,兄妹不似兄妹,夫妻不象夫妻,一个怀抱着婴儿,一个肩扛着猛虎,身后还带着一匹黄毛老马,无不啧啧称奇。赵仲谋俯身放下母虎,几步赶到近前,手中银枪掠出,使一招“横扫千军”,将寨前丈余高的木栅打断了一排,大声喝道:“快叫你们大王出来见我!”众喽罗见他如此神力,无不大惊,慌忙禀报三位大王。过不多时,便见众人簇拥之下,三人走到寨前。赵、卓二人见当先一人身形魁梧,虎背熊腰,满面虬髯;另有二人站在他身后两侧,左边那人约模三十岁年纪,身形稍瘦,面孔白皙;另一人也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身形又矮又胖,长一脸横肉,颇有凶狠之色。
只听那矮胖子骂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臭小子,竟敢来爷爷寨前撒野,想来定是不知道你爷爷我的厉害了!”继而又眯起一双小眼睛看了看卓清,向身旁二人说道:“老大,老三,我瞧这小娘们倒还不错,若不是生了小孩,倒可留她在寨中做个压寨夫人。我看这小子莫非是娶了个老婆照看不了,送上山来想请咱们兄弟给照料照料。”三人大笑不止。卓清听得三人风言风语,暗自冷笑,心想:“看你三人身形步法,武功决计高明不到哪儿去,自己命在倾刻,居然还笑得出来!”赵仲谋不理三人言语,冷冷地道:“那卧牛岭前的案子,可是你们做的么?”那矮胖子怒道:“是我们做的那又如何?那姓邵的小子就象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早就该死了,这次碰在我们兄弟手里,自然要送他上天了,还带上他老婆儿子,免得他割舍不下……”一言未毕,赵仲谋大怒,银枪飞出,径向他右胸刺到,跟着双手化作鹰爪之形,疾向他喉间左侧攻到,那矮胖子见银光闪动,急向左侧闪避,不料正凑在赵仲谋鹰爪之下,一招之间便已喉间中爪,死在当地,双目圆睁,只怕到死之时尚且不知自己死于何种武功之下。这鹰爪功在后世虽然会者极多,颇为寻常,但此时却是初创未久,当世除了岳飞与赵仲谋二人之外,无人能会,对敌之初自不免惊世骇俗。
赵仲谋伸手将钉在木栅上的银枪收回,凝目二人,冷冷地道:“你们为何杀我兄长?”余下二人见他只出一招便将自己一名兄弟杀死,心下无不大骇,手捏着刀柄,却怎么也不敢抽出鞘来,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什么才好。赵仲谋见他们不答,心想强人打劫杀人又有什么道理可言,他二人不答自是直认杀人劫财了,当下银枪疾刺,一枪便将中间那老大钉在地下。那虬髯汉子大叫一声,右胸鲜血狂涌,死在当场。本来赵仲谋这一枪劲力虽是刚猛,但招数却也不是非常精妙,那虬髯汉子尽可抵挡得住,只是他对对方武功心有余悸,自身功夫只施展得四五成,又全神戒备在赵仲谋右手鹰爪之上,对左手枪招反而不曾留意,因而才一招受制。
赵仲谋回枪虚点,指在白净面皮那人胸间,又问一句:“你们为何要杀我兄长?”那人见赵仲谋武功如此可怖,早已全无斗志,任由赵仲谋把枪头指在胸前,原先本已白净的面皮此时更无血色,颤声道:“你……你那位兄长得……得罪了县太爷,那县官派……派人来,要我们兄弟结果了他,实在不……不关我们的事啊!”赵仲谋闻言一惊,原以为他们只是杀人劫财,并无道理可讲,不料其中居然还牵涉到官府买凶杀人,忙问道:“我兄长又如何得罪了那狗官?”那白净面皮道:“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究竟为何,也不……不太清楚,听说好象是为了加……加税之事,和县太爷起了争执,还说要告上京城去。”赵仲谋怒道:“那狗官叫什么名字?你们占山为王,又为何要听他的命令?”那白净面皮道:“那狗官叫罗通,我们……在他的地盘里…占山为王,他有意……放我们一马,不来攻打我们,我们自也须给他办些事情。”赵仲谋暗想:“原来如此。”手中银枪一送,又将那人刺死,心道:“你三人杀我兄长,罪无可恕。”
寨内众喽罗们见三位大王惨死,无不大惊,但却无一人敢上前为大王们复仇,众人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赵仲谋也不理会众人,与卓清二人径自走下寨来。
下得驻马坡来,赵仲谋用虎乳将婴儿喂饱之后,将那母虎放了,二人上马,卓清怀抱婴儿在后,急驰到春色山下。赵、卓二人暂时打消了回临安的念头,向乡人问明净土村的所在,催马急行而去。
行未过二十里,便来到净土村前,赵仲谋向人打听邵传家所在,一问之下,方知邵传在村里口碑极佳,那乡人听说是邵传的朋友,放下手中农活,一直把二人领到邵家门口。
屋门未关,赵、卓二人走入屋内,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农妇,正坐在桌前做着针线活,那人见有客到,急忙起身相迎。一问之下,方知此人便是邵传二姐,当下赵、卓二人便将此事经过和邵传遗言,连同驻马坡上所闻一并讲述一遍。邵传二姐听罢,不禁泪如泉涌,向赵、卓二人缓缓道出一番情由。
原来邵传年少聪颖,十五岁上便中了秀才,三年前又得乡人保举在县衙里做了个押司。邵传在衙里处事公道,深得百姓喜爱。今年年初,那县太爷换任,新任的县官姓罗名通,据说是京里罗汝揖大人的堂弟。此人到任伊始,便即贪赃纳贿,巧立名目,广开收剥之门,邵传累荐不从,反为罗通所忌。近日罗通又欲在朝庭赋税之外另加二成,名为贴补县衙开支,实是中饱私囊,邵传为此与他起了争执,大怒之下扬言欲上京告状。此事关系全县百姓,众人无不关心,安吉一县之中,早已传遍。百姓对邵传仗义执言无不感激,三日之内写成万民书,请邵传带上京城。邵传之妻原是临安人氏,见丈夫上京,欲同往省亲,因而便带着未满周岁的儿子,与夫同行。不想罗通怕邵传把他在安吉贪赃枉法、大肆收括的种种恶迹抖了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勾结驻马坡上山贼,将邵传一家尽数杀死在卧牛山下。
邵传二姐向赵、卓二人讲完此间情由,抱着侄儿,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传到屋后,只听一个老年妇人的声音问道:“小梅,你怎么了?”跟着便听得脚步声响,一人慢慢从里屋走了出来。邵传二姐忙收起哭声,擦干泪水,低声向赵、卓二人道:“老母年迈,万万受不得如此之痛,二位在老母面前千万不可提起此事。”二人点头答应了。
那老妇走出里屋,赵仲谋见她两鬓皆白,老太龙钟,面目与邵传略有几分相似。邵传二姐道:“这二位是赵公子和卓姑娘,都是小弟的好友,是顺道来看望小弟的,在途中遇上小弟,说起娘您舍不得孙儿,不忍他出门远行,便要二位带了回来。”那老妇愁苦的脸上立时显现出欣喜之色,一转头,看见她手中的襁褓,忙抱了过来,说道:“小连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我早跟他爹说不须与他二人同行,我老婆子一人尽可带得,他就是不听,怕我累着了,他不知道我抱别人的孙儿会累着,抱自家的孙儿又怎会累?我是越抱越有劲,越抱越是喜欢!”赵仲谋看着她抱孙儿时的那股欢喜劲儿,心想若是让她得知失子丧媳的真相之后,更不知她会如何悲痛?当下不忍再看。
赵仲谋从怀里取出五千两银票,交到邵传二姐手中,说道:“这是邵兄让我转交给你们的,大娘、二姐多加保重,我们告辞了。”邵传娘道:“二位远来,在家里吃顿饭再走吧。”赵仲谋道:“大娘,我们不吃了,还有些事急着办,等下次再吃吧。”邵传娘道:“那你们走好,路上小心些。”又转头向邵传二姐道:“小梅,你送送他们。”
邵传二姐将二人一直送到村口,赵仲谋向她问明县衙所在,说道:“二姐你好生照看大娘和侄儿,替邵兄报仇的事,小弟自当一力担当。”邵传二姐谢了,向二人挥手作别。二人上马,向县衙疾驰而去。
(https://www.tbxsvv.cc/html/36/36134/9486940.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