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七
教职工大会定在五点钟。辛校长打算强调一下教师形象和职业道德问题,不涉及任何具体的人和事。同时把近日组织的观摩教改试验课的重要性和深远影响讲讲,另外就是不讲理由地任命侯三接替于达的位置。他想这就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在于达的问题上有什么说法。教师们到齐了。按时,没有缺席,这在以往是很少见的。辛校长扫了会场几眼,老师们神情严肃紧张。可笑,苦笑。辛校长心里一阵悲哀苦涩。他知道老师们心里在关心着什么。他为这种关心悲哀苦涩。
于达没有参加。辛校长预料到了。他也不希望他来。侯三替他接孩子还没回来。
会议开始了,辛校长滔滔不绝地讲起说过一千遍、一万遍的内容。不同的是,今天他的口吻很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在敲打着教师们的心。会议室里没有抽烟的人,这也是前所未有的现象。但辛校长无比的压抑。话筒音质有些差,辛校长尽力放大声音。他的发言衔接不紧,语句见间隙很长,像是在拖着一个他的力气无法举起的重砣,他的心慌乱地抖着。这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在他讲到听课问题时,他的手机响了,陌生的号码,他按了不便接听键。再一次响起,他又按掉了。第三次响了,他意识到有重要事情,把手机附在耳边......
辛校长听着,脸变得煞白,他关上手机,对大家说了声:“散会吧!”然后,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离开了会议室。
当侯三赶到辛校长孩子的小学校时,班主任说:“于老师替接走了。”他去于达家的路上,碰到了初中淘气出名的学生景林,他说“于老师叫他去家,给他一本高中语文一点通的学习参考书。”
“这家伙,这时候还有心拍马屁,还这样关心他教出的学生。他究尽想干什么?对了,他要给王影代课,又是一个收拾他的理由。”侯三这样想着,像学校的方向返回。一辆辆凄厉的叫着的消防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他全身散了架......
滚滚的浓烟布满了县城的天空,黑压压的。这是一个隐晦的天。直窜向天空的火焰,鲜血般地抛散开去,狂笑着消逝在云层里。狰狞的面孔。整个县城,在悲愤中哭泣。于达的背上冒着火苗,从火与浓烟的咽喉中仓皇逃出来,踉跄地出来,跌倒在楼道中,一点一点地爬出最后一道门时,晕过去了。“门口有人!”有人喊。一个消防队员冲了过去,脱下浇湿的外衣,迅速扑灭于达背上的火苗,背起他就跑。刚跑几步,前面摔落的空调排气箱把消防队员绊倒了。他爬起来,重新把于达架在背上。几位护士抬着担架跑上来,于达被呼啸的救护车送走。
火熄灭了。由于消防队赶到及时,没有造成其他住户的损失。进入于达的房子,已烧的面目全非。床,只剩下黑虎虎的钢架。一边地上,地毯烧成的灰烬,还在冒着屡屡青烟。两具烧焦了的尸体蜷缩一旁。不堪入目。
一个十岁,辛校长的爱子;一个十五,于达的学生景林。
“我把他们让进女儿的房间,听景林在和小男孩说话:“我爸就是你们的校长呀!”“哦,你来这干吗?”“我爸开会,我妈有手术,于达老师接我了。”“哦,于老师呢?”景林回头望外屋,突然看到于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桶。脸色苍白。“于老师,你怎么了?”景林问就要过来帮他拎桶。“别动,就在那站着!”于达眼里露出凶光,让两个学生胆寒。“于老师,你怎么了?你想喝酒吗?”小男孩哆嗦着,怯生生地挪到景林跟前,拉住景林的手。“听着,今天是我们的末日。别问为什么。”于达说着,把手里的汽油就泼向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学生,随后,汽油桶倒在地上。景林上去抱住于达,喊道:“你快跑!到客厅打110!”于达脚下一扫,双肘向景林两臂猛地一顶,景林没有防备,就被仰面翻倒在地。于达站在门口,把小男孩一把退回里面。就这一瞬间,挡在门口的于达把打着的打火机扔进流淌的汽油里......
景林抱起小男孩,再一次向门外冲去,门口已被大火包围了。
“几秒的时间,火就蔓延起来,满屋子的烟呛的我出不上气来。当我觉得火在灼烧我的背时,我真的犹豫了。我想到了我的女儿。我想活,我想活下去!我失去了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勇气。我拚命向外跑......”
“你好残忍呀!你就这样恨——你为什么要对景林下手呢?”我不解。
“我在他身上付出的太多了,从一个在别人看来不可救药的学生,转变成尖子生,这里面的心血只有我知道。我不想把我最珍视的成果留给这世界。”
“你的妻子儿女呢?你能扔下他们吗?”
“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路遇人,相逢了,相处了,离开了。他们有自己的未来。我给与他们的太少了。我没有资格夺走他们生存的权利。”
“你是说,你爱你的职业,爱你的学生胜过爱你的妻子女儿?”
“是的。我为我的爱付出了一切。只可惜,我太渺小了。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能这样来终结失败。其实,又是我新的希望的壮举。有几个教师会这样抒写自己的一生呢?他们只能那样活下去,慢慢窒息......”
“你的爱是不成熟的,是疯狂的,甚至就是罪恶!你明白吗?”
“是吧!爱的越深,伤的越痛。那么,成熟的爱又是怎样的呢?理智的,要权衡的,功利的,虚伪的,矫饰的,”
我打断了他的话:“那些公益活动不是最好的说明吗?”
“哈哈哈,你塞唐我,我不说了,也许我有些偏激!
他大笑了,那笑声很爽朗,很有魅力。尽管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缺陷,夺取了两个无辜的生命,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还是为他人性中存在的那点魅力感动。
于达走了,李小梅和他的女儿的一半世界失去了,他们的未来永远都不会是完整的,总留有一隅祭奠着他。李小梅是否也有那样的体验,于达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路遇人,相逢了,相处了,离开了?李小梅不是这样的。于达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有活者的人还记着他——当那洁白的棉布覆盖住那具曾经鲜活、充满激情和骚动的躯体,他残酷地走了,他再不会被那洁白的纯情所感动。
校园里沉寂了很久很久,于达的灵魂依依不舍地在每个角落低吟。居于飞马大街繁华地段、居住密集的县中心的优越的地理位置,新潮县一中,一度辉煌的县重点中学,开始暗淡起来,冷落起来。就那么奄奄一息地拖着病体,熬着日子。年复一年的教育教学工作运转了六年后,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坐在王影的车里,欣赏着她开车时的风度,不禁赞美地笑了。
“你独自笑什么?”她从车镜里看到了我的表情。
“没什么。我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实地考察一下!”我建议。
“我太熟悉了,用得着吗?等我把那三座旧楼推倒了,我再去看。我实在不想目睹那一切。”
辛校长的工程队施工。他有两年不干了,但他主动找王影承揽这里的施工。他说,他要亲眼看着这里的楼房矗立起来。他老了,尤其在这三栋教学楼的施工中,他衰老了许多。
新教学楼建起以后,侯三和相当一部分不能胜任教育教学工作的教师,买断了工龄,另谋生路去了。
王影给这所新潮县第一所正规的私立学校起名为“飞马私立学校”。
我被聘任为学校的法律顾问。
有一件事我至今遗憾,我没有给李小梅和辛总达成协议,辛总没有实现认干女儿的愿望,他收养了一个男孩;李小梅独自供养女儿,没有能力支付女儿留学的金费......
于达,偶尔有人提起,像一个古老故事中的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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