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恶人 > 七世02

?    第二世红袖招(公元1115~1141年)

    从万丈高空抛下,红绢顿时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确切的说,她是被羊羶味熏醒的,一醒来便不住地咳嗽。她感觉被什么东西包裹着,很暖和,她自知身体已经化为婴儿,张眼四望,房顶十分低矮,皮革制成的,身边躺着一个健壮的女人,她的脸圆圆的,皮肤红红的,大约三十余岁。我在什么地方?

    作为门的毡子帘撩起来,又放下,刺骨的冷风趁机钻进来,吹到脸上,她不满的皱皱眉。进来的是一个壮年男子,他看到她醒了,高兴地把她抱起来,推醒睡梦中的女人,说:“快看,她醒了,我就说,咱们对神那么尊敬,没理由让咱们生个死孩子。”他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婴儿的娇嫩的脸蛋。

    “看她,长得多美呀!”女人由衷的赞美道。

    红绢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自己投生到北地匈奴人家了。

    “女儿生得像花儿那样美,就取名为其其格(蒙语花儿的意思)吧。”男人建议。

    女人点头默许。红绢不喜欢改名,张口反驳,她想说自己叫红绢,但是发出的却是咿咿呀呀的婴儿声。女人听到,急忙将她抱到怀里,解开衣襟,准备喂奶。红绢的肚子确实饿了,但看到女人袒露的**,想起前生为父爱所累,便再饿也不愿受人乳汁,于是抿嘴不吃。

    女人急了,强迫她吃,红绢心里亦急,逼得没法躲了,狠狠咬了女人的**一口。

    “啊!”女人疼得差点儿把她扔到地上。

    男人生气地抓她过去,毫不留情地打了小屁股两掌,“小狼崽子,敢咬你娘,反了你了。”

    红绢涨红了脸,没哭。

    女人抱回孩子,再喂,仍然不吃。夫妻两个没法子了,只好从羊圈拉来一只刚产了羊羔的母羊,这回红绢吃了。

    红绢赖羊奶长到一岁,一日忽觉喉咙发痒,猛咳两声后,顿感清爽,始能开口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叫红绢”,以后只准别人唤她红绢,其它名字一率不应。红绢四岁即会缝缝补补,七岁为母亲分忧,家务无所不能。她容貌秀丽,貌似汉人,实与前生一般无二,塞外少见,父母引以为傲。但她从来不笑,为人更是少言寡语,平时最常做的是站在帐篷外,向着南边发呆,而且不管父母对她多好,她都不会付出半点亲情。

    父亲巴图和母亲乌恩奇除红绢外,还有三个儿子,都比红绢年长,巴图时常教导他们骑马、射箭和摔跤。红绢只有骑马可以参加,其余都不是女儿家能涉足的。红绢暗想,日后远行必须有一些武艺防身,因此时时留意,白天看会了,夜里偷偷出来练。射箭好说,摔跤却苦于没有对手。一天,她无意中看到两头公羊因争偶相斗,突然灵机一动,自此便与公羊摔跤角力。练了五年多,竟然可以用一个简单的背胯,将一头二百多斤的公羊扔出三十尺之外。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各个部落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普通人想结识另一个部落的人很难,但是有一种人可以,他们是商人。布和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一个马队,经年在外通商,会讲汉语。白音是布和唯一的儿子,他十三岁那年开始跟随父亲从商,就在那一年布和的马队经过红绢所在的部落,白音结识了十二岁的红绢。

    红绢被誉为部落之花,然而冷若冰霜,难以接近。白音对她十分好奇,暗中求她的哥哥们代为引见,哥哥们惧怕妹妹生气,不敢应他,白音哀求再三,赠送给他们一副白玉制成的羊拐(昔日蒙古儿童仅有的玩具之一),他们才勉强同意了。

    白音再次看到红绢,她坐在帐篷外,茫然地望着南边,哥哥们把白音留下,溜之大吉。

    “你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其他小孩子玩?”白音不顾远方红绢哥哥们阻止的手式和眼神,坐到她身边问。

    她侧头过来,白嫩如奶豆腐似的脸紧绷着,目光冷得怕人,全无半点儿小孩子的神情,白音如堕冰窖之中,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红绢打量他一番,发现他的服饰与众不同,心中一动,“你是商人吗?”

    “我不是,我父亲是。”她的声音轻柔缓慢,很好听,他想。

    “你是布和的儿子?”

    “对呀。你也知道我父亲的名字。”

    “你帮我一个忙。”她从衣服内襟掏出一张羊皮,“帮我找这个人。你们走的地方多。”

    白音接过羊皮,红绢再不多说,起身进帐篷了。那张羊皮上是一个男子的头像,用黑炭描绘而成,笔触细腻,十分传神。

    白音追至帐篷中,“他不像蒙古人呀。”

    “我也不像。”红绢答。

    白音细看她的容貌,果然不似蒙古人。“我到哪里找他呢?”

    “先在蒙古各部落找吧。”

    “找到后,你有什么好处给我?”白音红着脸问。

    “你想要什么?”

    白音看看她,“我想要你。”说完不敢逗留,跑了出去。

    红绢愕然半刻后,笑道:“傻孩子。”

    第二天一早,布和的马队离开部落。白音与红绢再见时已是两年之后,红绢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也更加冷漠了。白音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他走遍蒙古每一个部落也找不到画中人。也许这个人根本没有到过大漠,也许……但是他既然没有到过蒙古,红绢是怎么认识他的呢?他得找时间好好跟她聊聊。

    此时这个部落里正经历着一件怪事,人心惶惶。原来这两个月来家家都有牛羊丢失,丢得那么干净,几十里地内片骨无存,据年长的老人推测,绝不是狼群所为。在排除了人为(偷盗),牲畜自己走失等因素之后,人们只能将之归咎于神,神发怒了,降下祸事惩罚他们。

    是谁惹怒了神?人们把矛头指向了巴图一家,因为整个部落只有巴图家没有丢失牛羊。于是人人自危,比邻而居的人家都拔了自家的帐篷搬到十丈以外去了,巴图家的小帐篷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岛,被彻底孤立起来。白音别说这个时候找红绢聊天,就是想走近她家的帐篷都不被父亲和部落头领允许。十丈外,白音望着红绢的背影,心急如焚。

    挨到第七天,白音忍不住了,深夜,他潜入禁区。

    揭帘而入,巴图一家正在灯下整衣静坐,见他进来,惊恐地大叫不止。待看清了,才安定下来。

    “白音少爷,你深夜来到我家,有什么事呀?”

    “我找红绢。”他的眼光扫视四座,独缺红绢一人。

    “红绢捉妖怪去了。”大哥说。

    “妖怪,这是从何说来?”

    乌恩奇哇地一声哭出来,“这些日子家家都丢了牛羊,只有我们家没丢,族里的人都说我们惹怒了神明,要把我们赶出部落……”

    “这些我都听说了。与妖怪何干?”

    “红绢说妖怪吃了牛羊,她要捉妖去。”

    “她到哪里捉妖?”

    “我家羊圈。她说因为她夜夜与公羊摔跤,妖怪畏光不敢出来吃羊。但是妖怪不会罢休,所以她熄灯蹲守,一定能捉得它来。到今天她已经等了五宿了。”

    “你们为什么不去帮她?”

    “我们怕呀!”三个哥哥齐声大哭。

    白音恨道:“亏你们也是男人。”掀帘出来,径奔羊圈。

    塞外的冬夜,寒风刺骨,干冷干冷的,一会儿他的手脚就冻得麻木了。就着昏暗的月光,到了羊圈外,不敢大声呼叫,穷极双眼仔细查看各个角落,红绢躲在哪里呀?就在这时,羊群骚动起来。白音隐隐觉得有事将要发生,不敢稍动。只见圈里的羊都站起来,朝一个方向顺时针而走,像水的旋涡一样流转,如此不停地走了半个时辰,突然齐齐僵立不动。白音从未见过此种奇景,呆若木鸡。片刻,一只羊动了,只有一只羊在动,它慢慢地行进着,每过一处,一只羊便凭空消失。白音注意到这只羊的毛发偏黄,且十分稀疏,肮脏地打着缕,它的腿比其它羊粗壮,蹄子上有鹰似的脚爪……他的心一沉,羊怎么会有爪子?

    像回应他的疑问,长爪子的羊回过头,白音惊讶地发现它根本就不是羊,此物长约五尺,毛长七寸许,色泽黝黑,光滑如丝缎,身上披着一张掉毛的旧羊皮,貌似野狗,但一张脸上有三张嘴,利齿如野猪般卷曲出唇,眼睛是绿色的,泛着幽幽地寒光。

    “鬼呀!”白音不觉喊出声来。

    妖怪闻声即起,以后两足做人状直立,瞪视白音。白音见它三张嘴里鲜血淋漓,恐其攻击自己,更加大声呼救。妖怪愤怒地大吼一声,竟向他扑去。

    此时羊群中忽然立起一人,身披羊皮,头插羊角,弯弓搭箭,却是红绢。红绢连发数箭,射脱了妖怪所披的羊皮,另有四箭中其项背,妖怪不再扑白音,俯地拔箭。红绢射到十支箭尽,从背后撤出弯刀,几步跨到妖怪身旁,没头没脑地一顿乱砍乱劈。白音近在咫尺,只觉暗黑色的血溅到脸上。一会儿,血不溅了,妖怪不见了,只剩一滩黑血,一张黑皮。

    红绢拿起黑皮,连连跺脚,“不知何时被它逃了。可惜我不会法术,没有抓到它。”她现在才明白郑彦捉妖并不是只用武力的。

    部落里的人都被惊醒了,他们听了白音的叙述,看了妖怪的血和皮,都赞叹不已,对巴图一家的误会就此解除。

    部落首领请来巫医,巫医对着黑血黑皮研究良久,确认此物乃绝迹已久的上古妖怪,今元气大伤,不会再来了。于是人人欢欣鼓舞,举行盛大宴会为红绢庆功,尊贵的千户长奉大汗之命也来参加。布和深知白音爱红绢,借此际向巴图求结姻亲,并请千户做媒。偏偏红绢拒绝,众人因她有功,不敢相逼。

    白音急道:“你不想找人了吗?蒙古没有此人,你若去中原找,就要走出大漠,除了我们的马队谁能轻易出入大漠?”

    红绢听了默然不语,亲事方订。

    布和与巴图约定三年后来娶,欢聚十余日后马队离开。行不数里,忽见红绢牵马立于道上,白音喜出望外。

    “你怎么来了?”

    “你说过,我可以跟你们的马队到中原去找人。”

    布和忧虑道:“此事你父母知道么?”

    “我留书给他们了。”

    布和于是不疑有它,便携红绢一起前行。不久,从红绢的部落传来消息,说她留书一封,备述前世,并辞父母,发誓永不回乡。布和和白音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执着,不以为意。即至半年后,马队行至南宋境内,红绢突然失踪,他们才想起此事,方悟不是玩笑。

    红绢不辞而别后,很快花光了不多的盘缠,马和皮袄卖掉之后,再没什么可卖了。南方的冬天虽不如塞北寒冷,冻死骨仍处处可见。红绢思忖如此下去命将不保,但若回头,以后再找机会出来恐怕不可能了。于是立志纵然身死,亦不回头。忽忆起郑彦旧宅正是在浙江,便一路寻来。

    郑氏宗祠,香火鼎盛,红绢因女子之身不得进入,只访求到郑氏墓园。一座一座墓碑看过去,终于找到郑彦之墓。此墓修善得颇为壮观,红绢睹墓思人,伏地悲泣。郑氏旺族,有人见此情景,十分惊异,问红绢来由。她将前世复述一遍,众皆惊奇。族长邀她入家门,细加盘问。红绢将当日郑彦形状一一叙述,族长查询族谱典籍,句句是实,由是款待如贵人。

    自郑彦辞世至今已过数辈,红绢看遍郑氏子孙,没有肖似郑彦者,失望不已。居数日,红绢请辞,族长赠黄金一百两,红绢径去不受。

    至临安,红绢不忍远离,驻留于此。不多久,钱财又尽,没有谋生的手段,只好艰难度日。

    一日路过妓院,被老鸨看见,拽入。拿饭给她吃,问她来自何方。红绢不愿提前世,只说寻人不遇,流落此地。

    老鸨喜形于色,“既然无处安身,不如住在我这里吧。”

    “我还要找人呢。”

    “找人,是男人吧,找男人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来这里的都是男人。”

    当晚强留红绢过夜。

    晨明,红绢醒来,喊老鸨,不应,推门,已锁,忽然醒悟老鸨歹意,并不惊慌,安坐静候。一个时辰后,老鸨果至,同来四个彪形大汉,两个艳妆女子。

    “给红绢姑娘上妆,教她规矩,今晚接客。”

    红绢强忍怒气,“大娘,这是何意?”

    老鸨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据,“你家里人已经把你卖给我们‘红袖招’了。看看清楚吧,终身为妓。”

    红绢瞟一眼字据,不由哈哈大笑,“这张破纸上明明写着老鸨欠我十两银子,哪有卖身二字?”

    老鸨面上失色,“原来你是识字的。”

    “你想骗我,还欠点儿修行。”

    “也罢。昨晚你明明把自己卖给我了,现在立字据也不迟。来人,把她给我捆了。”

    四名大汉冲上来,红绢正好拿他们出气,几个背胯都扔出窗外去。

    老鸨想跑,路被红绢堵住,“你想逼良为娼,也不看看我是谁。”劈头盖脸一顿嘴巴,打得老鸨满口流血。

    红袖招的打手来救,全被红绢一一撂倒,无人再敢上前。众人怕出人命,聚拢在门外喊:“再不住手,我们要喊官了。”

    红绢冷笑,“你们放心去喊,看你大宋狗官能把我蒙古姑娘如何?”

    “你是蒙古人!”

    红绢自知失言,怒道:“关你们屁事。”

    人群中一个年少的妓女最为聪明,此刻已猜中红绢心事七八分,“姑娘必是偷逃出来寻情郎来了,所以不愿张扬,请就此罢手,就算我们不是,如此相逼恐事有泄。”

    红绢听到情郎二字,面红过耳,细想她说得有理,便放了老鸨。

    红袖招内设宴款待红绢,她始将身世说破。众人感慨不已。

    老鸨鼓鼓勇气,说:“还是那句话,是男人没有不好色的,‘红袖招’是京城头一号妓院,南来北往的名人侠士光顾的不胜其数,你在这里等人上钩,不比踏破铁鞋来得轻松?”

    红绢暗想此言不虚,又想郑彦若转生浙江一带正好一见,就是不生在浙江,临安乃南宋京都,人人向往,碰见的机率也大些。于是留下。她前世琴棋书画皆通,扮做艺妓绰绰有余,艳名远播。又有好事者闻她摔跤绝技,前来与她过招求教,红袖招自此更盛。

    如此蹉跎数年,红绢已阅人数千,就是不见郑彦踪影。

    又是一冬,红绢当晚凭窗看雪,南方下雪可不多见呀,轻薄如无物,不似塞北雪厚,她暗笑,自己竟然思念起大漠来了。

    正闲愁间,忽听楼下骚动,一打手跌跌撞撞进来,“姑娘求命呀,蒙古人杀来了!”

    细听下面,一个哄亮的声音嚷道:“好个妓院,竟敢以摔跤之名博人笑,以为蒙古无人了吗?”

    红绢心里一阵翻滚,自进红袖招来,她最怕见蒙古人。罢了,他们发过火就走了,忍一忍吧。

    可是她想错了,那伙人越闹越凶,将红袖招砸得稀巴烂后,还要动手烧房。

    红绢忍不住了,愤然出面。老鸨等人见她挺身而出,顿时有了依仗,一场恶斗似乎近在眼前。

    红绢下得楼来,遥见为首闹事之人,相顾失色。

    “红绢,果然是你。”他虽然高大了许多,还长了胡须,但模样没有大变,赫然白音是也。“我听说这里有个妓女叫红绢,擅长摔跤,就怀疑是你。”

    “是我,又怎么样?”

    “啪!”白音甩给她一记耳光,“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父母在塞外冰天雪地里盼你回去,盼得眼也花了,头也白了,你却在这里做妓女,陪这些半点儿用处没有的汉人饮酒作乐,你丢光了蒙古人的脸。”

    红绢自知理亏,不复多言。

    白音心里仍然爱她,不忍多加责怪,“跟我回去。”

    “我是来找人的。”红绢反驳。

    “找恩人么?他喜欢看你做妓女?”

    “我不想解释。反正我不跟你走。”

    “你不走,我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杀光这里的人,汉人狗官府能耐我何。”

    红绢知道蒙古人说到做到,不想连累他人。“好吧,我跟你走。”

    白音哼了一声,突然出锁链将她的双手双脚锁了。

    红绢惊道:“你干什么?”

    “你骗得我够了,我不信你。”

    红绢心中暗暗叫苦。

    这边老鸨已报之官府。但官府认定这是蒙古人内部的事,不愿出面调停。白音怕生变故,连夜率马队带红绢上路。

    回塞北的路艰险悠长,白音对红绢看管得很严,平时也不多话,但衣食供给十分精致。

    进入蒙古境内,白音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话也开始多起来。因天寒地冻,他把红绢领进自己的帐篷安睡,并设酒与她同饮,只是不解锁链。

    红绢问他,“离家不足百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笑笑,不答话,只大口喝酒。过了一会儿,已有些醉了,看着红绢粉白的脸颊,白音忘情道:“回去后,你不说,我也不说,你还做我媳妇。”

    红绢叹口气,“不可能的。”

    “你答应过我!”他急道。

    红绢平静地说:“我一直在利用你帮我离开蒙古。”

    “我不信。你骗我的。”白音激动地摇晃着她的双肩。

    红绢瞥见他腰间悬挂的钥匙,灵机一动。“布和叔叔,你怎么来了?”

    白音愕然回头,红绢趁机一掌将他打晕。打开锁链后,红绢出帐,选了一匹骏马,径奔反方向急驰而去。因怕白音来追,她马不停蹄,狂奔数百里,直到马儿口喷鲜血,力竭而亡。

    红绢出来时没带干粮,割马腿而食,继续南行。走了七天,渐渐望见大漠尽头,回头看,没有追兵,正高兴时,忽见地狱黑白无常飘忽而至,吓得红绢站立不稳,坐倒在地。

    黑白双吏见面先抖锁链把她锁了,喝道:“时候到了,跟我们走吧。”

    红绢纳闷,“此生只有短短二十六载吗?”

    “本来不是,无奈白音死了。”

    红绢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他怎么死的?”又想:他死关我什么事?

    黑无常冷冷地说:“他在找你的途中迷路,被狼群吃了。阎王十分震怒,特遣我们捉你回去。”

    白音死了,为寻找自己死了,红绢脑子乱,隐隐觉得大事不好,但是,这是她的错吗?

    昏昏噩噩中,她被带进阎罗殿。两边鬼吏发一声喊,她跪下来。

    “齐红绢,你知罪吗?”一个威严的声音质问。

    红绢抬起头,看到殿上端坐一人,一蓬银发飞舞着,舒展着,纷杂但不凌乱。上次红绢来时没见到阎王,今天终于得见真容,被人们传得如斯可怕恶劣的阎王居然美若天仙,面色白皙,双目狭长,鼻子坚挺,唇红如桃花花瓣,牙齿珍珠一样白,身穿一袭银白色丝缎制成的长袍,领口和袖边绣着古香古色的花案。他的身材修长而伟岸,实在是女孩子梦中的情人。

    “我……”红绢很满意自己的姓氏被称作“齐”,对英俊的阎王又生一层好感,但眼睛碰到对方无比冷酷的目光,立时噤若寒蝉。

    “你不孝父母,我看在你没有吃母乳,又为巴图夫妇解除了族人的猜疑,功过相抵,就不罚你了。但是你既然答应了白音的婚事,却为何不履行?自贱为娼不说,还害得他死于非命,真可恶之极。现在他已到我这里,把你告下来了。你还有何话讲?”

    “我答应他的婚事,原是骗他帮我离开蒙古去寻恩人,到头来恩人寻不见,倒赔了我二人的性命。罢了,就算我错吧,任凭发落。”

    英俊的阎王低头审视她半刻,“女子能生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易。我也不重罚你,就判你入锯截狱一百年。”

    “一百年!”红绢惊呼,“我还要去找恩人哪。”

    “百年后转世再找吧。”

    红绢想据理力争,张嘴喊叫却发不出声音,阎王不再理她,两鬼吏拖她下殿。

    锯截狱里,红绢被摁在地上,四鬼吏分别摁着双手双脚,两鬼吏持钢锯,拦腰锯其骨肉。红绢疼得死去活来,折磨良久,身体已被锯成两截。鬼吏放开她。

    红绢问:“这样就完了吗?”

    六鬼吏大笑,“哪有这么便宜,一百年,一天锯一次也得三万六千五百回。”

    红绢奇怪,“已经锯断了,还锯什么?”

    一鬼吏从腰上解下红丝绦,“锯断了,接上后,再锯。”

    他用丝绦把红绢分成两段的身体接在一起,过了几个时辰,完好如初。

    六鬼吏见接好了,又把她摁倒,故技重施。红绢想到这样的惩罚要持续一百年,毛骨悚然,心灰意冷。

    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响,一人大叫着:“住手,放开她。”

    红绢张眼,是白音。想到受此折磨,全是因为此人,她就火大,“滚开,要你多事!”

    白音惨然后退两步,“我马上就要转世投胎了,此来本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现在看来不用问也有答案了。”

    红绢无言。

    他扭转身去,才走出几步,突然大声说:“我此生一定会喝孟婆汤。”

    红绢以为他会回头再看她一眼,然而他没有。但愿他忘了她吧。

    百年罪罚结束之时,红绢已没有任何感觉,伤口觉不出疼痛,大概失去痛感了。鬼吏将她带到奈河桥下。又是这条黄泉路,奈何桥上,满脸皱纹,雪白发髻,一身褐色麻布衣服的孟婆,正用她那青筋毕露的大手,拿着古铜色的瓢,不住地往摆在桌案上的数十个大碗里倒汤水。“唉!还是没有人帮她吗?”红绢想。

    “又是这个丫头。”孟婆侧头看了她一眼,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清澈美丽依然。

    红绢端起碗,凝视褐色的汤,想起母亲的仇和下落不明的郑彦,不甘心哪,泪水止不住流下来,滴进碗里。

    孟婆皱着眉摇摇头,夺过碗,把汤泼了。红绢感激地向她点点头,然后感觉两腿被人抓住,从奈何桥上扔了下去。

    2003年9月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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