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贾午满面血污，一只手拎着被人扯裂的书包，一只手抓着几本沾满尘土的书本，歪歪斜斜地走进村子。转过几条土墙围就的巷子，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那辆车外表雍容华贵，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冷傲地站在那里。
在贾午的印象里他家的亲朋邻里，有的只是驴车、马车、牛车，高贵一些的无非就是跑起来突突冒黑烟的小四轮拖拉机。像这种高档小轿车只有城里人才有。而他从未听爹妈说起城里有什么亲戚朋友。
“究竟是谁来了呢？”他心里带着这样的疑问和强烈的好奇，忍着小腿肿胀处剧烈的疼痛，加快脚步走过去。到了车跟前，贾午围着车转了好几圈，仔细端详好一阵。又微微弯腰，面孔贴在车窗玻璃上，向内窥视。可那层镀膜玻璃阻挡住他的视线，他什么也没看见。这不免令他沮丧。他抓住车门把手试图拉开车门，然而车门锁住了，费了很大劲也没拉开。
贾午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里屋门口。房间里充满了呛人的烟气。正对着他的靠墙摆放的破沙发里端坐着一位一身笔挺西装的矮个儿男人。他右侧的小木桌上放着几盒糕点。他跷着二郎腿，上面那只穿着名牌皮鞋的脚掌悠闲地颤动着。他嘴巴里叼一支香烟此时正不动声色的端详他。
贾午的妈妈坐在客人身旁的炕沿上，看见贾午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紧接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一下，眉头狠狠地拧在一处。眼睛睁得很大现出异常痛惜、惊愕的表情。
“这是怎么弄的？哪伤着了？！”贾午的妈妈急切地问。她跳到地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贾午面前，要伸手查看他脸上的伤口，被贾午不耐烦地挡了回去。
“就是鼻子挨了一拳，有什么大不了的。”贾午平淡地说。
贾午的妈妈如释重负。
“跟谁呀？”
“大白鹅他哥。我在学校跟大白鹅干起来了，放学后他找他哥在半道截住我。他哥意拳打在我鼻子上，后来又踢了我几脚。我没还手，要是还手，走得更狠！早晚我要报这个仇！”贾午狠狠地说。
“这孩子，又没缺胳膊少腿的。可不准再找人家打仗，打坏了谁都不好。快去洗洗脸，瞧你这脸跟血葫芦似的，吓人唬道的！”贾午的妈妈说。
贾午在外屋洗脸听见客人低声对母亲说，
“是小午吧。”
“嗯”母亲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客人叹了口气。
“这些年难为你们母子了……”
“都是命呀！”
母亲也跟着叹了口气，语气里透出一丝伤感。贾午走进里屋。
“这是你……你，你李叔叔。”母亲吃力地说，并且表情也很不自然。
客人站起身，面带蔼然可亲的微笑拍拍贾午的肩头。
“小子，今年该有十四了吧。”
“对劲儿，”贾午说，“门口那车是你的吧！”
“对劲儿。”客人模仿贾午的语气说。
贾午被他逗乐了。
“真他妈的好！那辆车，你一定是个百万富翁吧！”
“呵呵，这孩子！”
客人笑了，伸手在贴身衣兜口袋里掏出一只真皮钱夹，取出两张百元面额的
钞票拍在贾午手里。
“去，买点好吃的，再来两瓶好酒，晚上我和你爹喝两盅。剩下的钱都是你的。”
贾午握着钞票的手掌心开始往出冒汗，并且那只手竟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打他记事起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他感激地望着面前这位慷慨富有的客人，一个劲儿地傻笑，一面在心里盘算在村东头的小卖店买过酒菜能剩下多少钱。
“嘿，这不是做梦吧。妈的，一下子就发了。”贾午心想。
贾午转身跑出屋子，跑到院门处忽然想到应该拿个大一点的兜子。不然，买的酒肉蔬菜没法拿回来。他走到土屋窗子附近时，听见李叔对母亲说，
“我今天过来就是要把小午接回去，我不管贾后堂愿不愿意，小午是我儿子。”
这句话一句不拉地撞进贾午的耳朵里。他不由自主地站住脚，蹲下身去，把身体挪到窗根儿下，凝神静听屋里的谈话。
“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我这些年也不容易。当年你撇下我一个人远走他乡，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一气之下嫁给了贾后堂，那年年底生下了小午。一开始我们都蒙在鼓里，还以为小午是他的种。可后来小午越长越像你。我猜贾后堂也看出来了，那几年他动不动就打我骂我，拿我出气。但他一直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原因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所以只好把小午当亲儿子待。我就这么一个儿，你弄走了，我咋办？！”
母亲激动的嗓音夹带着哽咽。贾午震惊迷惑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以前我给你带来的那些苦，我可以尽力弥补。当初我也是没办法，我被造反派弄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我偷渡到美国根本无法带上你……说实话我刚到美国那几年活的恐怕还不如你，我真是什么苦都吃过的。”李叔说。
客人说到这停住，大口大口吸着烟，淡青色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上升。烟雾后面的面孔似乎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
“你不了解贾后堂，他这人眼里揉不进沙子。他得知小午是你的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就算他不在意，养了十四年的孩子不会轻易就让你带走。”片刻后贾母心清沉郁地打断客人的思绪。
“小午留在这穷乡僻壤有什么出息，还是跟着我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人只能活一世，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风风光光的呢？我十四年前偷渡去美国，孤身一人在那个花花世界打拼，现在成功了，虽然身具万贯资财，却仍旧是孤家寡人。我苦拼苦熬，起初只是为了生存，等到积累了大笔财富，光有钱财并不感到幸福，相反我时常感觉孤独、寂寞。别人只见我风光的一面，有谁明白我心中的苦楚。也是机缘凑巧、命中注定，去年春天我回来进行投资考察，在市委大院偶遇过来办事的路秉年，就是那个在乡中学读书时坐在你前排，外号叫胖鸭的家伙。他混的不错是某乡的一把手。
办完事后我邀他喝酒。我们喝到兴处，他对我提到你，并且告诉我小午的眉眼生的同我很象。我眼前一亮，一瞬间好似在黑夜笼罩的大海中看到了光芒四射的灯塔。我历来行事谨慎，尽管心里着了火，面上却不漏声色。待熬到酒席散去，各奔东西，我便装扮成当地农民，作者下乡的小客车找到小午的学校。
打听到小午的班级，脸贴在教室后窗玻璃上搜寻小午的身影。终于找到小午了。老师在讲台上讲课，那小子却在下面摆弄那种用自行车链条制作的打火柴杆的火药枪。
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呀。娘的，这点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最使我激动万分的是他那眉眼跟我是那么想象呀！不是我儿子那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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