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几天后,刘裕麾下诸军陆续回归,此役取得空前大捷,卢循率残部浮海而走,东土诸郡悉数平定。
不久,从京师传来桓玄受封楚王、相国、加九锡的消息,距离禅让称帝,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在草木渐渐开始凋落的初秋,刘裕回到了京口城中。
他是个毫无门阀背景的寒人,自小父母双亡,在继母萧氏抚养下长大。因家境窘困而从军。在多年的沙场生涯中以无人可望其项背的一次次战功而不断升迁,如今已经成为了东晋人望最高的名将。在事事都讲究出身门第的当代,真可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奇迹人物了!
向现任的北府兵统帅、徐兖二州刺史桓修交割部队和战利品之后,他让几名亲兵拿上行李,慢悠悠地向自己家走去。
这一带,是刘裕从出生开始就居住的街巷。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童年、少年、青年的足迹。某栋墙,他小时候经常跳过去用竹竿打果子吃;某条小河,又是他和儿时伙伴嬉戏游泳的旧所;还有和小混混们掷樗蒲赌钱的树荫;被人绑起来鞭打的马桩……走在这条路上,就好像走在回忆的长河之中,时常有些微的悲喜沁入心田。
当然,更熟悉的,是生活在这附近的人们。从前大家都说他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子,现在却成了天下闻名的大将军。有些人不好意思再和他打招呼,他就主动向对方吆喝两声,然后发出阵阵笑声。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我回来了!”
还没到家门前,刘裕就大声喊叫了起来。门吱呀地开了一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门缝探头出来看了一眼,马上就转身消失了。
“是我呀!兴弟!”
刘裕大笑着,快步冲进门,一把抱起了女儿兴弟。
“大哥总不回家,女儿都快不认你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笑着走了出来,他是刘裕的二弟刘道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刘裕叹了一口气,把正准备哭鼻子的兴弟放了下来,问:
“母亲身体还好吗?”
“好着哩。”道怜一边让士兵们把行李摆放好,一边指着内院说:“母亲和嫂子都在里面拉家常呢。”
“我先去看看她们。”
刘裕说着,大踏步走了进去。
还没到门前,就听见一阵叽叽呱呱的妇人说笑声。刘裕喊着:“妈!”推门进去,面前出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
老妇是他的继母萧氏,虽已年届六旬,但仍丝毫不见老态。话说的又多又快,寻常人恐怕都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与之相反,妻子臧氏却寡言少语,一边缝着衣服,一边不时对婆婆的话报以一笑,偶尔才插两句嘴。虽然两人性格迥异,但却十分默契,让人看了产生温馨而又和谐的喜悦感。
“哎呀,寄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事先不打个招呼?啧啧,你好像又瘦了不少,等会儿让媳妇给你煮肉汤补一补才好。”
萧氏连珠炮式的话语顿时向刘裕洒了下来,也不等他回答完这些问题,又是一串新的问题送了过来。刘裕无奈的耸了耸肩,放弃了努力,干脆像妻子一样只是笑,而不说话了。
他随手拿起臧氏手中的缝补衣服,脸上不由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这不是十几年前的纳布衣吗?卿还留着它?”
这是刘裕刚结婚不久时臧氏为他做的衣服。那时候,家境贫寒到了极点,刘裕不得不到新洲去伐荻卖钱谋生。臧氏为给他做几件衣服,左拼右凑弄来了十几块零零碎碎的布片,缝成了这样几件纳布衣。不过,自从几年前刘裕从军立功之后,就已经不再穿它们了。现在看见,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怀旧的感伤情绪。
“是啊。”
臧氏笑了笑,“虽然现在已经不会穿了,但这可是以前苦日子的纪念呢。”
“嗯。”
刘裕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就算以后富贵了,也要把这些东西留给后人才好,让他们知道父母昔日的艰难!”
提到“后人”,两夫妻不禁都沉默了下来。结婚十几年,只剩下了一个女儿,虽然取名“兴弟”,却一直没能再产下男孩。如今两人都已经在四十上下,难道刘裕的香火真会就此断绝吗?
见到儿子和儿媳的发愁样子,萧氏笑着说:
“老身倒有个主意。现在寄奴已经是大将军了,也应该多娶几房妻妾,儿女自然也就会多起来的。只是不知道媳妇同不同意?”
“我……没有意见,嗯,这样很好。”
臧氏犹豫了一下,回答。
“这件事以后再提吧。”
刘裕做了个手势,马上岔开话题。
——不久就要干大事了,这条命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传宗接代什么的,还是先缓一缓吧。
他暗忖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那么,这几天应该没什么公事了吧。”
“没有了,桓兖州给我放了七天的假,没有要紧事不会找我的。”
“那好,今晚老身就亲自下厨动手,给寄奴接风洗尘。”
“妈,还是让我来吧。”
臧氏说。
“这是老身的心意,你可不要跟我争了。”
萧氏笑着摇摇手,臧氏也只好点头同意。
“有好几年没吃妈煮的菰菜羹了,晚上一定细细品尝。”
刘裕也笑了起来,心里充满了天伦之乐的温馨感觉。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能在家里吃上晚饭。从府里飞骑赶来的一名使者,让刘裕出席今晚的宴会。
“能不能帮我辞掉呢?你看,今晚家母特意为我下厨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使者不由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抚军大将军(桓玄堂兄桓谦)今天到了京口,指名要请将军前去一聚。”
“是吗?”
刘裕叹了一声,不得不向母亲道歉,跟着使者来到了府中。
“下邳还没来吗?”
刘裕的顶头上司、徐兖二州刺史桓修忙碌的招呼着客人,一有空闲,便不时对身边的下人焦急地发问。
他有一张油光发亮的圆脸,胡子稀稀拉拉,性格开朗,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少年时代,他和堂弟桓玄一起长大,因为时常被霸道的桓玄欺负,所以一直怀恨在心。去年桓玄进京时,他还一度想设伏劫杀对方,被母亲庾太夫人劝阻才放弃了图谋。这一年来,随着桓玄势力的高涨,他也步步高升,已经把旧日的仇隙抛到脑后,死心塌地为堂弟卖命了。
“啊,终于来了!”
见到门前出现刘裕的高大身影,他连忙笑着迎了上去。热情地拉起刘裕的手,走到一位脸庞方方正正的中年人面前。
“两位都是第一次见面吧,由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威名赫赫的刘下邳刘裕;这位则是家兄桓抚军桓谦。”
这两人,都是桓玄叔父桓冲之子。所不同的,桓修圆脸,性情开朗随和;而桓谦则是方脸,看上去有点过于谨慎。
“久仰下邳的高名,今日一见,真是一位威风凛凛的虎将。”
桓谦连忙行礼问候,十分殷勤。
“哪里哪里,抚军也是相貌堂堂。”
“请下邳到书房相谈。”
桓修做个“请”的手势,三人便离开喧嚣的前庭,往内院书房走去。
道路两边种着各种花草,随风飘来缕缕幽香。走进书房后,桓谦先坐了下来,打量了刘裕几眼,说:
“这次本府前来,乃是奉了楚王的旨意,有事前来请教刘下邳。”
“原来是楚王之命……请抚军但言无妨。”
“是这样的。”
桓谦顿了一顿,还没说话,先无意识的摸了摸胡须。看得出,他有点紧张。
终于,他以一种低沉而又庄重的声音开口了:
“楚王勋德隆重,当今朝廷上下,无不认为应当有揖让之举,不知道卿的看法如何呢?”
“唔……”
刘裕沉默不语。
他已经明白对方的来意了。楚王桓玄现在等不及要篡位称帝,但又害怕朝野实力人物的阻挠,作为军方数一数二名将的刘裕,自然也是桓玄必须争取的重要棋子。
“不管下邳有何看法,都请明言一二。”
这时,桓谦的脸颊上已经开始冒汗了,露出了既希望又害怕失望的神色,催促对方。
“楚王,乃是宣武公(桓玄之父桓温为南郡宣武公)之子,勋德无人能比。而如今晋室衰微,民望早已移转。”
刘裕微笑了起来。
“承运禅代,有何不可!”
“啊,对,对。”
桓修和桓谦都喜出望外。
“卿说可以,那就准行了!”
桓谦跳了起来,紧紧握着刘裕的手,呵呵笑个不停。
宴会结束,已经是半夜九点左右了(为方便表述和理解,请允许笔者在行文中使用现代的分钟和小时来表示时间),刘裕离开了刺史府,独自漫步向回走去。
此时,不少人家已经熄灯睡觉了,街巷十分宁静。
刘裕缓缓抬起头,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星光满天,群星不断眨着眼睛。
在和煦的晚风里,他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刘寄奴啊。”
他淡淡地对自己说着。
“时代的车轮已经开始滚动了。到底谁将乘着这辆车昂首远去,谁又将在巨轮下碾作尘土呢?”
浩荡的雄心壮志,不知不觉中已填满了刘裕的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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