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好象,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替代阳光的明亮存在,有些人,则天生便是世界的主导者。
即使是将白皙俊朗的面容涂满沧桑的颜色,即使是将茸茸黑发染白,即使是套上完全遮盖修长身段的硕大的黑色法袍,亦无法损伤那人凌厉的王者风范一分一毫。
即使是先前必恭必敬的行礼,仍然也会给人强大的压迫感,仿佛被一只偶尔放低身姿的豹子瞪视着,只等你稍不留神,他就会伸出利爪猛扑上来将你碎尸。
凝视着会场中央正在为舞会致词的凯因校长那平易近人而不失威严的笑容,坐在角落椅子中的红发少女哀怨的叹了口气。
“好无聊啊……”
那些拖沓的公式化的致词实在不适合那个眼神冷漠的人……
她旁若无人的叹息惹来身旁同期校友错愕的注视,在他们单纯的思想里,在魔法学院里是没有人会对凯因校长提出异议的。在这里,除了后山的聆音山谷,瑞贝尔·凯因就是亚细亚无所不能的神明。
“真的好无聊啊……”
再发出一句无意识的哀叹……反坐在椅子上的红发少女整个人搭在了靠背上,小脸压得平平的。
好想笑……一想到那个家伙外表顾做深沉,里子却扭曲成麻花的样子,她就好想笑……不过,在这里哄堂大笑的话……会被打……
忍着爆笑忍到双肩颤抖的少女突然感觉到肩膀的地方有异样,伸手去抚,手指肚上,突然出现的小小的束缚感,令她一阵错愕。
有股昏黄的光芒正包围着她细长的手指,仔细看去,光芒中央站立着一匹白色的小马,见她歪头凝视着自己时,甩了甩尾巴。
饼干吗……………………
红发的少女思考了几秒钟,伸出另外一只手,捏住了小马饼干的腰身,拿到眼前。
他松开嘴放过了女孩的手指,她看见他一双琉璃样的眼中闪现出亲昵。
少女于是露出“真是有趣”的笑容,然后张开嘴,冲着雪白色的小马猛咬了过去。直吓得小马饼干扭动身躯,惊慌挣扎。银铃样的笑声于焉响起。
少女清亮剔透的嗓音,令她身侧看不见异状的学生频频侧目,纷纷不动声色的移动,远离这个突然发出爆笑的怪异女孩。
定有人含着无限的同情小声叹息……
明明是长得好象栀子花一样明丽清雅的人,却偏偏神经有问题。即使分进了“雷斯林”,大概也念不了几天就会劝退回家吧……
红发少女引起的小骚动并未延续多久,在凯因校长的一句“祝福大家能玩得愉快……”之后,欢呼声爆起,无数的彩色气球凭空出现,彩带被周身萦绕着昏黄光芒的小马们叼着,漂浮在五光十色的空气中,有无数颗小巧的星星飘落下来,点缀在每个少年的发间脸孔上,青春在一瞬间明亮逼人。连礼堂之外含苞待放的花儿,亦在这个瞬间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这是一个新学年的开始。
过了今夜,所有参加舞会的孩子都将成为魔法学院的正式学生。
红发的女孩站了起来,纯白色的棉布小衫,搭配着那件红黑相间的裙,少女的衣着依然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雅致,多的只是将铺散的发用白色锻带束在脑侧,并在上面挂满栀子花编成的小花束。人一活动起来,发丝摇曳,白色的栀子花瓣翩翩起舞。
她缓慢的走向礼堂中央,任饼干小马在自己肩膀处环绕飞翔,落一身璀璨的金色星星。
在目光与正要从会场退出的老校长撞个刚好时,小少女展开手臂,轻盈的旋身,而凯因的保护结界也同时达到,也许除了瑞贝尔·凯因,和那只好象饼干的小马,再没有人可以看到她挥臂抖腕挑动手指流畅如舞蹈一样的优美身姿了。一眨眼,礼堂顶端便盛开出万千锦簇的烟花,七彩的花瓣飘落下来,落入每一双惊艳与错愕交织的眼睛,融化在每一张笑意灿烂的面孔中。
红发少女顽皮的笑声淹没在此起彼伏惊讶与感叹之中,一双海蓝色的大眼眨呀眨。凯因校长扯开一丝笑容,退出了礼堂。
这里,暂时还不需要他出场。就让孩子们尽情狂欢吧……
“那个,盈同学……”
悠扬的开场乐曲响起的时候,棕发的少年露出带点羞涩的腼腆笑容,凝视着面前的红发女孩支吾的说。
“我可以请你跳第一支舞吗?”
被邀请的女孩子绽放出一个比满园栀子更为纯净清雅的笑脸。
“很高兴接受您的邀请……”
少女将自己白皙的手指交到少年摊开的掌中,随着他稍显迟疑笨拙的脚步接近舞池。
这是开场的第一只舞曲,以优雅郑重为主旋。在开舞者几个蝶般的翻飞旋身后,舞曲蓦地改变了原本的旋律,流畅的音符轻快活泼的充满着整个舞池。红发的女孩正对舞伴,做出一个优雅的提裙屈膝礼,然后拖着促不及防的他,跳进人群。
威尔·梅尔被狼狈的拖入人海之中,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手臂中的舞伴便以自己为轴心,踢踏的脚步轻盈旋转起来。伸展开的腕与臂,规律扭动的腰与臀,闪耀着明亮光泽的眼睛与笑脸,小少年看到发呆。
那个女孩,正如一颗小小的金色星星,翩翩舞蹈在自己的身侧。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摘取。
想要……
在少女第三次做出展开手掌的动作时,少年一步迈了过去,掌与掌相叠,面对面,少年跟随着少女的步伐,或是前进或是后退,或是回首转身,或是擦肩而过,最终都会再一次回到面对面的状态,让少年能够很清楚的看见流淌在少女眼里的明媚阳光。
那是一种充满着生命力的温暖的光彩。
“盈……”
欢快的乐曲中,少年艰涩的唤出少女的名字。
少女乖巧的仰起小巧的面孔,回应流光肆意的凝视。
他脸颊绯红。“没……没什么……”
盈的伶俐的笑容逐渐浮现。“威尔……”
“啊?”少年眨眨眼。
她清亮的声音跳跃出来。“没什么。”
被捉弄了,威尔咬了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倒是作为女孩子的盈大方的抓住他们相迎的手掌。
“我们已经是同学了,日后请多多关照……”
“也请,盈同学多多关照……”
此后无语,音乐高耸的潮头再起。身侧的舞伴在灵巧的转身后,人已在三步以外,与另外的人为舞宛如双蝶。
年轻的肆意妄为已将一对一的局面拆散成群舞,一大队的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笑声叮叮当当敲碎面容上所有的平和与安宁。就连并不擅长群舞的威尔·梅尔都禁不住为他们的活力而展颜,露出淡淡的笑意。
夹在人群中跳着群舞的海因,拿起搭在身旁同伴肩膀上的手,冲着好友挥了挥手,示意他加入。他摇了摇头。目光一扫,发现红发的女孩此时也正歪着头,看向他这个方向。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有着一匹被昏黄光芒围绕的小小独角兽,睁着一双水灵大眼以与她同样的姿态,凝视着他。或者该说是,窥视着他。
他一愣。
下一个瞬间,那匹宛如饼干的小马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甚至无数个。地动山摇猛然袭来,他一个踉跄,狠狠的向地面摔去,海因惊慌失措的往这边扑过来的同时,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
随之而来的,是女孩子惊恐的尖叫声,和桌椅容器被撞倒摔破的声响。
透过窗,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似乎是有建筑在这场地动中塌毁了。
闭上眼睛。棕发的少年尽量让自己在黑暗中保持冷静。
他知道,人之所以会恐惧黑暗,那完全是出自黑暗中的未知因素,而这里,是没有危险的……这里是距离独角兽栖息之所最近的魔法学院。
虽然他不停的这样暗示自己,不停的安慰自己,却仍然在被人突然抓住右边肩膀的时候本能的产生了恐惧的颤抖。拼命的挣扎着,才想甩开,左边的肩膀也被狠狠的捏住了,一个焦躁的声音大喊了出来。
“威尔吗?是我海因…海因…”
海因……海因……
这个名字在下一个瞬间在少年的脑海里擦出蒙蒙火花,光亮随小,却足以将无尽冰冷深邃的暗色驱赶出身体。
海因……海因……
棕发的少年立刻紧紧抓住那双在黑暗中依然会保护自己的手臂,将头埋入好友坚实的肩膀。
那是来自另外一个人的温暖……似乎只要这样,一直这样下去,他就可以不必恐惧,就可以彻底将隐藏心底窃笑的梦魇遗忘……
“没事的……没事的……”
有着暗红色头发的少年不停的拍抚着怀抱中好友的脊背,一句句的安慰着。祈祷他能够听从自己的说辞,一如从前无数了个相同黑暗的夜里,让他只信任自己……一次又一次成功的摆脱笼罩在头顶的巨大阴影。
极力压抑着恐惧的威尔勉强的点点头,由好友的肩膀上露出眼睛。摇晃没有再继续,黑暗似乎已经开始减淡了,灰蒙蒙的烟尘充满着礼堂各处。有限的视野里,尽是匍匐在地上和躲在墙角的少年。他们个个脸色惨白,似乎都受惊不小。
他们中有少数一部分人昏厥了过去,大多数人都因恐惧和莫名其妙而颤抖呻吟着。年轻的生命尚不懂得控诉和咒骂。初生牛犊,之所以不怕猛虎的原因中必有一条,生命中没有经历过那种被追捕撕裂的恐惧。
少年咬紧下唇,听见自己逐渐平缓下来的心跳声。那匹跟随着红发少女的小小独角兽出现在薄薄的黑雾之中,它盘旋飞转,拖出一道道温润的昏黄光芒,温暖宛如灯火。
在它涂抹的色彩当中,隐约显现出两个颀长的身影。一高一矮,一黑一白。面目还未看清,那股清冽的伶俐便已跳跃出来,直逼上少年的心头。宛如树木茂密的山谷刮起的一阵凉风,充盈着满满的清香的绿色气息扑面而来,点点沁入温暖的肌肤,教低靡的神经瞬间恢复神清气爽。
少年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睁大眼睛。
玄色的男人微微弯身,手臂怜惜而小心的环绕在少年的腰间,扣掌之间轻搡,少年淡淡金色的长发荡漾出阳光温润柔和的光泽,人,已在手臂与胸膛搭建起的世界之中。眼与眼的交会,为那个独立的世界罩下结界。
非请勿进。
威尔·梅尔尴尬的垂下眼帘。进退之间,犹豫不定。好友安抚的手掌仍停留在自己的脊背上。
温暖正从那里源源不断的注入身体,喝退黑暗,屏退恐惧……心,微微颤抖着……
那股身体隐匿极深的微微的刺痛感,是因何而起,从哪里来的?
忐忑的抬起眼,正撞上玄色男人俯身将唇印上少年的,“嘭”的一阵青烟,威尔·梅尔红透了白皙的面庞。移不动的目光,呆滞的停留在金发少年纤细脆弱的脖颈上。
长发柔软垂钓的弧度后面,消瘦的颈若隐若现,他几乎可以看清排布其上的青色的血管。随着施与受的力度,而不住改变着的弧度,牵引着他的心跳,砰然或是静止,毫无规律可言。来意莫名的针刺之痛,贯穿心脏。手,不自觉的寻求呵护般将好友的肩膀抓得紧了又紧……
很想抢夺过来……很想……想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按压在自己怀抱中,仿佛他是属于自己的一般……很想很想…………
在少年羞涩而肆意的眼神中,金发的孩子偏过头来,目光与目光相对。
电光火石只在一瞬间。
啪的一声,有着什么断裂了,轰隆隆的天塌地陷再次显现。恐惧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空气四处炸开,没有火光,凌厉的水色火刃划开少年们的肌肤,鲜血四溅。连续一路的爆炸,由远及近猛扑过来,所到之处皆见血光,威尔·梅尔眼中痛苦的挣扎与血色蜂拥,完全忘了反应,眼见展翅的无色火之利刃步步逼近,已到面前,也许下一刻就会冲上前撕裂他的身体。
“威尔!”
僵硬的身体被狠狠扑倒,摔上地面,本能的抱紧最身边的物体,几个骨碌骨碌之后,两个人在撞上摆在角落处的桌几后,贴上墙面停了下来。
无色火之凤大张羽翼,撑弓,绷弦,迸发出尖利的呼啸,再次俯冲而来。少年们不约而同闭上眼睛。疼痛却没能预期降临。风的飞马突然翩然降临,在火刃劈上少年身体的前一刻,视死撞击上火凤,直撞得粉身碎骨,回旋着成了丝线粉末。火刃亦因这个意外而偏了准头,在少年身侧的礼堂墙壁上开出一个一人多宽的大洞,尘土飞扬。
烟尘和血光中。一直盘旋萦绕于棚顶的黑雾终于显现出实体。一只有双黑瞳的,通体玄色的龙。眼露凶光,张口咆哮的瞬间,无色火刃同时中空气中爆炸,伤人无数。哀号遍地。
随着龙体的逐渐清晰,支撑礼堂的擎天砥柱由根部发出断裂的声音,裂痕蜿蜒而上,粗粗细细,宛如藤蔓盘树,爬满红色青色的柱子。就连礼堂四壁,都隐隐浮现灰色黑色的裂缝。在一个震耳欲聋的咆哮之后,礼堂的棚顶裂开了,大块的基石砸落下来。
海因拉起一直都处于呆傻状态的好友,拍拍他苍白的脸颊,示意赶快逃出礼堂,否则只有死路一条。棕发的少年,则愣愣的凝视着盘旋在头顶的黑龙,无法思考。
“威尔·梅尔!”
一句求助般的呼喊后。红发的女孩从烟尘中冲了出来。
发辨散乱,裙摆弧度狼狈,小小的少女一路狂奔,细碎的石块不停的从她身边掉落,贴着她粉嫩的肌肤擦下,虽不曾伤人,却险象环生,每一块都似一把尖利的小刀,一个不小心之后必然血色淋漓。
“盈……”
低喃出她的名字,少年一个激灵。神智迅速回炉。摔开好友的手掌,抬步冲过去。
“盈!!!小心!!!”
“啊!~”小少女发出一声惊叫。
一块半人高的大石,正巧砸落在她的面前,再偏差几厘,少女必定香消玉陨。她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上大石,撞疼了手臂,擦伤了膝盖后,摔上地面。又是一阵烟尘铺散中,细小的呻吟声隐约可闻。
“盈!”
少年冲入弥漫不去的灰尘中,抱起摔到爬不起来的女孩。
“我……我没事……”咳了两声,女孩艰难的发出声音。
“你受伤了……”状似喃喃自语。威尔的眼扫向她泛开红色的小腿。
“我不要紧的。快逃出这里!”
语毕。他们旋身后退,几块菱形大石砸落在他们才刚站立的地方。地面裂开了,硕大的坑洞延伸至脚边。
“能跑吗?”右手环绕上女孩纤细的腰身,他担心的问。
于是得到一个精神百倍的笑容。“没问题。”
“那我们去后山。”扯住她,左手是好友海因。他瞄准墙壁上被打通的大洞。
“好。”友人洞察出他的决定。
红发少女在决定逃命之前,不自觉的回过头,眼轻轻扫向残破不堪的教堂和伫足教堂半空的黑龙……浅浅的黯然神伤,不为人知的泄露到浑浊的空气中……
希望你终能理解……希望你终能理解一切……
“走吧!”
拉过闪神的她,他们在致命的硕大石块砸落的前一刻冲向残垣断壁。徒留身后凄厉的哀号声无数。
与此同时,瑞贝尔·凯因出现在教堂的入口,被风与震惊鼓动的衣衫圆滚胀起,那一双摊开的手掌中升腾起淡色半透明的保护结界,笼罩住摇摇欲坠的大礼堂。在他的眉尖紧锁着的,却只有心疼与无可奈何。
当然,这一切,都是威尔一行人无力注意的……
就在少年们冲出礼堂的一刻,有个充满悲伤的声音涌入棕发少年的脑海。
那个声音反复呼喊着同一个名字,一个代表着优雅和圣洁的名字。
“提尔蓝迪亚……”
“提尔蓝迪亚……”
“提尔蓝迪亚……”
小少年错愕,左右环顾,见盈和海因皆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安心的紧抓他们的手,一同奔向不远处的森林。
在那片葱郁茂密的森林中的某处,存在着聆音山谷的入口--那块有独角兽栖息着的,神圣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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