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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宋时文士,微具才气,但却每每科举落第,心中不免闲闷,便常拿些《山海经》《方物志》《虬鬓客》之类侠狭异志怪小说来读。
读的多了,人也就渐添几分侠气,竟有了游侠江湖的念头。兼之张公家境还算富裕,又有祖上所遗大批名家字画供其挥霍,所以便常与一些使枪弄棒之徒啸聚一处,呼酒买醉作一副游侠气派。这样时日一久,也就有了几分侠名,前来寻他的江湖人物也就越多。到后来,便连张公自己,竟也渐以英雄豪杰自诩了!
这年冬某夜,朔风怒嚎,彤云密布,鹅毛大雪匝地而来,山河大地瞬间一片银白。因是大雪封门酷寒天气,所以张公这夜便睡的早。谁知刚刚睡下,就听到有人打门。张公一惊,醒了。想着这么冷的天,又有谁会在深夜敲门呢?莫不是风吹门环发出的响声吧?但侧耳细听,果似有人敲门,于是披衣而起,提了风灯走出院外,开门一看,见雪地上站着一位遍身落雪貌像粗豪的汉子。只见那汉子腰悬长剑,手里则提着一个犹在滴血的兜囊。囊中圆滚滚一物,虽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但一猜之下,也能明白个**。
张公因之大惊,但又不肯示弱,遂仗了胆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凝视张公,半晌才问了句:“这可是张公张大侠府上么?”
张公点头,问:“阁下找我何事?”
那人把拳一抱,粗声道:“某素闻张大侠威名,恰今夜追贼至此,时逢大雪,腹内饥寒,所以便想到府上讨杯热酒暖暖身子。”
张公见那人貌相威武,手里又提着个滴血的兜囊,心中怵惧疑是歹人,但又不敢得罪,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声“请”。转眼那人进屋,大喇喇一坐,将那血淋淋的兜囊朝地上一掷,说道:“如此便请张大侠速备些酒来。”
张公不敢得罪,赶紧烫好酒,备好莱,躬身站在一旁。而那人却不客气,随手斟了一大碗鲸吞而尽,之后把嘴一抹,豪笑道:“好酒,好酒,痛快,痛快,风雪之中,千里追贼,美酒当前,痛饮千杯,人生至此,岂不快哉!”说到这里,才好像看到张公,于是道:“张大侠,坐呀,快坐下,来、来、来,且随我满饮一杯。”
张公见那人如此英雄豪气,谈吐又颇为不俗,胆也就壮了,遂喝下一碗烈酒,指了那兜囊问道:“敢问这位兄台,此是何物?”
那人闻言,面色一变,切齿道:“此乃黑道巨擘千面人魔诸葛君之狗头——诸葛君,张大侠可听说过么?”
张公摇头。
于是那人续道:“这诸葛君作恶多端,平生两大喜好。一是专以各种手段搜罗天下奇珍异宝据为已有;二是渴饮少女心血。每遇稍有姿色青春少女,必先奸后杀,之后剖出其心,趁热饮下心尖上那汪热血!是故我江湖正道才总欲将其诛之以靖天下,不想这恶贼却生性刁狡,艺业精强,十余年间竟凭一把夺魂钩杀伤我侠义辈数百条人命。特持长白山一役,此贼竟大发虎狼之威,三步一溅血,五步一勾魂,生生夺去我侠义道七十余条好汉性命,便连我那号称万人敌的挚交好友胡大侠胡不归,竟也惨死在此贼手中——”说到这里,那人已是虎目含泪,声音微颤。而张公则是心神大动,目瞪口呆,暗忖:“看来那位诸葛君实乃可恶之极,而这人却必是斩妖诛邪的一代奇侠了。”这么想着,不免心生敬意,待那人说完,便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道:“不才江湖小辈,济济无名,飘零客陆鹏陆单飞便是在下。恐怕张大侠未曾听说过吧?”
张公还虽听说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但却不肯承认,遂道声久仰,之后又问:“陆大侠从哪里来?”
“岭南,”那人望一眼张公,又道:“吾是前日在岭南得遇诸葛君那恶贼的。”
“岭南?”张公一怔,问道:“岭南距此怕不会有两千里吧?”
那人道:“又岂止两千里,少说也有五千里脚程呢!”
“五千里?”张公心下骇然:“五千里长路,陆大侠又如何能在两日内赶至此间呢?”
那人打个哈哈,笑道:“张兄见既为我侠道中人,岂不闻我江湖侠义,也是各各有别,大是不同的么?”
张公不解,暗忖:“就算他背生双翅,两日之内恐怕也赶不了五千里路吧?”这么想着,遂道:“小弟孤陋寡闻,见识浅薄,还望陆大侠指点些个。”
只听那人笑道:“张大侠过谦了,”说着又满饮一碗烈酒,然后道:“在我侠义辈中,英雄豪侠大至可分三等。最末一等,侠客也。次之,剑客。最上乘者,剑仙也。这剑仙又可分为三等。一等者,参天地之造化,夺日月之精微,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屠龙斩妖不费吹灰之力……是为剑仙。次之,飞腾于江河湖海之上,来去无迹,无地任逍遥,千里外飞剑取人性命直如探囊取物一般,是为剑神。吾为最未流者,虽无通天彻地本领,却也略通陆地飞腾驭风而行之术,是故,两日内追凶诛逆奔行千里也就不是什么为难之事了……”
听那人如此一说,张公心下大是悦服,暗道:“看来我真是鼠目寸光见识浅薄,竟没想到江湖上还有如此神通广大剑仙剑侠般奇人异士……”这么一想,遂生出拜师学艺之念,正要开口,谁知那人却把酒碗一放,抱拳道:“如今酒足饭饱,我也该上路了。”
一听这话,张公不免一阵心急,伸手拦道:“大侠留步,就不能在府上多盘桓几日么?”
那人摇头道:“非是不能,吾今日虽与张大侠仅一面之缘,却已看出张兄豪侠仁义,实不愧为我侠义门中不可多得人才。又观张兄根骨绝佳,若得名师指点,它日必成剑仙剑侠般人物。”——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陆某此刻尚有些些闲事,需即刻赶往光州一行,所以便只好暂且告辞了。”
听那人如此一说,张公心下又喜又急,遂追问:“敢问陆大侠,急于赶奔光州所为何事?”那人道:“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前我曾向光州剑侠灵风大师借过些些银钱,当日便已约定明日午时以前自当奉还。些许银两灵风大师自不会放在心上,但我等既为侠道中人,总应该一言九鼎,重信守诺吧?所以,我此刻还需先回家取些银子。”
一听这话,张公对那人不禁又多出一分敬意。遂道:“些许银两,何必还要回家去取?陆大侠若不见外,便说个数目,径从我这里取些也就是了。”
那人道:“怕不好吧?”
“有何不好?陆大侠莫非瞧不起兄弟么?”
那人道:“非也。我从灵光大师处所借银两虽不算多,却也不是小数目。我是担心张兄一时筹措不来,反而尴尬,所以才不想开口。”
张公道:“哪里话来,你便说个数目吧。”
那人道:“十万钱。”说着目注张公,又道:“张兄,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么,我还是回家去取。”
“这不还是见外么!等着,”说话间张公翻箱捣柜一阵忙乱,取出一批古玩字画摆在那人面前:“陆大侠,现成银两虽不凑手,但这些些字画,却也值几个钱的,陆兄若不见外,便拿出。”
“这?”那人一阵犹豫,道:“张兄,你便不怕我有借无还么?”
张公道:“陆大侠何等样人,我还能信不过你!”说着,就把那些字画强推过来。于是那人也就不再推辞,笑道:“张大侠真爽利人,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说着,把一应字画揣入怀中,又饮了碗酒,抱拳道:“如此我便去了,两日后我必赶来,一为还钱,二来也是想传张兄一套诛仙剑术。”
张公大喜:“陆大侠,那你就快去吧,快去快回。”
那人道:“好。”说着指指那具兜囊:“此物便暂存府上了。”说着,大踏步出门,迎了风雪高歌道:“长白山头皑皑雪,壮士心头坚如铁,一朝若遇不平事,拔剑便与妻儿别……”
歌声苍劲雄阔,豪气干云,但瞬间就被朔风撕扯得四分五裂!那人渐行渐远,而张公这时却仍木呆呆站在风雪之中,心头满是崇敬仰慕,且想着:“哪天我若学得通神剑法,必也像陆大侠这般仗剑天下,扶危济困,诛奸斩邪……”
就怀着这样一个梦想,一连等了那位陆大侠多日,却一直没见个人影。心里渐觉不妥,同时又担心留在家里的那颗人头被人发现惹上官司,于是疑疑惑惑间终于鼓足勇气打开那具兜囊。一看,内里竟是硕大一颗猪头,且猪拱嘴上尚贴有一张纸条:“吃孙喝孙不谢孙,张大侠仗义疏财,实为天下第一傻蛋也!”
落款:“你爷爷诸葛君留字!”
一看那字条,张公就是一怔,然后跳脚大骂:“诸葛君,你这贼子,看我——”
话音未落,窗棂一响,突有一物迎面飞来,呼的一声撞在张公胸前。张公一惊,不由自主将那物件抱住了。然后就是一声惊叫:“妈呀!”随手往外一推,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地上!
竟是诛葛君的人头!
谁,是谁杀了他?
张公惊得一阵心颤,之后才看到桌上多出一件包裹。打开一看,竟是自家那些字画,且留有一张字条,只一句话:“张大侠请查收!”
于是张公又是一愕,之后突然奔出门来。门外,阳光耀目,平野斑驳,落雪正在消融,一个枯瘦身影已然去远……
他也许才是真正的大侠陆单飞吧?
他没替自己吹嘘什么!
他甚至连名字都不肯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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