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网游竞技 > 大航海时代三部曲 > 第三章 碧海情天

?    一五六五年的夏天格外热,所以到了礼拜天巴黎郊外的原野上就充斥着城里出来消夏的市民。那些蛰伏在乡村的奸诈小商贩们也鼓足了劲头打算在巴黎人身上捞一把,乡下婆娘们把各式各样的家制糕点、水果和私酿烧酒放在篮子里挎在粗壮的胳膊上,绕着巴黎人铺在草地上的野餐桌布兜售。至于她们的汉子们只是拿着劣质的烧酒瓶子靠在场院的干草垛上远远地观望着,以免得自己的傻婆娘上了城里纨绔子弟的当。毫无疑问,那些穿着学士袍的巴黎大学生们是农夫们最担心的小白脸之一,这群在法国民众眼中只晓得空谈和饮酒作乐的年轻人从欧洲各地聚集而来,其中不乏各国的贵族子弟。现在这一帮坏小子们正在一位翩翩美少年的带领下喝酒胡闹,少年一头火红的长发像燃烧的火焰般鲜艳,他的身材不太高,在大学生中间显得矮小,而他的相貌对于男子而言显得过于秀丽,哪怕是少年也是如此。不过他的高谈阔论倒是吸引了不少听众,至于那些无法无天的巴黎大学生简直变成他的随从一般。

    一辆二轮轻便马车轻快地跑过来,不过驾车人的技术显然外行,马车从人群中挤过去的时候险些撞倒人。马车在大学生周围停下来,大伙看到驾车的是位面目清秀、衣着华丽的青年,他的年龄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脸上带着既兴奋又伤感的神情。年轻人对着大学生们请求道:“朋友们,能分我一杯酒吗?”

    “没问题!”随着一声清脆的回答,红发少年把身边人手中的酒瓶夺过来丢给年轻人。

    “噢,谢谢,慷慨的人!”年轻人把酒瓶凑在嘴边,缓缓喝了几口。“竟然是苏格兰的焰火威士忌,好酒啊。”他还想再喝几口,却听得远处人声喧哗,一小队龙骑兵驱散人群急驰过来。年轻人急忙把酒瓶丢还给红发少年,抽动缰绳驾车便走。就在他的马车轰然开动之际,忽然车身一抖,原来是红发少年敏捷地跃上了马车。

    “朋友,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我正被追赶呢。”年轻人急忙劝告对方,那位未受邀请的乘客却把手里的包裹丢在车厢里,随即夺过缰绳熟练地驾车钻出人群驶上了乡村公路。被挤到副座上的年轻人惊讶之余,发觉这位少年的手比凡尔赛宫那些贵妇人的手还要白皙小巧。经有这样俊秀的男孩子?他的念头一闪,冷不防几发火枪子弹射过来,吓得他猛一激灵。“可恶的混蛋,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年轻人掉头大喊,那伙龙骑兵则回答:“红发的小子停车!否则抓住你一定绞死!”

    “他们抓得是你?”年轻人大吃一惊:“你干了什么?”

    “哼哼,法国人果然白痴多。别害怕他们的子弹,龙骑兵平时受的都是地面射击训练,在马上他们打不中的。”红发少年毫不在乎地回答,年轻人扭头看去,那些龙骑兵果然把火枪收起来,抽出马刀继续追赶。这时候另一小队打着皇室旗帜的骠骑兵也追赶过来,领头的军官远远地呼喊:“枫丹白露侯爵,国王命令您立刻回宫!请停下来!”

    “现在他们抓的是你,对吧?”红发少年嗤嗤笑着说道:“原来你还是位侯爵啊。”

    “马跑的肯定比马车快,你我都会被抓住的。”年轻的枫丹白露侯爵急切地说起来:“不管你是不是江洋大盗,反正就这样是跑不掉的。”

    红发少年没说话,他眼看着前面出现了一座木板铺就的小桥,桥底下是水流湍急的塞纳河支流。“喝喝!”他把马车赶上桥面停下,对着侯爵说道:“快下车!”

    “干嘛?”侯爵问道,他看见少年已跳下车,把腰间的短剑插在桥板上。“你快过来帮我把剑插到底!”少年命令着,侯爵也只好奉命行事。

    “好极了,”少年又从靴子里掏出一团牛筋绳索,一头系在剑柄上一头系在马车尾部。这时候两队追兵已经赶到桥头不远处,少年用全力狠抽驮马,马车猛一前冲,将一大段桥板拽起来,桥面出现了一大块空洞。追在最前面的一名龙骑兵勒不住马冲进河里,剩下的追兵急忙停步,而被追赶的两人在一片咒骂声中飞快地逃走了。

    枫丹白露侯爵的名字是路易·弗尔多,他已去世的母亲是农民的女儿,弗尔多这个姓氏便是路易母亲的娘家姓氏。作为一名贵族美人是幸运的,会有无数的上层阶级男性在身边奉承;作为一名农家美人则是不幸的,她注定被贵族阶级排斥,哪怕看上她的是法国国王。路易作为不被祝福的私生子来到人世后不久,他的母亲就因产后热死去,他则被国王秘密养在宫廷里。国王册封自己的私生子枫丹白露侯爵的爵位,却禁止他同外界接触,以免这不名誉出生的儿子被大众得知而损害皇家脸面。在皇宫中长大的路易虽然衣食不愁,但受尽白眼的生活令他绝望。他的那些同父异母兄弟们视他为垃圾,连服侍他的仆人们都敢于羞辱他,至于他那位伟大的父亲,他在十九年当中只见过一次。

    现在他又恍惚回到了皇宫里,他看到午夜电闪雷鸣,在那偏僻的后花园小屋里年幼的路易吓得缩成一团。保姆在隔壁睡得香甜,并不理会小侯爵的哭叫。最后小路易缩在床底下,用被单把自己包裹起来,就那样睡着了。渐渐地在迷迷茫茫的黑暗中飘来了一股香气,就像是温柔的和风缓缓吹拂他的脸庞。路易依稀感觉有人轻轻摇他,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妈妈……”忽然他听见有人不耐烦地说:“我还没老到能做你的妈妈!”接着好几记牛皮靴子便踢到他身上。路易一惊醒来,发觉原来是红发少年在踢自己。

    “你干什么?!”路易气恼地责问,红发少年指着微微发白的天空说道:“吃点东西,该上路了,你不是说要去美洲吗?不走快点还没上船你就被抓回巴黎了,枫露白丹侯爵大人。”

    “是枫丹白露……算了,别叫我侯爵。”路易沮丧地爬起来,看见那红发逃犯在毫不客气地大吃自己马车上携带的食物。他揉揉眼睛,感到在草地上睡得浑身僵硬。红发少年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他:“对了,贵族也是有姓有名的。那么你叫做什么呢?”

    “我不是贵族!我是路易·弗尔多。你呢,逃犯先生?”

    “我不是逃犯!我是讨债的。你叫我伊莎蓓儿好了。”

    “伊莎蓓儿?听起来好像是西班牙语。”路易接过伊莎蓓儿递来的面包,说了声谢谢才想起来这原本就是自己的东西。

    “伊莎是生命的意思,蓓儿是水的意思,合起来就是‘生命之水’。”伊莎蓓儿很神气地说明了一番,随后有些抱歉地告诉路易:“说实话,我见过的十个法国人中有六个叫路易的。”路易听了只是苦笑一下,便开始啃面包。

    “我的父母在为我取名的时候发生过争执,最后父亲还是向母亲让步了。”伊莎蓓儿得意洋洋地回顾历史,他特别强调了一点:“妈妈为孩子取的名字比较好听。”他看看默不作声的路易,就问他:“你呢?”

    路易黯然说道:“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世了,名字是我父亲取的。”伊莎蓓儿猛然想起刚才路易的梦话,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把一羊皮袋水递给路易:“喝点水吧,该上路了。”

    马赛港口船舶如云,海鸥振翅飞翔,它们身下的一排排桅杆像茂密的森林。风尘仆仆的两人走到码头上时早已是满身尘土,脸脏得同身边正在上货卸货的码头苦力一样黑。“你认识的那艘船在哪里呢?”路易被眼前的一艘艘船弄得眼花缭乱,他跟着伊莎蓓儿走来走去,来到一艘悬挂着威尼斯旗帜的大船前。凭着在逃出皇宫前潜心钻研的航海知识,他觉得这艘船跟自己曾见过的航模有些类似,正要脱口而出:“这是不是西班牙大帆船呢?”却看见伊莎蓓儿早已顺着舷梯走上甲板,他连忙跟上去。船上的水手们正在井然有序地打扫甲板,清理炮膛。看见伊莎蓓儿和路易两人来到,并没有人上前查问,这让路易有些大惑不解。他正看着桅杆上刻着的文字“白鲸号”,忽然间有粗厚的男声传来:“欢迎登舰!”把路易吓了一跳,他转眼看去原来一位穿着船长制服的中年彪形大汉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

    “您好,船长。”路易尽量不去想自己的狼狈样,他向船长鞠躬行礼。“听说这艘船要去美洲,我希望您能允许我搭乘它一同前往。”

    “很好,可是又是谁领你上船的呢?”船长把嘴里的烟斗抽出来,严肃地盘问起来。

    “是……”路易转身找伊莎蓓儿,他却不见了踪影。路易只好解释道:“介绍人是我偶遇的朋友伊莎蓓儿先生,我同他一起来到贵舰。”

    “伊莎蓓儿介绍来的人准没错,可是我无法同意你的请求。”大汉不动声色地回答。他看着路易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因为我不是船长。”

    “哦?请原谅我的鲁莽,那么请问船长在哪里?”

    “穆德,我每次回来都想找到点纰漏,可你的工作总是无可挑剔。”循着忽然从两人头顶传来的熟悉声音,路易抬头看见在舰桥上站立着一位少女。她穿着一袭海蓝色的衣裙,在腰间束着一条黄金腰带,腰带上斜插着手枪和短剑;在她说话的当间,一阵海风吹得她的裙裾飘飘,显露出妙曼的身段,而少女红色的长发也像燃烧的火焰般跳动不已。

    “船长,你的过奖了。”大汉微笑着说道:“所有的补给修理工作都已完成,随时可以启航。”

    “好极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听得伊莎蓓儿下令,穆德立即吼道:“水手各就各位——起锚、升帆!”水手们转动滑轮,升起船帆。船帆缆绳拉动甲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海风顷刻间灌满了帆,路易只觉得身子一颤,船已乘海风轻快地驶出港外。

    “枫露白丹侯爵,欢迎你上船。”红发的船长走下舰桥,她的眼中闪耀着调皮的神采。“过一会让穆德大副为你找一间休息的舱室。”

    “我……你……”路易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望向天尽头,在遥远的海平线上的一丝船影,时隐时现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回首祖国的土地,海港已经渐行渐远,岸边的人们变成了一个个小点消失不见。两个人就这样站在舷边,不久之后就看到浅蓝色的海水与深蓝色海水的分界线。路易知道一旦驶进了深蓝色水域,船就正式进入了大洋。他把去国怀乡的彷徨收起,对着红发的船长说道:“请别再叫我侯爵,从此我的一切就从路易开始。”

    穆德大副为路易安排了一个单间,他知道这在船上是很难得的舱位,尤其是舱室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和一铜盆清水,所以他感激不尽。在大副离开后,路易把舱门插上然后梳洗一番,再从包裹里掏出自己的干净衣服换好。他把自己贴身带着的一点点金币和首饰取出来检点一番,这是他打算到美洲投资经商的本钱。这时候甲板上水手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不断传过来,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便出来打探一番。伊莎蓓儿此刻正站在舰桥上,甲板上则挤满了情绪激昂的水手们。路易也挤上甲板,倾听船长的演讲。

    “兄弟们,大伙知道我为什么不顾穆德大副的反对进入巴黎吗?”伊莎蓓儿神态严肃地问道。

    水手们则纷纷回答说:“为了挖出富歇那狗小子的心肝!”

    “富歇跟了我父亲十几年,他看着我长大。”伊莎蓓儿有些伤感地说道,紧接着她的脸色一变,声音也充满了杀气:“这次出海是我的首航,我父亲让穆德和富歇辅佐我。这卑鄙的家伙却趁机和英国人勾结企图出卖我们,他想让英国佬把我们绞死,用我们的尸体去换金币!在北海我们中埋伏,死了十几个兄弟,船也被打坏。这一切都是富歇造成的,他以为逃走就可以高枕无忧——难道他一上岸瑞克船长的女儿就拿他没办法了吗?”

    水手们纷纷暴怒地吼道:“追到地狱里也要报仇!”

    “看吧!”伊莎蓓儿手一扬,把一个羊皮袋抛到甲板上。路易挤过去一看,脸色突变的煞白。那些水手们则高兴地大笑大叫,他们纷纷抽出匕首来把羊皮袋和里面的东西剁得粉碎,然后踢到海里去喂鱼。伊莎蓓儿冷冷看着这复仇的场面,冷不防发觉路易正用陌生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的心里忽然一阵别扭,就一转身回船长室去了。

    在船长室里,船长和大副正在谈话。

    “我不让你去蛮干,你就背着我私自下船去寻仇。既然杀了富歇,为什么不把他的家人杀掉让他们告发你?”穆德严厉地看着伊莎蓓儿指责道:“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你下不了手。要不是亲眼看着兄弟们死掉,你连富歇本人也杀不了。”

    伊莎蓓儿没说话,她只是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玩弄穆德放在桌上的烟斗,不停笑嘻嘻地打岔,试图躲过长辈的责备。当她听到穆德提到路易的时候,连忙说道:“他是个逃亡的贵族,我是靠着他的马车才逃掉的,所以我让他上船送他到美洲算是报答。”

    “只为了这个?为什么不让他上别人的船?”穆德不满地说道,他在水手面前必须维护船长的威信,只有在私下里才能以前辈的身份教训不懂事的小丫头。“这十六年里我看着你长大,你的心事瞒不了我。”

    “好吧,我从没见过贵族,我从小到大就只能看着一个个大的小的老的少的海盗,我觉得那些没上过船的人很新鲜好玩。”伊莎蓓儿撅着嘴招认了,“我想把这个侯爵带到加勒比海,让贝克他们看看真正的法国贵族什么样。”

    “让陌生人上船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穆德还想说些什么,伊莎蓓儿却找借口溜走了。

    伊莎蓓儿来到路易的舱室,他却不在里面。于是伊莎蓓儿找到后甲板,发现路易果然在右舷边发呆。“路易先生,你侵犯了船长的特权。”红发少女故意板着脸出现在法国人面前。“右后甲板是船长的专用休息区域。”

    “很好,今天破例了。”路易作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倒让伊莎蓓儿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知道你的船是什么船,不过我无所谓,只要能把我送去美洲。”

    “这点你放心,你肯定会到美洲的。即使船沉了你也可以游泳过去。”伊莎蓓儿决定反击一下这个傲慢的逃亡者。

    “一个船长竟然会说自己的船沉?”路易嘲讽起来,他看着伊莎蓓儿恨恨的样子,继续说道:“你不像个私掠船长,巴黎城外的那个女扮男装的胡闹孩子倒是很符合你的形象。”

    伊莎蓓儿忽然收起自己那幅盛气凌人的盔甲,她靠在栏杆上说到:“也可能吧,当时我心里实在是怕极了,又兴奋极了。和那些大学生们胡扯饮酒能让我忘记自己刚杀了人……”她把眼睛微微闭起来,回想起当初的一幕:在富歇家的客厅,她潜入成功用突袭的方法制住了仇人,富歇苦苦哀求饶命,她犹豫了一瞬间,富歇趁机拔枪被她飞起一剑刺穿了喉咙。就在这时候一位老妇人开门走进屋来,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富歇的母亲,只记得老妇人脸上的惊骇和恐惧。

    “你是用剑的高手吧?”路易话音未落,忽然寒光一闪——红发少女的短剑已抵住了他的脖项,一丝凉气就在他的咽喉游走。

    “你说呢?”伊莎蓓儿反问道。

    “很厉害,我现在想去休息了。”路易微笑着避开剑峰走下甲板。伊莎蓓儿把剑收起来,开始轻声地哼唱起来:

    “江河奔流的,

    是我绵绵不尽的情思。

    海洋汹涌的,

    是我执着不懈的努力。

    高天行云,

    是我洁白的心愿。

    甲板和风,

    可带来水中央的消息?

    夜空高悬的朗月啊,

    可否告诉我——

    水手的征途上还有多少风雨?”

    夜航的“白鲸号”在波涛中颠簸,路易躺在油松木板床上许久无法入睡,他依稀觉得少女的歌声好像延续了很久,最后当晨光朦胧的时候他才沉沉睡去。

    西班牙大帆船在海上漂流数周,路易渐渐习惯海上生活。那些水手们也习惯了他这个特殊的乘客。甚至他们在玩牌赌博的时候也会邀请路易参加,路易为了不输掉未来的希望而屡次谢绝。一天下午,他又在甲板上溜达的时候,穆德大副很罕见地主动跟他打招呼:“路易先生。”

    “您好,大副先生。”路易有些吃惊,他停步同穆德攀谈起来。

    “你从来没想过到水手舱玩几局吗?”大副这样问他。

    “不,谢谢。我不会玩牌。”路易解释了一番。

    “跑船的人几乎没有不赌博的,不过他们不会出老千——尤其是海盗。”说到这个词的时候穆德咧开嘴笑起来,这是路易第一次见到他笑。“海盗和当兵有很多相似之处,兵营和海盗船都是教人花钱的学校,吝啬的人在这里学会慷慨,慷慨的人在这里学会挥霍。”穆德把握在手里的烟斗点燃美美吸了一大口,随后吐出一大口青蓝色的烟雾把自己和路易都笼罩起来。“一出娘胎便立志做海盗的家伙我从没见过,上船的人都是逼不得已。就算是天生的坏种,在陆地上为非作歹也比在海上讨生活安全的多。”

    “那么船长呢?”路易忽然问道。

    “加勒比海盗王的女儿和一般人的命运就不一样吗?她上船是因为因为瑞克船长决定退隐江湖,海盗家族不能没有领袖,否则就会散伙。”

    “哦。”路易心里一动,他原想着那位红发的小姑娘天生就是冷血杀手。“这也算是家族宿命吧?”

    穆德大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继续吞云吐雾了一番后说:“其实当海盗没几个发大财的,用命换来的钱财很快就随手花掉了。我见过在美洲的西班牙兵们,身上穿得像个叫花子,饿着肚子站岗放哨,好多传教士把他们的遭遇传回欧洲,人们都同情他们,其实海盗也不比西班牙兵好到哪里去。没弄到‘买卖’的时候大伙都穷着,一旦有了‘买卖’又得用血去换,抢来了还可能被不怀好意的同行偷袭。有钱了转眼间就花出去了,然后就等着下一趟‘买卖’,总有一天把命陪上。我听一个西班牙老兵说过他睡觉的时候最富裕,因为他的床是全世界最大的,如果嫌小,只能怪自己在地上划分铺位的时候不够慷慨。我告诉他跑船的人死的时候最富裕,因为全世界的大海都是他的坟墓。”穆德哑着嗓子低声笑起来,路易看着这位老水手,觉得刚才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满腔辛酸。

    看着穆德缓缓地走开,路易觉得自己应该找那位红发伙伴聊聊。他走到船长室门口,发觉门虚掩着便敲了敲门板然后推门而进。伊莎蓓儿正在桌子上摆弄一些东西,看到忽然有人进来连忙遮掩也来不及了。

    “你难道不知道得到允许才能进入别人房间吗?”红发少女训斥冒昧的访客,路易看到桌上摆着竟是些孩子们的玩具之类。

    “很抱歉,我认为我之前对你的看法有些错误,所以来向你道歉。”

    看着路易进退两难,伊莎蓓儿宽恕了他:“算了,你要发誓不把看见的事情透露出去。”

    “我发誓!”路易连忙答应,他看见桌上有自己小时候曾经玩过的一些东西。“但我没想到你还玩锡兵玩具。”

    “真是白痴,我哪会玩锡兵!这些都是在法国买的礼物,给我的弟弟妹妹们的。”伊莎蓓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我说呢,那这些胭脂和化装盒是给女孩子的礼物吧?”

    “有些是给她们的有些是我的……”伊莎蓓儿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口,但不愿把心里的难堪露出来,便把那些零碎东西都收拢到包裹里。路易发现着包裹正是他们从巴黎逃走时她随身携带的那个。

    “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路易正说着告退的话,忽然甲板上传来警报铃声。伊莎蓓儿放下包裹冲出去,路易也连忙跟着一起来到舰桥。

    “右舷三点钟方向,有战舰靠近,好像是英国战舰。”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一边大声报警一边把眼睛紧凑在单筒望远镜上自己辨别。“对方也是西班牙级大帆船。”

    “左满舵避开它!”伊莎蓓儿立即下令。操舵的水手立即答应着:“是!满舵左!”

    “我们现在是逆风,躲不开它。”穆德大副提醒船长,伊莎蓓儿咬咬嘴唇下令道:“炮手各就炮位,准备炮战!”

    “对方快速接近,他们发出信号:我们是皇家海军‘方舟’号战舰,回答你们的身份。”了望员报告。一听到这个名字,甲板上一片诅咒之声,“方舟”号正是在北海将“白鲸号”击伤的罪魁祸首。

    “告诉它我们是威尼斯的自由武装商船。”红发的船长下令如此回复,她低声嘀咕着:“英国佬刚和我们打了一仗,恐怕他们还记得‘白鲸’号的外貌特征……”路易在一旁听了只觉得心往上悬。

    果然英国人立刻回答:“立即停船检查!”

    路易听了愤愤不平:“这里不是英国领海,他们凭什么检查过往船只?”

    说归说,“方舟”号还是借着顺风迅速逼进。在距离二十链时,两舰同时开炮,互相都没有击中。伊莎蓓儿和穆德指挥着炮手们校准目标射击,路易则像个梦游的人一般在甲板上乱走,他不懂海战完全不知所措。路易在心里反复琢磨一个念头:我应不应该帮海盗船作战?我是和平的法国人,不过……“你这狗娘养的,别挡路!”一声霹雳般的断喝在路易身后响起,原来是他正站在底舱往甲板运炮弹的通道上。路易惶惶让开,他觉得受了侮辱,不过英国人的排炮炸雷般打过来,让他只顾得跑到舰桥边躲炮弹去了。

    伊莎蓓儿立在舰桥上,毫不畏惧横飞的炮弹。她清脆的嗓音压倒了炮弹爆炸声:“集中瞄准英国佬的主桅杆打!”不过英国人的炮手训练有素,他们抵近发射的炮弹比海盗们准确。“百鲸”号上重型加农榴弹炮炮位上的炮手接二连三地被炸死,那些没被重点射击的轻加农炮手们虽然也打死了不少英国水兵,但是毕竟“百鲸”号受创更重。海盗船身燃起大火,甲板上躺满了死尸和重伤员。

    “左舵三、左舵三!让船头对着英国人的船头,准备肉搏!”穆德大副,手持一把牙买加大砍刀站在船首撞角最前方,一帮彪悍的水手们排在他身后。这些人里有欧洲人也有黑人和阿拉伯人,他们个个赤膊持刀傲立船头。前方是渐渐接近的敌舰撞角,在这样近的距离和角度英国炮手们也无法射击,“方舟”号上的水兵们就手持上了刺刀的滑膛枪准备肉搏。双方都派出最强的格斗战士聚集在撞角上,其余的海盗和水兵则拼命用火枪互相射击,不时有人中弹坠海。路易看着那些准备白刃格斗的战士们脚下只有不足一尺的空间可供躲避横飞而来的枪弹,只要一站不稳就会掉进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可是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弓着腰以减少中弹几率,咬牙切齿地准备跳到对方船上大开杀戒。

    就在两船相接的一瞬间,穆德发一声大吼跳上英国战舰旋风般砍倒了四五个英国水兵。英国人的尸体倒下腾出空间后,剩下的海盗们纷纷跃上敌舰同英国人混战在一起。英国水兵的步枪刺刀虽然在肉搏时长度占便宜,但只要一刺不中便会被欺身上来的海盗一刀砍倒。渐渐地“方舟”号船首的英国人死伤殆尽,穆德只顾砍杀没注意到英国舰长已命令两排水兵在甲板上列队,前排半跪,后排站立一齐举枪对准了船首混战的人群。伊莎蓓儿带领着第二波水手正准备跳上英舰船首,只听得英国舰长一声口令:“开火!”一阵密集的子弹射向船头,将海盗们和残余的几名英国水兵一齐打倒。

    “穆德!”伊莎蓓儿惨叫一声,她看见大副的身体摇晃着倒下去。红发的少女不顾一切地跃上敌舰,她闪电般冲向正在装子弹的英国水兵,连刺死数人,将他们的射击队形冲乱。其余的海盗们复仇心切一拥而上,连做饭的厨子都举着砍刀嗷嗷叫着往英舰上跳。英国水手们也玩命了,“方舟”号底舱的水手们也手持匕首和长矛、木棒上甲板参加白刃战。伊莎蓓儿在混战中找到穆德,这位老海盗胸腔中了数弹,正在甲板上短促地喘气,每呼出一口气,胸口的黑红色弹孔就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都已成为血人。

    “穆德,穆德叔叔!”女孩抱着他的头凄厉地呼喊,她的眼中噙满泪水,马上就要流淌下来。穆德睁着眼睛看着她费劲地说道:“你是船长,不要……不要让别人看见你哭!”伊莎蓓儿拼命点着头,忽然觉得右肩一麻,接着一股剧痛传遍全身——她被子弹击中了。放冷枪的是英国舰长,他看见没打中目标的头部就咒骂着甩掉手枪,拔出佩剑冲上来刺伊莎蓓儿。伊莎蓓儿由于受伤没法用剑还击,眼看着英国人的佩剑像道白光般刺过来。就在这时候,一把长剑将就要刺到伊莎蓓儿的剑隔开,她转脸看去,救他的人是法国人。

    路易的剑术是在宫廷里学的,重样式而不是实战。英国舰长在同他过了几招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只是英国人由于刚才偷袭失败而底气不足,所以在一开始没有占上风。不过在十几招之后,路易就险象环生,他的肩膀、胳膊上有好好几处被划伤,虽然不致命却足以使他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笨拙。终于在一次力拼的时候,路易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臂,冷不防被英国舰长飞起一脚踢倒。就在他心里闪过完了的念头之际,一声枪响英国人应声倒地砸在他身上。他用力推开英国人脑浆四溢的恶心尸体站起来,看见垂死的穆德靠在伊莎蓓儿怀里,他手上的手枪还在冒着青烟,射击的烟雾笼罩着他的脸庞,路易忽然想起不久前他抽着烟斗谈话时,也是如此的烟雾缭绕,这两种影像竟在他的脑海里重叠在一起。看着烟雾渐渐消散,路易觉得老海盗的灵魂也在渐渐消散。

    “不要把我抛进海里,我很怕被水淹没……”穆德在说完这句话后咽气了。伊莎蓓儿呆呆得抱着他的头颅坐在甲板上,路易在心里默默问道:“穆德大副,你一生在海上,最后还怕葬身大海吗?你在心里还是不愿做为一个海盗终老吧……”

    血战结束了,“方舟”号上的英国人死伤殆尽,而“白鲸”号上的火势也已经无法挽救,它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炬。幸存的海盗们把敌人的尸体和伤员都丢进大海泄愤,随后驾驶缴获的英舰驶离“白鲸”号一段距离以免在舰载火药爆炸时被波及。“白鲸”号缓缓下沉,路易以为它会一直燃烧着沉到海底,却冷不防它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整个船身被炸成无数的碎块飞溅到天空,然后坠落海中。“白鲸”号以这种壮烈的方式殉难倒也符合它纵横四海的海盗船风格,海盗们纷纷脱帽低头悼念自己的船和战死的伙伴。

    “船舵被绝望的英国船员破坏了,我们只能靠风力操帆靠岸修理。”伊莎蓓儿站在“方舟”号的船长室里愁闷地诉说着。路易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事实很明显,他们现在依靠风力和洋流漂流只能回到法国海岸,就算是法国海军再愚蠢也会怀疑驾驶着这艘千疮百孔的英国战舰的武装人员的身份。按照法国法律海盗为首者要绞死,剩下的服终身苦役。路易看着伊莎蓓儿,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个想法。这想法令他痛苦却萦绕不去,始终缠着他。

    “你知道穆德也是法国人吗?”伊莎蓓儿喃喃说道:“到最后他一定希望能埋葬在生养自己的土地上。我要给他修一座坟墓,让他能在法国的海岸上眺望大海的坟墓……”

    一周后“方舟”号在两艘法**舰押送下驶入法国土伦港,当法国海军士兵和海港治安官一同踏上“方舟”号甲板的时候,他们发现海盗的首领竟然是一位迷人的红发少女。“难道是卡特琳娜再世了?”法国人感觉不可思议,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船上一名青年的自曝身份:“我是枫丹白露侯爵,请立刻报告国王我在这里的消息,他会很高兴得到这个消息的。”

    “法国人,你要抛下我们自己脱身了吗?”当路易被单独带离“方舟”号的时候,他身后响起一声充满敌意和鄙视的呼喊。路易回身看去,被刺刀包围的伊莎蓓儿和海盗们都在看着他。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无法挤出一个字来,于是他避开红发少女伤心的眼睛,快步离去了。

    伊莎蓓儿这个发音被法国人叫作“易莎”,在红发少女被关押的一个月中她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受到虐待甚至是被处死,法国人只是把她和她的手下们分开关押而已,甚至还为他们治伤。在狱中她听狱卒们议论说法国和西班牙联合组建的无敌舰队刚被英国皇家海军击败,两国被迫同英国签订了和平条约,而她作为英国人通缉的大海盗可能会被交给英国人。伊莎蓓儿不害怕死亡,她只遗憾没能实现埋葬穆德叔叔的愿望。至于有时候想起那位自顾自逃走的侯爵,只能让她的心刺痛不已。

    终于有一天,狱卒来到她的囚室中宣布:“犯人易莎,跟我们来。”她知道决定的时刻到了,就拢龙头发站起来。在她的衣袋里装着一个小锡兵,那是路易闯进“白鲸”号船长室时她匆忙中塞进衣袋的给弟弟的礼物之一。她把手塞进衣袋紧紧握着锡兵,这是她在长达数月的牢狱生活中的精神支柱。

    她被带到一个宽敞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把椅子,一位衣着华贵的老人坐在上面。几名侍从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狱卒向老人鞠躬之后退下,剩下伊莎蓓儿独自站在哪里。这房间的窗户很大,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进来,这是让长期居于幽暗牢房中的红发少女有点承受不了的惊喜。

    “你是枫丹白露侯爵的朋友。”似乎在恍惚间,老人开口了。伊莎蓓儿一惊,她的心一痛,想否认却难于开口。

    “侯爵见到国王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埋葬“方舟”号上的死难者,包括让·穆德·埃索先生。”老人接着说道,“国王满足了这个请求,穆德先生和其他人的遗体都被埋在土伦港的海岸峭壁上,那里是当地风景最美的地方,可以远眺碧蓝的大海。”

    “穆德叔叔……”伊莎蓓儿心里呼唤着,眼中顿时又充溢泪水。

    “侯爵承认自己犯了组织海盗抢劫的重罪,他招认了指挥袭击英国战舰“方舟”的经过——这点是当着英国特使的面承认的。侯爵忏悔自己的罪行,请求国王赦免被自己胁迫加入海盗团伙的伊莎蓓儿(老人很费力地发这个音)以及三十七名手下。所以,你自由了。”

    红发少女猛然怔住了,惊诧、感激、懊悔等诸多情绪同时涌上她的心,这几乎令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脱口而出:“路易现在在哪里?”

    “他在巴士底狱,因为犯下了重罪,他被判处终身监禁。”老人沉稳地回答她。

    “这不关他的事!犯罪的是我啊!是我啊!”她凄惨的呼号,守在门外的狱卒们冲进来按住她。老人命令其他人都退下,随后说道:“路易一生没有朋友,他一生下来就像在坐牢。他的父亲爱他和他的母亲,却不能保护他们。他父亲的妻子是奥地利皇帝的妹妹,他不能让这桩婚姻毁灭,否则法国会多一个强敌。可怜啊,他的老父亲想见儿子一面都不行,只能在每周做礼拜的时刻躲在教堂柱子后面看着儿子的背影老泪纵横!”

    伊莎蓓儿看着激动的老人说道:“你,难道就是……”

    老人作个手势不让她说下去,他把一样东西递给少女:“拿着这个快走吧,别让路易的牺牲白费。”伊莎蓓儿接过来看见那是一个样式朴素的束发银环,她问道:“这是路易给我的?”

    老人起身离开,边走边说:“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希望能交给自己的朋友保管。”老人走出房门,一位侍从迎面走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老人闭上眼睛轻叹一声:“儿子啊……”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伊莎蓓儿屹立在土伦港外的峭壁上,穆德的坟墓就在她眼前。按照他的遗愿,这位严谨寡言的海盗老前辈此刻正在法兰西的大地之下长眠。伊莎蓓儿用手挽了一个小坑,把一支大烟斗埋进去。“穆德叔叔,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不过,不是现在……”她向海港眺望,一艘半旧的三桅帆船静静泊在栈桥边。海风又吹过来,少女满头的红发也随风起舞。她从怀里掏出那只小小的银环把头发束起来,快步走下山去。

    新的“白鲸”号上水手们有条不紊的忙着起航前的准备工作。伊莎蓓儿沿着栈桥缓缓走过来,看着新的旅程就在眼前她却悲喜交集。已经过去的一段航行令她几乎已经长大成人,那些逝去的朋友和永远见不到的同伴的音容相貌在她的心中依旧鲜明。有人说水手的生命就是一段又一段无尽的旅程,那些最美的风景应该总在过去的旅程还是未来的航路上呢?船上的水手们看到她了,他们微笑着,忽然又欢呼起来,兴奋地将帽子抛向空中。她猛然醒悟转身,于是,红发的少女透过被自己的泪水弄得模糊的双眸看到那个人正快步向自己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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