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谓剑阁,壁立千仞。…一夫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蜀山剑阁,群峰云起,如剑插天,两山如门,极为险要。便是在这长三十余里的栈道上,仙凡两军遥相对峙,血战一触即发。
王母临立险峰之上俯览对方阵容,心中不得不佩服太子濯寰惊绝天人的运兵实力。区区五十万凡人竟也在他手下操练成如此气势饱满,阵法整肃的精锐兵马。王母心下一叹,暗忖如此局势绝非昔日一战,本座要在神鼎破印之时兼顾来敌,确非易事。
李隆基远远望见王母,心头怒火腾窜,起身切齿道:“好个王母,朕终于看见你这歹毒凶妇了!”
“三弟莫急。”濯寰拉他坐下,自饮一杯,笑道,“为兄恨意不少于你。放心,这半老婆子此番出兵不过六十万,为兄定能让她败如山倒。”“半老婆子?”李隆基虽不知这是龙三公主给王母的戏名,却也生趣莞尔,“大哥谈笑用兵,谋筹在志,小弟真是受教了。”
濯寰微微一笑,长身而立,道:“兵攻在即,本有先发后发之分,但为兄心念瑶妹,也不与她玩这花巧。况且我军蓄势已久,勇锐当锋,切不可多作延误,失了先机。”言罢派人传令三军,组阵出击。李隆基见蹄烟滚滚,扬尘漫漫,胸中豪意顿起:柔儿,朕要为你报仇了!
此时王母见敌阵前已现兵锋之象,急令守军结阵,伏围剿杀。令一传下,王母忽地心生不安,暗疑太子濯寰用兵奇诡,怎会如此大意,竟敢在剑阁蜀道这易守难攻之地硬施冲突之计。
王母正自不解,凡魔大军已入伏围之内。当是时,矛矢齐下,投石如雨,眼见大军即要遭受重挫,未料众骑各自从马腹下取出盾牌,阵式亦随之变化,瞬息即成,竟如急速旋转的陀螺般在纷如密雨的矢石杀阵中辟易进退,几无阻碍。
王母惊诧骇然,细细观望之下才发现敌方所结阵法当真怪异绝伦,竟是从未见过的七星连珠阵。其阵照北斗星位列成,天权居中,外有三名护骑持盾随主骑进速旋转奔绕格挡矢石。左阵以二位天璇为核,仍以兵骑掩护,外围则设首位天枢,三位天玑为辅,各带三名护骑。右位以六位开阳为核,五位玉衡,末位瑶光为辅,共骑十二。是以各星位护骑有三,护骑须随主骑谋动,而四个辅围星位主骑又须随两核星位绕动,故此环环相扣,盾影如风,密不透矢。中位天权骑真气成形,尤为骁勇,一柄点血长枪凛凛生寒,王母定睛看去,才发现此骑正是太子濯寰!
王母心神一紧,急急传令众仙列阵,欲以五象法术拦下这刚猛无匹的百余七星阵。霎时间,栈道中梵火,落雷,冰刺,巨岩,风刃纷纷落下,众人一时不及提防,瞬时便被冲倒数百骑,乱了阵数。濯寰挥枪作令,各阵蓦起暴喝,众星位主骑齐齐发动五象法术,被冲倒的七星阵中所剩兵骑立时整合重结,乱阵转眼即复归成形。
王母临峰尽览,倒抽冷气,骇异万分:此阵机锐灵活,攻守兼备,浑无破绽。据报太子濯寰半月前始抵唐都长安,若他果然是在这半月内训得此阵,此人便是当真是三界无二,机谋天成了。只是王母怎能料到,这七星连珠阵其实正是自己座下泊风道人所赐。当日濯寰在东海之滨见过泊风道人所用的七星剑阵后便灵机一触稍加变化生出此阵,未料今日竟用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此刻剑阁栈道中已是两锋激对,各凭本领。七星阵中每名星位主骑皆由濯寰亲自训调的魔族术士担当,这些术士大都是响应篁延起势的被贬魔族名门之后,血统纯良,天赋极佳,经濯寰指点后法术造诣更是精进如飞,虽不及上界仙人,但却有数千之众,一时间军阵上空水火交炽,雷石崩炸,为数不过数百的仙人道士纷纷溃退。
濯寰长笑一声,身侧持盾的三骑护卫倏然分开,归位后阵。王母惊疑望去,却见濯寰一骑当先,单枪进击,坐下麒麟兽欢嘶喷鸣,蹄影飞落,顷刻便远远脱出军阵半里。王母心下冷笑:本座还当你又有何奇招,原来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当即传令三军精锐尽出,务要诛除太子濯寰,失敌龙首。
眼见前方烟尘漫起,濯寰欣然而笑,握紧炼苍,猛然夹腹,麒麟兽怒视敌骑,跃然腾空,张口喷吐熊熊烈焰。濯寰朗笑道:“你们中计哩!”言罢真气贯枪,聚力横扫,立时有万千乱刃夹带火焰如风似雪般舞散开来,仙军阵列前方被杀得人仰马翻,后面阵中坐骑被烈风炙浪惊起乱了定性,也如散沙一般不听调度。
当是时,濯寰身后七星连珠阵如饿虎凶豹般冲杀而至。失了先机减了锋锐的仙界大军被攻地措手不及,欲重结阵势时方才发现七星连珠阵已由横入纵,以更为迅捷刚猛的速度将精锐大军四分五裂割离开来,且因连环相扣之势令仙界兵将首尾左右四面八方皆难顾全,更难找到破入的阵眼,一时便如无头苍蝇般兀自冲撞,毫无章法。
当真小觑了这小子!王母心下更是惊惧,犹豫半晌,沉声令道:“罢了,如若今日战败,昆仑必遭踏灭倾失之祸。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传我军令,剩余散仙道人,弓兵弩手,立即狙杀栈道内所有人等,除恶务尽,不容手软!”
令将面色微变,低声道:“王母,这恐怕……”
“军机毫发,不得异议,速去传令!”王母怒喝一声,令将心神一懔,战战应诺,蹑云去了。王母再望一眼如渊剑阁,忽作重叹,径往断煌鼎破印之处而去。
剑阁西南二十里是一座荒烟蔓草,四野寂寂的山崖,山崖下是一条曲绕谷底的飞涧。湍急猛烈的水流将浪花托向谷外,崖上的虬松拼命昂首上爬,似乎早已知晓这崖底涧中的凶物即将蠢动。
王母神色淡定地看着面前沐浴阳光面容清婉的堇纱仙子,微隆的小腹丝毫没有减损她旷绝三界的姿颜,反而更添几分母性慈祥的天生圣洁。王母心神一恍,脱口轻唤道:“绯楹……”众仙一愣,王母自己也觉失口,却见萱瑶微笑看着自己,仿若早已堪破生死轮回,上窥道修真境,乃至契合万物峥嵘岁月流合的洪荒脉动。王母略一凝神,道:“萱瑶,你可知本座为你取用此名的用意么?”
萱瑶笑容恬淡,声音更如仙籁一般空灵幻渺:“萱草又名忘忧草,王母是想让我忘却过去,忘忧于瑶宫。”
“你既明白,为何还要纠扰凡情,妄生恋慕?”王母慨叹道,“当年本座将你娘带回昆仑,为的便是要她以自己高绝天资入位仙尊,光耀昆仑。怎料她竟迷陷情网,不得自拔,本座又何尝忍心惩处她?”
“那王母收养萱瑶却是为何?是因愧疚,亦或此刻?萱瑶容色平静,话语中竟不挟分毫怨怼。王母神情复杂,忽地黯然:“本座也不明白,或许正如你娘所讲,本座权欲太重,虚荣太过,不知不觉间已将你看作摄服三界的筹码。”“那便是了。”萱瑶盈盈浅笑,“即使八百年前王母果真是对襁褓中的萱瑶心生恻隐,时至今日也已物是人非。何况你我皆居于命下,荷载无奈,心念变数岂能抗拒。”
王母微怔道:“你……不恨本座?”
“不,”萱瑶低头轻抚微隆的小腹,笑容悲涩,“天意如此,焉能有恨?只是作为这孩儿娘亲,萱瑶实感有愧,更无颜面见公子。”王母轻叹一声,正欲开口,蓦地涧底响声若雷,上前才见涧水沸腾如潮,滚木推石,两边崖壁被冲刷地惊天作响。王母神色骤变,定定望了会萱瑶,道:“断煌鼎终要破印了。”
萱瑶淡然一笑,轻移莲步走向高崖绝壁。湍急的涧水渐显血色,更发出一阵阵仿若来自冥府的凄厉哀鸣。水面上开始浮现出许多人死前的恐惧面庞,然后化为齿骨开合不知所云的丑恶骷髅。当水流再次淹过之后,这些骷髅便被染作了鲜红血色。堆积的骷髅越来越多,狭窄的崖渊即将被逐渐升高的血色骷髅填满,骷髅口中也不再只是呻吟哀号,而是开始恶毒的诅咒,诡亢的啸杀,还有对血肉的饥渴。
萱瑶俏立危崖,凛凛长风吹拂起她如云似瀑的三尺青丝,堇色衣纱翻飞起舞,艳绝天人。萱瑶微阖双目,纤睫轻颤,香玉般的两颊泪湿如雨。
“公子……”
忽地一声清越鹤唳冲霄而起,一羽灵鹤自东北疾疾飞来,落在萱瑶身旁昂颈鸣吟。萱瑶悦然抚上鹤颈笑道:“不是说过呆在寂云阁不要来么,真不听话。”语音未落,空中倏起一声嘶吼,萱瑶心神猛颤,缓缓抬目深深望向半空中跨骑提枪俊脱洒逸的年轻男子。
“公子…当真是你么?”萱瑶泪落急雨,面前一恍,就已被俯冲而下的麒麟兽背上男子紧抱怀中。
“你不是抓到我了么,瑶妹……”濯寰轻轻吻上萱瑶额头,麒麟兽欢嘶着落在危崖数丈开外,玉翎鹤振翅盘旋在两人头上,鸣音和悦。
众仙一阵骚乱,纷纷提了兵器要上前擒住太子濯寰。王母摆手止道:“莫急,且看他要做些什么。”
“公子……”萱瑶把头从濯寰胸前抬起,却见濯寰身上伤痕累累,显是经过极惨烈的杀斗,眸眶一热,珠泪复如雨下,“公子,你竟肯为萱瑶不顾性命,可萱瑶却有负于你,我们的孩儿……”萱瑶愧痛交加,一时哽咽难语。“孩儿…”濯寰愣怔片刻,忽地双目精芒暴涨,转向王母厉喝道,“莫非是你……”
“混帐!”王母冷哼道,“本座怎会恬不知耻到与一个尚未成形的婴儿为难。当日分明是你一枪将萱瑶腹中胎儿元神打散,虽不知为何竟保得肉身不毁,但出得母体后也不过一团死肉罢了!”
“死肉…”濯寰心神恍惚,五内欲裂,忽地仰天长啸,凄怆悲苍,山间狐鹿林中鸟雀纷纷受惊奔窜。忽然有一只纤纤柔荑抚上濯寰血痕未干的面颊,濯寰面色微缓,低头看着怀中佳人苦笑,“瑶妹,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萱瑶轻摇螓首,粲然微笑:“公子已待萱瑶不薄,萱瑶亦觉此生无憾。至于孩儿…”萱瑶垂首轻抚小腹,目光柔怜,“世途飘摇,命数无稽。若我们的孩儿当真不能看到这些,也未尝不是福灵所至。”
当是时,涧底骤起一阵锐鸣,骷髅血浪滚滚蠕动,一方描刻着上古四大凶兽的青铜巨鼎被缓缓托了上来。天色忽地变暗,蜀川上空的云朵穹苍竟被涧底的血光映作赤红,诡异惊怖,阴气晦昧。众人俱是一愣,独王母却是大惊,急道:“神鼎破印,蚩尤将出,萱瑶……”
“慢着!”濯寰怒目逼退得了王母示令围上前来的众仙,冷笑道,“你们竟还肯随她呼喝来去?你们可知道王母适才所下的狙杀令?”众仙愕然,王母却是面色陡变:“莫要听他胡言误了时机!”濯寰篾笑王母,道:“你明知两军战于剑阁,狭路相逢,纠缠难脱,却令术仙道士弓兵弩手将入口封死,再从两侧高壁上不分敌我齐齐击杀。若非我有强大护体真气,恐怕此刻早已化作剑阁里的一具尸骸了。”
众仙惊诧看向王母,却见她面色清寒淡漠,道:“不错,这确是本座亲令。眼下神鼎即将破印,蚩尤一出,鬼灵肆虐,三界皆要罹难,本座此举只为顾全大局,并无过失。”众仙闻言尽皆默然,却也无人再上前为难濯寰与萱瑶。王母瞥一眼渐显蚩尤牛首人身形貌的断煌鼎,叹道:“萱瑶,如今三界命悬一线,能否暂时压服鬼灵就全赖你了。”
萱瑶凝眸注望濯寰良久,绽颜笑道:“公子,萱瑶要走哩,希望你能找到厮守一生的女子,而不是像萱瑶这般总是负你。”
“瑶妹,你当真要舍我一人么…”濯寰似是梦呓,忽地朗声长笑,手震炼苍,“瑶妹,还记得我的承诺么?上穷碧落,下饮黄泉,你既要为苍生舍命,濯寰便为你舍生。上古流传,蚩尤乃魔族始祖,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凶煞邪神能否敌我手中炼苍!”
“不必了,皇兄。”崖边倏起一声诡笑,众人心中一惊,望向危崖,却见断煌鼎前不知何时竟站了一名锦袍赤冠的男子。濯寰惊疑道:“皇弟?”
“不错,正是小弟。”糜鸿冷冷望着濯寰,“只是我倒从未想过皇兄竟然还会把我当作手足兄弟。”
濯寰怔了片刻,叹道:“那是当然,你毕竟是我胞弟。”忽地目光转厉,沉声喝道,“但贻馨枉死之仇,为兄非报不可!”
“是么?”糜鸿笑道,“皇兄啊皇兄,你空负天资盛名,却要一生为女人所累,哪里有我魔族独霸之风?”
濯寰洒然笑道:“生死当前,尤佳相随,指诚日月,风雨无悔,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只是死前皇弟怕是还得接为兄一枪,若你侥幸不死,为兄也只好在黄泉路上向贻馨道歉了。”
糜鸿后退一步,诡笑道:“皇兄名在三界,能有几人在你炼苍一击下保得性命,何况皇弟这般法术武艺低微之辈。不过…”糜鸿又退一步,目现凶光,恨恨道,“不过我糜鸿不服,为何你偏偏就能不以皇室血统得到父王宠用继掌江山?为何我堂堂皇族嫡脉就要屈居人下,受尽压制?我不服,我不服!”糜鸿眼中血丝贲鼓,明显已有些丧失神志。
濯寰心觉异样,却又不知如何作答。王母蹙眉盯着糜鸿,见他竞向危崖步步退去,口中似是轻念着什么,恍然惊呼:“快拦住他,他要与蚩尤定下血盟契约!”然而为时已晚,糜鸿咒约念毕,飞身跃入血浪潮涌的断煌鼎中,瞬息便湮没无踪。
濯寰与萱瑶不明所以,望向王母,却见众仙面色恐慌,如临大敌,怔怔盯着随涧水滚涌腾起的血雾中断煌鼎的影子。两人正欲开口询问,却闻身后风雷隐作,擂鼓震天。濯寰回首看去,却见数十万东海龙兵接连天地挡遮日月浩浩而来,为首的蓝衫少女和银铠仙将正是龙三公主与云蓬。
“住手,都给本公主住手!”三公主驾乘灵蛟落在濯寰和萱瑶面前,急急跃下蛟背走向濯寰,见他满身伤痕不觉落下泪来。萱瑶微觉讶然,却闻濯寰笑道:“女魃哭威,濯寰拜服。只是今日是我和瑶妹喜聚之日,还请三公主眼下留情,莫让我们作了落水鸳鸯。”
三公主破涕为笑:“又来戏我,鸳鸯本就通水性嘛。”忽地妙目一转,细细打量萱瑶,啧啧道,“难怪本公主驯你不得,原来天下竟有这般绝色!”
萱瑶微微一笑:“公主谬赞。”“怎么会是缪赞?”三公主斜睨一眼犹自望着萱瑶呆愣的云蓬,“看,连他这种不识情趣的木头都对仙子这般痴迷,同为女子本公主当真自叹不如呢。”云蓬微怒,低哼不语。萱瑶笑道:“三公主性情率直,开朗活泼,天下竞相逐之的好男儿绝无少数。”“难怪,难怪。”三公主叹道,“仙子如此美貌,胸襟更是广阔,若本公主是名男子,恐怕亦要对你死心塌地。”
“够了!”王母冷喝一声,“你们肆无忌惮带兵前来,是否不把本座放在眼里!”
“咦?”三公主转身打量王母许久,若有所思道,“你这半老婆子莫非便是……”“半老婆子?”王母一怔,面色蓦地发青,正欲开口怒斥,却见面前拦进一人恭敬道:“小女不懂事,出言莽撞,不知分寸,还请王母见谅。”
“敖广?”王母瞥一眼远处容整势威的龙兵道,“龙王此来随行侍卫不少么,怕有几十万吧?”
“不错!”三公主抢道,“我父王此次率兵五十万,专为踏平你昆仑瑶宫而来!”
“龙儿!”龙王厉声喝止,三公主吐吐舌头,转身去看濯寰伤势。龙王对王母笑道:“本王因听闻有魔族逆贼逼军蜀山阻挠血祭,特率军相助,以尽绵薄之力保求三界宁定。”众人微惊,三公主更觉意外,怒道:“父王,您怎么可以……”
“罢了罢了!”王母冷瞥一眼龙王,叹道,“本座不管你缘何出兵,因为此时这等小事比之蝼蚁尚且不如。”
话音始落,深涧中忽然暴起崩炸巨响,无数骷髅漫空扑来,骨洞盈血,齿利如刃,汹汹噬来。众人猛然色变,纷纷御器抵挡。濯寰将炼苍舞地密不透风,紧紧护着怀中萱瑶。
危崖边倏起一声郁哑怨戾之极的闷吼,麒麟兽和灵蛟似是被这吼声激起了凶性,竞向着崖头厉声嘶啸,不肯停止。濯寰心骇一向镇静自雄的麒麟兽竟不听命令,且声音微惧,径自跃下神兽挥令道:“莫要乱动,我去看看!”
“公子……”萱瑶拉住濯寰,濯寰笑着轻吻萱瑶素手道:“瑶妹怕为夫出事么?”萱瑶玉颊生霞,抽手嗔道:“公子当真不知场合,怎么可以……”话未说完便羞地收了口。三公主眼瞧两人卿卿我我,心头一酸,强自忍下泪水。
“哈哈哈,皇兄能得上天如此眷顾,真是羡煞小弟哩!”血雾中忽地响起一个声音,三公主神色微变,跨前一步,怒道:“淫贼!”
“三公主也在么?”那声音恍惚轻佻,正是糜鸿,“既是如此,倒也省得我一一去寻。不过三公主大可放心,今日在场众人除你尚须与我了续因缘,其余都要往生冥界去呢。”
“皇弟好大口气。”濯寰摒退三公主步近危崖,“你的修为莫若我知,接为兄一枪尚难有命,何况是取我性命。”
糜鸿笑道:“皇兄竟还以为我会处处受制于你么?也罢,若要你对小弟我另眼相看,须得向你最在乎的人下手。不过也当真可惜了皇嫂的绝世姿容,万般风情呢。”话音始落,雪雾中忽现无数暗影起落交错,盘旋疾冲。濯寰心中惊讶,不知糜鸿究竟如何出手,只觉那越集越大的暗影邪毒凶恶,极为可怖。倏地一声尖啸,那暗影便若疾矢一般扑向萱瑶。濯寰手中炼苍锋芒锐闪,暗影被强猛真气一阻一裂,瞬间化散无数骷髅,绕过濯寰重新聚合,再次噬向萱瑶。濯寰心头揪紧,暴吼道:“瑶妹——”
轰响声起,鬼灵的啃咬如万蚁噬象般令众人心中惊怵难言。濯寰灵识骤然恍惚,肺腑如焚,周身隐现赤色,双目凶炽,额角似要开裂一般。却见炼苍精华狂涨,竟不再是平素的玄铁青灰,倒略略显呈紫红。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不语,王母更是盯着濯寰心如潮翻,亦喜亦忧。濯寰却似对此毫无察觉,振枪疾刺笼罩萱瑶的暗影。这一击力道劲霸,且挟用了冥龙真力,暗影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在鬼灵哀鸣中消弭无形。
众人心神一懔,细细看去,却见萱瑶伏在被瘴疠之气熏倒的麒麟兽上阖目昏睡,云蓬单膝跪地挡在萱瑶面前,上半身已被啃噬地面目全非,鲜血喷涌。濯寰心神冷定,猛然看见如此情形,急道:“将军!”
云蓬沾血的唇角一扬,强笑道:“太子怎地这般没用,让我如何放心将仙子交给你……”忽然身体一软,重重倒在地上,仙元如萤虫离草般逐渐消散开来。
“将军!”濯寰悲呼一声,手中已经开始凝结结界,“将军放心,我会将你的仙元集齐带到虞渊重生!”
“不必了。”云蓬凭着仅余的仙元道,“今世既不能长伴忘忧仙子身旁,倒不如饮孟婆汤过奈何桥,忘却前生情忧转世凡人来得惬意。太子只须答应我照顾好仙子,云蓬当死无憾。”
“可是将军……”濯寰不肯罢休,手中结界越结越快。王母沉声道:“太子不必再损耗真元做这结界了。太子之力本源魔族上古冥龙,云蓬仙元微弱,恐怕会被抵消地分毫不留。不如先将其神魂束留,日后再作计较。”言罢一扣指将云蓬仙元尽散的神魂凝化为一颗莹透晶石收拢袖中。
众仙一愣,正不知为何王母对这干逆贼改了态度,糜鸿却已不耐道:“这员仙将自取灭亡,与人无尤。只是皇兄你欠我太多,快快上前来受死,免得又累及无辜。”
“你这淫贼,先害贻馨,再杀木头,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你么?”三公主见惨变突生,早已哭成泪人,当下怒极,纤指结印,欲动法术。濯寰冷笑一声,拦下三公主提枪步向危崖:“皇弟,想必王母适才口中所言血盟契约便是你现在力量来源了。既然你敢如此嚣狂,为何竟不肯现身一见,却只懂得躲在这腥臭血雾中。莫非是订立契约毁了你自命倜傥的形貌,变得见不得人了么?”
“混帐,若非是你,我怎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糜鸿终被激怒,却闻破风声起,一头庞然大物冲出血雾,人身牛蹄,头生两角,四眼六手,耳髻如戟,虽然依稀可辨出糜鸿面貌,但赫然便是上古邪神蚩尤凶相!濯寰一惊,正欲横枪抵挡,却觉一股强霸绝伦的歹厉真气汹涌袭来,接而便被震飞数丈,轰然撞碎身后山岩。糜鸿硬顶濯寰真气亦觉心神震颤,急令血涧中万千骷髅齐齐噬向倒地不起的濯寰。
“鸿儿,住手!”半空中倏起如雷暴喝,一名须发斑白的魔族老将跃下坐骑拦在糜鸿面前,冷冷道,“鸿儿,那一夜从藏书阁密室中盗走《太史杂记》之人便是你么?”
“父王?”糜鸿微愕,瞥一眼迤扬身后艰难爬起的濯寰,凶兽般的脸上露出诡怖的笑容,“不错,正是儿臣。”迤扬心中一痛,悲叹道:“鸿儿,你可知道与断煌鼎订立契约的后果么?”糜鸿狂笑一声:“当然知道,看我现在的力量,连皇兄都吃不住我轻松一击。”
“鸿儿,你糊涂啊!”迤扬声如泣下,“《太史杂记》卷尾有云:‘立约者若真元不足,便易遭蚩尤凶灵反噬,神魂自灭,永不超生。’鸿儿,以你平日的微薄真元,恐怕不久就要遭此大难了!”
糜鸿心下一惊,暗忖莫非那未曾看完的文字便是警诫训语。正自犹疑间,忽地心神迷离,似是要沉沉睡去。糜鸿悚然心惊:这神鼎之力果非泛泛,若再不凝神归元聚合精神便当真要神魂尽灭了。只是皇兄这冥龙转世是我眼下唯一大患,若不尽快除去……糜鸿心念电转,忽生一计,挥令骷髅结成暗影冲向迤扬,众人正惊骇不解,却见暗影已将迤扬裹住,只露眼耳口鼻在外。濯寰见状撑步上前,怒道:“皇弟,你疯了么,快放开父王!”
糜鸿冷笑道:“父王?他既不视我为子,我又何必尊他为父?自小他便将荣德宠耀尽赐予你,而我不过偶尔发泄气闷便要遭他惩处。”糜鸿目光倏转悍厉,“皇兄,你我怨比海深,此生无休。若要救父王性命,便拿你性命来换。但你我毕竟有过手足之情,皇弟我怎能太过绝义。我给你一日与皇嫂缠绵话别。明日此时,你我再了恩怨!”言罢转身消失于血雾之中,暗影尖啸着将迤扬拉入深涧,涧水瞬息平静下来,流淌如初。
“父王!”濯寰疾奔几步,无奈体内真气紊乱,踉跄倒地。三公主慌忙冲上扶住,眶中欲泪。王母微微一笑,走近两人道:“太子此刻有何打算?”濯寰一愣,不知王母所言何意。王母笑道:“如今断煌鼎为奸人所摄,三界蒙难在即,本做当以苍生福祉为重。太子何不偃息干戈,与本座共谋御敌大计?”
“你还有的选择么?”三公主冷冷道,“看你手下脓包在剑阁惨败,精锐尽丧,还有什么能力与那淫贼相抗!”
“龙儿,不得放肆!”龙王叱责一声,转向王母道,“敖广深明神鼎破印之害,愿率五十万东海龙兵助王母与太子一臂之力。”三公主心下冷哼:见风使舵,真没骨气!
王母扫视众人,笑道:“太子意下如何?”
濯寰思忖半晌,忽将炼苍插在地上,转身走向萱瑶将她抱起:“只要瑶妹无碍,濯寰便无异议。”
西府蜀川入夜极寒,罡风过处,流萤飞舞,草木萧然。仙凡两界大军及东海龙兵分驻开来,点点营火将驻地之内照得耀若白昼。
仙军主帐内,濯寰静默不语,李隆基面色阴晦,座上王母更觉气氛尴尬,许久才起身走到濯寰面前,缓缓道:“太子对自己身世了解多少?”濯寰微怔,道:“父王从未向我提及,我只是从二弟口中得知一二。”
“是么?”王母似也不觉意外,叹道,“迤扬啊迤扬,冥龙现世必与断煌鼎脱不了干系,你又何必欺瞒天下呢?”“欺瞒?”濯寰惑然道,“欺瞒什么?”
王母沉吟半晌,问道:“太子可知糜鸿为何非要取你性命不可?”“这…”濯寰道,“我也不甚明白。”
“大哥,这便是了。”一直不作言语的李隆基道,“若他只为你夺他大统之位不惜将自己作为赌注取你性命,未免也太过牵强。”
“不错。”王母瞥一眼李隆基,“他之所以要取你性命便是因为你是这是上唯一可以威胁断煌鼎邪灵之力的人。”
濯寰与李隆基齐声疑道:“威胁?”王母淡然一笑:“断煌鼎内邪灵之力来源便是蚩尤。但蚩尤虽被视作上古魔神,凶霸无比,却终要受魔族圣兽血渊冥龙压伏。是以冥龙真力尽出之下,断煌鼎便可毁去。只是……”
“只是什么?”濯寰与李隆基齐齐发问。王母看着两人,叹道:“只是冥龙真力极难驾驭,动辄便有毁绝天地之祸。即使断煌鼎开,鬼灵肆虐,三界临危倾覆本座也绝不容这般情况发生,因为到时不止区区三界,甚以天庭冥界都要被血渊冥龙殆灭成灰。”
李隆基冷笑道:“既是如此,王母将这番话说与我们又有何用?”“心急什么,本座话还未完。”王母微生不快,“冥龙真力确然不可激用,但还有一法可毁去神鼎,却不知太子肯不肯了。”
“只要能保瑶妹不受鬼灵伤害,纵死无妨。”濯寰面色平静,似是已然明白王母心下之意。王母怔怔看着濯寰,忽地苦笑:“冥龙转世,本不为天道重责,却只为凡情思慕之恋。太子这般痴情,倒让本座心生不忍了。”濯寰淡然笑道:“请讲。”
王母略作迟疑,终道:“太古相传,冥龙之血可以封印所有凶兽邪灵,断煌鼎虽力源蚩尤,但只要以冥龙之血祭祀神鼎,便可将其完全毁去。”
“混帐!”李隆基怒道,“你这分明是想加害大哥!”“加害?”王母冷然道,“加害太子于本座有何好处?是枉失一名强大盟友更易对抗鬼灵,还是可以拿太子项上头颅向那邪灵入体的魔族二皇子邀功求饶?”
“你……”李隆基顿时语塞。濯寰默思半晌,洒然笑道:“王母确实不必更不能加害于我。但濯寰仍有不解,王母既知血祭神鼎是唯一可行法门,为何又要将另一危险法门相告?以我平素疏狂桀骜的性情,王母又怎敢料定我不会路走偏锋,选择前者呢?”
王母欣然一笑:“如太子所言,本座正是知你性情才敢这样做。太子即使身死也不愿将萱瑶置于危境,又怎会选择前者。况且本座亦想提醒太子,从今日你冥龙真力偶尔显象来看,太子定要多加压制此种情况,否则冥龙真力不觉而醒,本座便是请到玉帝也难挽狂澜了。”
濯寰沉声道:“除此当真再无他法么?”“除非这世上还有第二位冥龙转世…”王母笑道,忽地面色一黯,盯着濯寰,“太子可曾在寂云阁为萱瑶补充血气?”
濯寰微惊:“王母是说……”“难怪…”王母沉吟道,“本座到刚才还不解为何胎儿肉身无损,原来使得了冥龙之血庇佑。”
李隆基见濯寰和王母面色阴晴不定,急道:“莫打哑谜,忘忧仙子是否有何不妥?”濯寰叹道:“非是不妥,反而是大大不妥。”王母见李隆基不明究竟,便道:“如今萱瑶体内冥龙之血已散入开来,兼且溶并真元,自己足可作为祭品毁去神鼎。若依萱瑶脾性,必会以身殉鼎而保太子万全。”
濯寰忽地昂首笑道:“冥龙转世既为凡情思慕之恋,濯寰焉能置危于瑶妹。王母,三弟,濯寰在此重托二位,万勿将今日所言传出,以瑶妹之聪慧,定能悟出个中机妙。”
“大哥…”李隆基欲语难言,半晌强忍悲怨道,“大哥放心,旦若我李唐国存一日,仙子必享华荣无尽!”
濯寰拍拍李隆基肩头,却闻王母道:“太子大义,本座代天下苍生感激不尽。本座还有一事,不知太子能否答应?”濯寰洒然笑道:“除死无大事,王母请讲。”
王母道:“此事也是为太子着想。太子肯为天下苍生舍命,唯一子嗣却不幸遭难。骧龙仙将云蓬本为昆仑首将,虽因萱瑶触动仙律本座也不忍将他就此贬黜凡间。不若让本座将其神魂寄入萱瑶腹中胎儿体内重获肉身长伴萱瑶左右,以他对萱瑶用情之深,此举也算对他有所安慰了。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濯寰怔然道:“这……”王母笑道:“本座也知既为母子,如此做确有不妥。但本座已遣人往冥界取了孟婆汤,只要在本座将云蓬神魂度入胎儿体内时让萱瑶服下孟婆汤便可消去云蓬所有记忆。如此一来,太子可还有异议?”“我倒没有异议。”濯寰道,“只是此事还得瑶妹点头。”
王母问道:“萱瑶醒了么?”“我来之前她还在帐里为云蓬将军哭了好一阵子,这会想是该睡了。”濯寰道,“我想先回帐看看瑶妹,王母请稍后过来,我先让她做做准备。”
“也好,太子请便。”王母转向李隆基,“本座还有话要对玄宗皇帝说。”李隆基面露疑色,濯寰却是心下会意。众人这一时心中各有所思,却不觉帐外堇纱一拂,匆匆而去。
李隆基盯着神色清冽的王母,冷冷道:“王母若有话对我这凡界小小帝王讲就请便吧,我不想让大哥和忘优仙子多等。”王母眼中怒意倏闪,片晌才平心笑道:“菁柔原在本座座下列仙,本座对她如今去向自是知道些许,莫非你无意……”
“柔儿?”李隆基目光一亮,急急道:“柔儿在哪,快告诉我!”王母并不答他,自顾道:“上界仙者死后去路有三。一是如缨鸾般形神俱散,不复存在;二是如菁柔和云蓬般仙元散尽,犹保神魂,便可进入轮回,转世凡人;三是仙元神魂尽在,如此便能在虞渊重生,过往尽弃,律令不究,再列仙班,只是损些修为而已。”
李隆基道:“你是说…柔儿会转世为凡人,那我能再见到她么?”王母微微一笑,点头道:“贵朝武皇年间牡丹花神因延误开花时辰受贬,眼下这牡丹花神之位尚还空缺,本座便特许菁柔下一世在凡间代司其职。只是……”
李隆基见王母面色忽黯,急问道:“只是什么?”
王母犹豫良久,叹道:“你与菁柔却还有缘待续,只是这段情缘是福是祸,还得看你如何拿捏把持。以你过往性情来看,本座倒真不放心。”王母敛容道,“天机命数,福泽灾厄,本座原不该透露于你。若非菁柔曾在本座座下,你凡人琐事又与本座何干。本座但望你好自为之,莫成错恨。”
“瑶妹,你还未睡么?”濯寰撩幕入账,却见萱瑶垂泪而坐,榻上已沾湿一片,慌忙揽过佳人,“还在为云蓬将军伤心么?”萱瑶轻轻点头,忽又摇摇螓首,抬起晶澈亮眸深望濯寰,柔声道:“公子明日便要赴临战约,萱瑶法力低微,确是不能对公子有些许助力,但萱瑶今晚必要公子答应我,明日无论变数如何,切不可逞硬施强,定要保得性命,忧喜同归。”
濯寰微微一愣,朗声笑道:“好,为夫答应娘子,明日你我忧喜同归,辔骑凡世,然后看萱草曼舞,彩蝶翩跹!”
萱瑶略略颔首,伏在濯寰肩头,玉颊边又滚落两滴清泪:公子,萱草彩蝶,终究枉然,萱瑶又如何忍得负你?
(https://www.tbxsvv.cc/html/35/35825/9477747.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