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安楼头,皓月当空。端丽纤弱的青纱仙子静立窗前,身披月华,仰面星穹,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昆仑千载,寂落清梵,如今却似梦醒梦破,恍惚疾逝。一切都已经改变,改变到让素来鄙轻凡情的自己也在这众生游离恋栈不去的滚滚红尘中缚网如蛛,旌纵情怀。仅仅为了一个平凡的帝王,一个桀骜的男子,自己竟要放弃千载苦修,上位仙班。
明日便是篁延与迤扬三日之约,若篁延战败,依迤扬如今性情自是不会与陛下纠缠,必然率兵回返魔界,到时就算陛下当真要“报君仇雌”,恐怕也是无法如愿。前日宴上自己已将“酥筋散”借法力度入篁延体内,计算时日,明早城下践约之时便会应机而发。但陛下与篁延情比手足,当日自己下毒之时篁延更是有所觉而无怨。由法力度入的酥筋散便如附骨之蛆,若非身死神散,就绝无祛除可能。篁延早知自己此战难逃生天,竟至今未曾向陛下吐露,如此宽忍容让,菁柔又如何硬下心肠?
“柔儿。”菁柔正自思量,忽闻李隆基轻唤自己,忙拭去颊边清泪,转身笑道:“夜已极深,陛下还未安寝么?”李隆基揽过菁柔,俯身吻去她颊边泪痕,叹道:“柔儿还不是一样。”菁柔玉颊生晕,不作言语。李隆基怅然道:“明日二哥与魔君一战胜负难料,朕与长安存亡与否,似乎当真要仰命于天了。”
菁柔心下一颤:“陛下怎能自挫气势。天命机运,变数万千,我们也未必只有束手待毙一途可走。”李隆基舒眉长笑:“柔儿此言对极,倒是朕出语无稽了。”又道,“你们修道者不是有一本《抱朴子》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么,朕便要看看自己与那天机命数,究竟谁与谁雄!”
“陛下……”菁柔闻言忧扰更增,心道以陛下这般羁纵疏狂王母是断断不会饶过他的。李隆基抚上菁柔云鬓安慰道:“柔儿不必为朕担心。一来朕对二哥极有信心,二来大哥虽至今无音,但总算还有一丝免去屠戮杀伐的希望。况且即使魔族不履承诺攻陷长安,朕也算对得起这个天下。到时你我生能同室,死能同穴,焉有何求?”
菁柔心中绞痛翻覆,忽然抬头凝眸李隆基,泪泽涟涟:“陛下,倘若柔儿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陛下能否答应原谅柔儿?”李隆基微微一怔,转而笑起来:“柔儿这是怎么了,现今局势如箭在弦,还有什么原不原谅。”见菁柔神色不依不饶,心下一软,笑着吻上她的额头,“好,朕答应你,无论此战脱难与否,朕都原谅你所犯的任何过错!”
翌日清早,万骑魔军围驻长安城下,无数魔兽妖禽仰天嘶吼,催逼篁延出战。李隆基与篁延伫立城头俯瞰魔族阵容,都不觉吃了一惊。今日约战明显极受迤扬重视,竟亮出了如此肃整强大的派势。可他们哪里晓得,只要濯寰性命无忧,此战便是魔君迤扬戎马一生的最后一役。
篁延欣然笑道:“没想到我篁延竟在迤扬眼中有如此分量,想来宗族中人定会引我为荣。”李隆基顾虑重重,道:“二哥,迤扬摆出如此阵势,万一……”“三弟多虑了。”篁延摆手道:“迤扬能在三界立命扬威,整军束将自是厉行风雷,信诺明律。倘若连他自己都食言而肥,又如何统驭重军,驰徊天下?”
李隆基犹有疑虑:“迤扬自然不会自毁声明,失信三军,但以糜鸿奸狡,二哥又怎晓得他是如何向迤扬做的约定,若是他有意诈计二哥又该如何是好?”篁延轩眉一锁,接而展颜,爽然笑道:“若是如此,那也只怨得为兄命有此劫。”言罢拍上李隆基肩头,“若为兄此战不幸败北,还请三弟代为兄向大哥道个不是,就说我篁延难守结义时的诺言,不能帮他救出大嫂了。”
“二哥……”李隆基闻言剧颤。篁延凄然一笑,转身欲下城阶,却见菁柔默立在前,一双晶莹的翦水秋瞳中满是不忍与愧疚。篁延心下一痛,却忽地欣慰起来:她终于肯为我露出这番神情哩!
“好好待她。”篁延望着菁柔欲言又止,却回身对李隆基抛下此句,见李隆基轻轻点了点头,方才缓缓步下城阶,跨上吉量马驱骑出城。就在京华重门慢慢扣合仅留一隙的瞬间,殒阳长刀的如水明泽令菁柔眸色微恍,倏地流下泪来。
“迤扬老贼,还不快出来受死!”城外喧天的嘶吼猛然被一声遏云的暴喝生生斩断,众魔族怔怔看着面前缓缓走近的一人一骑,转而大笑起来,庞大慑人的军容中唏嘘连起。篁延面不改色,长笑道:“迤扬老贼,莫非你怕了我手中殒阳,竟不敢出来为我祭刀么?”
魔军微微一愣,纷纷大骂起来。却闻一声焦雷般的沉喝平地炸响,众军士骤然收声,再也无人造次。面前军骑缓缓分开,迤扬骑龙马驻足篁延十丈开外,眉宇微锁打量篁延:“你就是篁延?”篁延冷笑:“正是。”迤扬握了握手中长枪碎虚,叹道:“听闻你与寰儿是结义兄弟?”篁延略作犹豫,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本王大可给你一个痛快。你既起兵作乱,早该明白如若战败必会有此下场。”篁延并不作答,只是仰天深吸,忽地暴起喝问:“迤扬老贼,你为何避重就轻,丝毫不提当年你对我宗族所作所为!”迤扬面色一黯,半晌终道:“当年本王也只是迫于局势,你祖父乃羽渊亲将,手拥重兵,威望甚高,本王如何能不防?”
“迫于局势?”篁延语调凄怆,恨恨道:“那我祖父可曾做出过半点违逆之举?”迤扬静默良久,摇头道:“没有。”“既是如此,”篁延探手握上刀柄,“那你又为何要逐我全族?你可知我祖父因此病亡,父亲更死在你派出的追兵手上,当真是斩草须除根啊!”殒阳长刀力拔而出,灼灼刀锋直指迤扬。迤扬嗫嚅不语,想是再无说辞。篁延蔑然笑道:“你我旧账暂且搁下,但你魔族大军纵横三界,勇锐雄悍,为何今日竟纡尊为难这些凡人?迤扬老贼,莫非你年事已高,竟怕了仙界精兵强将,怕了那西极昆仑的西天圣母而来此处寻回昔日威风么?”
“住口!”迤扬脸上阴云密布,眼中杀气陡现,“乱臣贼子竟也敢来数落本王,今日你我之战只论胜败,不较是非。不管战果如何,本王保证,绝不为难剩余魔族叛军及你身后凡人。”“好!”篁延扫一眼迤扬身后魔族兵将,忽见身处“冥魔十八骑”重重护卫中的糜鸿面有憾色,心下不觉冷笑,“魔君重诺秉信,言出必践,这一点篁延信得过你,但谁又能保证你身后众人甘心见你魂断于此不加报复?”迤扬眉间怒色闪过,回身喝令:“今日我与篁延一战不论生死成败,尔等皆不得兵戈兴戮,违者军法论处!”众人哄声应喝,迤扬面向篁延道:“如此可好?”篁延瞥见糜鸿唇角冷笑,似是不甚为意,心下一叹,笑道:“既是魔君遗命,篁延自是放心。”
迤扬怒极,挺枪喝道:“废话少说,今日你我只可留一人于世!”言罢急催坐骑,龙马受命,喷嘶上前,气势汹汹。篁延气定神闲,回望一眼城墙上飘立的一羽青纱,倏然扬刀冲向迤扬。殒阳与碎虚在半空毫无花巧地互吃一记,霎时间爆起炫目火花,两人就在这一瞬互知根底。迤扬不觉暗叹面前这这小子修为当真不俗,比之自己亦不逊色多少。正思忖如何速战速决间,却见篁延唇角牵笑,猛提辔缰,人骑倏然跃起丈余,长刀势如落雷,直斩迤扬。迤扬从未见过如此险招,心道这小子莫非要与自己玉石俱焚,心下一横,挺枪刺往半空,欲将篁延人骑串杀。不料长刀刀身忽地耀闪,刺目阳光直射迤扬。迤扬久居魔界,如此强烈的闪光自是令他难以消受,手中碎虚去势一缓,长刀已将枪刃格在一边,刀势回转时却是一刀斩在龙马后臀上。龙马吃痛,猛然跪地,迤扬身形一晃翻出数丈,勘勘避过后继的杀招。
众军士心头惑然,甚以连李隆基这般不谙武技之人都看出方才篁延出手留情,竟是不攻尚未恢复的迤扬而攻坐骑,生生错过这必杀一招。迤扬稳住心神,抬目望向凝视城墙上方的篁延,惊疑更甚:这小子临战奇巧,智计百出,绝非泛泛之辈。但他适才为何放过斩杀本王的大好时机?大敌当前,他又在留意什么?迤扬循篁延目光望去,却见一青纱女子静立城上,不觉心下一动:竟然是她?
篁延收敛思绪转向迤扬,翻转手中殒阳长刀,洒然笑道:“再来!”迤扬看他片晌,叹道:“流水有情,落花无意。今日一战,你究竟为谁?”篁延虎躯一颤,目色迷离,缓缓道:“不论为谁,只要身后城门不破,篁延身死无憾。”话音甫落,殒阳锋刃绽芒,真气盈然,篁延竟贯以自身真元召燃火灵,裹挟焚天灼地之势直斩迤扬。迤扬暗暗吃惊,未曾料想他竟会以这种极损真元的霸道法术斩杀自己。眼见近十丈的土地被殒阳长刀上真气引燃的炙热凶焰寸寸烤焦,干裂破碎,迤扬只觉自己被囚困在一个巨大的赤炎牢笼中挣脱不得,只能等待那燃烧的刀光越来越近。就在刀光掠近迤扬的刹那,篁延握刀的手忽然绵软无力,坐骑上的身形晃了几晃,终于勉强立住。迤扬就在这一息之间忽觉轻松,一枪刺向当头罩下的灼灼刀光。只闻一声脆响,殒阳长刀竟被当中断开。刀上赤炎倏地消散,篁延恍惚间觉察到有一团枪花围拢过来,缓缓举刀迎上,却是半分真气都提不起来。断刀碎裂的瞬间,篁延微笑着望一眼城墙上翻飞的如云青纱,缓缓闭上双目。
“哗啦”濯寰闭目调息间忽觉一阵噬心碎骨的剧痛袭遍全身,拉动手脚上的锁链,一旁静声不语的贻馨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太子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濯寰睁开眼睛看到贻馨担忧的神色,笑道:“姐姐不必紧张,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痛楚,现在已无大碍。”贻馨笑道:“痛?以龙血归元丹调理脉息怎么会痛?”濯寰笑道:“姐姐放心,大概是因为伤口太深,尚未完全愈合吧。”
“是么?”贻馨将信将疑地查看一遍濯寰身上伤口,“没有啊。”
濯寰心头一紧,抬头望向深逾万丈的冥黯海水,自语道:“莫非是二弟和三弟有难?”
迤扬呆望着被自己一枪刺穿心口的篁延,半响忽然想到什么,抬目望向城墙上含泪悲戚的青纱仙子,似是觉出些许隐谕,默默拔枪,一蓬鲜血从篁延心口喷薄而出,正溅在迤扬面上,迤扬又愣了许久,骤然朗声长笑,笑声中却不是战胜的喜悦,而是一种悲凉凄芜的自嘲:“好,不愧是我魔族名将之后,如此襟怀气度,却让本王自惭形秽!”言罢也不再多看一眼长安城门,径自走回军阵跨上部将拉过的坐骑,挥令撤军。一时扬尘漫天,浩浩魔军绝尘而去。
李隆基呆望着城墙下篁延犹自微笑的面容,攸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揪住身后将领衣襟,吼道:“立刻给朕传令玉门守军,拼死也要拦下魔族大军,朕要长安所有驻军出征,朕要迤扬项上头颅!”
“陛下!”菁柔忽然跪在李隆基面前,梨花带雨的玉容哀痛难掩,“将军死前屡屡放过魔君,这份用心难道陛下还看不出来?将军以死明志,就是要陛下切勿因他再折损更多无辜凡灵。陛下若要一意孤行,岂非让将军死不瞑目?”
“可是朕要眼看着仇敌离去,又岂能心安?”李隆基双目如炽,怒视魔族大军离去方向,挥手斥令,“众将听令,传令玉门守军阻截魔族大军,朕要亲率长安三十万大军出征,务必要以犄角之势将魔军尽数剿灭!”
“陛下……”菁柔身形一软,珠泪纵横。李隆基心中不忍,忙上前扶起,慰道:“柔儿处处为朕着想,朕不胜欣喜。但正所谓君无戏言,朕早已说过,一旦二哥战败,朕无论如何都不能眼见迤扬嚣狂而去,况且二哥在朕面前身死人手,朕焉能坐视不理。”
菁柔看他一眼,缓缓道:“莫论陛下究竟能否截杀迤仰,即便当真如愿,恐怕依然会被天下人认为是为报私仇不惜折损兵力毁乱民生,到时陛下威信何在?”李隆基淡淡道:“柔儿多虑了。朕此征魔军便如太宗皇帝北击突厥一般,并非全为私仇,更是让魔军知我天朝威严,不容侵扰。”
菁柔静默片响,忽道:“那太子濯寰呢?”“大哥?”李隆基神色一晃,注目西方。“将军与迤扬一战虽说是为保全我们,但他毕竟与迤扬有血海深仇,于情于理都不可轻忽放过。太子濯寰虽非迤扬亲出,却也有割不断的养育之恩。以太子重情信义的脾性,陛下又将如何自处?”
李隆基犹豫再三,猛咬金牙,正欲撤令,却闻城下兽嘶鸟鸣,刃舞人叱,即有守城驻将上前急报:“篁延将军麾下魔族将士不听号令,以擅自出兵追击。”
李隆基看看菁柔,见她神色紧张望着自己,轻叹一声道:“柔儿放心,朕立刻带兵劝阻他们,决不与迤扬妄开仇伐。”
“太子,公主让奴婢今日多备些补益真气的食物,太子快些吃吧。”贻馨揭开冰晶玉盒,顿时香气弥漫,撩人食欲。
濯寰笑道:“多谢姐姐,这几日得你悉心照料,小弟已恢复**成哩。”贻馨面色微彤,低声道:“太子这般客气,奴婢可承受不起,这都是公主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不敢居功,太子要谢就谢公主吧。”
濯寰面色微黯,眉间浮起愧色,良久问道:“公主现在如何?”贻馨蛾眉蹙起,叹道:“龙王始终不肯松口,公主至今还被软禁在幽泫宫。”忽然想到三公主至今水米未进,只靠着鲸涎香勉强支撑,容色日渐憔悴,不觉落下泪来。濯寰见她倏然悲戚至此,隐觉事情必不如此简单。若以三公主的骄纵任性,又怎会轻易就范,至今无波无澜?当下黯然道:“都是濯寰一人之过,连累三公主受这般困折,濯寰真是无以为报。”
贻馨拭泪笑道:“太子能有如此想法相信公主已然满足。公主还要奴婢转告太子,两日后便依计逃走,太子须早做准备,奴婢告退。”言罢再看一眼濯寰,转身袅袅而去。
“云中子,本座要你去查太子濯寰下落,可有消息?”王母端坐九尺莲台之上,目中清寒冷冽,却隐有逼人威势。
“回禀王母,”须发道相的老者道:“太子濯寰自潜下沧渊便再无踪影,但有人曾见他与一条灵蛟斗招百余合,之后便再无半点行迹,属下怀疑他已遁匿东海。”“东海?”王母略一沉吟,道:“速去通知泊风道人与离涯子,让他们去一趟东海龙宫,请龙王敖广协力缉捕。”
“是。”云中子略微一顿,又道,“王母,小仙还有一事容禀。”
“说吧。”
云中子抬目看着王母脸色,道:“小仙探察途中得知菁柔仙子身陷长安,似被化去大半法力,如今长安城内人人传言,菁柔仙子她……”王母面色倏变,怒道:“她怎么样,快说!”云中子嗫嚅半晌,终道:“她已成唐皇李隆基入幕之宾。”“什么?”王母惊怒道,“这怎么可能?云中子,你可有证据?”
“这……”云中子道,“属下尚无实证,但人人都如此说法,想来也不会有错。再说以菁柔仙子性情,纵然无法逃回昆仑也不会受人摆布,为何至今仍无音讯?”王母闭目不语,众仙你眼忘我眼,一时也不敢开口。良久,王母缓缓道:“云中子,你先去吧,此时本座自有计仪。”
“报——”一骑轻甲自玉门关正北而来,李隆基正疑心为何侦骑来向不是关外,却闻来骑匆匆禀道:“陛下,两个时辰前魔族大军及至此处,忽然掉军直直向北,现已绕过玉门关沿弱水径往居廷海,似是有意避开我军锋锐。玉门守军现正缀尾其后,但无陛下命令不敢擅自开战。”
“那有否看见尾随魔军追来得篁延将军统骑?”李隆基急急发问。“回禀陛下,他们正与玉门守军对魔军缀尾不舍,伺机谋动。”“好。”李隆基松了口气,却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心安,“速传朕令,命所有将士折返长安,不得擅自与魔军开战。”李隆基略作犹豫,敛容道,“务必拦住二哥统下魔族将士,违者军法论处!”
“这……”侦骑面露难色,“陛下有所不知,要拦下他们实是难比登天。我军统帅已三番两次劝下他们,否则早与魔族大军短兵相接了。但他们性情狂躁,不知何时又会忍不住出兵发难。若此时再传令回师,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既是如此,”李隆基道,“你就去密令玉门守将稳住他们,待朕赶去再行解决。”
待侦骑驰尘远去,李隆基叹声望着关外漠漠黄沙,心头抑郁愤懑无处宣泄,竟忘记身后还有要求与自己同骑而来的青纱仙子,猛然振缰扬鞭,却被从背后伸来得纤柔素手止住鞭势:“陛下匆忙驱骑,莫非是有了良策。”李隆基方才想起有菁柔并骑而行,缓缓放下马鞭,苦笑道:“朕只是个平凡帝王,怎有能力管束得了二哥麾下魔族将士?”
菁柔闻言失笑:“陛下太过妄自菲薄呢。”收起笑容,又道,“陛下与篁延将军义深情重,军中谁人不晓。只要陛下说是将军私下遗命,又有谁人不遵?”李隆基犹疑半响:“如此他们当真肯信?”菁柔笑道:“陛下大可放心。魔族之所以令三界惧慑,皆因其治军严苛谨厉,否则以篁延将军区区少龄,又如何能统帅大军而无异议?”
李隆基又思虑许久,终无奈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了。”
龙王缓步踏入幽泫宫,抬目看向静倚窗前凝眸东边的龙三公主。连日来的饥饿担忧已令她娇巧妩媚的容色憔悴不已,比之上次来送鲸涎香时更让自己心疼。
三公主心中思绪纷乱,直到一炉香燃尽,身子微微发软,欲侧身躺下,忽然瞥见一旁默立不语的龙王,心头一惊,惶然道:“父王……”龙王浅涩一笑,挥手命奴婢换上一炉鲸涎香:“龙儿,莫怪为父。”三公主并不作声,垂下螓首轻抚榻沿镶丝蟹纹线。龙王见此也不再言语,坐在榻尾久久看着与亡妻几分相似的爱女,良久道:“龙儿,为父想借你母后过世前留给你的海精盒一用,如何?”
“海精盒?”三公主冷哼一声,傲然昂首紧盯龙王,“那是母后留给女儿的,父王也当记得没有女儿允准,谁都不能擅自开启。”“这个本王自然记得。”龙王避开三公主凄怨的目光,“可是如今三界局势微妙,我东海龙宫要独善其身远离嚣扰绝非易事,是以为父才如此小心谨慎。况且那盒子的解咒惟有龙儿晓得,本王只想替你保管几日……”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我放走太子濯寰!”三公主冷然道,“父王都已把女儿封束在东海龙宫最牢固的术阵里了,还怕我会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呢!”“龙儿……”龙王心下一横,敛容道:“你实在太过任性,为父由不得你胡来。那盒子装了不少东海异宝,若是被你用来救那小子本王岂非要变成四海龙族笑柄!”
“笑柄?”三公主闻言心中痛楚,如遭雷亟,“女儿不过是想让所爱之人少受折磨,却变成了父王眼中的笑柄?”言毕珠泪涟涟,无语凝噎。龙王自知失言,刚要安慰几句,却见三公主冷面从枕下掏出一方玉盒递与自己:“父王既想要,女儿又如何敢不给。”
龙王接过盒子,细细查视盒面咒文,见并无伪造才笑着抬头,却见三公主已背对自己闭目睡去。龙王暗自叹息,起身步离宫阁。塌上三公主低泣一声,握紧手中一支精致剔透的碧彩莲纹笛。
“禀报龙王,蓬莱御剑堂泊风道人与蜀山剑派掌门人离涯子在宫外求见。”龙王刚回正殿,就有侍卫回报。
“泊风道人?离涯子?”龙王微觉讶异,这两人都是得道数十载的半仙,且都受命于西王母,莫非王母已查得太子濯寰行踪,今日竟要来我龙宫问罪么?犹疑片刻,龙王挥手示意侍卫请他们入殿。
“老邻居,我们可是许久不见了,还请恕贫道冒昧打扰。”泊风道人步入正殿就扬声笑道。龙王心下冷笑:老邻居?你蓬莱御剑堂仗着王母威势跋扈东海,何时把本王放在眼里?面上却是朗笑道:“泊风道兄言重了。本王欢迎你还来不及,又何来冒昧之说?”言罢看向泊风道人身旁老者,“莫非这位就是以天罡剑法名动三界的蜀山剑派掌门离涯子?”
不待泊风道人开口,离涯子便抱拳笑道:“不敢。贫道久闻东海龙宫富丽金华,今日得见方知以传言之甚尚不及龙宫十之其一。”龙王笑道:“道兄过奖,本王这繁靡奢华之地又怎比蜀山道化清微的至上心境,那才是灵元本真,道化极乐的**归处啊!”离涯子淡然一笑,本如止水的目中倏添几分傲色:“今日我与泊风道兄前来是有一事烦请龙王相助,不知龙王可否答应?”
龙王心弦紧绷,笑道:“但讲无妨,只要敖广能力所及,必然不作推辞。”
泊风道人和离涯子相视而笑,泊风道人开口道:“龙王是否知道如今三界出了大事?”龙王强自镇定:“这个本王自然晓得,据说是西王母座下仙子与魔族太子生情,而这位仙子的身世涉及极广,以至三接安危俱悬于此。”
“不错。”泊风道人叹道,“王母因此大怒,要我和离涯子道兄前来找敖兄商议,协捕太子濯寰,不知敖兄……”“既是王母之命敖广自是义不容辞。”龙王不待泊风道人讲完变急急应道,“不过…王母为何要选上这东极之地,莫非太子濯寰已浅匿此处?”
“正是。”离涯子道,“昨日我与泊风道兄接到云中子信报,说是有人在东海见过他与一千年灵蛟厮斗百余合,之后便不见踪影,王母怀疑他已匿入东海,特派我等来此求援。”“原来如此。”龙王心念电转佯作为难道,“本王辖地虽说不大,却也广袤百万,要找一个武技法术高强之人确是棘手,但既是王母亲命,敖广自当尽力。两位道兄不如在宫中住些时日,待本王拿住那太子濯寰再将他交于你们带回复命如何?”
“这……”泊风道人和离涯子相视一眼,却听离涯子道:“龙王心意我们心领,但要务缠身,实在不便打扰,况且贫道与泊风道兄也是闲不住的人,怎能让龙王独担重任?我与泊风道兄便在东海周围探查,待有了眉目再来与龙王商讨对策吧。”
“对对对,”龙王拍着额头笑道,“你看本王,两位道兄都是山猿海鹤,方外高人,又怎会受惯这宫中靡华,倒是本王落俗了。既是如此,旦有太子行迹,本王定倾力助捕。”
泊风道人和离涯子告辞龙王,转身离开,龙王目现得色,目注他们离去的身影唇角牵起蔑笑。
“泊风道兄,你当真相信他那番话么?”两名老道出得龙宫,离涯子忽道。泊风道人捋捋须髯,冷笑道:“我与敖广做了近百年的邻居,他的脾性贫道焉能不知?别看他似是安心稳命寂处东隅,骨子里却是傲岸得很,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平素若有人擅闯他东海辖域,以他躁烈跋扈的性情早就大发雷霆了。”一撇嘴,又道:“贫道见他适才不惊不乍的反应,估计他对太子濯寰行踪早有成数,至于为何隐而不告,贫道就实在不知个中缘由了。”
离涯子须眉凝蹙,疑道:“道兄言下之义岂非他敢竟于与母较力耍计?”
“这也无甚稀奇。”泊风道人回瞥龙宫一眼,“敖广心性孤傲,自命不凡,对王母也有诸多不满,你我若想靠他拿得太子濯寰,只怕还没见到太子踪影就被王母降论渎职之罪。不过…”泊风道人话锋一转,“依贫道看,太子濯寰极有可能身处龙宫。但龙宫戒备森严,你我不如在东海附近设围伏捕。眼下破印之期日近,太子濯寰定会赶赴昆仑,你我只需守株待兔还怕他不乖乖受擒?”
“妙,妙!”离涯子抚掌笑道,“泊风道兄如此妙计,贫道自是无话可说。”忽地落下笑容,锁眉道,“若是敖广有心包庇……”
“道兄大可放心。”泊风道人悠然道,“敖广虽是狂傲,却也不敢公然反对王母。适才他那阳奉阴违的嘴脸贫道担保他不敢如此造次。”
李隆基顾目殿下众魔将,心头有些惴惴,迟迟才道:“诸位将军,朕与二哥情同手足,二哥身死人手,朕比你们任何人都觉得悲痛。但二哥战前曾要朕向你们传达遗命,声言此战无论成败,皆不可擅自开战寻仇。纵然朕比谁都更想取迤扬性命,但二哥遗命犹在耳畔,朕不得不从。”
“陛下口口声声说是篁延将军遗命,可有信物凭证?”一言既出,众将纷纷应和。“将军这是什么话。”李隆基语现不满,“莫非以朕和二哥的情分还值得诸位怀疑?”殿下诸将一时默然,良久忽有声音道:“非是我们不信陛下,皆因篁延将军平日严律军旅,是以今日陛下所言若无军令信物,实在难以服众。”
“哦,是么?”李隆基冷笑道,“那么诸位擅自出兵,又得了谁的信令?”“这……”众人顿时语塞。李隆基见情势成熟,遂道:“二哥不幸战死,战前又托朕照顾各位日后归属,眼下各位报仇心切,朕又何尝不是?但我军与魔族大军强弱之势一眼可明,各位鲁莽行事岂非白白送死,何不等大哥回来,凭他的天纵资才,朕相信一定能够得报大仇!”
众将犹豫半响,终于无甚异议。李隆基道:“既是如此,就请诸位稍作休整,待大哥回来我们再作计议。”言罢,李隆基步下丹阶,却见菁柔站在帷帐后望着自己欣然一笑,径往后殿而去。
“柔儿,朕正想找你呢。”李隆基甫入太极殿后清阁便揽过菁柔道,“眼下大哥久出未归,二哥又身罹大难,朕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陛下……”菁柔见李隆基神色凄茫欲言又止。李隆基放开菁柔颓然坐下,片响才道:“朕心烦意乱,平日更是无人解忧消愁,后宫嫔妃只懂诗琴舞乐,却丝毫不知朕的心思。”忽然转向菁柔,“朕自即位以来忙于国事,尚未纲理后宫琐务,现今朕欲纳你为妃,待日后晋封为后,柔儿以为如何?”
菁柔神色微黯,李隆基以为她有不满,刚想出言安慰,却闻菁柔叹道:“陛下不必如此在意菁柔。自昆仑一战后,菁柔终于了悟道化真谛,清微无物。回想昆仑瑶池寒苦清修,菁柔无时不在与他人争宠,只为取悦王母,位列仙尊。纵然能得王母青睐,却终不过是在虚仁假意寂灭飘渺中枉度千载光阴。菁柔好强心盛,实不该入室宫闱,否则将来后宫乱起,菁柔必为祸由。”
“柔儿何出此言。”李隆基笑道,“柔儿尚未修得道极至境,残杂凡念自属常理。虽说自古后宫多事,怨废难绝,但朕对柔儿情意始终不变。朕给你名份,只是想让你能长伴朕旁。至于后宫琐事,朕自会妥善处理,绝不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陛下……”菁柔还欲进劝,却被李隆基挥手阻下:“朕明白柔儿心意。哼,朕既敢携美而归,就不怕他西天圣母前来寻衅。”李隆基辞锋机锐,扬声道,“朕可不是前朝刘彻,怎能如他一般恭仰于那害我大哥大嫂的毒妇!”菁柔幽幽望着李隆基,蓦地绽颜而笑,绚若桃花:“陛下终是陛下,菁柔险些忘记自己为何会倾心于您呢。”
李隆基愣怔片刻,恍然大笑:“正是如此,世无天生王者,却有成为王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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