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昆仑雪域,飘渺仙陆。一羽轻灵堇纱拂扬于寂寂寒阁上,漆棂瑶窗,雕琢如画,女仙冰肌玉肤,容姿绝美,宛若纯净初雪,惹人怜惜。女仙眼望浮云缭雾,两汪秋水几欲令风流云散,花绽玉香。不远处仙阁台下,王母怔然片晌,心头长叹:当真像极绯楹,艳冠三界,华姿梦容,可偏偏命运又如此相似,生离死别,沉浮起落,难道当真是红颜薄命,天妒佳人么?王母威赫一世,位隆辈尊,自得成大道起便从未有过这番思量,不觉又忆起绯楹玉殒香消前揭斥自己重权深妒,之前愧意感慨复被恚怒取代。
萱瑶顾自凄伤,两行珠泪簌簌滚落,泪眼迷离中恍见一身貌俊逸洒脱的年轻男子笑步而来,行至面前缓缓伸手,柔声唤道:“瑶妹,我寻你寻地这般辛苦,今日终于找到你了。来,跟我来,我们离开这嚣扰之地,凡世宁和尽可性任你我驰骋,并辔骈骑,恣纵天涯!”
阁梯前忽然传来轻踏步声,萱瑶面前朝思暮想的面容倏地崩碎散尽,唯余远际灵山空雪,寥落梵清。萱瑶幽叹一声,素手拭泪,转身看到王母淡漠凝视自己,略略犹豫,依行故礼。王母浅淡一笑,道:“可还住得习惯?”萱瑶还笑道:“萱瑶但遵王母吩咐,还有什么习不习惯。”
王木眉角微蹙,叹道:“非是本座心狠,只因你也太过糊涂,竟与魔族太子染情。仙魔两道自古不容,你让本座如何保你?”萱瑶粲然一笑:“王母不必为萱瑶抱憾,昆仑千载,终不及如此爱恨,萱瑶可认识公子,了无怅憾。”王母又叹一声,道:“本座早知劝你不得,凡情忧扰,自古堪有几人可逃。也罢,待神鼎入印,三界危解,本座自为你放过太子濯寰。”
“多谢王母。”萱瑶微微沉吟,小心道,“萱瑶死不足惜,但腹中孩儿却是无罪……”“此事休提!”饶是王母如何容让,闻得此言亦要生怒,“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就是魔脉血宗。八百年前那一役就已令我西极昆仑颜面尽丧,如今若是再留孽种本座还如何领袖群贤!”王母见萱瑶不再言语,心下冷笑,淡然道,“云蓬虽为昆仑首将,性情却是任气不羁,是以本座对他不尽施用。如今更是对你动了凡心,若本座将真相告与他知,必然要将这万载清微搅至天翻地覆。”
“真相?”萱瑶眸光一颤,“王母此言何意?”王母瞥她小腹一眼,冷笑道:“你腹中虽已珠胎暗结,却也不过是一具死胎!”萱瑶娇躯剧颤,险些站立不住,声若迷梦道:“死胎?”
“确是如此。”王母唇角笑意愈冷,“太子濯寰名在三界,雷霆一击下鲜有人能全身而退,虽有云龙剑为你挡下大半力量,但以你当时区区法力,又如何能保得胎儿?不过…”王母眼中嘲色一闪,“却也留得全尸,只是神魂尽散,纵然诞下也不过一团死肉。”
萱瑶闻言至此已是灵识无主,软软倚在阁窗旁,泪雨滂沱。王母见她伤情至此,不觉蹙眉道:“这般局面不是极好么?胎儿既是死在亲父手下,你也不必落个一尸两命,于情于义,你都无错,也算对得起他了。”见萱瑶涟涟泪下,似是不觉身边诸事,长叹一声,转身步向阁梯。忽地心念一闪:是了,为何以太子濯寰一击之威,竟不能令胎儿肉身受损?当下回身欲问,却见萱瑶眸中泫然,雪玉也似的颊边泪痕湿重,形神恍惚,只得忍下疑窦,离阁蹑云而去。
茫茫东海,波澜无惊,却不知深冥海渊中竟是赤血流涂,尸如山积。千百龙兵惊惧地看着面前眉目俊朗的年轻男子,紧缚于地的长枪锋刃血寒,怵慑的辉芒竟让三千兵甲犹疑不前。男子扶枪单膝跪地,剧烈的伤痛令他几乎再无气力站起。男子竭力抬目瞥望一眼头上黯色海波,唇角牵出一丝疲惫苦笑。
“好,不愧是魔族太子,术法武力确非泛泛之辈,本王今日当真是开了眼界!”男子面前龙兵分阵两旁,龙王敖广缓步走出,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其实太子何必如此折辱自己,本王只是要你在龙宫多留些时日,待断煌鼎入印,三界制衡势成,本王自会放你回去。”
濯寰冷然一笑,转头望了一眼远处紫金闪耀的幽泫宫,封印的阵芒隐约若现。濯寰苦笑一下,看着犹自叹息的龙王轻蔑道:“想不到龙王竟会将自己女儿束于封阵之中,濯寰倒也真错估了你。”龙王眉间寒意拂过,沉声道:“任太子如何讥讽本王,也只是于己无益。”濯寰吐出一口污血,朗声长笑:“濯寰早已置生度外,逞再多口舌之利也是痛快!”
龙王看他半晌,惋惜道:“太子天纵资才,骁勇机谋,若是肯为本王所用,必能在三界临尊隆位,指掌**。”濯寰笑叹道:“龙王终将力阻濯寰真由坦诚出来,怎奈濯寰随父征戮数百载,血光腥恶,杀灭死生,早已随遇到瑶妹那一刻云散烟消。任你如何叱咤了得,倾尽阳寿时终不过红颜白骨,英雄成灰,那比得了我与瑶妹鸳侣相眷,恣纵此生。”
龙王冷哼一声:“凡人尚知持印军中执典朝堂为毕生至求,你堂堂魔族太子竟说出这番不争气的话来,看来果真如三界流语那般,尽被那不知廉耻的女子蒙蔽了心智。”濯寰闻言大怒:“龙王对我如何鄙辱都不打紧,但若是辱及瑶妹,就请莫怪濯寰目无尊辈了!”
“那又如何!”龙王蔑意更甚,“以西王母那般矜戾专擅,调教出这么个狐媚丫头也是自然。八百年前赤蓉仙子颠倒众生,如今又轮到女儿祸乱三界。凡界有云:‘红颜祸水’,确是不假。况且……”龙王瞥一眼濯寰,“莫论你现在身负重伤,便是本王肯放你回去又能怎样,还不是要眼瞧她血祭神鼎。本王可以答应你,待此事一了,本王定将四海龙兵予你统下,一举踏灭昆仑,到时联合魔君迤扬,整个三界还不都是你囊中之物。”濯寰恍然惊悟:想不到龙王竟有如此野心!不觉心生憎恶,淡然道:“恐怕是你龙王囊中之物吧。”龙王尴尬一笑:“哪有什么分别,到时龙儿与你缔结良缘,这天下还不都是你的。”
濯寰暗调脉息,怎奈气力近竭,不觉心下一沉,面上却是冷笑:“俯仰**,指掌三界就真的这般重要么?王母跋扈凡魔两界,如今还不是遭玉帝冷落,甚以西极昆仑竟成凌霄殿上众仙忌语。”龙王冷哼道:“想我东海龙族上古时也曾风雨兴权,如今却落得受制于人,好不凄凉。敖广虽有四海统驭之权,却终是寂处一隅。如今三界微妙,局势堪虞,正是本王举兵决荡,复立故朝之机。”忽地语气放缓,“太子天纵骄子,如若成为本王臂助,并吞天下也不过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言罢目现得色,似是浩浩宇内尽已归于麾下一般。
濯寰心知龙王已被权欲颠迷,断无可能进得劝言,决然道:“既是如此,当下便再无转圜余地,濯寰唯有搏命一战!”正欲奋力起身,却闻一声鸣吟倏起,其势如海岳倾崩,洪荒翻覆,偌大龙宫竟也开始微摇。濯寰调整脉息勉强稳住身形,抬头看时却见龙王卓立不动,面色微变,身后龙兵已然被这阵鸣吟震退数步。当是时,幽泫宫紫色阵芒中掠起一道矫厉灰影,一条眉目含怒的灵蛟疾疾游来,爪利齿锐,口如血盆,玄冰鳞铠在深冥水色中隐泛青蓝。濯寰精神一震,拔枪长笑:“蛟兄,真难为你在封阵中受这等困辱,今日你我便赌上一赌,且看是否能颠破这东海百万龙兵!”
灵蛟微微颔首,金色巨目中精芒暴涨,身上玄冰鳞铠又增厚几分。濯寰忽觉脚底微泛冰寒,低头看时方知原来灵蛟正在自己身上加覆玄冰鳞铠,片刻没及胸腹,但觉轻灵固护,坚比玄铁金玉,竟不似外表那般笨拙。濯寰拍拍灵蛟,笑道:“多谢蛟兄,想不到我濯寰死前竟能得你为友,亦算不负此生!”言罢念动灵兽印诀,炼苍金光一闪,麒麟兽扬爪而出,怒视面前龙兵,鼻息如火,喷鸣不止。濯寰跨上麒麟兽,拍抚它道:“兄弟莫急,马上就可让你杀个痛快!”
龙王冷冷望着他们,讥蔑道:“太子是否太看轻我东海儿郎,莫非以为凭这般阵势便可破我百万精兵?”濯寰洒然一笑:“事有变数,若是天要助我脱出,恐怕龙王也奈何不得。”
龙王又看他半晌,终惋叹转身,步离军阵。
长安城外,战甲夜寒,矛戈如林,气氛凝肃。城内却是繁锦靡华,笙歌燕舞。碧瓦丹墙内的长生殿,笑喝声起,按拍不绝。李隆基上坐君位,篁延位列下席左首,后面依次为军中要将。众人举盏把樽,酒兴酣漓,李隆基却因菁柔陪坐在旁未敢贪杯多饮,免现醉态令佳人心生不悦。虽对座下众人沉醉尽兴之态看得心痒,但身侧芙蓉柔俏,玉露生香,倒也乐得**夺魄。
篁延目色微迷,恍惚望见李隆基身旁青纱仙子巧笑倩兮,美目涟彩,不觉心下怅然,暗叹一声,扬声道:“三弟果真好福运,生于帝皇之家,如今又得继大统,更携得如玉佳人。想为兄虽也出身名门,却落得家道中落,逼势举兵。”转又黯然道,“若非父辈遭人排挤陷害,我又何须戮血起叛,离开魔界。”
李隆基诧道:“二哥此言何意?”篁延还未答话,便闻座下参将抢道:“将军也是名门之后,魔族旺室,后来……”忽地住口,却见篁延瞪目相向,当下缄口不语。李隆基心下更奇,问道:“后来如何?”
篁延犹豫半晌,终开口叹道:“为兄祖父乃当年羽渊亲将,后来羽渊剑阁罹难,旧属部将分崩离散,大多因魔君迤扬不义之举愤然离开。为兄祖父因世代受恩,蒙殷丰厚,是以未曾解甲而去,却也因羽渊被逐一事与迤扬生隙。”
李隆基蹙眉疑道:“这便奇了。羽渊当时年纪尚轻,二哥祖父既世代蒙恩,当是屡立卓功,在军中威信也应不小,为何竟作了羽渊亲将?”篁延微微一笑:“三弟本非魔族中人,自不晓得羽渊在魔界声名。八百多年前羽渊初显锋芒,一把沛空剑单折迤扬精卫‘冥魔十八骑’,臣服群雄。后来迤扬任它为魔族首将,百万魔军尽统麾下。适时却也有人怀疑羽渊神勇无匹,兵谋不足。然则后来战事频开,仙界连遭折损,众人才知羽渊不但武技术法鲜匹,谋虑智计更是无俦。祖父得他信用,每日均是乐疲。羽渊待属下如手足,对祖父更是恭礼上辈,是以军中无人不服。”篁延目色神往,显是对羽渊钦服不已。
李隆基未料这一问竟问出忘优仙子生父平生,之前虽从濯寰处得晓一二,却终究不甚了了,当下笑道:“羽渊将军这等灵杰,难怪赤蓉仙子倾情于他。”又道,“那忘忧仙子生母绯楹又是怎样?”
篁延轻叹一声,道:“赤蓉仙子本为嫦娥座下得宠舞姬,后因嫦娥被贬广寒宫,昔时训调舞姬多被遣散,唯有赤蓉仙子姿容超群被王母选中带回昆仑。”篁延话音微顿,插道,“都说三界之内嫦娥仙子艳绝群芳,实则不然。赤蓉仙子经王母授受后不仅法力过人,风华姿颜更是脱尘逸俗,比之嫦娥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玉帝甚以越权命百花仙子合力植造新种赤莲蓉遍载上界,惹得王母恼恨不已。”
提及王母,李隆基不觉侧目看看菁柔,见她似是不甚在意,心弦稍舒,口中却是冷然:“想必这便是赤蓉仙子遭王母欲诛之而快的根由了。”略作犹豫,又道,“如此说来,王母实是枉为仙尊,心量如此狭小,竟也似凡间女子般嫉恨成仇。”菁柔心头微颤:昆仑雪霄,千载苦修,王母一直是自己心目中道极仙尊,统领众仙,当之无愧。怎奈今日所闻竟让自己心念开始动摇,莫非这千余年来的钦敬,竟也只是虚恍一梦?
篁延将菁柔神色瞧得分明,笑意浅涩道:“不错。王母性情沉敛,城府渊深,实是大哥不好对付的狠辣角色。”李隆基冷哼一声,忽地想起篁延身世尚未问明,便道:“那二哥祖父后来因何遭人陷害?”篁延面色转冷,恨恨道:“迤扬深知自己已然惹下众怒,是以对祖父十分顾忌。若非为兄家宗对王室世代效死,加之祖父又曾助迤扬平息封侯叛乱,否则早就被他寻衅治罪了。可惜好景不长,待我长到能披甲带兵之龄,迤扬终是找了个空口罪名将祖父贬出魔都血郾城,抄尽宗族上下资产。”话语至此,篁延眼中精芒一闪,怒焰如炽,咬牙道,“全族上下妻离子散,流落荒郊。祖父恼愤不过,始出血郾城便撒手而去。本来家父也是带过兵的,凭些力气便可养活我和娘亲。但迤扬手段毒辣,竟派出‘冥魔十八骑’前来追杀。家父力战不下,拼死将我和娘亲救出,自己却……”篁延喉头一哽,再难言语。
李隆基将金牙咬地作响,切声道:“难怪大哥不是迤扬亲生,像这般禽兽也只生得出糜鸿那种混帐东西!”篁延微息悲怒,忆道:“娘亲哀痛不已,身体力渐不支。她本是魔族王室远支的郡主,自小娇惯,少有这般风露颠簸,眼见憔悴日生,终缠病倒下。娘亲过世前叮嘱我一定不要想着报仇,只要我平静度完此生。”篁延微阖双目片晌,忽地猛然睁开,精芒熠闪,“但我怎都咽不下这口气。宗族上下千余条性命,父母深仇堪蔽日月,却让我如何抛舍!三日后城下一战,篁延定要斩取迤扬项上头颅!”
话音始落,便闻座下众将齐声叫好助势。李隆基霍然起身,举盏过眉,高声道:“既是如此,朕便祝二哥三日后城前扬威,慑退魔师!”言罢欲饮杯酒,却被身旁伸来的纤纤柔荑拦下:“陛下且慢。”李隆基与众人俱是一惊,诧异望向銮座旁的青纱仙子:“柔儿这是何意?”菁柔轻叹道:“陛下纵然顾重兄弟之义,但可曾想过假若将军杀了魔君,魔族当真会依约离去么?”李隆基微微怔住:“这……”
菁柔扫一眼殿上众人,忽地目注篁延:“将军既是魔族将门出身,当知‘冥魔十八骑’乃是迤扬亲将,其余人等不得调用,即是血肉亲子也不例外。”篁延恍然悟道:“如此说来……”菁柔又叹一声,苦笑道:“当日王母与魔君商议计迫萱瑶之时菁柔亦在旁边。”菁柔避过李隆基讶然的目光,“那日魔君迤扬已然不复昔日威慑三界的气概,竟答应以仙界割赐七十二福地及保得太子濯寰性命为条件再不起势。看他当日情形,眼下应该早已心如死灰,霸志枯槁。那‘冥魔十八骑’恐怕也已归入糜鸿麾下了。”
李隆基依旧不解:“这又如何?”“三弟有所不知。”篁延闻言至此已然猜到菁柔忧心缘由,轩眉紧锁道,“这‘冥魔十八骑’乃王室宫闱御侍,魔族以血性悍勇立威安命,得这十八骑儿郎即等于半个魔君尊位。想是迤扬心中郁怅,无心带兵,便将这十八骑悍将交于糜鸿,方便他在军中行走施令。”
“二哥是说……”李隆基虽仍觉茫然,却有一丝异念升起。篁延眉头蹙地更紧:“为兄所指,便是迤扬死后魔族大军是否离开,并非预料中那般顺利。而且……”篁延抬目看着李隆基,“‘冥魔十八骑’悍比鹞鹰,相互之间的默契更是如有神助。仅是这十八骑骁勇战将,就可挡我们有数兵马。”
李隆基心头顿沉:“如此说来,无论我们如何避敌锋芒都不能免去这场兵戈之祸么?”众人一时无语,长生殿上倏然入静,掷针可闻。李隆基面色数变,蓦地朗声长笑:“痛快,痛快,但我李唐根基尚有金汤之固,又岂会任得界外蛮族肆意屠戮!”转而示意殿外久候的舞姬入殿献艺,自己却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仪礼态频频把盏,似要将自己在江山烽起前醉死梦绝。
菁柔俏立君旁,黛眉微蹙,眸中神采离合,凄哀错杂。忽地展颜一笑,凝眸座上李隆基道:“陛下心绪烦忧,不若让菁柔献舞一曲,与陛下排扰消愁,如何?”李隆基闻言一诧,似是未曾想到这上界清隐的淑静仙子竟会主动荐艺,但此时已是酒意微醺,未作细想便浅浅笑应:“难得柔儿有此兴致,就让朕和诸位开开眼界,且看上界仙姿舞步何等绝美!”
菁柔微绽笑颜,轻移莲步走入大殿中央,裣衽一礼。此时歌舞倏起,彩裳如云,罗纱烟笼,芳菲沁脾。众舞姬皆乃玄宗自后宫亲选,均是貌比沉鱼,容及落雁,舞技更是天下少有,京华叹绝。怎知菁柔舞步一起,纤臂一扬,竟似有万千飞絮扬花缤纷散落,至人屏息,周围如玉美姝相较之下黯然失色,让观者顿生脂粉庸凡之感。李隆基醉眼朦胧,口中赞道:“柔儿真是好舞技,上界仙子果然脱尘逸俗,不同凡世。以柔儿如此姿容舞艺,却也当真应了曹植《美女篇》中‘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的佳句,只是不知又与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水仙子相去几何。倘若此战朕有幸存命,来日定要作一曲《霓裳羽衣舞》与柔儿合奏!”
菁柔闻言眸色微恍,隐泛泪泽,舞步稍稍生乱。篁延看得真切,心底莫名锥痛,把盏更频。菁柔向篁延一望,目光倏定,似是下了决心,调整舞步缓缓移向篁延。此时众人各怀心事,又有舞姬穿花流梭,未曾注意篁延这边。篁延也只顾闷头饮酒,竟未察佳人近旁,但闻酣沉迷离中一阵柔香拂过,直透心脾。篁延猛然一惊,微生异感,多年养成的警觉让他指尖微抬,却还是犹豫着放了下去。篁延抬目望着面前神色凄伤的青纱仙子,释然一笑。菁柔娇躯一颤,强忍盈眶的泪水,轻转步姿,飘然而去。
碧海龙宫,东极殿阁,素以锦富华贵闻达三界,殊不知在渊壁幽壑中亦有困绝阴湿的玄铁牢笼。只是这牢笼颇为迥异,尽是放眼无际的百十根玄铁巨柱,上刻咒文,粗可合抱,链铁绞缠,间有白骨。在这刺破冥墨怨气充塞的玄铁牢阵中央,一名负伤的年轻男子交睫微颤,缓缓张开眼睛,右手欲抬,却觉阵阵剧痛袭遍,颓然落下。男子看着右手虚空一握,唇角牵起一丝惨笑。忽觉近旁海波微澜,凄寒冷怨之气扑面而至,男子翻身欲起,却闻“哗啦啦”一阵巨响,身体竟被一条粗大锁链缠困,且愈挣愈缚,愈缚愈紧。男子一声沉喝,却终是气力不继,跌回地上。
就在男子挣扎起身时,身侧那股冷冽怨气倏然止步,竟不敢再近分寸。男子抬目看去,却见一团朦胧清雾在海水中飘飘浮浮,依稀可见其间一张眉目毒怨哀戾的脸容。男子环顾四周,不觉心头悚然。原来这周围尽是矗立的玄铁巨柱,链铁遍绞,白骨森罗,俨然一处海渊巨茔。无数怨灵徘徊其间,凄厉凛寒不绝于面。男子侧目瞥一眼不知为何畏惧不前的怨灵,怨灵见他神色疲怠却不失凌厉,惶惶然退了开去,周围还在觊觎的怨灵尖声呼叹,随即各各散去。
男子也不管它们,自顾凝神定气,调整脉息,却觉体内真气枯涸,绵软无力。长叹一声,男子拖动臂上锁链,不过分寸便已力竭,更有伤口上剧痛传来,几欲昏厥。男子涩然失笑,背脊靠上玄铁巨柱,仰头望向海波流颤的狭长渊口,心中郁痛,蓦地长啸一声,啸声凄怆悲苍,愤恨怨怒,似是要将这万顷东海掀覆。纵然不知西极何在,亦要凭自己尚存一息冲破束缚,撕裂苍冥!
步音倏起,男子骤生警觉,凝神循望,见一女子躲着地上磷磷白骨小心走来,确是当日带自己去往蓝暖阁的扇贝宫女。女子远远望见这边,似是作了一声极低的喜泣,急急向男子走来,几次险被地上锁链绊倒也不计较。及至面前,女子愣怔看着昔日俊雅洒逸气宇轩昂今时却颓靡伤重神色凄落的魔族太子,纤睫下的秀眸忽地涟涟泪落。
“太子……”
濯寰强笑宽慰:“姐姐何必如此伤心,小弟尚有气力颠却这东海沧溟呢!”女子抬手拭去颊边泪水,从怀中取出一颗赤红晶透的丹丸放在濯寰手中:“太子,这是三公主让奴婢带给你的龙血归元丹,此丹以上古苍龙血液精元炼制,可在七日内将你所有伤口治愈,九日内恢复法力真气。太子快服下吧。”
濯寰笑道:“濯寰何德何能,竟让三公主为我这般挂心。”转又沉声道,“三公主现在如何?”女子轻叹道:“原来太子还记得三公主对你的好呢。”见濯寰静默不语,又道,“三公主现在被龙王软禁在幽泫宫,连服侍的宫女都被调换了。”濯寰暗叫惭愧,却闻女子道:“因奴婢平日都在正殿,如今也被派往幽泫宫照顾三公主,才有机会为太子送药。”
濯寰蹙眉道:“姐姐可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女子环顾一下周围见了生人不敢近前的怨灵道:“这里是历任龙王处置叛族的地方,这百十根巨柱都是以东海玄铁混以北海极寒之地的千年雪蛇筋铸成,非是普通神兵利器可以斩断。”濯寰闻言颓然笑叹:“看来龙王果真是要我与瑶妹错失今生呢。也罢,如果当真在神鼎破印之日仍困于此,就在这白骨怨灵间自绝气脉吧。”
女子见他这般悲戚沮丧,一时竟噙泪无语。濯寰心生怜意,扬眉笑道:“姐姐莫哭,濯寰不会放弃任何脱逃机会,待小弟冲出此处绝渊,定要好好向姐姐和三公主道谢呢!”言罢欲将龙血归元丹送入口中,怎奈手臂抬到半空就软软垂落。女子又是一阵抽泣,自濯寰手中取过丹药送入他口中。濯寰心下一动,但觉丹丸入口甜香,想是女子身上味道。再抬目时正望见女子蛾眉颦起看着自己,眸色忧虑,显是极为担心。濯寰恍然开悟:难道她竟……
女子见濯寰气色渐趋好转,缓下心道:“太子安心在此调息,奴婢明日为太子送些水食来。”正欲起身离去,忽闻濯寰笑道:“姐姐如此大恩,小弟却还不知姐姐芳名哩。”女子玉颊羞红一片,低嗔道:“奴婢名唤贻馨,太子莫再叫姐姐了。”旋即袅袅远去。濯寰怔望她纤秀倩影片晌,忽地涩然苦笑。
“父王,你究竟要如何处置他?”龙三公主看着面色阴郁的龙王,虚弱地想要从榻上挣扎起来。龙王瞥一眼案几上冰晶托盘内的食物眉额一皱:“怎么,又绝食了?”龙三公主撇嘴道:“哼,不过三日而已,尚难危及性命!”
龙王看她半晌,叹道:“龙儿,以往你拿这招来威胁父望不出两日必能如意,但今时却是不同,若是为那魔族太子求情,为父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机。”言罢挥手命人摆上香炉,“这是南海鲸涎香,可以仅凭气味让你补给食物。”龙王拂袖转身,“待你找到其他可以威胁父王的方法再来计较吧!”
三公主俏脸气得愈加苍白,无奈却怎都起不了身去打翻香炉,抬目再看面前一个个噤声不语的宫女,心知他们绝不会依自己意思去做,不觉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她们下去,自己软软倚在榻上。
“公主,奴婢回来了。”一名身容格外纤丽的宫女在榻前作礼,“奴婢幸不辱命,已将龙血归元丹交与太子服下。”“那他现在怎样?”三公主秀眸一亮,急急发问。宫女目现哀伤,险些落下泪来:“奴婢初见他时只道是重伤未愈,真元大耗,后来服丹时才发现竟连手都抬不起来…”好不容易压住颤抖的肩头,又道,“好在他服了龙血归元丹后气色大有好转,现在应无大碍。”
三公主揪紧的心绪终于平复,勉力露出笑容:“那便好。”宫女看着三公主苍白疲倦的面容,伸手递上一块青黄色玉佩:“多谢公主将王后遗物交于奴婢抵御怨灵。”犹豫片刻又道,“那龙血归元丹乃是王后留给公主,可活死人,肉白骨,延寿元,修真气,龙王一向十分珍爱,若是让龙王知道……”“那有什么!”三公主冷笑一声,“母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给谁用还须别人允准么!”忽地想起一事,“贻馨,你没跟他讲我绝食三日的事吧?”
贻馨笑道:“公主放心,奴婢只跟他说公主被龙王软禁,除此无他。”转又惑然道,“奴婢不明白,公主既然关心他,为何竟还不愿让他知道自己为他付出这么多呢?”“谁关心他!”三公主唇角略扬,“本公主只是不想让他死在这里坏了自己声明,我可不想让别人以为是本公主把他带进来丢了性命。”忽地微微一笑看向贻馨,“贻馨,你竟喜欢上那盛气凌人的小子么?”
贻馨玉颊烧霞,嗔道:“公主怎么拿奴婢来取笑。”三公主咯咯笑道:“有什么好害臊的。那小子虽是崖岸自高,可在三界也确是有些声明,我见你提起他时眼角眉梢那番情意便什么都明白啦。”贻馨羞地面若粉荷,更添娆姿,口中却是不饶:“公主再这么拿奴婢开心,奴婢…奴婢就再不帮公主传信送食了。”
三公主笑谑:“你舍得么?”见贻馨低头不语,忽地敛起笑容伤叹道,“贻馨啊贻馨,你知道么,如今三界固衡临危,太子濯寰势成骑虎,天下俊杰才介你谁都可以喜欢,可偏偏就不该对他动心。”贻馨娇躯微颤,抬目迎上三公主哀怜的眸光。三公主呆了片刻,忽地轻摇螓首:“贻馨,或许我们真不该遇到他。”
贻馨默然,蓦地开口:“公主,如果事况转恶,你是否会为他背叛龙王?”“背叛父王?”三公主不觉怔然:是啊,以他这般性情和对忘忧仙子的深挚感情定会不顾劝阻再与东海百万龙兵交锋,自己救得他一次,却再无神丹和机会救他第二次吧。或许唯一可行之计,便是让他挟自己以要挟父王。可如此一来,自己又岂非欺愚父王?母后过世后父王一直视自己若在掌明珠,难道三百年来的父女深情竟抵不过与这命中过客的匆匆一瞥,亦或他在自己心中早已不再是鸿雁留声的眷顾,而是宿命注定的纠扰么?
贻馨见三公主神色复杂,幽幽轻叹:“公主若做不来,便由奴婢代劳吧。”“你?”三公主微惊,“贻馨,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贻馨粲然一笑:“能为公主分忧解愁,贻馨绝无怨言。”三公主看她半晌,忽地笑起来:“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坚忍决绝的女子。本公主也当真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肯为那小子这般付出?不过…”三公主语调转沉,“这件事你还是做不来呢。”
贻馨恍然惊悟:“公主莫非要动用……”三公主唇角牵出一丝苦笑:“这是眼下唯一可行之计,纵然触怒父王我也顾不得了。”又道,“当日我让灵蛟冲破封阵时早知他们几无脱逃可能,便在灵蛟身上种下‘水遁蛊’。此物乃我幼时偶遇一苗疆蛊巫所赠,只要是天生水灵便可脱出所有水系封印。当日太子身败被擒,麒麟兽强行封入炼苍枪,灵蛟也被父王缚于东海磐龙石。一旦灵蛟脱出封印必可将东海搅翻,到时我们便有机会将太子带离东海。”顿了顿又道,“那时还得靠你带他去取炼苍枪与沛空剑呢。”言罢从枕旁玉匣中取出一块双首龙璜交给贻馨,“这是母后留给我的‘潜龙幻形佩’,戴上它再念动印诀便可在海中隐匿身形。待灵蛟脱印之时你可将他交予太子让他悄然离开。”言罢将印诀口授贻馨。
贻馨默默记下印诀,抬目看着三公主,犹豫道:“公主……”三公主微微一笑:“我明白,私自释放被囚于东溟茔渊的人等同叛族,但父王毕竟与我有血脉亲缘,怎也会对我留些余地,但他的性命却是悬系千钧,不可而再。”三公主从玉匣最底层取出一方精巧的红珊骨玉盒,“这是玄铁混筋锁的化锁咒粉,只须撒在锁链上便可将其消于无形。”贻馨接过玉盒,忧心道:“公主自己怎么向龙王解释?”
“这个本公主自有对策。”三公主强自笑道,“你现在只须替本公主照顾好那小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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