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藏北天陲,雪峦延绵。十万骑兵与二十万步兵冷然逼视面前威耀傲漠的十万仙兵。仙凡交兵,昆仑色变,十万骑亢怒待发得神兽灵禽嘶鸣不断,欲撄锋锐。冷媚阳光在满覆的冰石晶岩下将映折整个雪原的刃芒碎裂成万千跃动的精魂,烈风过处,衣带翻飞,战甲啸隙,织密的阵网已然拉开。
濯寰手提炼苍卓立于雪崖顶缘,身后不远处的篁延与李隆基缄默无语。杀伐将开的战场上尘烟漫起,四十万军士对垒的慑人军容对随从迤扬驰战数百年的濯寰造不成丝毫动容。寂寂苍穹下流幻的风云将他冷峻的脸廓一一勾留,如同此刻他心中的信念,那份让他一生恪守的承诺。
片晌,心神黯然的李隆基以低沉仅盖风声的语调道:“大哥打算如何处置青儿?”濯寰冰冷的俊容稍缓,叹道:“三弟是否已动真情?”“咚!”一阵闷响打破尴尬的气氛,李隆基颓然跪向濯寰,哀恳道:“大哥,小弟绝非动摇军心,只是青儿也是受王母指示身不由己。倘若大哥肯抬手放过她,小弟愿以手中所握一切作代价!”
“什么!”濯寰稍缓的面容瞬间燃起怒意,“拿你的江山作交易?”濯寰仰天长笑,忽然止住自嘲道,“不爱江山爱美人,哈哈,我还不是一样,又有什么资格责斥你?”转身又道,“放心,菁柔与瑶妹毕竟也曾同列仙班,只不过她善妒的性格足以让你疲于应付。待我将那两万战马的解药拿到,自会把她交给你。”
李隆基似是还未从这恩赦中醒来,篁延从旁推他一把:“发什么愣,还不快谢过大哥!”李隆基方才惊悟,却被濯寰扶起道:“先别谢我,你们两人的事情怎么理清?”两人同时脸红,篁延叹道:“小弟行动粗陋,既无大哥天生俊逸又无三弟王者之风,不得菁柔仙子垂青也属自然。但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我们兄弟三人义比金坚,怎会为这等事情疏离。”濯寰看着这面色红白不定的李隆基爽然笑道:“二弟说得好,前怨尽抛,闲事休提,眼前这场战事才是当务之急。”
篁延与李隆基点头称是,三人一起望向战云密布的战场。濯寰深知若只以蛮力比拼,凡人又怎是精气不竭的仙兵对手。不过自己手下所握的最大王牌,正是这支威猛健硕的骑兵。无论仙军如何强大,旦若失去斗志也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骑兵的优势之一,便是能以攻其不备的方式将其摧致残形。
篁延凝注战场良久,忽道:“这明显是王母蓄意挑拨,大哥为何不在他们来时沿途设伏偷袭?”李隆基似是同意篁延看法,微微点头,看向濯寰。濯寰负手而立,笑道:“为兄岂会不知这点。但二弟三弟有所不知,仙界中人灵觉极强,任你作何埋伏都是徒然,倒不如灵活的骑兵来的收效大。”
“那我们该作何反应?”篁延心性好战,急问。濯寰洒然笑道:“二弟只须在为兄行云布雨与敌方大将比斗五象法术之时传令大军分出两翼从两侧冲乱失去指挥的仙军阵形,再以中旅骑兵配合步兵杀入阵中,切忌自恃兵力占优心存大意,要知仙兵真气强凝,若非握有骑兵这一着棋,我军此战无异送死。”
篁延欣然领命去了。李隆基上前道:“大哥莫非真以为小弟要退出阵线了吧?”濯寰环顾整片战场,笑道:“此战确然无须三弟出手,敌方将领的法力我已探得一二,绝非为兄对手。不过三弟也不会落得清闲,为兄要你去完成一个最困难的任务。”
“什么任务?”李隆基神情一震。“劝未来弟妹交出解药啊。”濯寰转身笑看李隆基。
李隆基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转而道:“大哥对此战有几成把握?”
濯寰目色微黯,轻叹道:“我随父王兵征数百年,与仙界交战多次,深悉仙兵修为绝非易与之辈。虽然我早已让二弟召集军中魔族异士将破印口诀传与众将士,但即使是这费心挑选的三十万精锐之师也终是良莠不齐,能否破除仙界兵将护体真气就要看他们有否天赋骨脉并将资质完全发挥出来了。依目前为兄所能估测到的实力对比,恐怕只能暂作五五之分。”
五五之分?李隆基闻言心若沉石,充满无从着落的空索感,转身回望如云波漫的行营中自己那蓬插饰金翎的高帐:青儿,我们的感情是否可以抵消你视若己珍的千载修为,亦或朕对你的恋慕只是一厢情愿么?
菁柔早已化去凡人衣貌静坐在雕龙琢凤的软榻上,对撩幕进帐的李隆基冷面相与。李隆基尚是初睹菁柔上界仙子的绝美姿颜,登时怔立不语。菁柔见他这般神态,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又羞又恼,大异于修行千载的仙子该有的冷漠心态。可念及对方立场,便强压思绪波澜,冷然道:“陛下若要从菁柔口中探得忘忧仙子囚禁之处就请不必费神了,因为萱瑶身份重要,菁柔尚无资格得晓此事。”
李隆基未料刚见面就被菁柔拒若大敌,不觉苦笑:“这是何苦,青儿,我们不能和言相对么?”菁柔面色微变,缓言道:“陛下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青儿。小仙菁柔,奉王母之命离间你们兄弟三人。今日既识破遭擒自是无话可说。不过看在陛下乃一世天子及对菁柔一番照顾下,菁柔还是要劝陛下偃势回军。莫说这区区百万凡兵,便是魔君亲率大军前来也难撼昆仑仙威。王母对凡界一向仁善袒护,陛下若肯依菁柔所言,王母定然不会多加追究。百万生灵孰生孰灭,尽在陛下一念之间。”
李隆基入座菁柔对面深深凝注菁柔:“仙子到现在仍不放弃对我们兄弟三人的离间么?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王母的胸量气度。”菁柔玉容再次转冷:“陛下此言何意?”李隆基怕场面僵结,忙道:“仙子莫要误会,朕只是想让仙子明白我们非是要与昆仑为敌,但王母逞凭强势囚禁我大哥爱侣,实在可恼。若她能将大嫂放回,我们自然会息此兵戈?”
菁柔惑然看着他:“陛下为何对别人的事如此挂心?”李隆基见仍有转圜余地,笑道:“朕与忘忧仙子曾有浅交,极为欣慕她的脱尘姿颜,况且他又是大哥平生挚爱,做兄弟的焉有不助之理?”
菁柔分明瞥见他言及萱瑶时眼底的异彩,心中莫名酸楚,讥讽道:“既是如此,陛下还来找菁柔做什么,尽管放展手足大战一场,以博忘忧仙子一谢!”李隆基显是未料她会借此发难,失措下神情慌乱,尴尬道:“仙子莫要误会,朕对忘忧仙子绝无非分之想。”
菁柔见他神色狼狈,终忍俊不禁,秀靥绽笑,欺赛凡俗,几令李隆基坠梦无还。菁柔自觉有失惯态,玉颊烧霞,敛容道:“陛下无须向菁柔解释此事,菁柔亦不会放在心上。”
李隆基方才挣出梦渊,闻言心如刀绞,痛难抑息。思忖间忽闻帐外站锣喧天,铁骑翻腾,声遏行云。更闻雷轰电鸣,火焚水漫,心知兵戈已开,自己却在这里左右顾难,沉湎柔乡,置万千将士生死于儿戏,不禁喟然:“堂堂天子,更为统帅,却奈得如此不堪。仙子,我们兄弟与昆仑必行此战,不论成败,我李隆基绝无怨言。王母若怕负上涂炭生灵的罪责,就请不要再用宵小手段阻我军程,一切天律惩责均由我承担!”
菁柔凝眸半晌,叹道:“陛下这是何苦,违逆天道,引火烧身,值得么?”李隆基见这娇俏仙子眸中分明充满对自己的嗔怪怨恼,神意微恍:“仙子仍关心朕哩!”
菁柔气结,却又徒叹奈何,只道:“陛下的两万西域良驹并非中毒,乃是被我下了没有解咒的法术,陛下只须静待一月,注意饲食,到时自会恢复。”李隆基面露难色:“静待一月?这恐怕……”菁柔傲然道:“我怎会不把计败遭擒的可能计算在内,此计从开始就是要你们贻误战机。”
濯寰卓立崖头,脚下旌旗猎猎,寒影盘缠,呐喊扬威之声冲彻霄汉。炼苍插立一旁,入岩三分,枪缨随风抚上他的星目剑眉。百步之外,雪丘之上,银铠赤冠的仙将云蓬与濯寰冷目相峙,云龙纹刻的长剑在流丽的阳光下熠生辉芒。
“太子濯寰,”云蓬高声道:“我尊你一声太子,乃因见你也是重情重义,竟肯为忘优仙子抛去身份地位及家国寄望。但仙规戒严,天威难犯,忘忧仙子罪责难逃。太子随父兵征多年,想必更清楚法不容情的道理。何况王母已是宽容广度,未对你与魔族用兵讨伐。我劝太子还是及早收军,以免生灵涂炭,血溅昆仑。”
濯寰长笑一声:“好个宽容广度,却不知是谁要以一弱女子的血封祭神鼎,倚威逞凶!”云蓬断喝道:“住口!王母素是仁和,怎会让昆仑沾染血光?”濯寰微微错愕,见云蓬不像作势,顿时明白一切,冷笑道:“王母城府如此之深,看来是将所有人都欺瞒了。”
云蓬面色铁青,云龙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仙有仙律,王母一向处事公正,岂容得尔等妖佞指评。”濯寰微笑道:“适才你我已比拼过五象法术,现在十万仙兵更被冲溃,全无斗志,你还有几成胜算?”
云蓬见他这般戏于自己,偏又无可奈何:此战本为诱敌之计,王母已在昆仑布下紫罡阵,足可让这百万大军丧失战力。岂知濯寰统兵竟能破仙族护体真气,且以骑兵施以巧击,更亲自上阵与自己比斗五象法术,激起自己战意以至恋战不去。兵败如山倒,云蓬颓望溃退散乱的残军,低喝道:“久闻太子濯寰用兵如神,末将佩服。但你我必有再战之日,望太子珍重!”言罢转身腾云而上,仙界残兵见败局难挽,纷纷蹑云遁去。云蓬回望濯寰,忽然传声入密道:“忘忧仙子暂被禁于玉墟峰寂云阁,没有王母亲令无人可入。”接而重叹一声,祥云渺去。
濯寰遥遥抱拳,涩然苦笑。篁延健步上前:“大哥……”濯寰仰天喟叹:“识英雄重英雄,若非为了瑶妹,恐怕即使随父王挥兵昆仑亦不愿与他交手。”
昆仑瑶池,清寒上殿,王母怒视莲台下单膝跪伏的云蓬,斥道:“本座早有叮嘱,此战只为诱敌,你却不知高低深浅强撄其锋,你以为敌方首将是谁,此战既失,濯寰必生警惕,今后我等何以为计?”
云蓬沉声道:“末将知罪,甘受重罚。”
王母怒意稍霁,环顾殿上众仙,心中油然叹息:云蓬乃昆仑首将,性情耿直坦率,濯寰乃三界最负盛名的年轻战将,俊杰相见自有一番意气之争,此战败果恐为天意。但若对云蓬不加惩戒,又何以服众,统袖群伦?
“云蓬听令,本座念你过往之功不加重罚,现令你亲守玉墟峰寂云阁,望你多加省思,克尽己职,戴罪立功。”
云蓬微怔,心头掠过一丝复杂感觉,半晌终道:“末将领命。”
李隆基颓然看着面前濯寰和篁延将自己与菁柔所谈道出,叹道:“一月之期我们怎么耽搁得起,仅是粮草饮水就成问题。”忽见篁延对自己施眼色,再不言语。
濯寰蹙眉道:“一月之期确是过久,但也不无裨益。距神鼎破印尚有三月期限,我军可在此期内养精蓄锐,深修破印灵诀,以备日后昆仑苦战。至于为兄…救瑶妹终究还是我个人之事,如若能在此间内独立功成而不至拖累你们才是最好,故此我要把统帅之职暂交二弟,如我侥幸成事自可免开兵伐,如若事败…你们就各奔前程吧。”
篁延与李隆基骇然大惊:“那怎么可以,大哥怎能抛下当日同甘苦共患难的誓言独赴昆仑?”
濯寰苦笑:“眼下形势不容乐观,昆仑虽遭此战之创,却也因此洞悉我军实力。再加上蜀山战了,王母很可能会从各处借兵助剿,到时我军腹背受敌,纵然志缚苍龙也要饮恨收场。故此为兄以为还是由我独入只潜成率较大,你们则须立即带兵回返关内严加操练。若王母见势暂缓借兵甚或放松警惕,我军便可在月余后蓄势出闸,攻敌无措。”
篁延和李隆基相视苦笑,齐道:“请大哥允准我们同往!”濯寰笑道:“莫要说笑,军中不能一日无帅,朝堂不可一日无君,你们各是身肩重责,怎能有如此戏言?”
“可是大哥你……”
“为我担心?”濯寰拍拍两人肩头,“二弟应深知探情者孤身入围的好处,兼且三弟手无缚鸡之力,更难随为兄潜赴昆仑。”见李隆基面色颓然,洒然笑道:“三弟也不必为此羞愧,凡界不同仙魔两界,自古帝王成就霸业若是尽倚武力实为下者,只有仁德兼施,辅策良臣,监国忠士,方为上者。像三弟这般人才,日后必为千古名君。但有一点为兄须得提醒三弟。”濯寰神色肃然,“三弟生性多情,日后必将受此牵累,至于最终造化如何,却也非是为兄可以窥得。”
“大哥……”李隆基心头微颤,隐约感到濯寰此去信念,纵死难撼。濯寰再道:“菁柔仙子本性不坏,只因多受王母影响行事颇显狠辣,若你能动之以情,为兄相信你们还是有缘分的。现在我已化去她大半修为,难兴风浪,日后如何,还得靠你自己了。”
李隆基终难忍住,眶目微红,哽道:“大哥对小弟如此尽心,小弟怎能让大哥只身赴险。”濯寰失笑:“都说是兄弟了还这般见外,如此软弱将来还怎么统摄疆土亦或看紧菁柔?”李隆基窘然一笑。篁延见劝不动濯寰,无奈道:“大哥心意已决,我们也不便强难。但若大哥真有不测,休论区区昆仑瑶池,便是天庭凌霄我也要他们再无宁日!”
濯寰看着篁延叹道:“二弟如此鲁莽,日后必遭其累。然则性情难易,大哥也只能多费唇舌劝你凡事三思而行。今后我们兄弟三人无论生死成败,皆由天意吧!”
昆仑雪域,皑峰延绵。寂云阁静处于雪雾风帐的漫空合拢下,花木扶疏,楼台鳞栉,仙踪云渺中的寂云阁如海上桃源,兀自招展。云蓬心烦意乱地在园中闲步,落英叠错,缤纷成彩,更有阵阵扑鼻清香,韵雅趣致,久历沙场的年轻仙将不觉看的心神舒软。但烦忧的情绪不多时又奔袭心头,怅然无语。
“这位可是骧龙仙将?”一清婉女声倏然响起,云蓬转身回望,却见一姿容绝美的堇纱仙子俏立园中,蝶起蜂落,幽香沁脾,云蓬立时被眼前如梦似幻的佳境搅乱心神。
“末将云蓬,奉王母之命护守寂云阁,仙子是……”堇纱仙子微绽笑颜,几可夺天地造化之极的清丽让云蓬面色怔然:“小仙萱瑶,有累将军照顾了。”云蓬愕然:身为统兵之将,自己过往确曾极少见到王母座下众仙子,但如萱瑶这般容色的,云蓬自认三界难得其二。猛然想到自己竟是间接被面前佳人所累,之前的怨恼即刻空扫无痕。
萱瑶见他神色复杂,惑然道:“将军是否因被派到这里自以遭王母投闲置散,若是如此,萱瑶可奏请王母另遣人来。”云蓬忙道:“仙子莫要误会,云蓬绝无此意。况且你我均为戴罪之身,王母如何肯允?”萱瑶诧道:“戴罪之身?”云蓬缓缓将原委道出,萱瑶片晌叹道:“都是萱瑶牵累将军。”
“这怎怪罪仙子。”云蓬莫名惶然,“太子濯寰用兵如神,实乃天纵之才,云蓬佩服之至,怪只怪我意气心盛,自酿苦果。”萱瑶苦笑摇头,道:“将军可马上带我去瑶池宫,我自会求王母改变心意。”
云蓬奇道:“仙子何以如此有把握?”萱瑶凄然笑道:“萱瑶只余凡界三月命寿,想必王母也不会拒绝我最后这点请求。”云蓬讶然道:“三月命寿?这却为何?”
萱瑶见他如此反映方知王母尚未将决定公然于众,便将自己与断煌鼎关系一一道出。云蓬愈听愈心冷,此刻终于明白濯寰为何要公然开罪仙界挥师昆仑。萱瑶见云蓬不语,只道他默应了,轻移莲步道:“将军,请。”
云蓬恍然惊醒,笑道:“仙子真的误会了,末将情愿留此照顾仙子,绝无半点委屈。”萱瑶不解望向云蓬,清眸明灭生辉,如星如素。云蓬怔凝半晌,尴尬道:“仙子不必为我抱不平,王母要我克守己责,戴罪立功,反是对我格外恩惠。”
萱瑶抿唇轻笑:“将军真是豁达,如此萱瑶也不再勉强。时候不早,萱瑶须回寂云阁哩,将军有事可到阁内找我。告辞。”言罢回身蹑云,缕缕堇纱无风自扬,如散晚霞,转瞬渺去。
云蓬痴然注望烟萦雾锁的寂云阁,呓语般道:“好个忘忧仙子……”
瑶池清殿内,王母闻得仙将军报凝神忖思,众仙也是惑然。太子濯寰本是有备而来,旨在爱侣,当是矢志不渝,不死不休,怎会骤然撤兵?更何况大军首战告捷,杀得昆仑败如山倒,铩羽而归,没有理由会值此军威初扬士气高涨之时偃势回师。王母顾望众仙,只见人人心神恍惚,懔然暗叹:“太子濯寰却乃天纵良才,即使如本座般悉晓他的擒纵险计,也要为他能在撤兵之时不动兵刃让对手生出疑惧的手段折服。太子濯寰啊,你果然是本座不得不除的大患!
王母倏地一惊:本座怎会生出这等血腥执念?眼前又浮现起八百年前自己最宠惯的仙子死前怨愤的玉容,似乎又听到她对自己真藏性情的揭斥。王母慨然仰目,鎏彩的壁柱雕梁将昆仑千年不变的旌漠与荒颓穿附其间,仿若凡情牵绊的绝望,将这无情雪域的空索魂灵震慑于穹霄之上。
濯寰拔立崖峰,卓如天神,枪缨飘指处,雪沙滚扬,营盘萧寂。濯寰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大军东返关内,自己力孤势薄,是否真有机会从禁阵重重的昆仑上境将瑶妹安然救出?然则无论王母设下何等阻障都已了无退路,因为自己已然背舍父兄,背舍魔界大任,如果连这仅剩的承诺都不能恪守,又还有什么资格立身处世?
濯寰放目望及雪雾风帐深处被凡人敬畏魔族憎恨的茫茫昆仑,心中暗誓:仙界逞威,时已万载,天既无道,就让我濯寰来扭转这宿定的时局吧!
玉墟仙宫,寂云雅阁,霞染烟绕,细瀑清湍。云蓬蹑云飞过沧渊踏上寂云阁绵竹萦翠紫陌镶攘的境域,霎时被阁前檐廊下的情景震慑:堇纱丝扬,倾国颜容,雪色灵鹤驯卧于前,纤纤玉手轻抚鹤羽,无限爱怜。云蓬竟懵然不知身处何地,心忖纵是翻覆三界也再难觅得如此佳人绝景。
萱瑶似是意识到云蓬的灼灼目光,抬目冲他嫣然浅笑,盈盈娇俏,几撼渊岳。云蓬心下慨叹连连,却见萱瑶眉角忧伤沉郁,惹人怜惜,不觉心头一紧:忘忧仙子啊,你竟爱他爱得如此之深么?
萱瑶惑然望着怔立不语的云蓬:“将军找萱瑶有何吩咐?”云蓬心神未定,脱口道:“仙子受委屈了。”
萱瑶失笑道:“将军何出此言?”云蓬方才清醒过来,顾目四望,叹道:“寂云阁建于沧渊中洲,实乃清寒苦寂之地,王母怎忍心让一名将死…让仙子宿于此处……”
萱瑶强笑道:“将军似乎忘记萱瑶是戴罪之身哩。”
云蓬默看萱瑶半晌,心波微澜:昆仑上境,浩浩仙威,无论王母此举初衷意何,将一柔弱女子作为消弭战火血戮的代价实是令人齿冷。心念至此,云蓬不禁热血翻腾,竟生出对自己千年笃信的油然鄙辱。进修天道,无情无欲,这天道原竟是这般不堪么?
“仙子,太子濯寰已经退军,此事颇为蹊跷。对太子濯寰莫若仙子了解,末将想知道你怎么看。”萱瑶玉容无波,淡淡道:“萱瑶已无心理会此事。”云蓬微愣,颓然道:“仙子似是对末将有戒心,怕我向王母告密。”
萱瑶轻摇螓首苦笑:“将军误会了。萱瑶静居此地已有些时日,心境略晋通明,已然想清楚很多事情。太子对我情深意重,萱瑶何尝不知。但天运其道,宿约其命,非是我辈有力转圜。与其被痛苦煎熬,倒不如静待未来,命不我与,多思无益,一切都交给天机运数吧。”
云蓬未料萱瑶竟会这般冷静,祸难当头,无惊无乍,难怪王母曾有言此姝资质旷绝,若得调教,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但此时萱瑶眉梢积聚的忧伤只让云蓬感到她的凄寂无奈,尤是那份生世不变刻骨铭心的爱恋,一个孤弱女子对爱侣的寄盼。
萱瑶未待云蓬再作思虑,起身衽礼道:“将军若无其他事情,萱瑶便回阁了。”云蓬心头一阵空落,欲语无言。萱瑶冰雪聪明,怎看不出他未生离意,便道:“将军似是有话要说。”云蓬沉吟片刻,终道:“太子濯寰随唐军折返关内,你果真毫无伤意?”
萱瑶闻言暗叹:公子怎会轻易放弃,但仙锋绝难强撄,只有以此擒纵诈敌之计几率尚大。想是公子要以身犯险,独潜昆仑。但若因此遇险遭难,萱瑶只能以死相殉。思毕抬目望向昆仑东界,神色怅惘。云蓬亦是精通兵法,又见萱瑶如此反应心中自是明了,叹道:“他怎会如此不智,你我尚可估得这擒纵之计,何况王母?太子此来必是难逃折辱。”
萱瑶悲涩一笑:“公子就是这样。”接着齿印樱唇,决然道,“若公子真有不测,萱瑶自会随他碧落黄泉!”
云蓬虽早已猜到萱瑶反应,但此刻由佳人口中亲吐心迹,云蓬仍觉酸痛不已。萱瑶的爱憎分明,贞情不渝,乃至这坚强性格,无不让云蓬深觉钦敬,更在难名之下暗滋爱慕。怎奈对方心有所属,自己更不能泥陷凡情甚以横刀夺爱。当日与濯寰对垒军前,云蓬对这位名叱三界声动六道的魔族太子早已心生敬意。若非仙魔之芥,自己必将其引为知己。命不遂己,天意弄人,自己更在此刻爱上这娇俏仙子,濯寰生死不渝的爱侣。心念至此,云蓬苦笑道:“想来仙子也不会听我劝言,但云蓬仍有一语不吐不畅。自古‘情’字恼人,以仙子旷绝三界的姿容,莫说像我这等只懂行军布阵的粗陋武人,便是草木鸟兽亦会倍加怜惜。我尚信天道犹存,仙子切不可放弃生念,只要命转离合生息不灭,此事一定还有转圜余地。我…我定会让仙子看到这一天!”
萱要惑然思味云蓬所言,恍然悟起“怜惜”二字,顿时玉颊烧霞,半晌终道:“将军才情甚高,前程必锦,何苦为萱瑶引上祸水。萱瑶只劝将军尽遵王母之命,切自珍重!”语毕转身入阁,只余丝缕幽香入脾。
云蓬自嘲一笑,仰望碧瓦丹阁中那抹纤纤弱影,怅意难消。忽闻灵鹤清唳,声遏行云。云蓬垂目望去,却见灵鹤一翔,羽华冲天,如雪纷扰间的窗影罗袖恍然是一枕柔肠寸断的凄绝长梦,只是不知这梦的结局,是否有命轮倾轧的伤痕滋蔓攀爬。
昆仑一日,人间不觉昼夜数恍。关中之地,渭水河畔。自古长安古城便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批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一说。但如今就在这夯筑的高拔城墙下却是旌旗猎猎,矛戈成林,玄铁甲胄下竟是悍勇无匹的魔族锐师。魔君迤扬傲立阵前紧盯城楼上背对大军的青纱女子,身影竟颇为熟悉。却闻女子凄恻语声随风入耳:“菁柔受此大辱,再无颜面见王母,索性死在魔族流矢下吧!”
迤扬终于记起此姝正是西天圣母座下菁柔仙子,不觉心生疑窦:她怎会在此出现,莫非是离间计败,被挟至此?
糜鸿遥见菁柔曼妙身姿,心下暗恼:这魔族皇子做的真是窝囊,凡界天子尚有如此佳人,自己却要时时受父王严苛管束!出神思量间互见身旁迤扬抬手示意道:“传我口令,静观其变,若无本王亲令,不得投矢放箭!”
高矗城楼上李隆基与篁延无奈对觑,众人目光都聚于危垛边衣纱拂风青丝撩空的佳俏仙子。李隆基惶然道:“柔儿何苦如此,朕对你深情一片……”
“住口!”菁柔羞愤叱道,“太子濯寰废去我大半修为,现在我与凡界女子几无殊异。这倒罢了,未想却遭凡人轻薄,菁柔仙颜何存!”李隆基叹道:“柔儿,这千载修为仙者尊位当真如此重要,竟抵不过我们在昆仑的那段情分么?”菁柔闻言心颤,黯然神伤:“陛下实是错付深情,你我终是仙凡有别,况且王母对菁柔有栽育之恩,千年情分岂是轻易舍得?”
仙凡有别?李隆基忽然想起初逢萱瑶时自己也是倾慕于其旷绝姿容,后来却因心惧天谴知难而退。菁柔同为上界仙子,为何自己竟毫无惧悔?菁柔见李隆基面色沉下,心底莫名刺痛,黯然道:“陛下帝王气盛,抱负高远,想必也深明‘红颜祸水’之理,不会以千古帝业国计民生作违逆天道的筹码吧!”
众兵将悚然动容,篁延却失笑道:“仙子一向争强好胜,怎会因这等小事怕了那无谓天谴?且看我大哥大嫂把王母弄得焦头烂额,天谴又何足惧哉?”
“见识短浅!”菁柔仰首凝注冥空,“你们与昆仑动此干戈实属不智,须知王母虽与玉帝各有分统却毕竟还有夫妻情分,仙威难撼,天威更难撼。若是惹起玉帝不满,你们何止招来杀身之祸,恐怕连元神都要消于无痕。”
篁延冷笑道:“玉帝?据闻玉帝与王母因八百年前神鼎之争互生分歧,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仙子要玉帝来助,这恐怕……”“笑话。”菁柔不甘示弱,“你欺我昆仑无人么,抓名叛仙也要求助玉帝。”篁延闻言虽觉不妥,却也一时没了说辞,顿然语塞。
李隆基无意理会这等闲杂琐事,苦言劝道:“柔儿,朕既为天子,坐势万疆,手拥重兵,必会竭尽全力保你平安。只要你肯点头,朕定然让你在凡世获得三界难求的幸福。”
菁柔伤颓尽露,叹道:“陛下不必再为菁柔用情,菁柔自认不及忘忧仙子重情比命,昆仑梵清才是我此生归宿。我劝陛下还是及早收起儿女私情,用心抵御魔族大军吧。”李隆基闻言心如锤击,神意恍惚道:“柔儿,你真的要弃朕而去么?”
菁柔心中慨叹:自己恐是凡心已动,回返昆仑王母必有重罚,但若就此泥陷凡情,势将沦入万劫不复。心念数恍,咬唇道:“陛下应知菁柔性情,你二哥适才也说我争强好胜,如此怎会甘居人间,凡苦一生。”
李隆基眼前晕眩,几欲跌倒,幸有篁延在旁扶住。篁延看看魂断神伤的李隆基和城楼边似有不忍的菁柔仙子,再俯探一眼城下气势汹汹的魔族悍师,心弦紧绷:虽不知为何魔君迤扬竟亲率大军前来公扰凡界,但魔军实力自己最是清楚不过,即使是这百万凡魔盟军处于巅峰状态也无绝对胜算,遑论此时大军始归,疲弱不堪。加之三弟竟在此颓势下毫不理会临城大军而只顾儿女私情,此战敌强我弱,内外交煎,岂非任人宰割?心念至此,篁延不禁侧目西望:大哥,你在哪里啊?
云蓬缓缓抬目望向九尺莲台上神色清冷的王母,忽然感到些微从未有过的寒意。王母似乎并不急于开口,直拨人心的目光令云蓬急忙垂目。王母微微一笑:“骧龙将军,你不会怪本座将你投闲置散吧?”云蓬虽不明白王母为何还要如此问他,却不好不应,便道:“末将出战失利,损折不少部属兵将,有失昆仑威信尊严,受此惩处已是王母极大宽容。”
王母淡然笑道:“将军不愧为昆仑首将,无须本座多费唇舌向你解释什么。不过你也不必沮丧,因为现在你所担之职可是很多人可遇不可求的。忘忧仙子关系到神鼎之争,三界固衡,若你能将此事办妥,本座必会为你向玉帝请功,晋封天将。”
云蓬心中倏地腾窜起无名怒火,心道你身为仙界群伦之首,竟不济到用一名柔弱女子求保苟安,满口天下苍生三界存亡,还不是怕祸水沾身。面上却不便发作,故作敬服道:“多谢王母提拔,云蓬定然不负所托。”
王母微微颔首,忽得一仙将上殿禀道:“奉王母之明监视唐皇大军动向,现正遭魔族大军围困长安。”
云蓬心下一紧,请命道:“王母,凡界生灵乃我等庇佑,魔族公然捍扰便是无视我昆仑仙威,末将愿带兵相阻,免酿生灵涂炭,血染江川!”王母冷然盯着云蓬,心道迤扬此次出兵可是经过本座默许的,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片刻才道:“此事不必将军操心,本座自有打算,眼下将军只要记得答应过本座的事情便好。”
云蓬心叹一声,正欲退下,王母唤止道:“将军若是清闲,可否多去寂云阁陪陪萱瑶。她虽有违仙律,却也是身世孤苦,寂落无依,况且她毕竟也在本座手下位列仙班,又是一柔弱女子,怎都不能太委屈了她。”
云蓬暗自冷笑:若你真有怜意,为何不成全她与太子濯寰?淡淡应道:“末将自当照顾好忘忧仙子,王母不必挂心。”
王母看他身影没于殿外,唇角闪过一抹冷笑:区区莽将也敢背叛本座,本座定要你与太子濯寰拼个你死我活!
云蓬回返路上心中莫名不安:以王母脾性怎会只对我交代这番话?又想起长安之危,忽觉恍然:王母与迤扬暗中勾结,设下圈套让忘忧仙子为太子濯寰及三界宁定甘心殉鼎,此事在三界已然传扬开来。现在魔君亲率大军围困长安,想是要剿灭篁延及其手下魔族叛军,王母自然不好出手相阻。但此事可大可小,一切尽看魔君如何处理,如若托大必将招来玉帝不满,到时王母与玉帝虽是夫妻也是吃罪不起。哈,这岂非是要让王母左右为难么?云蓬心中微觉快意,正要将这消息告知萱瑶,转念思量顿感不妥:王母遭难自是快事,但凡界生灵蒙难实非儿戏。王母一旦对此事不闻不问,不正等若损及太子濯寰么?忘忧仙子得晓此事必定更加难过。云蓬沉思片刻,打定主意不向萱瑶提及此事。
寂云雅阁,依旧如昔,涓声泠泠,悦人心神。萱瑶屈膝坐于纤草柔蒲之上,羽纱罗襦微显湿色,更添此景韵致。云蓬已是驾轻就熟,如故上前道:“仙子又在为玉翎鹤梳羽哩。”萱瑶抬目微笑,一时间落羽着彩,轻波涟涟,云蓬仍是看得痴了。萱瑶微扬青山黛眉,柔声道:“将军似是怀有心事?”
云蓬奇道:“仙子何出此言?”
萱瑶绽开笑靥,如花芳糜,戏道:“萱瑶略通相人之术,将军信么?”见云蓬面露疑色,莞尔道,“相人之术,实分三境。相人以行,为下者;相人以言,为庸者;相人以微,为上者。如此,将军以为然否?”
云蓬笑道:“仙子果有所悟,云蓬受教。”忽见萱瑶裙湿大片,语透怜惜道,“听闻近来东海龙三公主心情大坏,整日哭个不停,沧渊又正与东海之滨相通,潮翻汐卷不免加湿附近水气,仙子要多加注意,切莫着凉。”
萱瑶原本修仙于王母座下,对感情之事毫不敏感,但自从与濯寰相恋以来也是渐有知悟,再加上她本就冰雪聪明,云蓬语中垂惜绵意如何不懂?两人神情尴尬间却闻沧渊上空忽然传来玉翎鹤兴奋亢鸣,两人同时心下生疑:会是谁人到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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