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断煌劫 > 第三章 发兵昆仑

?    萱瑶正纠缠于不肯退下的婢女,忽见濯寰神色凝重走进来,纷乱的心绪方才平复。濯寰挥手遣退下人,伸手揽住萱瑶,思默半晌,解下腰间殇情镯交给萱瑶,道:“瑶妹,此物还是由你保管为好,必要时你爹娘的法力会庇护你免遭伤害。”

    “公子,出了什么事么?”萱瑶分明看出濯寰眼底隐藏的不安。濯寰神色陡黯,面对星眸玉颊心下却是徒叹奈何,沉吟良久,终道:“瑶妹,你判离仙界寄心于我,我本该倾力护你,但人心难测,我竟误入王母和父王所设圈套,亲手将你逼入绝境!”

    萱瑶惊道:“什么?”濯寰心上如负芒刺:“瑶妹,放心,我绝不允许父王和皇弟将你交给王母,即使魔界长久枯耗,生息渐偃,也断断无权用你性命换取一时苟且相安。”

    萱瑶抬目探进濯寰深掩责咎的紫眸,清楚地辨出他几欲撕裂心扉的矛盾纠缠。身为魔界太子,一族储君,运掌国脉聚以民生应属分职,若为一名女子误了家国运程,岂非要被唾辱千古?更何况还是与魔族敌仇千载的上界仙族!心念至此,萱瑶强笑道:“公子何须为难,萱瑶得公子错爱已是福祉不浅,公子对萱瑶更是深诚如斯。可公子贵为储君,牵动的不只是自己和王室荣辱,更肩负江山重责,民生大计。萱瑶对公子感激不尽,但若因我们的感情惹来魔族破灭之灾,倒不如现在把我交给王母,萱瑶甘受责处。”

    濯寰定然看着怀中昂首倔强的佳俏仙子,忽地长笑:“我濯寰生性野傲,即便父王也驯服不得。当日父王命人囚我帐中,我以灵兽召唤诀暗遣麒麟兽破入军帐时就知道会有今日。什么魔族众生,莽莽疆土,在我眼中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瑶妹,我濯寰并非胸无大志,但情牵至此,何以抛舍?这王位又不是独我一人坐得,让与皇弟便是。”

    “啪!”一声轻响,整座离宫倏然静寂。濯寰愕然看着挣出怀中的女子,颊畔燎痛。萱瑶腮上飞霞,非娇乃怒,明眸中却是万般不忍:“堂堂魔族太子本应心系臣民,策护江山,可你竟泥陷情网,耽湎私情,如何对得起你父王,对得起魔族万千臣民?推卸重责,避求逸乐,萱瑶所爱绝非这等庸懦之辈!”

    “说得好,皇嫂果有魄力!”院中几声击掌传来,糜鸿随即入得厢房,见两人尴尬相对也不介怀,笑道,“皇嫂深明大义,我与父王便放心了。”转而沉声道,“皇兄,父王回来了,急召你入见。”

    濯寰心下一懔,忧心忡忡看一眼萱瑶,待糜鸿催得紧了,方才举步离去。萱瑶望着濯寰渐消的身影握紧手中玉镯,黯然泪下:公子,你我缘尽于此,望自珍重!

    宇魔殿内,濯寰与迤扬静默相对,气氛颇为微妙。半晌,迤扬起言道:“八十万兵甲幻术已破,王母仁令不予追究,我们只需交了昆仑叛仙及法印神器即可率族人迁入七十二福地。”语毕看向垂目不语的濯寰。

    糜鸿把二人神态看在眼里,心下却是不断揣测:父王与皇兄即便此刻不起争执日后必也互生隔隙。父王虽为帝君却早已锋芒敛退,远不及由其一手栽培且已在军中奠立威信的皇兄。魔界并非富庶之邦,唯有立足军中才可得保身位。王命不可违,皇兄又不敢惹,这还真难煞了这个混迹王室游手无为的纨绔子弟。其实糜鸿心底还是向着濯寰,不过倒非是因为什么手足深情,而是他自己另有打算。一来父王渐显力衰气弱,皇兄几度抗命都未有废长立幼之意,自己在朝中势单力薄,更无多少可依之势,不若讨得皇兄欢心,将来自有封爵殷侯之荣。而来却是因其风流本性。当日离宫前与萱瑶一见早已令他心猿意马。凡脂俗粉见得多了日久生厌,偏有机会睹得上界仙子却又不可玩亵。若萱瑶得保又可长居魔界,以自己在凡界历练的**手段还怕占不得片羽香裾?心念如此,却又不可公然表态,便道:“父王,皇嫂已入居王母所赐宫阁,加之其人深明义理,曾力劝皇兄以大局为重,父王尽可放心。”

    濯寰剑眉微锁,忽地昂然道:“父王,儿臣有一事不明。”迤扬和糜鸿怔然,却闻濯寰放缓语调,“我魔族倚凭何物统立三界一方霸权?”迤扬豪情暗起:“自是征伐天下血染尘沙的至上武力。”“那么如今呢?”濯寰话中冷意虽淡,众人却也听得出来。迤扬心中不悦,却只得道:“魔族尚武,万古不变。”“那为何现在竟要向上界屈和?”濯寰已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父子之情,愤然道:“我魔族纵横沙场数千载,凭的是弓马骑射,血气之勇,何时赖得一柔弱女子?父王,三界制衡,已成定局,但仙凡两界为何仍旧惧于我族?”

    迤扬脸泛铁青,强压怒意道:“自然是骁勇之名,不折之志。”濯寰面色不改:“是也。可如今竟与仙界苟合,以弱花之躯求得安存,传出去岂非让人耻笑?我魔族亦要颜面扫地,将来又何以威慑三界之内?”

    “放肆!”迤扬断喝一声,“为父行事还要你来指评!”

    糜鸿也在一旁道:“皇兄,父王作出这番决定也是迫于无奈。自你作先锋出兵蜀山,魔界竟有一支叛军起势,骚扰甚大。若不是父王和小弟想办法将其暂且稳住,蜀山一战我军后方必然大乱。可近来叛军首将篁延又有动作,小弟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外引凡界……”

    “什么,你把他们引去凡界?”濯寰悚然怒道,“魔军私入凡尘必遭上界追剿,你想让他们灰飞烟灭么?”糜鸿不语,迤扬却冷然道:“乱臣贼子,本当诛伐,若是可假他人之手便不费本王一兵一卒。”

    濯寰似是不敢相信地望着高銮之上华袍高冠的父王,却发现他的面容冷若冰霜,丝毫不见记忆中总是挂于眼角眉梢的慈和。濯寰心若沉渊,空落的不见底涧:父王竟变得如此漠然了么?权力,霸图,这些竟可让一名曾经叱咤风云万民拥戴的王者变得如此令自己寒心么?

    迤杨见濯寰默久无语,以为他已有动摇,促言道:“寰儿,莫怪为父狠心。魔族外扰未除又生内患,情势如火燃眉,若这些办法奏效,为父纵是负上暴君之名也是值得。”濯寰心下一片茫然,待迤扬唤他方才沉声道:“儿臣只有一小小请求,望父王允准。”迤扬叹了口气:“只要不乱为父大计且在我能力之内,定然答应你。”

    濯寰面色凄然,声音喑哑:“请父王给儿臣一段时日,瑶妹身世苦楚,儿臣想让她多得些温情暖意。”

    糜鸿心下一惊:本思量着若父王让两人相隔两处,在萱瑶离开前自己总还有些机会近身香阁,如今以父王对皇兄的宠溺,这种要求必是无从相拒。果如所料,迤扬本已对濯寰心有愧疚,当即挥手准了他的请求。待濯寰退下,糜鸿上前道:“父王,皇兄对皇嫂用情极深,一旦……”

    迤扬蹙眉道:“你当为父老不中用了么,你这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生性风流,不知进退,主意竟打到手足兄弟身上了!”糜鸿面上一愣,颓然退下。

    “瑶妹!”濯寰甫入离宫深厢就急唤萱瑶。宇魔殿上迤扬的态度让他心生厌倦,此时唯有这份情缘是他对抗众人的支柱。可是当满院落尽的鹤羽撕入眼帘时,濯寰忽然有种空惘的孤独,被倾轧的困厄,仿佛再也抓不住时光流淌的门户,命运转合的机簧。

    “瑶妹,你终究要离我而去么?这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天下?”长枪离索,拈指翎羽,胸间的那腔苦愤,竟化为团锦蔟妍间喷薄的流颜。

    青冥之上,绵云之间,玉翎鹤激亢长鸣,惬意自如。萱瑶坐在柔软的绒羽上心翻如潮:却未料到玉玲鹤突然归来,但若非如此,自己恐怕也很难瞒着公子独赴昆仑。待双目被烈风刺地痛了,萱瑶微垂纤睫沉思起来。当日王母说娘是为了赎罪才殁身下咒,那么这诅咒的真意究竟为何?玉玲鹤是娘的坐骑,它的归来是否代表自己有必须完成的使命?萱瑶思如乱麻,眼前又浮起濯寰的星目剑眉,心头自是格外刺痛:有缘无分,何苦强求?

    昆仑雪巅,仙宫瑶池,多少修仙习道者的梦宿,而曾经如斯的她,早已窥透了这清幽雅静下的卑伪,比之凡尘流俗的肮脏更遭鄙屑。曾是位列仙班的女子抬目逼望九尺莲台上面色清寒冷冽的王母,那明澈无垢的目光竟也令修为万载的道极仙尊心神微乱。王母强自冷笑:“什么情长意绵,到头来还不是过眼云烟,只是可惜了你这八百年的修为,以你根骨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萱瑶讥诮道:“莫非萱瑶当初未陷情劫今日就不必身殉神鼎,亦或王母是要再开杀戒,以魔族三百万颅血拯救天下苍生么?”

    菁柔厉声叱道:“放肆,待罪之身还敢口出狂言!”萱瑶早已不似往日般处处忍让,扬声道:“姐姐,萱瑶确为待罪之身,但且不论这‘罪’字何来,当日你多番恶语相向,萱瑶是为后辈,又哪里开罪了姐姐,竟招你恨恶?”“目中无人,恃宠傲物,众姐妹都看在眼里。”菁柔似是触到痛处,声调更厉。“哦?”萱瑶轻笑,“如此说来姐姐是承认啰?修仙者切忌妒意,姐姐争强好胜,如何修得上位仙尊?”菁柔语塞,面上自是难堪。王母微怒道:“不知深浅,这里岂是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菁柔脸青唇白,狠狠瞪一眼萱瑶,悻悻退下。王母见萱瑶气定神闲,毫无屈意,眉宇间隐透着八百年前其生母绯楹几分英气,不觉暗叹,挥手道:“带她下去,严加看管。”

    濯寰慢慢醒转,忽地明目大张,跃身而起,呼道:“瑶妹!”怎料胸中翻绞剧烈,竟是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寰儿,切莫动气!”迤扬和糜鸿闻声入房,濯寰见父王神色慌张,自己又卧于榻上,疑道:“父王,儿臣这是……”迤扬把他劝回榻上,道:“当日你回离宫不见萱瑶一时真气乱窜,甚至癫狂,竟吐血昏倒,直至今日才醒转过来。”

    濯寰心神微恍,忽然急道:“父王,瑶妹现在如何,有无消息?”糜鸿低声道:“皇兄不必太过挂心,适才王母派人传话,皇嫂已抵昆仑瑶宫,王母自会照顾她。”

    “照顾?”濯寰怒笑两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手握生死,却是不仁,究竟谁为‘魔’道,可见于此!”迤扬重叹道:“姻缘命定,你又何必强求?他日魔族声威,为父保证,天涯芳草,任你予取予求。”濯寰神色略缓,忽道:“父王,我族叛军近来如何?”

    迤扬见他不提前事,笑道:“寰儿不必担心,区区乱军,自生自灭便罢。”

    濯寰唇角掠过一丝苦笑,阖目道:“父王请回吧,儿臣有些累了。”迤杨知他性情,不再多言,只道:“我儿尽管休息,一切为父自会处理。”言罢与糜鸿掩门而去。

    翌日清早,一侍女慌张来报,太子寝室人去阁空,衣甲长枪也已不见,案上只留一封书信。迤扬惶然拆信,却是濯寰笔迹:请恕儿臣不孝,王母恨瑶妹入骨,儿臣不能见她受苦置之不理。今闯昆仑与父王族人绝无关联,父王切莫来寻儿臣,否则必受牵连。望父珍重。

    迤扬气急难遏,身旁糜鸿也不敢进言。半晌,迤扬终于长叹道:“寰儿,你让为父如何保你?”

    二恩怨情仇

    玉门关外,黄沙滔滔,接天无浪。碧血绵丘之上,两军对垒。一边是华盖锦车,凡界天子;一边是如水霸刀,魔族少年。

    天子轻蔑望向魔族叛军阵前那彪悍少年,淡淡道:“乳臭未干,还是快回魔界吃奶去吧。”

    少年不怒反笑,目光炯炯:“久闻天朝富足,我等受魔界之困,不堪弱乏,今日特来求些食粮,无意干戈,不知陛下可否行个方便?”

    天子微怔,他倒没想过面前少年竟会说出这番话来。虽说凡魔有殊,但见他身后这群疲倦饥馑的魔族贫民不觉恻隐心动:“凡魔本应各据两界,不相滋扰,不过既是魔界有难,生民困苦,朕也不该偏执族见。但我朝并非你所闻般富庶,眼下只可从军粮中调出千石相赠,不知可否?”

    少年冷叹一声,手中长刀挥斩而出,刀亮如水,力绵无绝,却似要把这天海石砂碾作齑粉:“难道你们这些掌权者都是如此么?魔军长年征伐无断,赋税苛厉,凡界又不肯收留这数千流民。千石米粮?哼,你施于我们又有何用?若无长久之策,我们还不是要饿死?”

    天子毕竟也是年少轻狂,见他这般盛气凌人自是不悦:“我天朝本就不该接纳魔界子民,谁都知道魔性残暴,若我放你们流毒中原,岂非自毁江山?”

    少年朗声大笑:“我魔族天性羁狂,无拘无束,想不到这性情竟成了你们口中这般不堪。也罢,我魔族行事本就不须缘由,既然陛下无意收纳,我们也不会束手待毙。”言罢刀刃绽芒,耀若昼阳,身后魔军兵刃挺露,跃跃伺动。

    “住手!”猛然间一声断喝自半空劈下,一道赤华如箭贯地,血缨长枪缚地而立,枪芒锐闪,如峰云起。天子眼神一亮,一匹火赤麒麟兽昂嘶落定,背上一名金甲少将冷睨魔族少年,长声道:“魔族叛军听令,速速归返魔界,尚可从轻发落!”

    少年面无惧色,缓缓举起长刀,刀锋遥指金甲少将:“归返魔界?那还不是要坐等亡命。此次魔君出兵蜀山,所征饷粮早已超出负荷,我们不过为求生计来到凡界。濯寰,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安心回宇魔宫做你的太子去吧。”

    濯寰面色一黯:“父王此次出兵确是不该,但事已至此,怨怼无用。可你们此番作乱扰攘凡界,若是招来天责岂非不值?”

    少年冷笑:“屈返魔界是死,搏手凡界也是死,倒不如闹他个天翻地覆来的痛快!天道不公,我等又何惧天责?”

    濯寰未料这少年竟如此固执。他本想独自去昆仑瑶宫救回萱瑶,谁知却在这大漠疆塞遇到叛军。毕竟是自己子民,若是见他们横遭天责,自己又于心何忍?正思量间,忽闻有人唤他名字。濯寰侧身望去,却是那手拥重兵的年轻君王。细细辨去,濯寰不觉失笑,原来竟是当日那倾心萱瑶的顽劣天子。天子笑道:“太子怎么亲自来调解了?”言罢环顾四周,“仙子可曾随至?”

    濯寰本想答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颓然道:“瑶妹她……”

    “到底战是不战!”魔族少年见他们竟闲聊起来,下心微怒:“若无胆量便交出身后疆土,我也不会为难你!”天子哪里受得如此狂语,怒道:“尔等妖邪,违逆天理,待朕替天行道,抚安**!”濯寰见状大惊。双方势成水火,若无可慑之力压服他们,今日必要有一场惨烈血战。急怒之下,濯寰忽觉周身如裂,气血欲乱,贲张之力撕绞翻覆。魔阵中忽地有人惊呼:“冥龙真身,那是我族上古圣兽血渊冥龙!”

    濯寰头痛难忍,如火焚灼,恍惚间听得叛军骚动,尚未明晓发生何事,却见数千叛军齐齐跪礼,那少年更是膝行上前,举刀过眉,恭声道:“我等行事鲁莽,竟冒犯冥龙转世,请太子恕罪。濯寰剧痛渐消,惑然看着膝下跪伏的叛军,半晌才道:“什么冥龙转世,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少年见濯寰懵然,眉心一锁,转而像是明白什么,冷笑道:“想不到迤扬竟有如此心机,连亲生骨肉都不信任!”濯寰见他出言不逊,怒道:“你虽为叛军将领,却仍是魔族子民,岂可直呼我父王名讳!”

    “太子何必维护他?”少年对濯寰的口气依旧恭敬,“太子可知血渊冥龙?”濯寰不解:“闻所未闻。”“这便是了。”少年不管濯寰愿听与否,自顾道,“血渊冥龙乃魔族上古圣兽,也是魔族千万年来的最高信仰,只是在皇室中颇受非议,未能得其承认。传说冥龙偶有恋慕凡情转世为三界中人,而此时必逢乱世之争。须得此人力挽狂澜,决荡六道。太子,您就是冥龙转世,众望之君,迤扬必是怕您他日扬威三界,挫他霸业,若是加害又怕迫您启复真力,是以用太子之名相缚。太子,冥龙转世,乾坤倒转,我等愿随您左右,不望福贵,只求安存!”

    濯寰被这一番话搅得晕头转向,忽然想起当日萱瑶蜀山之战后离开,自己在帐前有过相似情况时父王的反常神色,不觉恍然。但自己既是冥龙转世,为何竟无半点意识?少年似是看出他心中疑忌,笑道:“冥龙转世,本不为天道重任,却为凡情思慕之恋。冥龙虽为圣兽,却也逃不过一个‘情’字,太子以为然否?”

    濯寰面上微红,良久叹道:“此番西去昆仑,正是为此。”少年忽地长身而起,肃容道:“如若太子有令,我等愿抵命相助,莫说是昆仑瑶池,便是凌霄大殿也无所畏惧!”濯寰正欲推辞,身后一阵碎步传来,天子伸手压上濯寰肩头道:“你们此言何意,莫不是仙子出了什么事?”少年斥道:“区区凡人也敢如此大胆,太子岂是你可问得!”

    天子傲然一笑:“朕虽为凡人,但若事关忘忧仙子,朕绝不会袖手旁观,即便是绵薄之力也要尽上。”少年微微一怔:本道凡人懦弱,无甚大器,未料面前这养尊处优的华贵天子竟有如此情义。少年面色缓下,望向濯寰。濯寰一时两难。联手对抗仙界自然比自己孤身一人胜算更大,但此番造乱必将招来天责,百万生灵尽系一线之间。可断煌鼎破印之期日近,再消磨下去恐怕就要与萱瑶错失今生。八百年前的是非恩怨,数千年的两界争斗,而今却要一女子以命作结!也罢,苍天无道,天责又有何来由?若然失去萱瑶,什么苍生伦道义理规条都不过眼前残烟掌中断翎,劈斩驱逐之下才是明明可握的未来!濯寰气冲干云,扬声道:“若非王母步步相逼,迫我瑶妹血祭神鼎,我也无意触犯天条。然则天已无道,竟容不下我与瑶妹安处一隅。今日得两位相助,定能将西天圣母压服麾下!”

    “西天圣母?”少年与天子面色微变,接而愤然。濯寰淡然一笑。魔界困弱与西王母自是分不开的,至于凡界,王母也是管束甚广,两人反应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当下道:“既是同甘共苦,举伐无道,不如我们就此结义,你们以为如何?”少年受宠若惊:“太子如此抬爱,篁延如何受得。”濯寰朗声笑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我都入了叛军反了三界,哪里还是什么太子。今后我们就以兄弟相称。”随即转向天子,“瑶妹得你如此关心,我先在此谢过,却还不知你的名字?”天子微笑:“忘忧仙子温婉柔善,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今日你我结义,她便是朕的家人,不管谁要伤她分毫,我李隆基都要他血落尘寰!”

    篁延对濯寰道:“这里太子年龄最大,我次之,隆基最小。大哥,三弟,我篁延这里有礼了。”濯寰和李隆基相视而笑。篁延吞吐劲力将长刀插入土沙,紧挨炼苍:“大哥,我篁延在此立誓,若不能助你救出大嫂,枉持殒阳!”

    玉门关外,沙吹万里,如雾如云。夕晕余晖下,绵伏的丘峦上三道颀长峭拔的身影伫立风中,面前如水的殒阳与峰立的炼苍割裂九万里寂寂苍穹,晚霞在破碎的流光里落结成缕缕长烟,飘零如风。

    昆仑雪域,仙宫瑶池。扶疏的花木间王母临风展颜,身后众仙子肃然侍立。王母抬目望向迤扬,见他神色焦躁,奇道:“又怎么了,莫非还有叛军起乱?”迤扬苦笑道:“一个篁延就拦他不住,若是再生事端岂非要了本王老命?只是寰儿为那女子瞒众离宫,现在还不知所踪。”王母冷笑:“他可一点都不像你。如果他敢来我昆仑作乱,就休怪本座无情!”迤扬心头微怒,却又无可奈何,软言道:“王母手下留情,寰儿只是一时意乱请迷,本王一定劝他回心转意。”

    这是忽有仙将传报:“禀报王母,魔族太子濯寰勾结魔族叛将篁延及唐皇李隆基挟百万大军进驻祁连西陲,声势浩大,似是向昆仑而来。”

    迤扬闻言大惊,王母讥诮道:“迤扬,不是本座不想放过他,而是他不只一时情迷,恐怕此生都要耽陷其中了。”迤扬面色苍白:寰儿,你怎会如此莽撞,若是现了冥龙真身,你让为父如何保你?

    王母蔑笑看着迤扬神情变化,忽对身测菁柔道:“遵我旨令,混入叛军,离间濯寰与另外两人关系。”菁柔不解道:“王母,那百万大军大多不过凡人,何足为惧?”“你懂什么?”王母见她如此愚钝,不耐道,“百万生灵,玉帝怪罪谁能担待?”

    菁柔恍悟,悻悻退去。

    藏北雪荒,冰川广布,冰晶折辉下的原野瑰魅绮艳,如处仙境。百万大军逐水草而驻,日近昆仑。帅帐之内,曳火照亮案几上的金帛图卷,昆仑雪域跃然于上。“这是来自西域的商旅所贡图卷,全凭亲眼识见,应无差错。”李隆基抚展图卷道。

    濯寰凝目卷上,默思片刻道:“王母性情傲岸,想来不会多处设防,但昆仑山岭陡峻,军中将士多不习惯,而且仙兵多修仙法,我军血肉之躯如何能挡。我们须召些灵兽坐骑,方补不足。”篁延笑道:“这个不难。小弟手下多的是魔族灵兽驯师,召些坐骑不成问题。小弟马上下去传令。”

    濯寰也笑道:“有二弟三弟相助定能救出瑶妹,大哥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

    篁延和李隆基拱手道:“大哥这么说岂非把我们当外人。”篁延看看帐外,星月沉落,天色微亮,便道:“大哥二弟快去睡吧,待我传完令也得睡些时辰。”

    篁延在营内传了令,睡意急袭,径向自己军帐走去。近帐时隐隐闻得有哭声自营角传出,循声找去却见一青衣女子缩在营下,玉面带泪,如雪覆梨。篁延怜意顿起,柔声道:“姑娘,为何在这军营之中哭泣?”女子抬目看向篁延,一双妙目痴缠而上,篁延不觉怔然。却听那女子道:“小女子青颜,是西去商旅从中土带来的舞姬,昨日不慎与商队离散,迷途至此。公子,请问这是何处?”

    篁延道:“看来姑娘已偏失路向,此处乃藏北边陲,极近昆仑。”青颜闻言泣道:“藏北?那我岂非要被冻死在这里?”篁延见她衣缕单薄,便道:“姑娘若信得过在下,可随我到帐中取衣,虽无女衣,但御寒的裘装还是有的。”青颜思虑一会,点头同意。

    篁延将她请入帐内,取来狐裘又奉上热茶点心,青颜连声道谢。篁延见她面色渐转红润,抬手举足间优雅娴美,心下欢喜,笑道:“姑娘暂且住在我帐中,这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军规甚严,姑娘千万不要出去,否则我也难向主帅交代。”

    青颜应下,两人又谈些各自身世,篁延见东方渐白,便辞了青颜寻个帐营睡下。

    翌日清早军中操练,篁延亲自督兵。濯寰和李隆基驾麒麟兽探查地形回来落于营前。李隆基神色兴奋,像是对麒麟兽颇感兴趣,只是麒麟兽似是不喜生人,微吐星火侧目而视,极力避着李隆基。濯寰笑道:“二弟莫怪,我这麒麟兽生性谨慎,且忌生人,只有我和瑶妹能驯服它。”见李隆基面色尴尬,又道,“不过三弟也不必灰心,若是相处久了,它也会认得你的。”李隆基笑了笑:“不知道还有些什么神兽灵禽,小弟倒极想见识一下。”濯寰抬目望向督军台上的篁延,笑道:“这就要问问二弟了。”

    篁延迎着高原凛风立于台上,眼中虽是操练的方阵,心中却挂念着自己帐中的女子。神离思逸间忽觉肩头被人拍下,惊转见时却是濯寰与李隆基。

    “二弟,想什么呢?”濯寰见他这般反应问道。“这…也没什么……”篁延有些支吾,“只是想起此战的艰辛,便多些烦闷。”“这也难怪。”李隆基笑道,“别说是二哥这般精猛魔将,便是小弟我这个凡人兀然挥军百万也是时时心忧。”濯寰仍有疑窦,隐见篁延面色疲惫,却也不便再问,转道:“二弟,昨夜议定之事进展如何?”“小弟已传令帐下灵兽驯师,相信再几日即可召得万骑。”篁延见他转移话题忙回道。

    濯寰微锁剑眉:“恐怕万骑灵兽远有不足,若要十万骑还须多少时日?”

    “十万?”篁延面露难色,“小弟帐下驯师多为魔界落迫世族,因长年忙于生计灵兽召术多也荒疏,能召得万骑已近极限,大哥若要十万……”

    李隆基道:“这也无妨。来时小弟恰得西域进贡的两万匹大宛宝马,虽不及灵兽,但攀山踏岩还是绰绰有余。加之随军出征的战马多也是凡界有名的良驹,只要登临昆仑即可换作步行。至于作战时么,只遣骑兵也有弊处,若再加上大量步兵做交辅之攻必将大有裨益。”

    濯寰赞赏地看着面前曾经顽劣不羁的年少天子,笑道:“三弟初登帝位行事就有如此卓见,将来必为一代明君。”李隆基深吸一口藏川之地冷冽的空气,道:“成否明君小弟还未有奢望,只是大哥心愿却是当务之急。”濯寰叹了口气,极目望向澄明雪光中渺远的昆仑之巅,暗道:瑶妹,等我!

    麾帐之内,香罗绮袖,青羽翩翩。篁延舒然倚坐在兽皮饰几上微垂眼睑欣赏着青颜的曼舞绝姿。一舞终毕,青颜敛衽一礼,柔声道:“青颜技拙,让公子见笑了。”篁延正醉心于适才如真似幻的倾城袖舞,倾国秀颜,猛然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起身道:“不拙,不拙,姑娘色艺双绝,却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青颜暗自冷笑:原来魔族蛮辈这般贪色,难怪那太子濯寰对忘忧仙子纠缠不休,多半也是冲她的娇妍之态。眼前这毛头小子想是已对自己大为倾心,要离间他们兄弟三人绝非难事。

    篁延怎晓得面前这娇俏女子正是西天圣母座下菁柔仙子,依旧殷勤问道:“长居军中终究不便,姑娘有何打算?”青颜回想连日来篁延如敬上宾的照顾,吃定他不忍自己离去,故作凄凉道:“中土家乡已是贫弱不堪,回去还不是再给卖与他人。若公子不嫌弃,青颜愿随公子左右,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篁延骤得佳人如此寄心,一时失措起来:“姑娘何出此言,以姑娘才貌屈居为下岂不可惜。姑娘尽可放心住下,待我助大哥完成心愿即为你另作安顿。”青颜也不拒绝,美眸流波道:“多谢公子,公子大恩,青颜来日必报。”

    篁延出得帐营,忽然为适才拒绝青颜的请求后悔起来:如此美姝虽不知比起大嫂来几多悬殊,但也应是三界难求,自己怎地这么快就回绝了她?思绪纷乱间竟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两人惊得抬头对视,却是神色焦急的李隆基。李隆基未顾及他神色有异,急道:“二哥,小弟正要找你去呢,出大事了!”

    篁延奇道:“什么事?”

    “那随军而来的两万匹大宛宝马不知为何竟纷纷倒地不起,兽医官又查不出什么异常。”“是否误食什么毒草?”篁延在魔界揭竿起兵,虽不识凡界坐骑,却也旨通一二。李隆基道:“若是这样倒好办了。只是马匹的饮水食草都是有人小心经办的,我们也查问过饲马官,却是一无所获。”继而又道,“大哥正在圈马场等你,小弟还得去告知几名将领。”

    篁延应了,匆匆向圈马场步去。李隆基叹了口气,转身向篁眼帐旁的行营走去。经过烛色恍然的篁延军帐前时,忽觉帐幕上闪过一道细影,微惊下定睛望去,终于看清竟是一婀娜多姿的女子纤影,不觉失笑:二哥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帐下藏了女人?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二哥一向行事谨慎,军纪甚严,莫非是军中混了奸细?思量之下,手已探至帐前。想起篁延不喜别人擅入自己寝帐的先语心生犹豫,但军责重大,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撩幕进帐时听得一声仙籁般的柔音:“公子怎么又回来了?”李隆基目光向帐中扫去,却是一时怔地忘了所处时地,滞然呆立:舞衣如缕,青丝若云,霓羽香衫,幻若游梦。女子见来者不是篁延,面色微惊,惶然退道:“你是何人,为何竟进得这里?”李隆基如梦方醒,作礼道:“姑娘莫怕,我是你家主人的结义兄弟,适才见帐中有人,心下疑惑进来看看,不想惊扰了姑娘,请勿见怪。”“我家主人?”女子略略一顿,笑道:“公子误会了,它并非小女子的主人,只因落难得公子相助才暂且安置于此。”李隆基恍悟,心道:难怪近来听闻二哥常宿于下属行营,原来帐中竟藏了这么个标志人儿。接而问道:“姑娘为何流落至此?”

    女子也不隐瞒,就将自己对篁延所言统统照搬,竟也换得李隆基神色黯然:“青颜姑娘身世如此凄苦,朕身为大唐天子实感有愧于民啊。”“天子?”青颜佯作惊诧,慌忙跪道,“陛下万福,请恕民女冒犯!”李隆基俯身抓住青颜玉臂柔肌,**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姑娘无须行此大礼。”青颜起身迎上李隆基炯炯双目,心神恍然一荡,千年修为的仙子竟在瞬息失了定力。面前男子虽不及太子濯寰英挺俊朗,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帝王霸气,使人想到此人将来必能君临天下,千古名传。青颜强定心神,笑道:“公子既是同在军中,可知主帅决定何时拔营?”

    李隆基疑道:“莫非姑娘有意离去么?”

    青颜垂目轻叹:“小女子自知行军规法严谨,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况且听篁延公子所说,此行像是要在昆仑有一场恶战。小女子虽不晓兵法,但两军对垒,最忌后忧。一旦战事烽起,我岂非要成为你们负累?”

    李隆基虽是初见青颜,却是对他的姿容气质倾心不已,此时得晓佳人去意自是无尽颓丧,但骤明缘由却又安下心来,失笑道:“姑娘未免太小觑朕这百万雄兵了。此战虽是与昆仑仙军交战,但我军中儿郎又岂是平庸之辈?加之朕的大哥乃魔族太子,随父征伐数百年,用兵奇诡超绝。仙军虽为上界神兵,但以大哥运兵遣将之才再加上这阵势庞大的凡魔盟军,胜算亦在可数之内,怎会无余力保护一弱质女流?”

    青颜见他谈笑间气宇轩昂,毫无惧意,言及自己一向负傲的仙界精兵时更是神态自若,不卑不亢,仿若此战势果都已洞悉,强自压下的异样感触又激泛起来,慌忙掩饰道:“公子莫要吓青颜,以我们凡人之躯怎可与上界仙族斗力?”

    李隆基见她面色惶乱,香息微促,心意剧颤,叹道:“姑娘如此容姿,屈居这尽是粗豪男子的行营实是让朕心惜不已,再加上战期日近,姑娘心生忧惧也是自然。不若容我向大哥禀报,再为姑娘另辟清静之所?”

    青颜暗吃一惊,心想若是让太子濯寰见到自己还了得,便道:“公子好意青颜心领,但持度军中应严守规法,若是让帐下将士知道岂非有损篁延公子威望。且他待青颜如敬上宾,顾念有加,青颜并无任何委屈。”

    李隆基听他提及篁延时尽是感激钦慕之情,心中微觉不悦,却也不好再说什么,虽是不舍也只得找个理由恋恋离帐。

    凉月西倚,冥幕如墨,重重暗云频频抚过嶙峋突兀如兽脊般起伏的山影大片掠向星芒渐息的远际。高原凛风之中,濯寰默然看着面前躺卧闷嘶的战马,心底油然多了几分悲悯与哀叹。昆仑在即,战火待燃,偏偏重要的坐骑竟招此厄运。篁延帐下能士颇多,却也无一看出问题所在。濯寰重叹一声,恨恨然将炼苍深没脚下冻土,方圆数十丈竟微震起来。篁延知他心忧萱瑶,劝道:“大哥莫急,待我们召满万骑神兽灵禽即刻杀上昆仑,小弟不信少了些坐骑就得怕了王母。”

    濯寰知他性情,便只略略牵笑,但一旁李隆基却是不然。只因篁延独守青颜这秘密早已惹他不悦,再加上青颜对篁延言神语态之中的依赖更招李隆基微生妒意。此时又听他语中似是不屑于自己带来的这些凡界名骑,怒意微起,冷冷道:“小弟这些战马确是不耐苦寒,但二哥所募坐骑必为上品,此战我军定然占尽优势!”

    濯寰闻言微锁剑眉,篁延更是尴尬不已,胀红耳目无言以对。濯寰转看李隆基,却见他面色少有的冷漠,唇角笑意竟带些许落寞,惑然道:“三弟怎么了?”

    李隆基有意无意望了一眼远处篁延军帐,苦笑道:“大哥,这百万大军小弟已尽数交你手上,如何调遣全凭你意,但小弟只是血肉凡人,不曾习武又无半点道家气修,且习惯了凡间浊气,怕是受不得仙界清梵。”

    濯寰顿觉自己这两个兄弟间必有问题,至少是一方已生隔隙。李隆基一向心高气负,纵使面对自己也不卑不亢,眉宇间更有睥睨天下傲凌苍生的王者气概,现在竟甘居阵后不扬斗志,其中必有蹊跷。但战事迫近,又出了这么大乱子,自也无暇顾及许多,只好慰言几句算是允准。

    三日后,万骑神兽灵禽终被召齐,群聚嘶鸣的奇观壮景让多为凡人的大军士气大振,矛戟破空斩刺的冷锐啸声卷覆苍穹。濯寰安置好这万余坐骑后即与众将在帅营商议将至的苦战。众人落座后,濯寰方才发觉李隆基未参军议,不由心下惑然:三弟一向不延误重要军议,何况自己又曾亲口通告他,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濯寰心头渐生不安,回想李隆基近日来的神情反应,却似与二弟颇有芥蒂,但询问二弟又无任何异况。思忖间帐外忽传急报,昆仑境陲十万大军挟扬风雪迫来。濯寰微感错愕:昆仑数日未见行动,何以偏值我军生此变故之时发兵刁难?濯寰脑中闪过一个可怕念头——军中有内奸!

    说来奇怪,这百万大军中仅容凡魔两族,魔界与仙界水火之势已延千载,理应无患;说凡人通敌仙界更无可能,因昆仑律则严禁仙凡有染,王母这么做岂非自落把柄。濯寰抬目看向篁延,心知若自己这两个义弟当真有什么隔阂必将对形势更加不利,到时内外交煎,何以为继?

    篁延似是看出濯寰心中所忧,便道:“大哥,昆仑观持我军数日未动,此番出兵必有诈谋。既是如此,今日这军议该是极为重要,待小弟去把三弟找来大家再作议定如何?”

    濯寰点头示允,篁延领命去了。

    “青儿,你果真要走?”李隆基深恋着面前这轻纱罗袖美若仙姝的娇俏佳人,闻得她要离去时竟是凄落苦寂。青颜不敢抬望李隆基情意绵绵的亮眸,心中却是苦笑:数日来的相处竟真令这孤拔旌傲的凡界天子对自己情根深种,若没有合适理由及决绝作态,怕是休想让他对自己死心。

    “陛下,青儿出身寒微,不过是流亡异乡的落魄舞姬,今日能以这般境遇得陛下垂怜已是莫大荣幸。眼下大战在即,若您只因我便在军中与人生隙,甚至自挫锐气退守阵后折损威信,青儿如何但得起如此罪责。”

    李隆基凝眉思索半晌,缓缓道:“若朕肯放弃帝位带你独返中原,青儿是否还要离朕而去?”青颜错愕地望着李隆基轮廓分明的面容,转而失笑道:“陛下莫要这般调笑青儿。”李隆基神色一恍,目光倏然转厉:“君无戏言!”

    青颜一时默立无语,心头却是颤动不已:仙界对下界尘俗凡孺一向鄙辱,是以自己从未想过如李隆基这般身为一个王朝的天子,万千臣民的君王,竟肯放弃凡界最大的诱惑与一名相识未深且心怀叵测的女子共骑天涯。青颜似乎感到这一瞬自己千余年奠基的信念与尊荣如倾颓的山岳般坍塌崩裂,不仅是面前这名男子给自己的震撼,更因为此刻身为断清绝欲的上界仙子的她心底竟泛起异样的温馨。

    相视良久,青颜终于从这几乎可以令自己堕灭的心渊中挣扎出来。王母苛利的责斥在耳际回响,青颜涩然道:“陛下若要一意孤行,青颜也没有办法,不过天降大任,任谁人都无从逃避。”

    李隆基洒然一笑:“或许如此,然则朕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若天运断不我与,那朕只能尝试以一己之力与其对抗!”

    青颜娇躯一颤:对抗命运,只为自己恋重的爱情?修行千载,自己素以王母之命是从,几未有过异想,因为自己深信天道之下宿命所定无可更易。可面前这名年轻的凡界男子竟有胆量违逆天道,要以自己的意志扼住命运的咽喉。若非相知有些时日,青颜定会嘲讽这华衣高冠手握至权的九五之尊不过是个擅巧蜜言的情场高手,但青颜偏已深谙李隆基性情,仅以此刻那双曜石般熠烁坚毅的瞳眸,青颜千年的冷漠与淡脱就已软弱无力。

    青颜正挣扎于千年信念与乍来温情之间,忽觉纤腰被李隆基缩拢手中,迎面而来的阳刚之气让自己瞬息酣醉,阔健的胸膛已贴上灼烫的面颊。青颜无措地软偎在李隆基怀中,竟未意识到帐外逐渐清晰的步声。就在李隆基意乱情迷垂目凝注青颜时,厚重的帐幕倏然分开,篁延由匆乱骤转惊诧的面容伴着账外漫天纷扬的大雪出现在春意未退的两人面前。

    李隆基眼底闪过一丝歉疚,转而神色坚如磐石,双手将怀中面色复杂的青颜搂地更紧,道:“二哥,有事么?”篁延脑中一片茫然,许久才沉声应道:“大哥有事找你。”李隆基神色一缓,淡然道:“小弟已退出阵前征伐,若只是要我安排好后援粮草就烦请二哥代为转告,小弟一定将一切安排妥当。”

    篁延语气转厉,微怒道:“军中大事岂是儿戏!”接着目光转向青颜,见她眉角尽是从未对自己有过的羞怯,心头怅然,冷言道,“三弟不是忘了此行的目的吧。”李隆基心下一懔,忽地想起当初萱瑶对自己的软言细语,喟然叹道:“小弟一时情迷,多谢二哥提醒。只是青儿居此恐有不便,小弟要为她另觅佳所,二哥不会反对吧。”

    闻他唤青颜作“青儿”,篁延怒意焚起,心下暗斥:若非你这样不顾私禁闯我军张,又何须为她另择住地!口中却只得应道:“若青颜姑娘同意,为兄亦无异议。”李隆基轻笑,放开怀中青颜,道:“青儿意下如何?”

    青颜自知此时已深陷局中,若不能及早脱身恐怕就要引来太子濯寰,但心念一转,忽然想到若能得宠溺自己的李隆基阴庇,岂非安全许多。况且如能劝得他收回兵权,仅凭魔族数千叛民又能成甚气候?到时王母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更有机会晋列上位仙尊。

    青颜佯作感激地看着篁延,道:“公子,青颜多谢你近日来的悉心照顾,但若长居于此终有不便,不如另寻去处,以免拖累公子。”篁延这才明白什么叫作人情冷暖,凄然笑道:“姑娘既有此周密思虑,在下自当遵从。”李隆基歉道:“二哥达情通融,倒让小弟深觉惭愧。青儿得二哥相助也是命定之缘,还请二哥今后有机会多来看看青儿。还有请二哥暂且瞒着大哥,待救会大嫂再如实相告。”

    篁延涩然应道:“三弟放心,我断不会让青颜姑娘冒被驱之险的。”

    军议直至深夜才散,篁延郁然回帐倒在榻上。芳息已去,伊人不再,绵绕无休的情愁淡沐心头。青纱罗袖,倾国姿颜,偏是那翩舞中如暮花绽妍的柔媚蚁蛀蝗噬般要将自己穿碎崩溃。

    “二弟,我可以进来么?”帐外传来濯寰的声音。篁延起身撩起帐幕,濯寰站在星月长芒下威若天神。篁延笑道:“大哥肯来,小弟岂能拒之于外。”

    濯寰微笑入帐,环顾四周陈设,道:“二弟真是外粗内细,竟收拾得如此整齐。篁延未及细想,随口道:“小弟终是带军之人,怎有心思去做这些事情,是……”正要脱口说出是青颜走前所置,慌忙改口道,“是小弟闲来无事,偶尔为之。”

    濯寰虽听出他语意矛盾,却未加深究,只道:“今日你与三弟参议后就一直闷语少言,气色低落,是否与三弟有什么芥蒂?”篁延强笑道:“大哥多虑了,小弟只是因军情剧生变故,心中烦躁而已。”濯寰吁了口气,似是安心道:“这便好,要知道如果你们两人互生隔阂,对为兄来说无异于失去左膀右臂。”言罢坐上几榻,面色倏变,抬目厉视篁延:“二弟,这榻上睡过何人?”

    篁延心中懔然,不知变故何起,强作镇定道:“大哥何以如此紧张,自然是小弟我啊。”濯寰冷笑道:“二弟莫要瞒我,这里分明住过另一人,若非她长期歇卧榻上偶生疏漏,为兄也不会感觉到这极其微渺的仙气。”

    “仙气?”篁延惊道,“大哥莫要说笑,军中怎会有仙界中人而不被我们察觉?”濯寰盯着他看了许久,叹道:“二弟法力未够火候,受她瞒骗也是自然,大哥不怪你。”接而厉声问道,“她现在何处?”篁延见他目露杀机,半晌才道:“大哥是否要取她性命?”

    濯寰闻言微愕,恍然道:“是名女子?”见篁延垂首不语,濯寰心中明了,讥诮道,“枉王母自称严律仙则,竟也耍此不齿手段。”又对篁延道,“为兄不会伤她,但要防止军情再次泄漏,故此须暂时封住她的行动能力,二弟尽管放心。”

    篁延犹豫片刻,终道:“小弟信得过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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