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湖少年春衫薄。李怀玉腰悬长剑,跨下骏马,意气风发地行进在长安道上。剑法超群、年少多金,他的确有他骄傲的本钱。更何况,他今天还有玉人随行,他本就是带着意中人回家成亲的!
“你看,前面就是长安!”李怀玉鞭梢一指,声音中不乏自豪与荣耀。他的身旁还赶着一辆马车,车帘掀起,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来,无限憧憬地道:“玉郎就在这里长大,我们也将在这里构筑我们的小家……”
她,就是李怀玉的意中人殷素梅,本是终南山下一寻常教书先生的女儿,在偶然的机会里救下在江湖仇杀中身负重伤的李怀玉。李怀玉在殷家养伤,殷素梅照顾得无微不至,从此二人琴瑟相和两情相悦,两颗年轻的心走到一起。李怀玉立志要娶殷素梅为妻,不顾教书先生的反对,将她带返长安。
过了门楼,车马直至李宅门口停下,老管家福伯早在门前等候,见李怀玉下马,欣喜地迎上来道:“少爷,你可回来了!这一去,便又是一年。”
李怀玉把缰绳递给福伯,笑说:“我不是事先托人送过信回来,说我这两天就会到么?”一面说,一面自马车上把娇怯怯的殷素梅扶了下来,分付银两,把车夫打发走了:“福伯,她就是李府今后的夫人,你先过来见过。”
福伯向殷素梅行礼,殷素梅是小家碧玉,从来没有使唤过下人,连忙也回了一礼,李怀玉看得呵呵大笑。福伯的神色有几分尴尬,对李怀玉道:“少爷,可咱们府里现在还有一位夫人,这怎么处置?”
李怀玉皱起眉头,道:“笑话!我李怀玉从未娶妻,哪里又冒出一个夫人?她是谁?”
福伯道:“她叫王珂,襄阳人氏,少爷你忘了……”
李怀玉顿时想起来,孩提时代,他的父母尚健在的时候,曾给他说过,他有一门指腹为婚的娃娃亲。父亲生前有一好友,家住襄阳,这门亲事是两人一次醉酒后许下的,但双方都当了真,只是后来李怀玉父母双双亡故,两家便断了往来,李怀玉也就将这事淡忘了。谁知在这李怀玉就要成婚的当口,王家的女儿却突然冒了出来——李怀玉仿佛记得,这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就叫王珂!
李怀玉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她如今就在府中?”
“是的,”福伯答道:“她已在府上住了半年了,说是奉父母之命前来完婚。少爷你在江湖上行走,行踪不定,老奴即便想通知你,也找你不着。”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道:“这位少夫人也奇怪,听说你要和别人成婚了,却既不吵,也不闹,更不提要走的事,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
“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人。”
殷素梅听了他们的对答,一颗芳心早成了乱麻,颤声道:“原来你,你是有妻室的……”
李怀玉握住她的小手,只觉冰凉冰凉的,心下痛惜,柔声道:“别担心,只有你才会是我唯一的妻子,别人说的,都不算数!咱们且先进去,等见着了她,再作道理。”
殷素梅不肯挪动脚步,小声道:“我先不进去了,你去见她吧,我在外面等消息。玉郎,素梅但请你别忘了终南之巅,你对我说过的话……”
李怀玉自然是记得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大概是所有热恋中的小儿女都会许下的誓言!他揽住殷素梅的腰,半推半扶地和她一起跨进门槛,说:“不,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什么力量也不能把我们分开。父母之命不行,儿戏般的婚约更不行!”
他们在客厅见到了王珂,那是一个衣着朴素,但眼神中透露出精明干练的女子。福伯很尴尬地为他们三人作了介绍,王珂盯着这对手拉着手紧挨着站在一起的情侣看了半晌,却只对李怀玉一个人道:“听说你要和这位姑娘成婚了,那我怎么办?”
李怀玉搓着手,很委婉地表示了自己不能娶她的歉意,并说只要她肯成全他俩,他愿意给予一定程度的补偿。“也就是说,你要悔婚?”王珂的反应比李怀玉想像中平静得多。
“是的。你也是位很好的姑娘,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能离开她。”李怀玉很诚恳地对王珂说,眼睛却从未离开殷素梅娇羞的脸。
“实话对你说吧,”王珂道:“我来投靠你,是因为我也已经父母双亡!前几年我父亲好上了赌,诺大的家业败个精光,如今我在这世上已经无依无靠,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们成婚,我怎么办?”
李怀玉十分同情王珂的遭遇,说:“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永久地在李家住下去,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们还可以结成兄妹,如果哪天寻上个好人家,我用丰厚的嫁妆送你出嫁!”
“不,如果你悔婚,则整个李府都是我的,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条件?”王珂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来,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发暗,看来已经年深月久。王珂将它展开,平摊在李怀玉面前,说:“这个契约,想必你还没有看到过吧?”
李怀玉仔细一看,却是父亲与王父共同签署的约定,内容是两家的子女相约结为夫妻,若有一方毁约,则须赔付对方十万两白银!字是李父亲笔写的,李怀玉认得父亲的笔迹,决不会有假,想来是父亲酒醉之后率性而为,玩笑的成分居多,当时并没放在心上,不料王父却是个有心人,将它保存了二十年!
“十万两白银,太多了!”李怀玉大感为难。他虽然从来花钱都是大手大脚,没有银钱多少方面的概念,但十万两这个数字,还是很让他吃惊:“这张契约可说是我父亲酒醉后的玩笑,当不得真的。不过,我可以给你钱,但能不能少点?打个折扣吧!”
“你对殷姑娘的爱可不可以打折?”
“不能!”李怀玉回答得斩钉截铁。
“这就对了,十万两白银,也不能打折!”王珂也说得斩钉截铁。李怀玉从她看似平静的脸上读出了妒恨和疯狂,当下不再多说,对福伯说:“十万两白银,给她!”
“少爷!”福伯期期艾艾地对李怀玉道:“老爷仙去的时候虽然留下了些财产,可少爷这些年来济贫扶危、仗义疏财,又没干什么挣钱的营生,家里的银钱已经不多了!”
“不多了是多少?”李怀玉再度皱眉。
“加上包括这片宅子在内的所有家当,不超过五万两。”
“啊?”李怀玉怔住了,殷素梅的小脸顿时变得苍白。王珂笑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不悔婚,这些银子就还是你的,哦不,是我们两个人的!”
李怀玉恨得咬牙,凭他的武功,完全可以一剑轻轻巧巧就结果了王珂,一两银子也不用出。可这事是他负王珂在先,王珂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能杀她么?李怀玉看着殷素梅绝望的眼睛,心都要碎了,暗暗下了个决定。他对殷素梅道:“如果我穷得一无所有,居无所、食无鱼,背上背着还不完的债,你还愿意嫁给我么?”
“我愿意。”殷素梅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李怀玉把殷素梅的手握得更紧,对王珂道:“十万两白银,我给你!”
一句“我愿意”值十万两白银,富家公子李怀玉从此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他从富丽堂皇的李宅搬出来,和殷素梅在长安城边上的陋巷里租了间小屋,举行简单的婚礼。李宅归王珂所有,福伯等又成了王珂的仆人,但李怀玉仍欠银五万两!
李怀玉找到江湖中很有势力的一位龙头老大,以自己作抵押,借贷白银五万两,条件是他的人和他的剑,十年内供龙头老大任意驱策,每月只领取维持两个人最低生活水平的饷银。龙头老大在三个得力手下都在一招内伤在李怀玉的剑下后,很爽快地答应了。
新婚燕尔,李怀玉和殷素梅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布衣芒鞋,但他们深知能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从不肯为身外之物破坏心情。没有钱,他们缩在被窝里听秋声,爬上屋顶看斜阳,欢声笑语从清晨延续到夜晚。只有在临睡的时候,殷素梅会搂住李怀玉的脖子叹息:“我好快活,又度过了欢乐的一天!只是,唉,又过了一天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龙头老大的五万两白银不是白拿的,除非他不用李怀玉,如果要用,一定是上刀山下火海,艰险无比的任务!殷素梅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但那一天迟早是要来的,他们的快乐还能持续多久?
很快的,一年时间过去了,李怀玉喜得麟子。添丁是件喜事,但他们的生活愈发捉襟见肘起来,龙头老大每月付给的那点散碎银两不敷使用。而这时,龙头老大盘下了一家镖局,命李怀玉跟着镖车走镖,并且只能用“木子心”这个化名。李怀玉不明所以,但他既然“卖身”给了龙头老大,便只有服从。
李怀玉常年在外,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了殷素梅一个人身上,为了抚养儿子贴补家用,不得不想法接了些替大户人家浆洗缝补的活儿,辛勤劳作。李怀玉回家的时候,每每捧着妻子日渐粗糙的手儿叹息:“我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想到却是让她跟着我受苦!”
“别这么说,”殷素梅柔情款款地看着丈夫:“还是那句话——我愿意!”
两年之后,龙头老大又把镖局转送给了江湖第一大帮,青龙帮。同时,真正要交给李怀玉的任务终于下达了——混入青龙帮,杀了帮主刘青龙!这才是龙头老大盘下镖局,又让李怀玉化名走镖的真正用意。青龙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龙头老大想要取而代之,则必须除掉帮主刘青龙,可刘青龙的武功号称无敌,则只可智取,所以李怀玉成为名叫“木子心”的镖师,是龙头老大早就埋下的伏笔!龙头老大许诺:只要杀掉刘青龙,他们之间的契约就结束了,李怀玉就可以回复自由之身,不必再等七年。但是,为了不引起刘青龙的怀疑,在成功将之击杀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李怀玉不可以再回家。
青龙帮的总舵在河中府,龙头老大巧妙地安排了一次大宗镖银失而复得的闹剧,让帮主刘青龙很快注意到镖局中有位后起之秀木子心,并将他调到总舵任职。李怀玉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论武功,他绝不是刘青龙的对手,所以他只能走逐步取得刘的信任,然后再乘其不备将他刺杀的路子。他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样快,刘的女儿居然对他一见倾心,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龙头老大喜出望外,立刻暗令李怀玉顺水推舟——东床快婿要杀老丈人,可说容易之极!李怀玉却拒绝了。虽然刘青龙独霸武林,作恶多端,可他女儿是无辜的,人与人之间,最不可玩弄的,就是别人的感情!龙头老大十分震怒,可是鞭长莫及,却也无可奈何。
李怀玉拒绝了一桩婚事,取悦刘青龙的道路就走得更加艰辛,为了找到将他一击搏杀的机会,他足足等了七年!好漫长的七年,如不是对妻儿的思念和对自由的向往在时时支撑着他,他只怕很难挺得过来。时机终于到来,中秋,李怀玉与刘青龙手下另一干将一举歼灭一向与青龙帮作对的洞庭帮,刘青龙为了表示犒劳,请他俩至半山亭赏月。月至中天,酒已半酣,另一人迟迟不到,刘青龙与李怀玉正等得焦躁,龙头老大却施施然来了!
刘青龙以为故人造访,虽然诧异,还是邀其入座。龙头老大带来中秋贺礼,刘青龙打开一看,却是那员干将人头!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龙头老大已经动手,一把缠腰软剑直刺刘青龙咽喉。刘青龙毕竟是号称无敌的高手,纵然是变生肘腋,他也在三两招间就化解了对方凌厉的攻势,扳回危局。但他绝没有想到,致命的危险并不来自龙头老大那把比蛇还阴险的缠腰剑,亲信“木子心”拔剑上来相助,其中一剑却中途转向,刺进了他的后心!
刘青龙一死,青龙帮就垮了,龙头老大轻易将其吞并,成为继刘青龙之后又一个江湖上势力最大的老大。李怀玉终于又叫回自己的名字,终于回复自由之身,他谢绝了龙头老大的挽留,披星戴月往家里赶。整整十年,那是一个噩梦,梦中人不是他自己,而是龙头老大争霸武林的工具。长安,那里有着他的妻儿、有着他的情感,如今,他要回来了!
陋巷显得那样肮脏和逼仄,李怀玉却感到亲切无比——“素梅,小宝!”他叫着妻儿的名字,喜悦地推开柴扉。院里有人,却不是殷素梅和儿子小宝,深秋的风凌厉如刀,龙头老大却摇着折扇,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以后发先至,是因为我有马,而你没有,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你肯留在帮中替我做事,富贵荣华,唾手可得,到时候你有的不仅仅是一匹快马。”
“谢谢帮主厚爱,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些。我很奇怪,我从来没跟你提到过长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家在这里?”
龙头老大脸露得色,道:“你确实很小心,每次我要找你,都得通过人中转。但你也不想想,一次付给你五万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我若连你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不是太糊涂了些么?”
李怀玉歉然道:“我倒不是存心要瞒着你,只是不想让内人卷入江湖是非。现在,她在哪里?”
龙头老大盯着他的眼睛,道:“我找得到这里,刘青龙自然也找得到。你不知道,刘家大小姐要嫁给你的时候,刘青龙曾派人调查过你的身世!为防万一,我杀了你的联络人,把殷素梅母子接到我的家中……”
“带我去见她!”
“好!”龙头老大举步就走,瞬间便走到了李怀玉身边。
李怀玉想不到和妻儿见面还要费这样一番周折,正在感叹,龙头老大与他擦肩而过,陡然间,龙头老大的腰间寒光一闪,缠腰剑刺进李怀玉的小腹!
龙头老大一击得手,迅速后退。杀了李怀玉,他的计划才算完满告终,现在,一切都如愿以偿,终于是该他欢笑的时候了。但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胸口一凉,李怀玉的剑已插进他的右胸!龙头老大的笑容立刻变苦,捂住胸膛说:“你,你……”
李怀玉也捂着小腹,喘息着说:“如果你收留了素梅,我向你辞行的时候你就该说出来,而不会等到现在。所以,你那么一说,我便已在防备着你。”他一面说,一面慢慢站直了身体,看来他在龙头老大突袭的时候躲过了要害,受的伤并不重。但他的脸色,却沉重如铅:“你这般不远千里来暗算我,摆明了是要斩草除根!说,你到底把我妻儿怎么了?”
龙头老大口角渗血,惨笑道:“我霸业已成,不料却功亏一篑,栽在你的手上!我的计划不能有半分疏漏,为了灭口,我既然能杀你的联络人,便也能杀你的妻儿……”
“啊——”李怀玉狂吼出剑,龙头老大的王霸雄图,就只剩了喉咙上的一个窟窿!
秋风萧瑟、残阳如血,李怀玉在长安古道上踽踽独行,没有目标,也没有灵魂。殷素梅和宝儿已经死了,连仇人也已经倒在他的剑下,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些天来,他形影相吊,已不知在这条路上往返了多少次,陪伴他的只有无边的寂寞、深深的寂寞。
“咦,这不是李公子么,你夫人呢?想必你们的孩子,已经可以背诗了吧。”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李怀玉抬起头,看到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十年的恩怨很难从记忆中抹去,他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王珂!
李怀玉冷漠地道:“死了,都已经死了。”
王珂显然是明知故问,因为她一点也没感到惊奇,只道:“你给我的十万两白银,我一分也没乱花,我开茶楼饭肆、客栈布庄,忙得连嫁人的时间都没有。十年时间,十万两白银变成了一百万两!如今,你愿意和我共享这一百万两了吗?”
“不。”李怀玉依旧那么冷漠:“十万两白银,夺走了我十年时间、妻儿的生命和我一生的幸福,你想我还会在乎它吗?”他拨开挡在面前的王珂,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王珂原地木立半晌,黯然摇了摇头,也回头继续走她的路。两个孤寂的背影越离越远,背影中间是一轮红得滴得下血的夕阳,无可奈何地在天边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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