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广陵散绝
史云鸿
一
“又是有人求字？”
“是的，少爷。”
“告诉他，没有了！”
钟福见主人已是极不耐烦的神色，心中略一胆怯，但还是说：“那人求的是少爷的字。”
钟会转过头来。他正在书架前翻书，一边问：“那人还说什么？”
“那人说少爷的字出类拔俗、青出于蓝，已较老太爷略胜一筹。他家中本藏有老太爷的一幅手札，若再得到少爷的书法，可称佳话。”
“哼。”钟会虽然冷笑，心中却甚是喜欢，随手从案上取下一页诗帖，交给钟福，要他把那人打发走，还嘱托道，“不可收受此人的礼物钱财。”
钟福下去了。
钟会踱到堂前，见红日高挂，时至正午，竟发起楞来。他此刻在想一个人。忽然摇了摇头，踱回堂内。堂内陈设简单，一架书案、一只纹了长剑的小几，除此别无他物，全是书卷简册。
钟会随手抓起一卷诗抄。
息徒兰圃，秣麻华山。流磻平皋，垂纶长川。目送归鸿，手挥玉弦。俯仰自得，游……
钟会猛然警醒。这是今日要被杀头的那个人的诗。说不定，已经……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手中诗抄滑落地上。钟会又出了一会神，俯身拾起诗抄，放回原处。几次拣选之后，挑中了蔡邕的《笔论》。那是他父亲最心爱之物。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咨性……
“好！孤就依卿之见，将嵇康斩首弃世！”
钟会本来张开的手突然攒紧，抖了起来，继而由臂至肩，又至全身，他觉得没有力气，呼吸也急促起来。最后他终于坐倒在地上。
二
“少爷，探听消息的钟贵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钟福又立在堂前了。钟贵就跟在身后，一样的小心翼翼。
钟会撑起右臂，使身体能端正一些：
“说！”
“奴才去得晚，当时已有三千仕子在刑场上跪请晋王的赦免了，但晋王不准……”
钟会狞笑。
“老东西临死说了什么？”
“嵇康没说什么，直说了些可惜《广陵散》要成绝响了的话，还说以前有个人想求学词曲，他没教，觉得可惜。”
“还有呢？”
“没有了。他借了一架琴，抚了一曲，便到了午时三刻了。”
“《广陵散》……”钟会沉吟了，沉吟而又沉吟，一直到日落夕山，才回过神来。见钟福钟贵仍立在堂前未敢退下，冷冷道：
“你们还在等什么？”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钟福小心地问。
“开饭！”
“是!”钟福应了一声，便要与钟贵退下，但钟会却把钟贵额上的冷汗看得一清二楚。
“站住！”
钟福和钟贵站下，一动也不敢动。
“你们怕我吗？”
“奴才们一向对主子是敬重有加、忠心不二！”钟福说。但钟会没敢吱声。
“你们怕我，对不对？！”
二人不作声了，这是主人要发作的预兆。
“当—！”
钟会突然拔出长剑砍在长案上，砍得太重，剑夹在案面上，拔不出来了。
“死了个会弹琴的书呆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乃当朝权贵，他竟羞辱于我？！我是诚心与他谈论诗文的啊！辱我者死，辱我着必死！”钟会用力去拔案上的剑，但长剑夹得太紧太深，不可能拔出来了。
“主人，倘若没有什么事，小人……”钟福小心地问。
“滚！！！”
二人快步下堂。
太阳终于被月亮所取代。
钟会在案前渡步。他心里只想着三个字“广陵散”。
广陵散真的就此绝响？
不会！嵇康朋友不少，肯定有人见过那本曲谱，倘若抄一份下来……
“我一定要抢在别人前面把曲谱弄到手。”钟会想。想罢，踱出堂外。
堂外是一轮明月。这月色柔柔的像从天上洒下来似的，在屋顶上，在钟会身上。想当初，钟会就是在这轮月光下把自己的诗稿偷偷地、小心地塞在那个人的窗下的。
2006年2月12日
正月十五
注：钟会之父乃曹魏最著名的书法家钟繇。
注音：1、磻(bo)2、邕(yong)3、嵇(ji)4、繇（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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