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喝什么？”封琦站在书柜旁问道。
封琦的家在一栋高层的倒数第二层，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但是装修的很有自己的风格。厅和书房合在一起，黑胡桃色通顶的书柜围住了整个厅，只留下南侧的大落地窗，白色的窗帘，同色暗花的窗纱，地上一块大大的暗红色厚重的地毯，两个比较低的转角绿色软牛皮沙发，小茶几，落地台灯，看上去安逸舒适。书柜上一半是书，一半是封琦收集的小玩意儿与生活用品，杯子，饮料，等等。
宋凡坐在一个转角沙发上，望着灯光下的封琦，“白水就成。”
封琦笑了笑，宋凡不会任何故作姿态。
“来点酒吧，宋凡，天气冷，暖暖身子，我这也没有度数高的，普通葡萄酒而已。”
“听你的吧。”
片刻之后封琦端着酒过来，宋凡正在翻一本她随手放在茶几上的书。她没打扰入神的宋凡，只是在边上仔细的端详着。他在想什么呢？看故事入迷了吗？宋凡的五官是那么的俊朗，没有一丝的阴霾，封琦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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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怎么就这么高呢？
林海辛觉得电梯里面的时间是如此的漫长，下了电梯的时候他忽然似乎听到了异动——野兽的听觉总是那么的敏锐。他心里猛的一紧，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进了封琦家，或者说是直接破门而入的冲了进去。
里面的灯光很黯，昏黄昏黄的，封琦瞪大了眼睛望着林海辛，冷冷的夜风从门口吹进屋子里，吹起了封琦乌黑的头发，凌乱的飘散着，有如童话中的女巫，她面色是那么的苍白，以致小而厚的唇都一点血色没有。
米沙从他们两个身边掠过，二十四层楼的大落地窗全敞着，风同门口进入的风交汇，然后卷在一起，在屋子内似乎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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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凡——”米沙忽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站在落地窗边上，宋凡的手抓在窗的边缘上，抬头望着米沙，他神色坦然，身体随着风摇晃着，在看到米沙的瞬间，或者是因为房门同窗外的风的合力干扰了他，他一下失去了平衡，紧握着的已经因为用力而发青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开来，他显然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最后他给了米沙一个微笑，跌了下去。
我是不小心掉下来的，米沙似乎听到他这么说。
林海辛忧伤的望着封琦，似乎全然不担心宋凡的情况。封琦愣愣的瞪着林海辛，这个曾经消失了好几天的男人，甚至一度，让她以为如在梦中，加速了自己决定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更加倦怠了。封琦忍不住地颤抖起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宋凡跌落的刹那，她张大了嘴，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疯了一样的要冲到窗子边缘，林海辛抓住了她，若非如此，她的冲力会让自己也跌下去。
林海辛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把封琦整个人拥在了怀中，不让她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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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辛的胸膛似乎充满了安慰力，封琦在那怀抱里迅速的镇定下来，虽然不清楚林海辛同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强大的压抑感迫使她必须同人倾诉一些事情。
“你就是一直跟踪我的人——你是你们局里派来的呢？”
林海辛摇摇头，“我跟宋凡不是一起的，也并没有什么人让我特别的注意你们。”
“那你……”封琦确实是个理智而坚强的女子，她暂时强迫自己忘记了推下宋凡的事情。
“我……”林海辛表情有些迷惑，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他决定说实话，“我是看了你们相关的报道，然后才注意到你们。”
“周亚钟……那你知道周亚钟吗？”她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对着林海辛说。
林海辛点点头，周亚钟，那个连杀了两家的凶手，那个绑架封琦作人质的罪犯，那个被宋凡一枪击毙，堕入悬崖的男人。面容清秀，斯文有礼。“我知道。”
封琦摇摇头，继续道，“你不知道，那天，我去登山，走后山没人开过的线，但是我很快发现有人在我之前来过，我很好奇是谁，以为碰见了同样的登山爱好者，我循着他留下的轨迹跟随着他走，越走越是钦佩，在很多貌似绝路的地方，他能够找到路，绝处逢生，我心里认定他会是一位前辈，就想抓紧时间向尽量跟上他。到了一处平台的时候，我终于失去了他的踪迹，绕了几圈我才发现，平台下面有一个山洞，从那个山洞到平台隐蔽而方便，并且可以监控着方圆几里甚至山下，而从山下或者外面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存在，我走进了山洞……”
封琦的脸色很奇怪，温柔，恐惧。
“刚一进山洞，我就被人捂住了嘴，我完全挣扎不开，害怕极了。这个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个人就是周亚钟——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警察的搜山，也不知道周亚钟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很憔悴很狼狈，那是我的第一印象，但是掩盖不了他的忧郁以及斯文气，他的手虽然强壮有力，但是却白皙纤长。”
林海辛回忆着自己看的那些照片，合着封琦的描述，那个男子的面容越来越清晰起来，那么悲怆。
“他告诉我他是个杀人犯，说不能放我走，必要的时候要拿我当人质。我问他会不会杀我，他轻轻地看着我，很久之后摇摇头说他不会，然后他笑了，他笑起来特别腼腆。我当时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感受，只觉得迷惑和浑沌。整整三天我们呆在那个洞穴，我拿自己行李里面的面包火腿给他吃，还有矿泉水，第一次他吃的狼吞虎咽，好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一样，吃到一半忽然不好意思的看着我说，对不起，我吃的太多了，你是不是没的吃了？我心里一下酸了，也许这是平时人们说的母性的本能吧，我说我不饿，让他吃。后来他给我讲他的故事，我知道他一定渴望找个人来倾诉的。”
林海辛静静的接口：“周亚钟杀那两家人主要是为了给他的母亲报仇。他母亲人很好，含辛茹苦的把他带大。但是一辆逃逸的肇事车辆和拒绝接受病人的医院直接导致了他母亲的死亡。”
封琦惊愕的看着林海辛。
“开始的时候周亚钟上诉了，但是开车的那个车主颇有权势，到了最后不过想要赔钱敷衍了事。除了肇事者，还有那个态度轻蔑，看着他母亲浴血的身体满脸不耐，并且坚决拒绝他们的医生，但是判下来那个医生一点责任也没有，对，没有床位，这么一个理由就让他母亲在痛苦中挣扎死去。所以周亚钟憎恨那两个人，进而憎恨那两个家庭。”
“是这样吧？”林海辛问道，他抚摸着封琦的头发，“因为一些原因，我去搜索了周亚钟的一切资料，开始一无所获，后来慢慢的因点成线，再后来就全面铺开。”
封琦点点头，迟疑一下又道，“周亚钟决定不再起诉了，他把自己的存款取出了一半，通过出租公司，全给了那位将他母亲送到医院的司机，工工整整的写了一封感谢信，他没有留下姓名，他怕那个好心的司机会因为他而气愤而痛苦，只说自己的母亲因为司机的帮助抢救及时恢复的很好云云，故此感谢。”
“然而他杀了两家人……”林海辛的声音不免有责难的成分。
封琦沉默不语，不知是抵抗着林海辛的话，还是默默认同了林海辛的话。
“但当时……”封琦迟疑的说，“我是完全站在他这一边的，我们都有父母，设身处地的想，你会怎么做？”
林海辛这次没有说话，也或者这次换成了他认同封琦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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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封琦淡淡笑了，“然后就是宋凡，他发现了我们，当时他紧张的要命，但是他不知道，其实周亚钟早盟死志。他没有想把我一起带着跳下悬崖，在宋凡用枪指着他的时候，他小声跟我说，不想让警察杀了他，只是用我当个幌子，然后他自己跳崖。他一步一步带着我到了悬崖边上。但那时宋凡害怕了，他担心我的安全，一枪打死了周亚钟。周亚钟中了致命的一枪后，身体仍然执行了大脑的最后一条命令：他用力的把我推的远离悬崖，是的，没有任何人的帮忙我也不会堕入悬崖而死……”
“我恨宋凡，我身体内总是有两个意志在交战，宋凡不知道一切，他是为了救我才那样的，出于这一点我应该感激他的。但是，我憎恨他那种英雄式的形象。不像报道说的那样，宋凡力挽狂澜，救我一命，其实他胆小懦弱，而且相应的，表扬他所有的话都是在诬蔑周亚钟。我不恨宋凡杀了周亚钟的性命——尽管按照周亚钟的意思他本想自杀，但是宋凡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颠倒的象征。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替周亚钟伤心，难道死人就不能拥有真相了吗？铺天盖地的报道，究竟谁真的去了解周亚钟了？”
封琦轻轻的笑着，“后来我跟宋凡成了男女朋友，我每次去宋凡那儿找他，他的朋友就拿我们开玩笑，玩笑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周亚钟头上，这是我全然不能忍受的，但是他们也没错——”封琦痛苦的摇摇头，“我竭力的这么控制着我自己，他们没有错没有错，可是体内那个为周亚钟报不平的声音越来越响。我开始跟宋凡恋爱并非真心，我想从他身上，找到周亚钟最后时刻的影子，然而宋凡那么胆小，我忍不住地冷眼看他，忍不住地嘲笑他，忍不住的……想替周亚钟报仇，对，让他也从我的‘悬崖’上掉下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站直了身体，乌黑清澈的眼睛望着林海辛，林海辛心理一软，又是这么没有杂质的全然的爱恋一般的目光，他无法抵挡的魅力，封琦慢慢的倒退着，似乎想要离林海辛远一点。
“但我错了，在我完成了这个行动的时刻发现，我似乎成了某种情绪的奴仆，我伤害了善良而坦诚的宋凡，”封琦的脸上滑落两行晶莹的泪珠，“我后悔，但于事无补。我……对不起宋凡……”
忽然之间林海辛明白了封琦的意思，他冲上前去，但是封琦已经转身向着大落地窗准备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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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看到了让她惊愕的一幕，宋凡安静的站在窗口，旁边是被风吹得咳嗽的米沙。
“琦琦……”宋凡迟疑的开口，“我不知道那么多你说的事情，那些不属于我的荣誉我其实也根本不想要，我承认我太胆小，可以改的我会努力的去改，但是，”他诚恳地看着封琦，“至于周亚钟，我却要对你说，我绝对不会因为杀了他而抱歉，或者换了我跟他一样的遭遇，我会作同样的事情，但是——这不是原谅的借口。周亚钟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最后的结果也算是死得其所，而我不认为他同你讲这些是为了让你荒谬的活着。如果你真的理解他，甚至……说一句我不并不认可的，你敬佩他，那么在清明的时候我愿意陪你去为他上一炷香。”宋凡一口气说完，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白，“琦琦……我……我知道我胆小……你，你能不能等我改正，我保证我很快就摆脱掉这个毛病……我……我真的从小就胆小……”
封琦颤抖着站在那里，林海辛几近耳语的对她轻轻地说：“你见过这么勇敢的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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