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是什么人?
呵,我似乎不是人。
除了“鬼”之外我还想不到其他的名词来形容我自己。虽然我不曾见过所谓的酆都城阎王殿,所谓的佛祖阎王爷,当然也没见过所谓天堂或地狱,所谓上帝或撒旦,但个已然粉身碎骨但仍存在的形态,除了“鬼”之外还有别的更贴切的名词么?
我的酆都城便在这地铁站里。人类挖掘了个广阔的地下空间,有银行、商铺,有匆匆行走的人,自然也有我这种悠闲无事的鬼。这个交通枢纽中转站仿佛为我度身而设样,不见天日,没有春夏秋冬,我不必伤春,也不必悲秋,不必为炎夏挥汗如雨,也不必为冬天的寒风瑟缩发抖。
七年。日子仿佛停止了样。
我在这地下洞穴里漂来荡去,搜寻张熟悉的面孔。闲来无事,便看着人们来来去去的,看着人们买卖吆喝。这些流动人口看多了也没啥意思,也就是相依相偎,又或者分道扬镳,也就是开门营业,又或者收摊回家,随着地铁或早或迟地轰隆而去。有意思的是这里的常住人口,像城市样,地铁里也有常住人口,不同的是,在这座城里,常住人口却是最底层的,譬如,那个脸色苍白、有点憨却长相斯文的小偷。
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只粉红色的玫瑰花耳坠。条细细的银丝绕成了玫瑰的形状,在其中镶嵌了粉红色的仿真宝石,很是精致。那天这只耳坠挂在个小女生的右边耳垂上,荡荡地,煞是可爱。可我注意个同性小妹妹的耳坠做什么呢,这事情我是怎么也想明白。就在我伤脑筋的时候,我看见他,那个偷儿,借着挤迫的人群靠向小姑娘的座位,列车进站的时候,那么晃,耳坠竟然便在他手掌里了。
听说冯小刚拍的那部叫《天下无贼》的片子里面,小偷的功夫出神入化。这偷儿是从刘德华身上学到了几手?还是艺术本就取之于生活?这种高难度的问题我也懒得去想它了,我好奇的是,这偷儿要那廉价的耳坠干嘛去呢?虽然好奇心会杀死猫,可我是鬼嘛。
于是我尾随着偷儿。
但事情结束得太简单了。他把耳坠子塞进了迎面走来的卖花小姑娘的篮子里。这让我的好奇心有点不平衡。
难道说他喜欢那小姑娘?我继续发挥女人的八卦天性。
乱蓬蓬的、发黄开叉的头发,黝黑的皮肤,扁塌的小鼻子,与过大的眼睛形成强烈的反比,毫无血色的厚唇,五短身材。我样样恶毒的评点。天底下哪会有赫本那样漂亮的卖花姑娘呀!
我鼓起腮帮子,狠狠地朝小姑娘的后颈吹了口气,吓得她跳了起来,整个篮子砰的声掉在地上,散落地的玫瑰。看着来往的人流毫不怜惜地践踏着她的花,看着被踩坏的玫瑰耳坠,看着她急得掉泪的样子,我感到种恶作剧的快意。美丽的玫瑰啊,不应该是你这种人可以拥有的!
这个卖花姑娘是无关重要的。
恶作剧之后我很快便又找到了偷儿。他蜷缩在角落里,视线随意地聚焦,脸色苍白得像鬼样,对,像我样。我看着他,突然间想起了被困在西湖底下地牢里二十年的任我行。其实他们点也不像。任我行应该是满脸胡须,身臭气的。偷儿的脸却光洁得根毛都没有,衣衫整齐,倒是很像自虐的东方不败。
我总是会有些很奇怪的联想。
不过更奇怪的是,我居然会对个长相普通的偷儿产生兴趣。他的长相真的很普通,属于过目即忘的那种,身材也是不高不矮的,倒是很适合他的职业的。
我整整观察了他三个月。
狡兔三窟,偷儿至少有两个。个在地下,个在地上。当然这个我是用猜的,酆都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出去的。好像这世界上的鬼都是死在哪儿,那里便是他的立足之地了。我也样。这么些年来我都没想过要离开,地上的世界似乎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对于我偶然浮起的念头,地铁站便成了烟雾弥漫的迷宫。
据说,人死了之后都必定要喝碗孟婆汤。不过我猜想,那碗孟婆汤我肯定偷偷倒了点,要不怎么会有模糊却熟悉的面孔在脑海里打转呢。
我直很好奇,孟婆会是什么样子?其实我应该见过她的,可是也理所当然地忘了她了。不过我猜想,她必定如同我脑海里的某个影像,是个年轻的女子,说不定还挺漂亮的。有弯弯的柳眉,清亮的大眼,卷翘的睫毛,小巧的鼻子,菱形的红唇。她穿着身白色的布衣,就站在桥头。每见到个灵魂,她都会仔细地端详它。有时候,她会微微笑,她笑起来浑身都像笑了样,有时候她也显得很悲伤,浑圆的大眼红红的,却没有泪水。这让我又有种奇怪的联想,当年孟姜女哭倒长城之后是否也是这样再也没有泪水?也许正是这样,她在桥头上站了几百年几千年,是在找不曾重逢的丈夫吧。
“孟”字长得很奇怪。像是把你放进了器皿里,走不出来。
说起来,古今以来孟姓的名人倒是挺多的。孟子、孟母、孟婆、孟姜女、孟郊、孟浩然……孟……浩然……浩……似乎很熟悉的声遥远的呼唤……浩……很清晰的声呼唤。
空荡的地铁里回响着女孩清脆娇憨的声音。
“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啦,你原谅人家嘛!”她噘着嘴,扯着男孩的衣摆,“谁叫你惹人家生气啦!”
男孩没搭理她,径自往前走。
“浩……”
男孩没有回头,远远地丢下句:“再不走,最后班地铁要开走了。”
女孩眼睛亮,她小步跑地追上他,挽上他的臂,笑逐颜开,灿烂得有点刺眼。
远去的身影逐渐模糊。我盯着远处,直到地铁里的灯关半,再半。那是地铁里的夜,没有光,片死寂的黑。
我站在哪里?路在那里?平日我倚靠的那根柱子呢?我不禁有些慌。黑暗像海水样淹过我的嘴,淹过我的鼻,慢慢地往上爬,然后没顶。我几乎要窒息了。我要死了吗?哦,不,我已经死了。想到这我镇定了些。
叮叮……
突然间有阵古怪的声响。像是溺水那次抓到的那只瘦弱的手,像芦苇般漂浮,漂过来,然后我抓住了。我朝着声音的方向摸索前行。
是出口。
是那偷儿。
借着出口外微微的光,只见他盘坐在那里,手里在抛着些东西,圆圆的,扁扁的,发出叮叮的撞击声。是了,是他偏爱的那些硬币。
我摸到堵墙,坐了下来。墙上铺贴的是瓷砖,冰凉冰凉的没有温度,但墙是厚实的。靠着墙,心跳渐渐地回复了平缓。
我要睡了……浩……
后来我做了个梦。
地铁声音,像火车击铁轨声被藏匿在十来张棉被下,发出闷闷的声又声悠远的“轰”,然后久久不曾断裂。风越来越大,从远处那个漆黑的洞口奔来,我站在站台的边缘。地上划着黄色的警界线。不让跨出去吗?哈,真可笑!真他妈的好笑!
浩,这回你不会对我的粗言秽语有甚微词了吧?我也不会再给你这样的机会了。黄色的车箱越来越近了。我穿着粉色的高跟鞋,达芙妮的,打折时买的,不算贵,平日却是穿次擦次,宝贝得很。浩,这是你送我的呢!我盯着包裹着自己皙白的脚的那双高跟鞋,很漂亮,我在心里说。它跨出去了。
“叭……”声惊天动地的喇叭声。还真是难听。
然后整个画面都被染红,只除了张苍白的脸。
然后我就醒了。
出口处,那偷儿还在。我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又开始毫无根据毫无意义的联想。可惜他长得太普通了,要不还真像《夜访吸血鬼》里的吸血鬼呢!哦,也许他是咱们中国的僵尸,僵尸是没有吸血鬼那般俊美的。
僵尸站了起来,往前走,再站定了,他的嘴唇在动。
我张大嘴巴,半晌合不起来。十三岁以后,我未曾这般失态。天啊!僵尸,哦,不,那偷儿在跟我说话呢!
“你盯着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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