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东灭 > 第十四回 “跳崖” 上

?    二鼓的更柝声伴着那在天穹上缓缓漫步的乌云,幽幽的传入南宫忧的耳中;一弯孤零零的上弦月懒懒的悬在中天,任那乌云一层接一层的将自己本就瘦削得可怜的面庞无情的遮掩起来。也许,它也害怕那冬夜的清寒,宁愿将那污浊的云层挡在自己身前。

    南宫忧盘膝坐在床上,正凝神屏气,缓缓的调息。虽然胸腹间依然刺痛不已,他也明知每运动一次内功,他体内的余毒便深入一分,但是他更清楚,过不多久,他极可能就要同那几个鹰犬动手。自己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保护戚继光周全,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调息了一刻,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起身倒了杯热茶。然而他刚刚把茶杯凑到唇边,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

    他赶忙放下茶杯,将客房的后窗轻轻移开一道缝,往外一瞧。

    窗外一道接一道的晃过四条人影,落地之后,立即转道往北而去。待他们奔出五七丈远,南宫忧也跃出客栈,紧随他们而去。

    一干人跃北城而出,复又行上三二里远,黑沉沉的瓯江便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此地是一处河埠头,沿江一带泊着大小不下数十只船。腊月的朔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船头一溜气死风灯笼不住的上蹿下跳,却又跳不出那尺许长灯绳的牵绊。

    那四个鹰犬来到一条三桅船旁,停住了脚步。南宫忧忙踅到一间茶肆的墙后,藏了起来。

    几声听得出是人学出来的猫叫传入了南宫忧的耳鼓,那不伦不类的音调仿佛一个又冻又饿的乞丐向路人讨饭的哀求声,听得他委实想笑。

    接下来是几声同样听得出是人学出来的青蛙叫,叫声停歇之后,南宫忧隐隐便看到那四个鹰犬跃上了三桅船。

    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蹿到河边,蹲在系缆的石墩旁,屏息静听。

    “有劳诸位了。”

    “不劳不劳!老哥你说吧!是不是明天动手?”

    “不错!三公子要我带话给诸位,明天只要行货一到这河埠头,立刻动手!今晚,就请诸位在这里委屈一夜了!”

    “老哥,这几位是……”

    “啊,三公子得悉行货带着三个保镖,怕诸位……呵呵,这四位兄弟是三公子派来给诸位打下手的!”

    “哎?我说老哥……”

    “尽管放心!诸位的酬劳,一文钱都不会少!”

    两声急促的“砰砰”划破了冬夜的沉寂,一抹浸透了墨汁的黑棉絮般的乌云也仿佛被那两声“砰砰”扯碎,霎时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南宫忧得知在河埠头伏击戚继光的共有八人;若那“老哥”也行出手的话,便共有九人。腊月初旬,年关将近,出门在外的人赶着回家过年,天亮后,聚集到这河埠头的人定然少不了。如若等到那时,刺客趁乱,容易得手;他再要出手相助,可就大为不便了。不如就此动手,将这几个刺客先行料理了,好让戚继光安然北行。

    打定主意,他便轻轻纵身跃上船来,飞起一脚,“砰砰”两声,将那两扇舱门踢得朝舱内直撞了进去……

    风停了。

    八个刺客被他们自己的腰带绑成了一串,不住的呻吟。不过伤得最重的反倒悄然无声,因为他的右手被砍掉,已然晕了过去。

    南宫忧长吐了一口气,掏出丝帕揩了揩额角滴下来的血渍,将一个面白如纸的男子揪到了炭盆跟前。

    这人正是那些个刺客所称呼的“老哥”。

    “我不耐烦和你多说话,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南宫忧将软剑收入玉带,顺手提起一个刺客使的倭刀,搁在了炭盆上。

    “说……说什么?”

    “‘苏杭双隐’从不杀人,不过没说不砍手砍脚。”南宫忧一边冷冷的说着,一边斜眼瞥了那晕过去的刺客一眼。

    “是!是!说!说!”

    南宫忧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盯着这“老哥”。

    “小人是田……田三公子家的下人……”这“老哥”的面色虽已由煞白转向微青,话语倒也算流利。

    “胡说!湛云山庄满门都给灭掉了,他哪来的下人!”虽然即便如此,田迈中也并非就一定没有下人,可南宫忧怕这“老哥”欺他不知底细,向他撒谎,便故意这样说道。

    “是……以前……以前不是,小人以前是裴……裴老爷的下人。”

    一听“裴老爷”三字,南宫忧不由得心头一震。这个名字从前倒是从未听人提过,说不定此人便是他们一直想探明底细的强人,也未可知。

    “接着说,裴老爷是谁?他又是怎么跟倭寇勾结的?”

    “是……是这样,”那“老哥”咽了口唾沫,接下去说道,“裴老爷名叫裴承煜,他一直同松江府‘福康商行’的老板禹良诚有交情,今年年初,他从禹良诚那里得知,倭寇今年要干一件大事。”

    “嗯,接着说!”

    “裴老爷跟禹良诚说,要拿下中国,单靠倭寇,恐怕还不行,所以,他提议,通过‘楚兴隆机坊’的老板包敬端,跟长沙的吉王和保靖州的生苗联络,一齐举兵,事成之后,把中国分成三份。”

    “那这跟他有什么干系?把中国分成三份,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小人不清楚……”

    南宫忧沉默了。

    这“老哥”适才所说的话,大半应该属实,据他推测,倭寇的谋划也就是这样。只是,这个裴承煜究竟是何许人,中国被瓜分,究竟又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些疑团,恐怕也非今日所能解开的。

    “裴承煜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会那么多功夫?为什么会使生苗的毒?为什么要嫁祸给我们‘苏杭双隐’?”一想到这些,南宫忧就觉得此人委实大为可恨。

    “公子……这些……小人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南宫忧倒也的确没指望他能知道这么些事情。

    “小人……管些书信往来的事,一些来往的信函,小人还知道一些。”

    一听这话,南宫忧心头不由得又闪现出一丝火花。

    “那你说吧,裴承煜都跟些什么人有书信往来?”

    “有日本的……一个大名,他们叫他‘大友大人’;有禹良诚和包敬端;有湘西椅背山湛云山庄的田启枫;有武当派的虚谷道人;有汉阳府琴台门的许伯菁;还有庐山……”

    那“老哥”前面说出的通信人,倒大都在南宫忧的意料之中。倭人、禹良诚、包敬端和田启枫自不必说;至于虚谷、许伯菁人等,他们在那些事端发生不久便即出现在南宫忧和常笑尘面前,自然也是有人通知他们。可是,从这“老哥”口中吐出的“庐山”二字,却委的让南宫忧扎扎实实的猛吃了一惊。

    其实他本不该吃这一惊的。“庐山五老”中的伍三爷既已不明不白的丧生,自然也是跟这大为可疑的裴承煜扯上了关联,如此,裴承煜同庐山上有书信往来自然也应在意料之中。只是,师门遇变,他本已心乱,如今竟听这“老哥”说那恶人汉奸裴承煜居然也跟自己的本门有书信往来,他便难免要吃上这一惊了。

    然而就在那“老哥”说出“庐山”二字的那一瞬间,“啪啦”一声脆响蓦的撞入了南宫忧的耳鼓。他连忙撤身闪开,却眼睁睁的瞧着一道寒光“哧”的捅入了那“老哥”的胸膛。

    如果跟前这人是他熟识或亲近之人,他自然会下意识的将其一道拉开,只可惜这“老哥”偏生是他看不顺眼的人,而这“看不顺眼”四字不但便就此送了那“老哥”的性命,也将他那“庐山”后边未能说出的话永远的封在了他的口中。

    一见这“老哥”横尸当场,南宫忧不禁暗自叫苦。不过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轻吐一口气,便将眼光从那尸首上移了开来。

    原本完好的船舱如今已是门倒窗破,一丝若有若无的月光洒进舱来,同那昏黄的烛光糅杂在一处,映着那不速之客从中央一分为二色的长袍和靴子。

    一半黑、一半白。

    南宫忧轻轻呼出一口气,二话不说,伸手将腰间的软剑拔了出来。

    皂白到此所做的和将要做的一切,都在他南宫忧的意料之中,他用不着同他废话。

    皂白也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揩净了环首刀上的血渍。

    上弦月落下去了,四围宛如墨汁染过一般。

    舱内的烛光早已给打灭,舱顶也给撞破了三二个大洞。适才睡熟了的夜风仿佛忽然又被这二人的缠斗惊醒,赶忙将船头悬着的气死风灯笼摇醒,睁着惺忪的睡眼,一道莫名其妙的瞧着这两个从船舱内打到甲板上,并且搅扰了他们清梦的人。

    “呀——”皂白一声断喝,环首刀朝南宫忧的软剑直挥过去。

    然而情急之中,他犯了同他兄长一样的错误。

    他居然忽然忘记了南宫忧手中的剑是软剑。

    这一刀挥出,南宫忧的剑锋自然弯了开去。而环首刀力道不减,扑的直插入了船头立着的桅杆。

    就在那一刹那,南宫忧左掌拍出,啪的将环首刀劈成两截;右手中软剑一挥,剑锋已指向了皂白的咽喉。

    皂白双眼直勾勾的瞪着南宫忧,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半晌无言。

    霎时间,南宫忧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可怜。

    很可怜……

    他轻吐了一口气,打算撤剑。

    然而就在那一霎间,他忽然看到皂白的双眼迸流出两道血线。

    看得出,他已全然绝望了。

    自己始终不是南宫忧的对手,不但主顾交代的任务无法完成,连自己的杀兄大仇都报不了!

    那一腔愤懑,终究化作了鲜血,从双眼中迸流而出。

    南宫忧心下禁不住一凛,却见皂白腾出左手,去拿他的剑锋。情急之中,他连忙劲贯于臂,剑锋微微一颤,削向皂白的手掌,想逼他缩手。

    然而,皂白居然不闪不避……

    自然就在那一瞬间,他的三根手指已被削了下来。

    皂白依旧一言不发,右手中半截断刀直照着南宫忧前胸捅去。

    这一刀捅得毫无章法,南宫忧微一侧身,倒转剑柄,朝他后颈捶了一记。

    他本拟这一下将皂白捶晕过去,可不知为何,或许是力道使得太轻,这一记居然没有将他捶晕。

    皂白踉跄了几步,回身盯着南宫忧,依旧一言不发。

    而他的右手却掉转半截断刀,哧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南宫忧回到“海山客栈”时,已近五更天了。

    他很疲倦,可是却毫无睡意。

    也许是皂白的自尽让他很有几分不安,也许是他心中惦记着戚继光,生怕一觉下去便会睡过了头。

    想到戚继光,他的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惶恐。

    难道那几个刺客夤夜潜出温州城居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这么个念头,他不敢再想下去,慌忙踅出房门,跃上三楼,摸到了戚继光一行人所住的“剑”字号客房。

    这客房居然亮着灯。

    “大人……”这嗓音虽然压低了声调,南宫忧仍能听出是那逃出兴化的参将毕高在说话。

    “五更天了,您一夜没睡么?”

    “鸟铳啊……鸟铳……”这声音正是戚继光所发,他仿佛浑然没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一般,自顾自言自语着,“倭寇多在东南沿海袭扰,南方水田多,道路泥泞,要那劳什子的重剑大刀……嗯,没什么用……”透过窗纸,南宫忧隐隐看到一道坐着的人影正在提笔写着什么,当是戚继光在撰写他练兵的心得之类。

    “南方田泥淖陷,步卒轻捷,重器难行,惟鸟铳第一,火箭次之。水兵则……”看来,是毕高正在轻声念着戚继光写落到纸上的文字。

    “啊,毕高,你起来了!”窗上的人影停下了笔,站起身来。

    “大人,您一夜没睡啊!”

    “嗯,睡不着啊!”戚继光吁了一口气,“把这些年练兵的心得写下来,写一点算一点了!”

    “大人,您在书中写道,‘鸟铳第一’,可是每发一铳,便要填药、装子、点火,这工夫,敌人早冲上来了啊!”

    “不错!正因为如此,所以军中才仍然需要藤牌手、狼筅手、长枪手这些人。但是,鸟铳、三眼铳、佛朗机这些火器,将来的用途定然是不可限量的!”

    “为什么?”

    “弓和连弩,哪个发箭快?”戚继光在房中踱了几步,反问毕高道。

    “自然是连弩!啊……大人是说,既然有弓,便有连弩;那么,既然有击发慢的铳炮,将来也一定会有击发快的铳炮了!”

    “当然!毕高,火器本源自我中华,可如今西洋火器反强于我中国!如若我们不赶上去,毕高啊,将来欺负我们的,恐怕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日本啦!”

    南宫忧的面庞浮现出一丝笑意,悄悄踅回了自己的客房。

    这样的官员,他没有理由不好好的保护他周全!

    他果然也很好的保护了戚继光周全。

    皂白虽死,从温州往杭州的一路上却也很有三二起小股刺客的骚扰,不过都被他在暗中给拾掇了。

    直到看着一队官军从杭州城南门外将戚继光迎入城中,他才长吐了一口气。

    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而除了那个强人的姓名以及“庐山”二字之外,他居然没有查探到任何的讯息。不过,既然那裴承煜同松江府‘福康商行’的老板禹良诚有交情,他倒不妨先去松江碰碰运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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