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亲身为东都防御史,掌握着洛阳最雄厚的兵力。在这个藩镇据地自雄的时代,武力代表着一切,可我们却受到另外两股势力的制约,迟迟无法成为一方诸侯。父亲一方面努力实现着他一统洛阳的雄心,一方面寄我以厚望。我于是受到很好很严格的教育,自幼胸怀大志。
仅仅片刻之前,还只是尉迟府的长公子,此刻我却已昂首进入家府的核心,成为绝策者之一。
昨天,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在北市口,一刀斩杀了洛阳最牛逼的家伙骆风行,父亲与姨父洪樵隐密商了整整一夜。今天一早,六叔祖尉迟先飞、十三叔尉迟村,还有我,被招至父亲的密室。这是我第一次踏入父亲的密室,标志着我的成年。
洪樵隐和父亲一般年纪,才四十出头,却显着老相许多。他不爱说话,而说出来的都是金玉之言。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他想着问题时喜欢轻摇一年四季不离手的一把蒲扇,以前曾用过鹅毛扇,后来省起那是孔明所好,颇有抄袭之嫌,换了。眼下,他的蒲扇正轻轻地摇着:“桥公已着人查过,查不到这长发樵夫的任何来历。一个全无背景名气的后生小子横空出世格杀骆风行亦不无可能,可我暂时还是相信他该是我们耳熟能详却未曾见过的顶尖高手。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关于那樵夫的身份,已被传得沸沸扬扬,抛开那些不经之谈,传得最真切的无疑是说他就是藏刀。我对此深信不疑,看来,洪樵隐亦然。
父亲:“以骆风行的实力,没有人可以一刀将他斩杀。昨天我和樵隐恰好在庆丰楼,看得清楚不过。这是一次谋杀。虽然仅仅一刀,此一刀之前的设计却精妙绝伦、无微不至,骆风行已沦为傀儡,每一个反应都在别人的设计之中。百分之百的藏刀风格。而且,藏刀有这么做的动机。骆风行不自觉地支持着三府的平衡,他一死,北市真空,我们三家相忍已久,早以失去耐心,势必将力争北市这块肥肉。战乱,是藏刀唯一的目标。”
洪樵隐:“北市的重要性在于,谁获得它,谁将有充分的财力并将得到不少骑墙派的支持。”
十三叔:“那么说,我们没得选,只有全力夺取北市?”
洪樵隐:“就洛阳而言,北市确乎重要,若关乎整个都畿地区,荥阳与新安则为洛阳的东西门户,当先于北市考虑。譬如下棋,棋谓‘金角银边草肚皮’,荥阳、新安便是洛阳这局棋的金角,洛阳诸门为银边,北市无非肚皮。”
十三叔瞪他一眼:“依你,我们去占新安荥阳,北市就不要了?”他从来不喜欢洪樵隐。洪樵隐很少下结论,参赞军机时说话甚至于不免自相矛盾。我亦曾对此颇有微词,直到父亲向我说明其中道理:他是参谋,不是统帅。优秀的参谋只将所知所料告诉统帅,帮助统帅作出决策;而他的所料不能出于片面,需全方位的分析。于是有了矛盾。统帅的责任便是在所有给出的矛盾中抉择。
洪樵隐莞尔一笑,没有理会十三叔:“眼下,薛李二人虽没有放弃荥阳,但意义不大,尉迟献在彼已坐大,弹指可定。新安为西路关键。李迎侯的全部家当几乎全压在那里,有五千以上的精兵,统帅郑百药是李迎侯的绝对心腹,李迎侯不死他不会另投他人。洛阳城内我们有五千人马,控制西、南诸门与皇宫;薛退甲的三千人马则死守着含嘉城,亦对东城诸门布防;李迎侯在洛阳只有千余人,战端一起,怕是不会恋栈于洛阳的。舍此三处,慈涧、偃师亦为兵家必争。薛退甲于慈涧陈兵三干,由次子薛弦止统领,偃师则只有两百余土兵。‘
六叔祖:‘薛退甲列重兵于慈润,而不在偃师阻止荣阳与我们会合,可见他与李迎侯有所勾结又互不信任。一方面免于在偃师被我们包围任李迎侯坐山观虎斗,一方面维持对含嘉城的支援并作出随时可与李氏联合的姿态,对我们保持压力。此种格局粗枝大叶却不失要领,典型的虹线野风格。‘
洪樵隐:‘他们是要和我们打军需战。首先确保含嘉城的大量军需,拖到我们物资耗竭,军心涣散,不战自溃。物资匮乏是我们的死脉,我们打不起军需,惟有速战速决。‘
十三叔,‘你倒说说,怎么个速战速决法?‘
洪樵隐轻轻摇着他的蒲扇,看一眼父亲,停一会儿才说:‘不动则己,一动则必击中对方的要害,如此我们方能于战争之初获得全面的主动。薛退甲步步为营,无懈可击,不是可以一棒打死的。李迎侯则一开始就在玩火,他是阴谋家不是战略家,目前所想所做无非滔光养晦、示人以弱,以期一且开战,可以被忽略,好坐收渔翁之利。我眼下还无法确定他为何留在洛阳,但他己因此注定失败。李氏的力量实则全部集中于李迎侯一己之身,他本人一旦身亡,郑百药将不再会效忠李氏,新安的五六干人即便一时间不会归降我们,亦不再会是我们的敌人。‘
沉默己久的父亲此时开口,‘从骆风行被杀的一刻起,战争己经开始。荣阳,我已命尉迟献动手。十三你即刻动员三军备战,严密控制南城三门;六叔请密切关注李迎侯的动静,待荥阳消息一到,立即扑击,取李迎侯人头见我。‘
六叔祖:‘薛退甲呢?‘
洪樵隐:‘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以防务为主。我们可全力翦除李迎侯,但必须快,再薛氏作出反应之前。‘
年纪大的人想得总要多些。六叔祖仍不放心:‘万一荥阳失手,怎么办?‘
洪樵隐看一眼父亲,平静地说:‘退出洛阳之争。‘
洪樵隐说得煞有介事,我却丝毫不信。计划永远比行动聪明;好象骑虎,计划时必可以安全离开虎背,一旦真骑上去只会剩两种结果:打死老虎,或被老虎吃掉。我们此刻的情形亦然,战幕己揭开,所剩的只是你死我活;即便落在下风,亦会盼望奇迹,而不会放弃。
人证局外时或许聪明绝顶,入局后立即丧失理智。所以我们只能祈祷尉迟献一举成功。
十三叔:‘那个藏刀,要不要除掉?‘
父亲望向洪樵隐,后者说:‘藏刀虽制造混乱,始终会有立场。不是说他总会站到胜利者一方吗?我们不妨加以利用。利用不上再杀他也不迟。他只是一介匹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找到他的弱点,他会像骆风行一样不堪一击。”
我第一次有机会开口,‘把他交给我吧?‘
父亲望向我,略加思索,点了头:“不要擅用武力。你不是和薄轻语很有交道吗?让她去会一会藏刀。不用心痛银子。”
薄轻语是眼下洛阳最红的艺伎,色艺双绝,且有一种令人刻骨铭心的柔。洛阳城里有头脸的男人都想给她开脸,可她仍在犹豫。我认识她己半年,从来不曾有哪个女子让我如此心动和怜爱过。眼下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让她去勾引藏刀,我绝不愿意,但,只能如此了。她倒底只是个艺伎,与尉迟家的荣辱相比,轻重若判。
父亲的阴险用心我能猜到,他伯我泥足深陷,难以自拔,要我和她去提藏刀之事是想让我们连朋友亦做不成。并将此当成对我的考验。
藏刀,一个精彩的名字。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和他较量较量。洪樵隐说得对,他只是一介匹夫。人一旦被传说起来就出神入化,真正交手你才会发现他不过如此,与凡人无异。人不要被名字吓倒,反而要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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