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春二月,春寒料峭。
不受欢迎的雨从春节开始就几乎没停过,太阳只行色匆匆的露过几次脸,地上的水都没烘干,就敷衍了事的消失了。因此,虽然节气上已是春天,但江北小城启州的人们仍然谨慎的把自己裹在厚重的棉袄,街上到处是躲在围巾、口罩后面恐惧张望的眼睛,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弥漫着一种对春天强烈的渴望。
“唉,这鬼天气!”开发区公安分局门口馄饨摊的老板看着老主顾刑警张朝胜走过来,立刻善良的讨好着,招呼道,“今天要不要煎鸡蛋?”
“不用了,不太饿。”张朝胜用手摇了摇撑着雨篷的竹竿,积水顺着雨篷上细缝悠悠的留下来,“雨都下了快两个月了!”
“是啊!”摊主熟练的用一只巨大的漏勺舀起锅里沸腾着的馄饨,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春雨贵如油,哼,我看,这雨都不值钱!”
张朝胜看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一下子来了食欲,抄起筷子挟一个往嘴里放,却不小心烫伤了嘴。他抿着嘴放下筷子,下意识的看看手表,时间正不可避免的向八点三十逼近——哎呀,要迟到了。
分局大院里响起令人眩晕的上班铃,震耳欲聋。张朝胜舔着烫伤的嘴唇,听见铃声,立刻感到好像有成千上万只鸽子在眼前飞了起来,跟着就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身汗。他刚走进办公室,手机响了,看了看号码,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钱东打来的。他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的掐断电话,心想:你他妈的就不能打我办公室电话?
拿起座机打过去,电话那头闹哄哄的。钱东煞有介事的发了一通火,警告张朝胜以后不许不接电话,然后叫他立即赶到新桥酒店来,说是有命案。放下电话,张朝胜摸出一根烟点上,思考了一下新桥酒店的位置,然后打电话给车队叫车,可是想想又放弃了,摸了摸口袋,自行车钥匙带着呢,于是走到车棚去拿车了。
新桥酒店门前的公用停车场已经被几十辆汽车塞满,最外围稀稀落落的停着几排自行车。有几个民工坐在车旁,手里拿着“电工”、“瓦工”之类的牌子,看见张朝胜停下车,于是一起谄媚而无辜的望着他笑。张朝胜看了心里有点发寒,停车后往前走了十几步,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又折回去拿车,一直推到酒店大堂门口,停在一辆正在闪灯的警车旁边。虽然不太协调,但总算放心了,他苦笑了一下,像赵本山一样憨厚。
酒店大堂里的保安说现场在22楼,张朝胜去问他会议室在几楼。保安回答3楼。张朝胜立即转身走去楼梯。保安在后面喊:“唉!22楼是现场,坐电梯吧!”张朝胜举起手摇摇,心道:死人在22楼,可活人钱东一定在3楼。
走进会议室,果然看见了身着咖啡色西服的钱东,正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顶头,假模假样的若有所思。他左手夹着一支中华,右手拿手机有节奏的轻轻拍打桌上的烟盒,愁眉苦脸的样子仿佛正在思考着国家大事。他耳朵上挂着的蓝牙耳机,也和着节奏轻轻颤动。张朝胜一阵心酸,他担心那耳机掉下来,上千块的东西就毁于一旦。
钱东看见张朝胜,漠然的问:“现场看过了?”
“嗯”,张朝胜脱下外套,面不改色的点点头。
钱东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张朝胜拖了张椅子斜坐在钱东身边。钱东给他发了根中华,张朝胜把烟收下,却拿出自己的烟点上。
钱东扭过头来皱皱眉:“怎么,不抽中华?”
张朝胜避开他的目光,幽幽的说:“中华假的多。”
钱东急了,拿起桌上的烟,费力地用肥胖的小拇指指过滤嘴上方的数字:“你看这上面的序号,绝对是真的!”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一个拿着对讲机保安模样的人踮踮的走在前面,他介绍说:“钱局长,我们温总来了。”
台资企业新桥酒店的这个姓温的经理,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米色西装,里面搭配淡蓝色的衬衣,胸前挂着个红黑相间的手机,白色耳机服帖的搭在左耳上,显得有点忙碌。他和钱东、张朝胜分别握手,并递上印有“温仲仁”三个字以及一大堆某某行业协会理事之类头衔的名片。温仲仁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坐下以后却不显得多矮——典型的南方亚热带身材。张朝胜对他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讨厌他的发型——寸头,可以看见头皮的那种,形状四四方方的,让人觉得心里堵得慌。另外,温仲仁还架着的一副很小的黑框眼镜,挡住了本来就不大的双眼,这在张朝胜看来,是一种故意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甚至是不诚实的表现。
不过温仲仁说话语气和蔼,语速适中,普通话出奇的标准,甚至还夹杂着启州附近一带的南方口音。一开口,屋子里就洋溢着一种让人耳根子打软的声音。张朝胜一声不响的抽着烟,听着温仲仁介绍酒店发现尸体的经过。张朝胜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点第二根烟时候,打火机火光一冒,他猛地想起来,以前见过温仲仁。这时候温仲仁刚好说完,小眼睛疲倦的一张一翕。
温仲仁讨好的指着张朝胜的打火机:“张队长很讲究啊,我也是用这个牌子的打火机。”
“啊?”张朝胜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我哪讲究啊,女朋友送的,牌子好像是什么‘莎乐美’——小日本的东西质量倒是蛮好的。”说这话的时候,张朝胜完全想起来上一次和温仲仁见面的情况。
3年前的秋天,新桥酒店收到匿名信,有人自称对酒店不满,扬言炸掉酒店。信中没有勒索钱财,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警方一筹莫展,派人在酒店里一遍又一遍搜查,甚至做好准备疏散。但后来这个案件却不了了之——据说是远在台湾的酒店总部想方设法联系上了匪徒,私下把事摆平。这种妥协使警方不满,无奈新桥集团给启州市政府施加压力,启州市政府又给启州市公安局施加压力,层层压力之下,案件撤销了。当时张朝胜只是从附近派出所临时抽调过来帮助搜查,没有和酒店经理温仲仁有过直接接触,但是对他说话的语气、语调,却有很深的印象。
门口保安的对讲机响了起来,门卫说市公安局的局长到了。
张朝胜不想留在那里听钱东汇报刚才温仲仁说的情况,于是起身打算去现场看看。他尽量走得不动声色,可是钱东扭扭捏捏的声音还是在身后响起来了:“你去哪里?”张朝胜听了怒火中烧,心想我去那里关你屁事,像你这样坐着就能破案?呸!可是嘴里还是嘟哝了一句:“我去厕所。”
22楼都是套房,解放路派出所已在走廊两头拉起了黄白相间底色的警戒线,但蓝色的“警察”字样挂反了。张朝胜看了有点心酸,走过去解开警戒线翻过来重新拉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保安看到后直嚷嚷:“你干什么?”张朝胜没有理他,径自走向发生凶杀案的2217房间。冲他嚷嚷的保安守在门口,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他。张朝胜在他面前停住:“看我干吗?”保安不说话,低下了头。张朝胜冷酷的推推他肩膀:“去,到那头看看,警戒线怎么能反过来挂?”
市局法医刘长山早就到了现场开始工作,解放路派出所所长王毅忠踮踮的跟在后面不知所措的伺候着。看见张朝胜,王毅忠指着刘长山叫起来:“老张你来啦,刘主任早就到了!”刘长山转过一张和他衬衫领口一样半灰不白的死人脸,冲着张朝胜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张朝胜向他拱拱手,心想:“你当然来得快啦,你有车嘛!”市局刑警支队法医室是“富裕”单位,一共就两名法医,都有公车代步。
新桥酒店的套房并不怎么豪华,相反,可能由于长时间没有人住,给人灰蒙蒙的感觉。窗帘、床单,就连卫生间的毛巾都显得肮脏而厚重。卧室床上的床罩还没有拉掉,上面横躺着一具胸口插着匕首的女尸,鲜血绕过死者高耸的胸部,顺着右腹部的曲线流向床单,凝成一道暗红色的血痕。张朝胜看到这个,突然想起中学历史课本上的某一幅油画,因为那凝结的血液似乎保持着一种愤怒姿态,好像油画上“劳动人民”强健而又无奈的肌肉。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点可笑,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王忠毅捕捉到了这个表情,拍拍张朝胜的肩:“这个现场还好吧,不是太恶心?”
张朝胜有点厌恶的冷笑了几声,没有理他,怕他还要不停唧唧歪歪,于是把手伸进口袋弄响手机,假装接了个电话:“哦,市局孙局长到会议室了,嗯,我知道了。”
果然,王忠毅听了立即借口说出去抽烟,溜去会议室了。
这下子耳根清静了,张朝胜转过身来向刘长山问道:“怎么样?”
刘长山还是不阴不阳的语气:“伤口有好几处,但指纹一枚都找不到。”
张朝胜走近尸体,死者面目狰狞,临死时面部抽动的肌肉还没有恢复原位,但左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微微的耷拉下来。嘴微张,但两边嘴角并不对称,特别是右嘴角向上扬起,可以看见雪白的牙齿。但稍微换个角度,就能看见牙齿里面有着一层明显的烟垢。张朝胜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嘴,心想,死者的烟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抽烟的方式也比较像,都是用牙咬着烟嘴,而不像一般人用嘴唇抿着烟嘴——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尽量避免烟雾与牙齿外表面的接触,从而保持牙齿“外在”的亮白。
张朝胜惋惜的咂咂嘴,冷不防刘长山幽灵般的靠过来:“张队长见过死者吗?”
“我?”张朝胜诧异的问。
刘长山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把张朝胜拖到窗口,拉开窗帘,指向远处的一块巨型广告牌。张朝胜眯着眼睛俯视那块广告牌,又看了看死者的脸,然后发出一声:“哦!”
起点中文网cmfu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
(https://www.tbxsvv.cc/html/35/35404/9465391.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