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天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一个疾病暴发和流行的季节。过了春节以后,身体一直都很好的王婆婆却突然生起病来。王婆婆起初是浑身疼痛,后来是咳嗽发烧,再后来就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卧床不起了。
路奇英见王婆婆病了,就忙请医抓药,但医生把任何手段都用尽了,王婆婆的病却怎么也不见好转。路奇英见王婆婆的身体日复一日地消瘦,病情日复一日地加重,心里就像被割了肉一般的疼痛。她整天整夜地守护在王婆婆的身边,给王婆婆喂水、喂药、喂饭,仅几天时间,一双眼睛就熬成了两颗已经熟透了的桃子。
王婆婆知道自己的年事已高,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就拉着路奇英的手说:“孩子啊,奶奶快要死了,就把实话告诉你吧,奶奶并不是你的亲奶奶,你也并不是奶奶的亲孙女,你是奶奶十八年前从路边上拣回来的一个孩子。奶奶把你拣到手的时候,你还在襁褓之中,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出生的、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要把你扔在路边?奶奶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奶奶把你拣到手之后,就给你取了路奇英这个名字,意思就是说你是被人抛弃在路边的一个婴儿。”
那是十八年前一个秋天的早晨,王婆婆天没亮起床之后,就紧紧扎扎地穿戴起来,到公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去练武功。
王婆婆一惯都起得很早,往往都是她大汗淋漓地回到家里以后,人河镇上的人才刚刚起床。这是她几十年养成的生活习惯,无论刮风下雨她都要到小树林里去拳打脚踢一番。
那天早晨,王婆婆刚走到小树林边,就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尽管那个哭声非常微弱,微弱得就像一只被压抑的猫崽的叫声,但仍然被王婆婆听到了。她循声找去,只见公路边上放着一个纸箱子,纸箱子里放着一个婴儿。婴儿已经气命如丝,正在作着垂死地挣扎。王婆婆的心里轰然一响,尘封了几十年的母性立即就被唤醒了。她不假思索地就将婴儿抱了起来,并紧紧地贴在了胸口上。她武功也不练了,就急忙向家里跑去。
王婆婆渴望了几十年的孩子,也为能得到一个孩子而遭了几十年的罪,但都没有能够得到孩子,没想到一眨眼间她就有了孩子,她真是高兴坏了。她把孩子抱回家,急忙给孩子喂了糖水,接着又去买了奶粉,就精心地喂养起这个孩子来了。
路奇英在王婆婆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就成长起来了。起初是歪歪学步,后来是呀呀学语,再后来小胸脯上就鼓起了两个小馒头,再后来就变成一个大姑娘了。
路奇英听了自己的身世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多次问奶奶自己的父母亲在哪里的时候,奶奶总是说她的父母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她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哩,原来那些话都是奶奶骗她的,奶奶也不知道她的父母亲是谁。
路奇英万万没想到,她从一出生就是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甚至是没人要的苦命孩子,要不是王婆婆拣了她,说不定她在十八年以前就气化清风肉化泥了。要不是王婆婆的寿命长,历尽千辛万苦把她抚养成人,说不定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再联想到在婚事问题上受到的歧视,受到的屈辱,受到的折磨,受到的伤害,一时大恸,就伏在王婆婆的身上大哭起来。
王婆婆抚摸着路奇英那苍然板实的头发,又从自己的亲身经历出发,有气无力地劝导路奇英说:“你要坚强些,孩子!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没有哪一个人是一帆风顺的。我死以后,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你都要诚诚实实地对人,勤勤恳恳地过日子,只要你把日子过好了,奶奶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路奇英看着王婆婆那苍老而又慈祥的面容,泪流满面地说:“奶奶,我记住了。”
王婆婆歇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世界上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当初你爷爷想要孩子,死命怪我不给他生。当他知道原来是他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时候,就千方百计地叫我偷人借种。但我为了自己的脸面,为了自己的人格,为了自己的尊严,终久没有那样做。后来我再想这件事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我是对的。一个人活在世上,就要活得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你如果嫁人了更好,如果不嫁人,可千万不能胡来啊!”
当王婆婆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把一生的力气都用完了,额头上冷汗直冒,呼吸也困难起来。路奇英连忙把王婆婆搂进怀里,揉搓着王婆婆的胸口。过了许久,王婆婆才平静下来。
这天晚上,王婆婆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十分响亮的痰鸣,不但说不出来话了,而且还失去了知觉。路奇英知道王婆婆即将离她而去,就一直把王婆婆搂在怀里。
第天吃早饭的时候,王婆婆果然死了,死得匆忙而又平静。
路奇英见和她相依为命了十八年王婆婆就那么悄然而去了,见既是奶奶又是母亲的王婆婆就那么离开了她,见她唯一的亲人就那么扔下了她而走上了不归之路,真是肝肠寸断,一瞬间竟昏天黑地地哭了起来。
路奇英哭了很长时间,这才想起要给王婆婆穿寿衣,装殓;还要请人打丧鼓,唱孝歌;还要去买粮、买酒、买肉、买菜;还要请厨子办酒席,招待前来送葬的人;还要……想起这些事情,她一时竟六神无主起来。
这一河滩的事情,起码得十个、八个人才能做好。路奇英虽然不怕,但仅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是万万不行的。人河镇上的人倒也不少,但得有人去喊、去叫、去请。可谁去喊、去叫、去请呢?一个老人死在家里,她一个单身女子,顾得了这一头,却顾不了那一头,如何能走得开呢?
路奇英这时候才感到自己原来竟是那么孤单,那么无助,那么孤苦伶仃。要是有个男人就好了,有个男人就里外都有人安排了。
就在路奇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家里团团乱转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了路奇英的家里。这个人就是傻子。傻子的家离路奇英的家最近,听到路奇英的哭声就来了。
傻子其实并不傻,就是心直口快,遇到世间不平事总爱出头露面打个抱不平。如今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明哲保身、但求无过了,谁还像他那样管人家的闲事呢?所以久而久之,他就落下了一个傻子的“美名。”
傻子姓王,名叫王治洪,原来是一个小学教师。王治洪在当小学教师的时候,见校长不但肆无忌惮地去游山玩水,挥霍学校的经费,而且还有收受建校基建队贿赂的嫌疑,于是就把校长告了一纸。结果,不仅把校长没告倒,反而把他自己给告倒了。校长和教育局长都说他诬告,破坏了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就找个足以致他于死地的由头把他给开除了。
王治洪被开除之后就回家种了十亩地。他种地跟别人不同,他把地种得浑身都痛。他不仅仅种粮食,也不仅仅是种蔬菜,而是市场上缺什么他就种什么。这么一来,他就有钱了,每年收入三万、五万是家常便饭,竟比当教师强多了。
但虽然有钱了,却仍然被人看不起,因为他是被开除回家的。
王治洪为什么事情被开除的没人知道,他也不向别人解释什么,所以他被开除的事就成了一个谜。别人为了揭开他被开除的谜,就去问校长。校长见有人问为什么开除王治洪的时候,就阴阳怪气而又神神秘秘地说:“为什么?耍流氓呗!”
再问王治洪耍什么流氓时,校长就不说了,而是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于是,王治洪被开除的事就真地成为一个谜了。他究竟是耍了政治流氓呢?还是耍了经济流氓呢?还是把哪个女学生给调戏了呢?还是把哪个女人给搞了呢?除了他自己,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但这么一来,王治洪在人们的心目中就成了一堆臭不可闻的狗屎堆了,就都对他避而远之了。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一听说王治洪是流氓,就连正眼儿都不瞧王治洪了。因此,王治洪三十一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路奇英见王治洪不请自到了,就像见了救星一般,忙以一个孝子的身份就要给王治洪跪下行一个孝子的大礼。
王治洪见路奇英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包裹了,就十分温和地说:“你别给我下跪,在一条街上住着,来帮帮忙是应该的。”
路奇英见王治洪不受大礼,也就算了。
王治洪见王婆婆还躺在床上没穿寿衣,就连忙给王婆婆穿起寿衣来。穿好以后,就喊人去了。
不一会儿,人们就络绎不绝地到路奇英家来了。苟来朝来了,黄云瑞来了,赵起龙来了,甄人杰也来了,住在人河镇上的人一家一个、甚至两个、三个都来了。有老人,有年轻人,有妇女,也有小孩子。——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圣人制下埋葬事,自古人死众家帮,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这是人河镇的风俗习惯,也是人河镇人厚道的具体体现。
路奇英咬紧牙关,以一个并不坚强的肩头扛起了这件大事。她尽其所有,把已经死去的王婆婆在家里放了三天三夜,打了三天三夜丧鼓,唱了三天三夜孝歌,也招待了三天三夜的客人,这才顶盆摔碗,把王婆婆送上了山。
长时间的熬夜和劳累,已经把路奇英折磨得坚持不住了,刚给王婆婆送葬回来,路奇英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候,前来送葬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王治洪见路奇英昏倒了,就没有忍心离去。他使尽吃奶的力气把路奇英抱起来放到床上,就帮路奇英收拾起屋子来了。
王婆婆虽然已经入土,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办丧事时借下的桌子、椅子、板凳、盘子、碟子、酒盅、大碗、小碗、菜碗、饭碗还得一件一件地、一户一户地给人家送去。这件事情的工作量很大,也是一件非常细心的工作。多亏王治洪心细,每借一样东西他都记有帐,所以送起来才没有出现任何差错。
王治洪整整忙了一天,又忙了半夜,才把借来的家具给人家送完了。送完后,他又把路奇英的家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这才回到家里。
路奇英一直睡到第天中午才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吃。王婆婆死后的三天三夜她几乎没有吃过一口饭,也没有喝过一口水,这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的确是饿了,饿得心里慌慌地直想呕吐,饿得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她连忙热了一点儿剩菜剩饭吃了,这才坐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也正在这时候,路奇英才突然发现借来的家具全都不见了,屋里屋外都一尘不染。是谁这么关心她呢?难道是王治洪?一定是他!
路奇英的心里突然像被暴风雨打了的芳草地,乱糟糟的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也在体内骚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身来就想到王治洪的家里去看看王治洪,但一想到自己丑陋的容貌,却又失去了信心。她颓然坐下,就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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