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重庆奇谭录 > 一 开往八零年代

?    我到这个公司做事快到一个月了.这是一家随处可见的小公司,租用居民楼作办公室,在玻璃门上写着公司名称,进门一个脏兮兮的总台.不过小姐的模样倒还周正.甚至于做何事情也并不清楚,每天只是打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见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处理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件.打卡上班,做满一个月可领到足够我日常生活所需的薪水.其它事情,我也无暇过问了.

    一天,快到下班时间时,突然经理交给我一份报表,让我送到总公司去.我已经快累死了,全身又脏又臭,正准备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然后像一滩泥似地躺到床上去.这个时候交给我这样一份差事,况且我对总公司一无所知,连那个地名也没听过.然而我无可推委,像我这种新人,自然是被呼来唤去...我拿着那份表一筹莫展,腿脚却丝毫不敢怠慢地向门边迈去...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懈怠而失去这个工作.工作虽然枯燥乏味,却也是我辛苦寻得的,丢了再找可不那么容易.

    这时一个女子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一望,见是晴姐.大家都叫她qingqing,也不知她到底是叫做青青,还是晴晴,还是情情?她是做业务的,平素也不常在公司出现.她说‘我正好要去总公司,一起吧.‘我自然求之不得.但她为何对我这样好,我也不明所以.她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脸上总见不到笑容,常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冷艳得很.我和她一起走出公司的大门,她依然不苟言笑,披散着的卷发配上冷峻的脸型,使我在六月的天气中也感到寒气逼人.

    我和她站在路边等公车.我试着和她说话,比如问她我们要坐哪一路车,坐多久,公司的情况等等.但她总是用极简短的词句来回答我,看她那样子,也没有闲聊的意思.我也就放弃了,专心地望着车来的方向.我们等了很久---差不多一个小时.好不容易车来了,我们一起上了车.她在只有单独座位的一侧坐了下来,我只好坐在另一侧,我们之间隔着车的通道.她紧抿着嘴唇,双手交叠地放着,眼睛给人一种玻璃般通透的感觉.

    这时我发现这辆车很旧.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报废.车厢有铁皮的地方锈迹斑斑,车座上包裹的合成皮革似乎马上就要脱落了,一片一片地在空中悬着.而且整个车的式样相当老旧,我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车...要说坐过,那也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我还带着塑料水壶上小学的年代.

    这样一想,我顿时有了一种十分特别的感受.整个车厢似乎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体.这里面的人的穿着,也许不十分旧,但总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我前面是一个由母亲抱着的小女孩,她的脚在裙摆下晃荡,塑料凉鞋似乎不十分合脚.她还穿着一双白丝袜,袜尖和袜底已经给弄脏了,显出一种洗不掉的污旧颜色.然而袜筒的部分却织着一行花纹---我记得我小时候就穿过这种袜子,而且有次去玩滑梯,把一双新袜子磨出两个大洞,还被我妈打过.

    这时那个小女孩回过头来,看到我,她突然笑了.‘格格‘地笑声在车厢里显得十分空旷.她的母亲狠狠地把她颠动了一下,于是她安静下来,像摆着别扭姿势的玩偶.突然我觉得这一切十分诡异.自从坐进这辆车,我就有一种时空的错位感,一种强烈的落差.我巴不得快点下车,回到现实的人生中去.

    终于到站了,我随晴姐下了车.这时,我的感受就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得到的了.这条街我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青石的街面,居然有人背着绿油漆的箱子在那里兜售冰棒.箱子表面覆盖着一条厚毛巾.小孩拿着五分硬币来买冰棒,那冰棒用一支

    竹签穿着,白色的.

    我叫声‘晴姐‘,却赫然发现她已不见了.去了哪呢?我焦急地张望,四下都没人影.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朝我走了过来,她背着书包,头发上用丝巾扎成一朵大花,用手玩着裙子上的丝带.那条裙子上用布做成一个美女的头,十分妖媚.我记得我就有这样一条裙子,常常玩美女头下系的丝带,把它搓来揉去.这女孩,这女孩...我头脑中轰然一响,天啊,这不就是我吗?

    这条街就是我幼年放学回家时必经之路.我一时百感交集.现在的我,拿着一份名不经传公司的报表,狼狈不堪.而幼年的我,很可能书包中还放着作文,写着什么理想是当科学家呢.一个激动人心的念头闪现在我的脑际.要是我跟着‘我‘一直走下去,不是就能回‘家‘了吗?还能见着‘父母‘?但是说什么好呢?天哪,我混乱地想着,感觉脑袋中无数根弦一齐崩断了,嗡嗡乱响.

    最终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一切.我还是找到晴姐,和她一起回去比较好.但是到哪去找她呢?我茫然地伫立街边.我认识的人都不认识我,我看到那个修车的老头,我记得我曾经欠他几元钱修车费,于是默默地走过去,掏出钱递给他.他抬起头扶扶眼镜,吃惊地望着我.我说‘您收下吧,让您久等了‘他张了张嘴,随即打了个哈哈,说‘谢谢你,姑娘.‘

    我想起似地,问他说‘去溅裙水,怎么走?‘他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又问‘那柳树街您知道吗?‘他说‘啊,你去车站吧,也许会有你想坐的车!‘我抱着一线希望来到车站,只见有车上写着柳树街.踌躇了一下,我坐上这车.只见还是那么破旧的车厢,远去的人们.我心里十分悲凉.

    我正在考虑我以后的人生,车快到站了.只见迎面开来一辆写着‘溅裙水‘的车,这时,‘柳树街‘用尽全力,朝‘溅裙水‘冲去,我眼前一道白光,然后‘砰‘地一声,车门打开,我已在来时的车站处了.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是晴姐.我急忙抓住她,想要告诉她这一切,却无法开口.

    她依然沉静地说‘表不用送了,明天公司会派人来取.回家吧‘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时空之间穿梭来往.晴姐选中了我,从此我也拥有了这种能力.因为我已看到那些车幽幽然发出的白光.也就是说,它们是来自过去,或是来自未来的了.只是我不知道我何时会再坐上这样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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