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陈全有不在家。钱玉珠问了他的邻居,通过指点走了四十来分钟的路,才找到他。他赤膊挽着裤腿立在田里。钱玉珠告诉了他发现尸体经过,他说:“你找我干什么?我怕死人,不敢去抬的。”
“谁叫你去抬呀?你是支书,我来向你报案的。”
“那么我该怎么办?”
“你去说给派出所知道啊。”
“公安我也怕的。我也记不住这么多话。不如你去说好了。”
钱玉珠啼笑皆非。“我又不是支书,”她说,“我管你啦!反正我已经告诉你了,尽到我的责任了,我走了!”
“你别走啊!你去说给三叔听不行吗?”
“我才不去呢。要不这样吧,你去跟陈长远说,就告诉他道士死在路上了。他要不明白的话,叫他来我家里问酒仙。”
“好吧,”陈全有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还没有挑完稗子的秧苗,“叭哒叭哒”地走上路来,洗了脚套上凉鞋,跟上钱玉珠往回走。
陈全有进村长家去了,钱玉珠从村长家旁边的大路独自往回走。走不了几步,她忽然看见有个人卧在路上。她吃了一惊,乍着胆子走近,发现这个人原来是酒仙!
“你怎么啦!”
酒仙一动也不动。钱玉珠吓坏了,赶忙俯下身子把他翻过来,又用力掐他的人中。酒仙悠悠醒转,迷离着眼睛看了一眼钱玉珠说:“原来我是跟你睡呀?我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头转了转,才发现自己睡在路上呢。“啊哟!我头好痛!”他裂着嘴说,“我想起来了,我被人打了一下。”
“是谁?”
在钱玉珠的搀扶下,酒仙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摸着后脑勺说:“这人吃醋也吃得太厉害了,我整整的挨了一醋棒。”
钱玉珠明白了,是陈伟干的。
钱玉珠非常愤怒,想骂几句,又忍住了。“痛得厉害吗?”她问。
“厉害!厉害,哦,不太痛,不信你也试试。哼!终究还是我胜利了。”
“你和他打起来了?”
“没有。我是说,他打了我一下,我得了一个老婆。哼!看谁强些!”
原来他是在说笑。钱玉珠无心责备他,问:“你能站起来吗?”
酒仙在钱玉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钱玉珠又问他能走吗?他说:“不能走也得走啊,不然叫什么男子汉哪?”说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钱玉珠急忙扶住了他。
“要不我叫一个人来背你。”
“你放心,没有肖里郎挨得那么厉害。”
然而他毕竟还是脚步不稳。在钱玉珠的建议下,他们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钱玉珠流着泪说:“都是我带累了你。”
酒仙最怕眼泪,尤其是女人的眼泪,他往往会在流泪的女人面前乱了方寸。此时他急忙说:“这不关你的是!哦不是不关你的是,这是我们共同的事,没有谁带累谁的。就是把我打死了也……”
他觉得后面的话太肉麻,停止了说,却抱着钱玉珠的头在她的泪眼上吻了一下。钱玉珠急忙挣开了,说:“别这样,看别人看见了。”
酒仙有点讪讪的。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酒仙问:“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钱玉珠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糟糕!”酒仙说,“陈全有去找陈长远,说不定现在人家正在你表姐的床上享受浪漫呢。他能找得着吗?”
“只有你!说不上三句话就往坏处想!”
“这不是我凭空想象的哦,”酒仙说着,很有删减地讲述了自己在史红芙家听到的史红芙和陈长远的谈话,把自己和史红芙之间的事情掩盖过去了。
钱玉珠听罢黯然,“道士死了,但是他又不像是凶手,”她说,“红芙姐姐又像我们一样,把目标转移到村长身上了。这件事怎么个结局呀?”
“只要抓到了杀害红英的凶手,就是结局了。”
“这不是废话吗?问题就在于凶手是谁。陈长远说是道士,道士在昨晚刚好被杀了,这是明显的杀人灭口,按理说应该是陈长远干的,但是陈长远昨晚并不在杀人现场。你说,我们是不是哪个环节上推理错了?”
酒仙想了想说:“确实有一些错了的地方,准确地说是漏了。昨晚陈长远不在现场,但是他可以雇凶杀人呢。说不定他昨晚请我们过去,真实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以后为他不在现场作证。还有,道士死于杀人灭口,这只是我们的推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呢。史红芙就可疑,在陈长远面前一口承认杀了人,在我面前又不承认,这到底是她对付村长的策略呢,还是她真的杀了人,在我们面前有所顾虑,才不承认呢?还有,对于杀害红英的凶手,陈兴高也一样是深恶痛绝的,他昨天刚好听到了村长说道士是凶手的话,也有可能是他为红英报仇杀了道士呢。”
“我就没有想到这点呢?他性子很急的,倒是有可能的。”
“但是我们还可以这样分析,”酒仙侃侃而谈,“史红芙夫妻都对陈长远很了解,应该不会凭他的话就相信是道士杀了红英的,即使他们或者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要杀道士,也必定要经过一番调查,自己认为掌握了实据之后才行动。昨天下午听说了,昨晚上就杀了人,这在情理上是不通的,时间离得太近了。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昨天下午我在陈兴高家听陈长远说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当时陈兴高的儿子说是猪打架,我也没有细想,现在想起来,猪打架应该能听见猪叫啊,昨天并没有听见猪叫。现在我怀疑是有人在外面听我们讲话,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比如锄头啦什么的,弄出了响声。”
“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人,那么他才是杀了道士的凶手了?”
“是的。而且推理来说,他不但是杀了道士的凶手,也是杀害红英和红英以前的三十多个人的凶手。他听见陈长远说道士是凶手,立即杀了道士,并且造成他畏罪自杀的景象。这个行动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不过他并不专业,也许还有心里慌张的原因,天黑看不清爽的原因,等等,被我们一下子就找到破绽了。”
“这倒是一条新思路,”钱玉珠兴奋地说,“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子去查一查。”
“在现场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有一个黄色的打火机。”
酒仙想了一会儿,抬头问:“把道士吊在树上,用的是什么绳子?”
“一根普通的腊篾绳子。”
“新的还是旧的?”
“旧的。”
“好好!线索来了,线索来了!”酒仙兴奋地站起来,说。
钱玉珠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也跟着站起来,关心地问:“你不痛了吗?坐一会儿吧?”
“别打岔,你听我说!”酒仙说着,才感觉到头确实还痛得厉害,急忙坐下来,“绳子虽然旧,但是还能用是不是?能把一个人吊在树上,那么就可以用来拴牛。凶手太节俭了,把拴牛用的绳子解下来作案,那么他今天拴牛用的就是新绳子!查到谁家的牛是用的新绳子,就可以把这家人列为调查对象。如果有不止一家,那也比较好排除,看道士和谁家有利害关系。”
钱玉珠很佩服酒仙从这里发现了线索。腊篾绳很特殊,只能用不能放,一放就坏了,用着反而不容易坏,所以村里不可能有哪家有现成的旧腊篾绳,那根用来吊道士的绳子必然是从牛鼻子上解下来的。”
“那么我们就去查今天谁家的牛用的新绳子?”她问。
“村里那么多人家,一户一户查起来也难。我们再来分析一下,缩小查找范围。”酒仙说,“如果道士是在陈长远的幕后指挥下被杀的话,他的儿子陈全德家、侄儿陈全福家、陈全国家就可以列为重点调查对象。陈伟昨天晚上直到一点还和肖里郎他们在一起,暂时可以抛开,但是他家的牛不能抛开,他和陈长远没有分家的,陈长远或者他把自家的牛绳子解下来给凶手的可能性不能排除。白色长衫和红布的线索不是联系到了吕金玉吗?他家的牛要查。如果昨天真的有人在门外偷听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他。还有,”他看了看钱玉珠,没有接着往下说。
钱玉珠轻声说:“还有红芙姐姐家。”
酒仙叹口气说:“如果查出来凶手是他们二人中的谁,我们就装着什么也没有查出来。也别叫辛雪安知道了。”
“村里拴牛的荒地里这里很远哦,我们现在就去吗?”
酒仙从石头上条道路上,“走吧!”他说。
因为天气干旱,草长得慢,有供牛吃草的地方离庄稼地已经越来越远了。酒仙和钱玉珠气喘吁吁地赶到到处都是牛脚印与牛粪的光光的草地,却看不到一条牛。“还要走十多分钟呢,”钱玉珠说。
“岩洞就在这附近吗?”
“岩洞?”钱玉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偷听到陈长远和史红芙幽会的那个大岩洞。”
“哦,往这边走。”
岩洞不是在大路边,但是门口有一条荒荒的路,显见得这里也时常有人来的。两块不规则的巨石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酒仙和钱玉珠走进洞去,才发现里面很宽敞,足有三十个平方。左右两壁是犬牙交错的乱石,乱石间有或大或小的缝隙,黑洞洞的。岩石间有柴火的遗迹,有铺得平平的干草。酒仙想象史红芙和村长在这里幽会的情景,对钱玉珠说:“这里道确实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
“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来玩,那时人多,可好玩了。”
酒仙想问,那时的同伴当中,有多少已经在这一连串的杀人案件当中成为冤魂了?但是他没有问出来,因为自己想到的时候,心里就凄凄的不好受了。他看到右边有一个一尺多高的石缝,便把头伸进去。里面一团漆黑。他打亮打火机,惊奇地说:“玉珠,快来看!这里有床!”
酒仙钻了进去。钱玉珠也钻了进去。这个洞中之洞有四个平方大。
酒仙所说的床,其实只是在地下铺了些稻草,稻草上面有床单,有被子,还有一个绣花枕头和一根罗汉竹拐杖。虽然这些都很旧了,但是没有一点霉味,很明显有人经常在这里住。
“你那天是在大洞门外面听到陈长远两人说话的是不是?”
“是的。”
“这说明他们是在外面大洞里,不是在这里。如果他们在这里说话,你是听不清楚的。”
“嗯,那么是谁在这里睡觉呢?”
“这个暂时不管他。现在有人看见吗?”
“什么?”
钱玉珠感觉脸颊被吻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酒仙是承着他们在路边石头上她说的“看被人看见了”的话。“没有人看见,”她说,“你可以尽情发挥,但是不能违反原则。”
两人热吻了起来。在这当时,身外的一切他们都无法牵挂在心里了。
哞——钱玉珠和酒仙同时触电一样的松开对方。他们听到了牛的叫声(牛的叫声高亢,可以传得很远,所以他们在里洞里都能够听见)。他们钻出洞来,相视而笑。原来牛声让两人都记起来了来这里的任务,顾不及恋爱了。
小跑了一阵子,他们看见了第一头牛。这是一头肥得屁股滚圆的黄牯牛。它的鼻子上穿着的绳子乌油发亮,正是一根新腊篾绳。
“它的主人为它穿了一根新绳子”酒仙说,“这不会是凑巧吧?”
“不会。”
“你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吗?”
“知道,我认得出这头牛来。它的主人就是我们已经圈定的人当中的一个。”
酒仙认为,为了严密,还是去找找看圈中的凶手嫌疑人当中其他人家的牛是不是还有用新绳子的。钱玉珠答应了。结果是,只有这一头牛用了新绳子。
3三十七个女人,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注明了年龄、死亡时间、陈尸地点、怀孕还是没有怀孕,简单明了。这些材料记录在一个破旧不堪的红色笔记本上,笔记本的封面有“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字样。上面没有说明这些人的死亡原因,当然就没有指出凶手是谁了。每个人的资料占去纸上的两行或者三行。记录用的繁体字,毛笔小楷。
这三十七个女人中名字的最前面一个叫钱卫东,也就是钱玉珠死去了的姑姑的名字。最后一个是史红英。
女人年龄最大的二十五岁,最小的十五岁,都是如花年龄哪!可是她们都不明不白的死了,给山村留下一个个恐怖的传说。
这笔记本是从道士的住处找到的。
“酒仙哥哥,你说我勇敢不勇敢?辛雪安说,杀道士的凶手有可能还在山上呢,他们叫我回来,可是我不,还去找道士的东西呢。这个笔记本就是我发现的哦!”
“勇敢,勇敢,”酒仙毫不经意地说,“你认为这个笔记本重要吗?”
“什么呀?”美美婷的笑容上面顿时堆起了怒容,“不重要我拿回来干什么?”
“那么你讲讲,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能说明这些人都是道士杀的啊!不然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美美婷提高了声音恶狠狠的说。
说完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噤声思考了两秒钟,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说的果然不错。”
其实酒仙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做出什么有意义的表情出来,“哦?”他问。
“你听我说啊,你先别打岔,我说完了你再评。这些资料很简单,是村里人都知道了的,他写在这里并不能看不出他和死者之间有什么特殊关联,只能证明他很关注这件事。啊不对不对!”
美美婷瞪着酒仙,再不出声。
“怎么啦?说下去呀,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我听着呢。”
美美婷把目光转向肖里郎说:“我想起了那次道士跟你说的话。”
“是哦,我也想起来了,他嘱咐我有了男女关系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他。”
其实还有一点肖里郎没有说出来,道士很关注美美婷有没有受到过侵犯。综合他那次的谈话来看,他其实是在暗示要提防陈长远。
“这些人都是和陈长远有过关系的!”美美婷郑重地说,“道士这样记录下来,并不是杀人后的自我满足,而是在记录一个人的罪行!但是我太不理解他了,明明知道他是一个杀人狂,为什么不揭露出来?”
“谁是杀人狂呀?”
“陈长远呀!你为什么忽然变笨了?”美美咆哮着对酒仙说。
“陈长远跟这些女人有过关系,并不能说明这些人士陈长远杀的哦!”
美美婷被激怒了,她抬起头来张开了嘴,但是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又把头低下了。一会儿她放低声音自言自语地说:“我真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帮助陈长远那个恶棍说话。”
酒仙和肖里郎哈哈大笑,美美婷看着他们笑,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的暴跳如雷。笑完了,酒仙说:“现在明白了吧?道士也和我们一样,在调查这些人死去的案子,不过他是把幽灵也算到这些人中去了,没有注意到幽灵的死和这些人是不同的。他还调查到了这些人都和陈长远有过关系的。”
“我们就没有调查到这一点,”美美婷说。
“这不同哦,”酒仙辩白说,“他一直居住在这里,每一具尸体都看过,我们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而且我们调查才几天。”
美美婷轻声说:“原来他是好心的,我们以前却认为人家是凶手,很不应该。”
她指的是道士劝她回家、劝她别单独出门之类的话。肖里郎说:“那时是还没有弄清楚,现在弄清楚了,不会这么认为了。”
美美婷友善地看了肖里郎一眼,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说:“不对!不对!道士给杀人案没有关系的话,他为什么要假扮幽灵来吓唬我们?为什么要打伤肖里郎?”
肖里郎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和美美婷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酒仙。
酒仙在两人的看视下达为尴尬,脸上抑制不住地发烫起来,“也许,也许是我看错了,”他说,“也许并不是他。”
“不是他还是谁?难道你还会看错吗?”
酒仙哭笑不得。美美婷的本意是完全信任他,但是在他听来每一个字都像讽刺。
酒仙心里紧张地思考用一句什么话来挽回面子。还没有想好,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辛雪安跳进来,带起的风把门荡得一晃一晃的。
“酒仙!你跟我到里间来,我有话给你说!”
酒仙看了看喘息未定的辛雪安,心里想,惊慌失措可不是警察应有的品质哦。
他率先走进里间去。辛雪安挥手把也要跟进来的美美婷挡在门外,不顾忌她已经撅起了嘴。
“陈全德诬陷你了,说他昨晚亲自看见你上山去了。意思说道士是你杀的呢。一会儿周青就要来问你话,你要准备好怎么回答哦!”
酒仙想说,我已经猜到了他们要利用道士的死来诬陷我,但是他看在辛雪安如此费力先行通知的份上,打消了用无中生有的话来拂他的好意的念头。
“你这么相信我吗?也许真的是我杀的呢,”他略带讽刺地说。
“我们是朋友,我能为你办到什么事情就尽量给你办到。但是最主要的还是看你自己。你快想好应对的办法哦。”
酒仙惊讶地看看辛雪安,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完全信得过自己不是杀害道士的凶手。不过他能利用便利条件为自己通风报信,也很难得。酒仙还是有些感动了。
他笑着冲辛雪安点了点头。两人走了出来。
酒仙心中很平静。他想的是,诬陷的事情总是会有破绽的,不能见天日的,不需要花精力去筹划如何对付它,因为他已经有过轻易成功辩白诬陷的先例了。
“派出所已经来了吗?这么快吗?”他问。
“是这样的,”辛雪安说,“陈全有和陈全福去报案,刚好在外面的村子遇到了周青和申明礼,于是一起到下河沿村来了。他们直接去看了道士的尸体,被我们从山上下来遇到了。所以回来的时候我才没有和肖里郎到这儿来,跟他们一起去村长家了。”
“就来了他们两个侦查吗?”
“他们已经叫人打电话通知县里来人了。”
正说着,周青、申明礼、陈全德和陈全有进来了。
周青威严地看了酒仙十秒钟,看得他心中发怵。
周青自己找凳子坐了下来,问了酒仙的名字,示意申明礼作记录。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儿了?”
“昨天晚上?哪儿也没有去呀,就在这儿睡觉呀。”酒仙装得不知道人家为什么问他的语气说。
“几点钟开始睡觉的?”
“十一点左右吧。”
“在这之前呢?”
“就在这屋里我们谈话。”
“有人证明吗?”
“有。起初他们都在,”他指了指肖里郎、辛雪安和美美婷,说,“后来他们两个去了陈长远家了,那是大概十点钟吧,然后就只剩下她和钱家一家人了。”
“睡到几点?”
“今天早晨——七点半吧。”
“中间没有起床吗?”
“没有。”
“有人证明你一直在睡觉吗?”
辛雪安和肖里郎在陈长远家里,酒仙独睡一间房,谁来证明呢?“没有,”他说。
“一点过后,有人看见你在外面,你怎么解释?”
酒仙暗暗着急。一点以后他确实在外面,和钱玉珠在一起。钱玉珠可以为他证明,他们一直到四点都在屋后玉米林里的一个大石头上,可是……
“美美婷,”酒仙扭头说,“你和肖里郎去把牛牵回来好不好?”
“我不去!”美美婷说,“我要看看人家到底想要问你个什么。肖里郎一个人去!”
敢情他正在为周青对酒仙的步步逼问而窝火呢!
“有人看见你昨天晚上手里拿着绳子上山去,恰好昨天晚上在上山的路上有人被杀了,被用绳子吊在树上。”
“是谁看见的?”酒仙想了半天,问。他其实并没有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办,问这句话不过是拖延时间考虑。他问的同时看了陈全德一眼。
“我不能告诉你证人的名字。”
“没有的事,”酒仙说,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美美婷,感觉到自己只能说实话了,他说不准美美婷听了这些话会怎么反应,但是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昨晚我确实出门了,但是并没有往山上走,也没有带尼龙绳子。我是和钱玉珠一起出去的,一直就在屋后不远。我们一直在一起,四点钟才回来。”
“你和钱玉珠在一起?”
“我们在谈恋爱,”酒仙低着头说完,示威一样地看了陈全德一眼。
美美婷的眼珠立即就要挤出眶来了,她憋得满脸通红。
“钱玉珠现在在哪儿?”
“她不在家。”
“哐啷!”周青拿出一个亮晶晶荡悠悠的东西来。酒仙细看,原来是手铐。
“在你说的事得到证实之前,你是杀人嫌疑人。现在请你跟我们一起到村里去。”
他说的“村里”,指的事村长的家,因为村委会没有专门办公的地方,办事都是在村长家里。事实上村里也没有多少事可办。
酒仙心里“咚咚”直跳,脸色也变了。对于涉世不深的人来说,手铐的威力总是很大的。更何况酒仙明白,自己被禁锢在村长家里了的话,时时受欺负不说,自己的计划也不能施行了。
“算了吧,”辛雪安看了酒仙一眼,对周青说,“不用了。就叫他在这儿随时听传唤就行,他不会逃掉的,我担保。”
周青犹豫了一会儿,收起了手铐,交待了几句诸如坦白从宽之类的话,准备离开。
“等等!”酒仙说,“我还有事情呢。”
“嗯?”周青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说。
“虽然你没有告诉我,但是我还是看出来了,是这位老兄向你报告昨天晚上看见我上山是不是?我现在要问他几句话,”他指着陈全德说。
周青踌躇着没有说话,酒仙也不管他,径直走到陈全德面前问:“你是在哪儿看见我望山上走的?”
“就是在小箕沟的那一段路上。”
“你看清楚了是我?”
“看清楚了。”
“那时你离我有多远?”
陈全德犹豫了一下,说:“你走过我身前的时候,我离你只有七八尺远。”
“你看清楚了我拿的是尼龙绳子?”酒仙问。他心中暗笑。这是一个无中生有的话题,事实上并没有谁说他拿的究竟是尼龙绳子还是其他绳子。他想的是,辛雪安在道士被吊在树上的现场并没有留意用的是什么绳子,那么他回来必定也没有和人说起过这件事情。自己提起个尼龙绳子,陈全德是没有到过现场的,就会想当然地认为吊起道士用的是尼龙绳子了。在他说到自己昨晚和钱玉珠在一起的时候,就有意提了一句“没有上山,没有带尼龙绳子”,看见周青没有什么反应,因此认定周青也没有注意到用的是什么绳子,他也会通过自己的问话想当然地认为是尼龙绳子的。
“看清楚了。”
“可是那是夜里,你离我七八尺远呀,你能看得清楚吗?”
“昨晚天晴,星星很多,尼龙绳子是白色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陈全德说完看了周青一眼。他临时编造谎言,有些心虚。
酒仙“哼哼”地冷笑两声,转身对周青说:“周所长,诬告陷害人是什么罪?”
周青狠狠地瞪了陈全德一眼,转身走出了大门。申明礼、陈全德等人也跟了出去。
酒仙豪情满怀地对美美婷说:“你们没有注意到吊道士尸体用的是什么绳子吧?但是一定能回忆起来,那绳子不是白色的。周青也回忆起来了,所以才相信陈全德是诬告的。”
酒仙说完,看着美美婷。他以为美美婷一定会对自己的智慧大加赞赏的,谁知她并不为之所动,而是一脸寒霜,深深地低着头。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问:“酒仙,你真的和玉珠谈恋爱?”
“没,没有,我骗他们的。”
然而美美婷不相信。在她回忆起来,自己还是第一次不相信他的话,以前都是把他的话奉为纶音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下子不相信他的话了,就像骑在一根树枝上,树枝一下子断了,跌得很重,又像立在冰层上,冰一下子裂了,淹得很深,因此心中疼痛而且呼吸窒息,心中感到无依无靠无助无援,失望到了极点。她哭了,无声无息地流泪。
酒仙最怕眼泪。他走到美美婷面前,不知道是用手安抚好还是用口好,因为这一类事情,很多话都是不能说出来的,也无法用其他形式表达。
肖里郎带着淡淡的牛粪味走进来了。她看见了伏桌而泣的美美婷和望着他一脸苦笑的酒仙,立刻明白了大半。
酒仙看着肖里郎,肖里郎明白他是在求援。不过酒仙求援是从来不开口的,他需要援助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肖里郎才能看出来。然后酒仙走了出去。
现在轮到肖里郎在美美婷旁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话好。更兼他喜欢美美婷,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她。
在美美婷终于抬起头来的时候,肖里郎说:“美美婷你别哭了,听我给你出个主意。”
美美婷眼睛透过泪波无言地看着他。
“你知道酒仙喜欢什么样的人吗?他自己很聪明,但是太浪漫,随心所欲,有时候管不好自己,他追求的是有杀伐决断的、不是只听他的话的人。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到的,都是你把他当作无所不能的大哥哥了,什么事情都过于信任和顺从……不过也没有关系,你只要朝着方面去努力,效果就会很好的。”
如果乔治·布什给本·拉登出主意,教他如靠近侯赛因·萨达姆,或者李登辉给**出主意,教他如何投向**,这个世界一定会惊诧于哲学逻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肖里郎在追求美美婷,却教给她如何赢得酒仙的心的秘诀,这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然而这类事情发生在肖里郎身上是必然的,他觉得只能这样做,因为他和美美婷首先是朋友,朋友之间的道义首先是为着别人的利益着想。
然而美美婷并不买帐,“住口!”她拍着桌子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们都已经……”
“已经什么?”肖里郎一下子明白不过来。
“他们都已经、已经、已经……”美美婷说。急切、愤恨、羞涩兼而有之的原因,她的脸通红,眼瞪得老大,看起来犹如一朵如火燃烧的石榴花上恋了两只黑蝴蝶,并且花儿还露珠滴滴呢!之所以又急又羞又恨,是因为刚才埋头而其中忽有所得,记起了以前见过的一件物事。
“他们在牛圈里用过卫生纸了!”她终于想出了表达方式。
她风风火火地走进里间,三下两下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走出来看着肖里郎说:“走!我们回家!”
酒仙其实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口听着呢。他见美美婷闹到了这一步,知道肖里郎已经无法应付了,只好想了一个三十六计之暗渡陈仓的办法,走进来对美美婷说:“你别胡言乱语编排别人啊!哪有什么卫生纸不卫生纸的?”
“可恶!你们干了些什么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别坏别人的名声,哪有什么卫生纸不卫生纸的?”
“史红芙家的牛圈楼上!你别以为我没有看见!”
“撒谎!上面那有什么卫生纸!你去找出来给我看看!”酒仙说。他知道美美婷的注意力是很容易被转移的,所以竭力要把她的心思引导到别的事情上面去。
美美婷见他拿得很准,倒动摇了。她尽力回忆自己在牛圈里睡觉前的情景,确实曾见到两团卫生纸呀!这时候她清醒一些了,就想起来了陈长远还和一个女人在上面幽会过呢,可是酒仙并不咬定那是陈长远用的,这说明他心虚,在虚张声势呢。
“走!我倒要去看看,到底谁说谎!”酒仙说着,先一步走了,又回过头来招呼肖里郎跟上。美美婷气鼓鼓地也跟上了。
到了牛圈跟前,酒仙停下来想了想说:“我们两个争论的当事人就不上去了,肖里郎上去看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卫生纸。”
“你一定把它捡开了!”美美婷指着酒仙说。
“那就不上去了!”酒仙气愤地说了一句,回头就走,一边又说,“我可不是给你逗着玩的,一会儿看一会儿不看的。那以后我来过这儿吗?”
美美婷冲酒仙的后背说:“你站住!”
酒仙站住了。
“你去看!”美美婷对肖里郎说。
酒仙看着肖里郎,只见他抓起牛圈楼的横木,一纵身就上去了。他头往门口一探,忽然站住,弯腰把上半身钻进去,一会儿满脸惊惶地回过头来说:“酒仙你上来,快!”
“怎么啦?”
“这儿有个人!”
“是谁在那里呀?”
“钱玉珠!”
“她在那里干什么?”美美婷问。
“在这儿躺着,她,脸上有血!”
酒仙听了,急忙爬上去,落后美美婷也跟上来了。
“玉珠,你怎么啦?”美美婷叫着,蹲下身子去摇她。
钱玉珠仰面躺着,她的脸上糊满了凝固了的血,连肉色都看不出来了。她的身体已经冰冷,而且僵硬了。
4钱玉珠的死轰动了整个山村,人人凄怆惨怛,个个恐栗自危。
以前的那些年轻女人的死,都是失踪上了一段时间,人人都有了思想准备了,最后才发现尸体的。而钱玉珠中午的时候还有人见过她,毫无死的迹象,谁知说死就死了,而且满面是血,景象恐怖。又刚好早上发现了道士的尸体的事情早已传开,这样一联系起来,不由人不想到灾难来临。
村里人大多赶了来,空气悲愤而且沉重、诡异。人们聚集在牛圈旁边小声地议论着。钱父钱母都已经哭得人事不省,被人背着回家去了。钱玉珠的哥哥虽然还没有晕过去,但是也无力站起来,坐在玉米地里朝天磕地地哭,不让人把他背回去。
周青、申明礼、陈长远和陈全有看了现场,一个个铁青着脸从牛圈上跳下来。
“陈全有通知全村人要保护好现场,”周青说,“县里来了要照相。县里来人之前不许乱动。”
其时天色已经昏暗。周青叫上酒仙、美美婷和肖里郎到钱家去询问笔录。在钱家,人人都感到往日热热闹闹的场景如今忽然冷清得无所适从。
周青问完话已经深夜了,他们自去村长家睡觉。
陈兴高走进来。他的两只眼红得就像在眼眶里塞了两个大枣。他问酒仙:“今天看见红芙了吗?”
“没有啊。”
“我去了乡里,她早上把孩子送到外婆家,说是上山割草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
说到这里,他双泪长流。
酒仙心里一阵一阵地痛。“可能有什么事情在山上耽误了吧?”他说,“要不你上山找找?她平时割草喜欢在那些地方?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玉珠这……你们没有在一块儿吗?好可怜呀?才十九岁呀!刚死了红英,又死了她,你看这世道是人过的吗?”
他放声大哭。酒仙、肖里郎和在场的人无不以泪洗面。
陈兴高走了。酒仙含泪说:“我们做一个长明灯,照着她的灵魂上路吧。”
他找来一张钱玉珠用过的考试卷子,糊成一个灯笼,找一个碗倾满清油,丢一根布条进去,然后打燃打火机,点燃布条,把碗小心地放进灯笼里,挂到屋门口的桃树上。他对着灯笼作了三个揖,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起来再作三个揖。肖里郎和美美婷也如法炮制。这些礼节用不着人教自然就会的,因为这是对死者表达哀悼的最恰当动作。
三人不进屋去,就在地坝边上的石台上坐了。
美美婷说:“酒仙,你为什么没有和玉珠在一块儿呢?”
“我不是生病了吗?头痛,就一直呆在家里了。”
“不管你什么病,有她的命重要吗?还是你的女朋友呢!如果你跟她在一起,她就不会这样了。你知道吗?这是你害了她,如果你没有跟她谈恋爱,她就不会死的。”
酒仙知道美美婷的意思是说,道士的话应验了。她说钱玉珠是酒仙的女朋友,看来她也不会去争了。
“老子一定要跟玉珠报仇,亲手杀了陈长远!”她咬牙切齿地说。
酒仙看了看,其他的人都离他们比较远,听不见他们说话,于是问:“你为什么要认为陈长远是凶手呢?”
“你别跟他辩解了!除了他还有谁?道士都说过是他的!”
其实道士只说过钱玉珠和酒仙谈恋爱会有危险,并没有说陈长远会杀她。但是酒仙知道此时跟美美婷说什么都没有用,因此沉默不语。
这时听到里屋有人声起。原来钱父醒过来了,他歪歪倒倒地走出来,人们问候他。
酒仙走进去,看着颓然的钱父,安慰了几句,说:“我们一定会查到凶手,跟玉珠报仇的。”
“别说了,别说了,咱家出了丑事,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
“钱叔叔,你别再以为什么幽灵了,这是人干的,就是你们村里的人!”
钱父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乡亲们便一个个起身告辞。
酒仙说:“钱叔叔,只要你说实话,我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找到凶手。”
钱父看着酒仙说:“你说,不是幽灵?”
“不是的。”
“玉珠,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什么吗?”
酒仙明白钱父的意思,钱玉珠的尸体是穿了衣服的,和其他女尸都是**这一点是不同的,这让他相信也许和幽灵无关。
“你把玉珠许给陈伟,她一直不同意,你知道不知道?”
“小孩子家,能由她吗?她考虑事情哪有大人周到?人家老爸是村长呢。”
“他这个村长当不了几天了!”酒仙说,“如果陈长远不是村长,你不会答应了?”
“说过的话哪能反悔呢?……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呀?玉珠他……”
“钱叔叔,如果你答应了退去陈家的婚约,玉珠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退不退的?……啊嗬!玉珠呀!我对不起你呀!……”
“钱叔叔,你就说句话吧,退了吧。”
钱父虔诚地向着天说:“退了吧,退了吧……这和她今天出事有关系吗?”
“有的。”酒仙简略地说。
美美婷和肖里郎都听得呆了。他们相处这么久,还不知道钱玉珠是已经订了亲的。酒仙了解钱玉珠这么多,美美婷感觉有点理解他们的关系了。
“这和查凶手有关系吗?”钱父问。
酒仙说:“钱叔叔,我问你一些事,我问你答,到最后你就明白了。”
钱父点点头。
酒仙拿出一个硕大的**像章,问:“这是玉珠他姑姑的东西吗?”
钱父呆了一呆,“你怎么找到了?”他问。
“不是找到的,”美美婷说,“是有人装扮幽灵放在石头上的。”
钱父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进里间去,十分钟以后才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像章,和酒仙手里的一模一样。
“你的那个像章是村长的,”他说。
酒仙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当年,不只是这个村里,整个这个乡里,就只有两个人有这种像章,一个是陈长远,一个就是我们家那死鬼。连公社书记都没有的。”
“公社书记都没有,玉珠的姑姑为什么会有呢?是不是陈长远给她的?”
“不知道。我和她谈不来,她一天到晚东跑西跑的……”
“陈长远和她关系好吗?”
“这我也不知道。当时陈长远是一个什么大官,每次回村里来总是一两天就走了,没有见加到他们来往过。”
“玉珠的姑姑是许给吕金贵的?”
“当时,父亲是把他许给了崔中平的,但是她不听话。父亲死得早,死了以后她就自己把婚事退了。吕金贵当兵回来,是民兵连长,她又当了什么头头,什么队长,两个人来往得多一些。”
原来又是一个反抗家长婚姻的人,酒仙不禁崇敬起她来了。但是他想到,历经了三十年,村里的女孩子还要戴上这个枷锁,不由得感到悲哀。
“吕金贵是怎么疯了的?”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十多天时间没有看见他,他哥哥带着人到处找,在树林里找到的时候,就已经疯了。”
“是在玉珠他姑姑死了之后吗?”
“是的,之后大概两三个月吧。”
酒仙想了一会儿,又问:“陈长远和吕金贵之间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比如亲戚啦,朋友啦,仇敌啦。”
“没有,就是平常的邻居嘛。”
“那,玉珠她姑姑和道士认识吗?”
“认识也许是认识的,也说不定不认识,她死之前,道士还没有上山去,只是到村里来过几次,他们有可能见过。”
“道士不是本地人,他到村里来干什么?”
“那时他还不是道士,是村里一个姑娘的未婚夫。”
“他和那个姑娘为什么没有结婚呢?”
“姑娘另外嫁人了。”
酒仙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嫁给陈长远了是不是?”他问。
“是的。”
美美婷期待地看着酒仙。她相信,酒仙问这些话是有目的的,问得越多,离找到杀害玉珠的凶手就越近,虽然她自己一点头绪野理不出来。她忽然记起了肖里郎说过得她没有主见的话来,不由得心烦意乱。
酒仙对美美婷和肖里郎说:“现在弄明白了一件事情了,陈长远和道士是仇人,陈长远一定用什么卑鄙的手段抢走了道士的心上人。道士调查的目的,是要查出陈长远杀人的证据,让国法来为他报仇。”
他又问钱父:“如果玉珠的姑姑还在的话,大概也五十岁左右了吧?”
钱父算了算说:“明天就五十岁了。”
“噢明天,”酒仙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了一会儿,又问,“吕金贵是不是每逢节日都要到她坟前烧纸钱的?”
“有这事吗?我不知道。我一直没有到她坟前去过。”
“当时是说,大队长和支书杀了她,对吧?这是谁调查的结果?”
“那个时候整个村子都被闹派闹得差点掀翻了,谁还查呀?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大队长和支书杀了人,他们本来就是仇人呀,谁都不会怀疑的。”
“当时的支书家,现在搬到哪儿去了?”
“他们把坟埋到人家屋里,他们没有地方住,走了。拖儿带女的,也不知道去了哪州哪县,惨哪!”
这时候,里间传来呻吟,原来钱母也醒过来了。美美婷和钱玉珠的哥哥急忙进去。钱父听到这声音,立即脑袋直往下耷拉。酒仙连连深深叹气。沉默良久,他说:“钱叔叔,我们到红英家去一趟。”
他交待肖里郎和美美婷好好看住钱母,“我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他说。
5吕金贵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心里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会想,因此晚间睡眠充足,白日精力充沛。他的哥哥只在农事忙不过来的时候叫他帮忙干活,平时就任他东游西荡。他不管是游荡还是干活,总是早出晚归,时间把握得特别好。这是家里人费了三年时间把他教会的,在那之前,每天下午都得去找他回家。
早饭后,吕金玉拿了一个竹篮子装满了香蜡纸钱,叫他去烧纸钱。烧纸钱也是家人把他教会的,而且近几年来不用带他,他自己也能办了。
用不着告诉他烧纸钱的意义,他根本就听不懂。反正烧了纸钱磕了头,死者的在天之灵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
吕金贵穿过庄稼地,穿过灌木林,钻过蕨类植物林,那棵老核桃树就已经在眼前了。这就到了。
吕金贵发现坟前坐着一个人,穿着军装,戴着军帽。
这背影让吕金贵心里一动:他记起了什么。
穿军装的人转过头来。这是一个女孩,她皮肤白嫩细腻,脸庞清秀昳丽。她短发齐耳,显得干练豁落。她胸前戴着一只红色的硕大的**像章。
“啊!啊啊!”吕金贵叫着。他手不自觉地松了,香蜡纸钱倒了一地。
“金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卫东呀!”
“卫东,卫东……”吕金贵贪婪地看着她,一叠连声地叫着。
“这么久没有看见你了,你也不来看看我,”她哭着说。
吕金贵不说话,因疮疤而显得沧桑的脸上现出痛苦形状来。
“我多想你呀,你就不想我了吗?”
吕金贵继续痛苦而迷惘。
她忽然生气了,说:“金哥,你再不说话,我就永远也不理你了啊!”
“卫东,卫东……卫东……,你是卫东?你……”吕金贵瘫坐在地,眼泪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她走过来扶起了他。
吕金贵直望着她的脸,眼睛瞪得好像就要撑破眼眶,那神情就像要把她吃下肚去才甘心一样。然后他眼光慢慢往下移动,当他看见像章的时候,突然发怒了,一把把像章抓了下来,双手一折,竟把像章折叠了。他用力把像章往侧面扔去。他眼光随着像章飞去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影闪了一下,倏忽间就不见了。
吕金贵顿足咆哮:“陈长远!你给老子站出来!给老子站出来!”
他一边叫,一边往人影闪动的方向跑过去。大半人高的蕨草把他绊倒了,他爬起来,大幅度摇晃着又往前跳,一下子又扑倒在地。当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一根尖锐的蕨草茎刺穿了他手腕的皮肉,随着他手腕的动作晃动不已。他手上鲜血一滴一滴直往下滴,而他浑然不觉。
吕金贵终于跑到了,那个隐藏了的人自己站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吕金贵呆了。眼前的这个小个子男青年,他并不认识。
“你看我是陈长远吗?”
吕金贵呆立不答。
“陈长远是你的仇人吗?”
吕金贵不语。
“陈长远和你的卫东是什么关系?”
“卫东……”吕金贵喃喃念着,回过头来看那个穿军装的女人。她也走过来了,流着泪看着他。
“你……你,真是卫东?”
“金哥?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金哥……金哥……”
他身后那个小个子男人说:“叫他连长。”
“连长,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为什么现在把我忘了?”
“你真是卫东?”吕金贵说着,捧起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一把把她抱在怀中。他用力很大,她感觉胸腔快要被压瘪了,却是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动。
“你要箍死我吗?”她喘着气说。
吕金贵不理他,用力更大,而且把嘴唇压上了她的嘴唇。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小个子男人一声断喝:“放开她!她不是你的卫东!”
吕金贵倏然一颤,放开了她,又仔细看了好一会儿,“你不是卫东……你不是卫东……”他说,“卫东呢?卫东呢?”
“你的卫东在那边呢!”小个子男人说着,拉着他的手往回走。
“你的卫东死了,埋在这里呢,”他指着坟对吕金贵说。
吕金贵对着坟看了半天,又退后一步,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啊的一声大叫,双膝跪下去,以头捣地痛哭,撕裂般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天籁,愁天惨地。
穿军装的女人流着泪站着,用怜悯的目光看着痛不欲生的吕金贵。
“酒仙,你不该……”
“何必瞒着他呢?终究是要让他知道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成功了,他开始恢复记忆了。这么一刺激,再想些别的办法,我相信他会回忆起很多事情来的。”
“还有什么办法?你已经想好了吗?”
“一会儿我带他去看一样东西。”
“嗯?”
“他为什么那么怕牛,管牛叫爸爸,这和幽灵的故事,和他有没有关系,我要弄清楚。”酒仙说。
6“酒仙呢?他不在家吗?”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谁也没有告诉,不知去哪儿了。”
陈兴高满脸幽暗黧黑,两只血红的眼珠深深陷了下去,头发散乱蓬松,像个鸦雀窝。
他说:“红芙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我的十多个朋友找了她一夜,山上,地里,到处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现在他们还在山上呢。你昨天有没有看见她?”
“没有,我们昨天一大早就上山了。你昨天不在家吗?”
“我去乡政府了。”
肖里郎想,史红芙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没有机会通知陈兴高。昨天钱玉珠才出了事,不会史红芙也出事吧?但是陈兴高的这份心情是很令人感动的。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同伴吗?也跟酒仙出去了?”
他说的是美美婷。“没有,”肖里郎说,“她在家呢。”然后他叫了几声,却没有听见回应。
“这是酒仙要的笔记本,他回来你给她,”陈兴高说着,把一本绿色塑料皮的笔记本地给他。
肖里朗接了过来。他明白,这是史红英的日记本。
“我先走了。你如果有红芙的消息,麻烦马上来通知我啊,”陈兴高说。他说到后面,声音哽咽,眼泪夺眶而出。
“噢,啊啊,好!”
肖里朗的心思全被美美婷占据了。他本来以为她在里间的,现在证明不在。她别是一个人出门了吧?肖里朗想起了道士的话,他说钱玉珠和酒仙谈恋爱会出事的,现在果然出了事。他告诫过美美婷不要单独出门,现在他如果出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肖里朗心里渐渐紧张起来。他必须要找到她。可是他上哪儿去了呢?他回忆起上厕所以前的事来。
钱玉珠的父母不像昨天那样悲痛欲绝了。虽然乍逢大变,他们今早还是一大早就出门了。肖里郎起床的时候美美婷正在独自梳洗,而桌上已经摆上饭菜了。
“肖里郎,你快叫酒仙起来,大家都起床了,他还睡。”
“他已经起来了啊。”
“已经起来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呢?”
肖里郎问了钱家的人,也说没有看见。美美婷忽然生起灵感,说:“我知道,他是陪玉珠去了,他应该去的。”
饭后,钱家人要去为钱玉珠守尸,肖里郎和美美婷也去了。钱玉珠孤零零地躺在牛圈楼上,已经有了味道了。楼下牛粪堆里的蝇蜂蚊虫纷纷飞上来,在她的身上乱舞成一团糟。
钱家人都哭了,美美婷也哭了。一会儿史云清来了,也是哭得欲扶难起。
酒仙并不在这里。美美婷一边哭一边骂酒仙太无情义了。她越哭越激动,后来不哭了,说:“我要去跟玉珠报仇!”
美美婷说完,跳下楼来拔腿就走。肖里郎急忙跟上去,说:“你说说可以,可是别干傻事啊!”
美美婷不理,继续走。肖里郎只好跟着。好在到了岔路口的时候,美美婷迈上的是通往钱家的路,肖里郎放心了。
进了屋,美美婷坐了下来,说:“这么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我考上学校没有。”
“一定可以考上的。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去了,那时就知道了。”
美美婷不再说话,起身进里间去了。肖里郎上个厕所回来就不见了她。肖里郎想,她已经认定了杀害玉珠的凶手是陈长远,她现在会不会真的去找他了?
肖里郎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被急迈的双腿带到路上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脑里只有一张美美婷的脸在晃动。
村长的家是一幢“凹”字形的房子,没有院门,中间的房子长长的,两边的厢房是分给陈全德的。院坝里,两丛芭蕉树被虽是早上但已经热烈了的阳光照射得萎靡不振,几只母鸡伏在凉荫里“咯咯”地叫着扑腾身上的泥土。一只狗忽然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吓了肖里郎一大跳。它看了看来人,摇着尾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转眼不见了。村长家的门关着,里面一点声息都没有。
村长家里有没有人在,这点肖里郎并不关心。问题是美美婷也不在这儿,她会去哪儿呢?她一定知道了陈长远的行踪,追逐去了。肖里郎搔着头,心中着急,却苦于不知道美美婷到底追去了那个方向,无可奈何。
忽然“吱嘎”一声,主房的大门开了,一个人从黑洞洞的门里跳出来,正是美美婷,她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肖里郎忽然看见她,立刻放了心,心却不知怎么的跳得急了起来。
“啊,肖里郎,你也来了?快进来看看!”美美婷说着又跳进门去。
“看什么呀?”
“你进来吧,里面有好多东西呢!”
“里面有人吗?”
“没有,有人就不能进来了。”
“可是,人家不在,被抓住了可是犯法的事啊。”
美美婷走出来,“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不看就算了!”她说,“我刚才不是进去了吗?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呢?”
她说着一晃一晃地提着镰刀往回走。肖里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美美婷停住,回过头来想想,问肖里郎:“你说,我应该不应该把那些东西拿回去呢?”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呀?”
“一副假发,一件白色衬衫。”
肖里郎大感意外,“这么说来……”他说。
“装神弄鬼,假扮幽灵吓唬我们,并且打了你一棒的,就是陈长远!知道了吧?”美美婷得意地说,“你说可恶不可恶?”
“原来是他,”肖里郎沉思着说,“不对呀,把你吓晕了的那天晚上,陈长远不是一直在玉珠面前吗?”
美美婷听了,回身就走。她不答话的原因是肖里郎的“把你吓晕了”这句话揭了她的短,使她恼怒顿生。肖里郎也随即发现自己错了,但无可挽回,他只好默默地跟着。
走了一段路,美美婷又停下了,“那一定是陈伟干的,要不然那些东西为什么在他家里呢?你说,我应不应该把他们拿回来?那可是证据哦。”
“我想想啊,”肖里郎说。他刚刚开始整理思绪,就被人打扰了。前方传来玉米叶的“唰唰”声,一群人从亮绿丛中走了出来:周青、申明礼、辛雪安、陈伟、陈全德、陈全有。
他们走到肖里郎和美美婷面前停住了。周青看看美美婷——后者脸红红地低下了头——又看看她手里的镰刀,没有出声。陈伟则用警惕的目光看了二人两遍,问肖里郎:“你看见我爸爸了吗?”
“没有啊,”美美婷抢着说,“我们又没有到你家去。他出门没有告诉你吗?”
“他昨晚一晚上没有回家,也没有告诉我们去了那里了。”
“你告诉他要小心哦,幽灵很厉害的哦,”美美婷说完,看着离她而去的这一群人,“畏罪潜逃”四个字忽然出现在她的脑里。她想着,对着前方长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7“你拿镰刀去干什么?”
“我本来想杀人的。”
“你要杀谁?”
“陈长远!”
“那为什么没有杀呢?”
“根本就没有找到他嘛!不过我这一趟没有白跑哦。”
酒仙笑着说:“用镰刀杀人,是刺呢,劈呢,砍呢,还是剁呢?”
“我还没有想过,”美美婷也笑了,说,“你不知道我那急呀!根本就来不及考虑这些!我回来看见没有其他合适的东西,只有一把镰刀,就拿上了。他家的那把大锁,被我一石头就砸坏了。现在想来真可笑,门锁着呢,里面肯定没有人嘛,可是当时没有想,就砸了。他家的狗真乖,摇头摆尾地看着我砸锁,我们去过了一次了,它就认识了。”
酒仙哈哈大笑,说:“如果你杀死了陈长远,是不是准备把他的狗带回去?”
“不!那不是成了抢劫杀人了吗?”
幸好没有遇到人,要不事情就麻烦了,肖里郎说。
“有什么麻烦的?不过就是我杀了他!我看着呢,如果派出所最终不抓他,我还会杀了他的。哎酒仙,在村长家发现假发和长衫,这说明了什么?你快说呀酒仙!”
“什么?”酒仙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在村长家?”
“是呀。”
酒仙惊慌失措,在屋里不停地踱来踱去,汗水都流出来了。
“像章是陈长远的,假发和长衫也是陈长远的,假扮幽灵的人一定是陈伟。”美美婷说。
酒仙没有理她,陷入深度沉思之中。“这么说来,把我的推理全部推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你的推理是什么?说出来给我参考参考。”
酒仙还是不理她,想了半天说:“他用来捣鬼的道具,不应该放在显眼的地方呀,怎么会让你一下子就看见了呢?”
“哪里是显眼的地方?压在箱子底下呢。”
“那你怎么看见啦?”
“我走进去,看见没有人,心想,趁你不在家,我找找看有没有杀人的证据。我就走到里间去,到处翻了都没有找到什么。我看见一口锁着的大箱子,就找了一把斧头把锁砸了,”美美婷笑盈盈地说,“箱子里塞得满满的,我不耐烦一件一件地翻看,就提起箱子边沿把东西全部倾倒在地上,这样,就看见压在下面的东西了。箱子里倒出来的东西我也找了,没有找到什么,倒是看见一沓钱,可能有两三千呢。”
“你动了钱了吗?”酒仙紧张地问。
“我这儿还有八十多块钱没有用完呢,我动它干什么?酒仙,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把假发和长衫拿出来?”
酒仙不答,又陷入沉思之中。一会儿他苦恼地摇了摇头,问:“你们知道吗?陈长远昨晚失踪了。”
“知道啊,他是畏罪潜逃了!”
“为什么他是畏罪潜逃呢?”
“难道不是吗?那么你说他为什么失踪了?”美美婷恼怒地问。
酒仙笑笑,说:“他会到哪儿去呢?——你们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对了!”肖里郎忽然想起来,然后走到里边拿了一个笔记本出来,“这是陈兴高拿来的,叫我给你。”
“这就是红英的笔记本吗?里面有些什么?”
“不知道,我还没有看呢。”
酒仙打开看,里面果然是红英的笔迹。他眼睛飞快地扫看,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忽然把笔记本丢到一边,“我知道陈长远到哪儿去了!”他说。
“日记本上记了吗?”美美婷好奇地问。
“没有。我一边看日记,一边在想陈长远的去向呢。肖里郎,你马上去告诉陈兴高,叫他不能杀人。”
“好!”肖里郎说着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美美婷莫名其妙,问:“你叫他不要杀谁呀?”
“他自己明白的。”
酒仙说完,又拿起日记本看了起来。
“你是不是在找到底是谁杀了红英的线索?”
“不,那不用找了。我在看她发现的幽灵的真相和我们调查的结果是不是一样。”
美美婷知道了,酒仙在找“原来幽灵是这么回事”这句话。她看见酒仙把写着字的篇页全翻完了,小心地问:“找到了吗?”
酒仙没有找到。他沉默着站起来。这时肖里郎回来了,酒仙看了看他,知道他找到了人,话已经传到,便冲他点了点头,也不出声。
美美婷得不到回答,很恼火。她自己拿起笔记本来看。里面记载的多是红英的心灵感悟与彷徨,其中也透露了被陈长远欺侮的经过,但都是在她的喟叹中东鳞西爪地表现出来的。以前酒仙以为能在当中找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但是没有。一会儿美美婷说:“我找到了,这句话在这儿呢。”
肖里郎连忙过去看,酒仙却不动。其实酒仙自己已经看见了“来幽灵是这么一回”几个字,但是前后的字和他当初分析的很不一样。史红英的原话是:从那以来幽灵是这么一回又一回地夺去年轻的生命,一回一回地造起村里的恐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可是谁有真正看见过它呢?
美美婷丢了本子,看着酒仙说:“你没有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
“陈长远到底去哪儿了?杀害红英的凶手到底是谁?”
酒仙刚张开嘴,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紧接着辛雪安跨进门来。他对肖里郎说:“周所长要来抓你们呢,还不快想办法!”
“什么?为什么抓我?”肖里郎大吃一惊。
“陈伟家被盗了,在屋里发现了你们的身份证!”辛雪安说到最后,眼睛看着美美婷。
美美婷一摸身上,果然身份证不见了。她回忆不起自己在什么时候把它搞掉了,也无心去回忆。“怕什么!我又没有偷他的东西!”她说。
辛雪安着急地说:“不行的,要另外想办法!”看来事情很紧急,他都来不及解释原因了。
“酒仙,我该怎么办?”美美婷也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她问。
“他来了,你就告诉他身份证是给了我的,”酒仙说,“肖里郎替她做个证明。”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出去躲一躲,”酒仙说,“肖里郎和美美婷,你们不要分开,也不要去查案,那样害怕遇到危险。”
他说着,起身就要出门。
“酒仙——”
酒仙站住,看着美美婷。
“你,你去哪儿?”
酒仙看看美美婷,又看看肖里郎,他们眼中都充满关切。他不禁感动了,走回去把两手分别放在二人肩上,用力按了按,“放心,我没事的,”他说。
他说完,回头就走,因为情势很紧急。
美美婷追出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县公安局的人到了,你们就可以见到我了。”
8第二天上午,肖里郎和美美婷在山坡上为钱家放牛,酒仙来找到他们了。美美婷惊喜地问:“你昨晚在那儿住的?我们一直都在担忧呢。”
没有等他回答,她又问:“县公安局的来了吗?”
“来了,他们已经看过了牛圈上的现场和道士尸体的现场,现在回到村里了。”
“我们该怎么办?”美美婷跳起来问。
“你去通知陈兴高,叫他把人带到玉珠家去。肖里郎去叫那些警察,也到钱家来,告诉他们是来抓罪犯。”
“什么?罪犯是钱家的人吗?”
“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酒仙诡秘地说完,起身走了。
“那么你呢?”美美婷高声问。
“我另外有事呢。”
美美婷发了一通脾气,在肖里郎的劝说下拴好了牛,二人分头行动。
一个小时以后,肖里郎带着县公安局的刘兴元副局长、刑侦科张学英科长以及几位侦察技术员、尸检人员、文案人员来到钱家,周青、申明礼、辛雪安、陈全有和陈伟也来了。
钱家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吃饭的大方桌东端坐的是酒仙,美美婷陪在旁边。南端坐着史云清,北端坐着陈兴高,两人都是斜坐在凳子上,以便于面向门口。靠近大门的一条凳子上坐着吕金玉和吕金贵兄弟俩,吕金贵深埋着头,吕金玉若有所思。钱家父子在屋里窜来窜去,找凳子并且找地方安放。唯一站着的是陈长远,他双手被粗尼龙绳反绑着,身体前倾,不住地晃荡,精神萎靡,面容憔悴。
刘兴元等人一个个从门洞里钻进来,屋里坐着的人都起身相迎。一阵混乱的板凳磨在地面上的“吱咕”声和板凳间互相撞击的“乒乓”声之后,原先坐的位置多数被打乱了,只有酒仙和美美婷没有动。酒仙认为自己今天是主讲人,他的这个位置最适合向全体人员发言。
刘兴元问:“请问那一位是酒仙?”
“我就是!”
刘兴元一一介绍了穿制服的人的身份职位,叫酒仙也介绍一遍在场的其他人。
陈长远依旧站着,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刘兴元指着他问:“这就是你说的杀害这两个人的凶手吗?”
“不是,”酒仙说,“但是他也杀过人。哦,对了,三十年前杀过人也算是凶手吗?”
一部分穿警服的人小声笑了起来,酒仙才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但是到底错在哪儿了,他还是迷糊的,只好低下头去脸红。
“如果有证据表明他三十年以前杀过人,依然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你讲一讲他杀了谁,证据是什么?”
“三十年前,这个村子里有两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她们的小名都叫秀儿,人们把崔桂香叫大秀,管钱旭洋叫做小秀。大秀家是从外边搬来的,他和老家表兄黎正堂的感情很深,他们的大人也亲上加亲,顺势为他们订了婚。小秀的家人把她许给了本村人崔中平,小秀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她改名为钱卫东,带领村里的年轻人造起了反。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她的生活,这个人就是吕金贵。”说到这里,酒仙的手指向了吕金贵。
说到这里,原先认识吕金贵的人多数惊讶起来,场面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惊讶的原因一是他们没有想到美名传到如今的大秀、小秀中的一个人居然和疯子有过很深的关系。二是他们看到吕金贵泪如泉涌,已经没有疯态了,感到很意外。
“那时吕金贵刚从承德当特种兵回来,风度翩翩,见多识广,被公社武装部任命为下河沿大队的民兵连长。他的思想是倾向于造反派的,当了民兵连长之后和小秀接触的时间比较多,两人产生了感情,建立了爱情关系。小秀造反的初衷,本来是通过这种防止改变村里的结构,改变家长婚姻制现状的,就她个人来说,她成功了。她和吕金贵郎才女貌,本来有着美好的生活前景的,但是此时又出现了一个人,他就是陈长远。”
“陈长远这个人,”酒仙说着瞟了他一眼,发现他也正惊奇地看着自己,“谎话连篇,经历非凡。十六岁时,他因为和家里不和,离家出走了。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些地方,他学会了用一种迷药,可以致人昏迷上一个多小时。他十九岁的时候在北京,当上了京城一个造反派的副头领。他有一次率领一帮人把一个功勋卓著的共和国上将从被窝里拖出来在大街小巷游斗,因此声名远播,深得‘四人帮’的信任,让他回来当了地委副书记。他在上任的当天晚上就夺了军分区司令的权,自任司令,两年后升任地委书记。这时他威高权重,衣锦还乡,就打起家乡大秀、小秀的主意来,先后用迷药占有了大秀和小秀。农村的封建观念很深的,女人认为自己如果**了,就只能嫁给令她**的男人了。所以大秀向未婚夫黎正堂、小秀向吕金贵讲明了情况,分别表明他们只能嫁给陈长远了。这时他们都还以为陈长远只有自己一个,还都不知道他有另外的女人。但是黎正堂和吕金贵都很多情,都不计较情人的**,要娶他们。大秀决心已定,不久就和陈长远结婚了。黎正堂对她痴心未泯,同时失望至极,一年后出家当了道士,独自驻守比目山玉皇殿,痴心等着大秀回心转意。小秀在吕金贵的柔情下摇摆不定,这时她看到陈长远已经结婚了,才带着负罪的心情和吕金贵重归于好,但是同时又摆脱不了陈长远的死搅蛮缠。陈长远想长期占有她,让她做他的秘密二房,但是小秀专一于吕金贵,再也不受陈长远的软缠硬磨,陈长远在一次欲对小秀的强行占有未遂之后,恼羞成怒,杀害了小秀,并且奸了尸。他让和他气味相投的大队文书古浪清造谣,说是保守派的大队长和支书杀了她。吕金贵失去了恋人,悲痛至极,他经过了一个月的调查,掌握了陈长远杀人的证据。然而他的侦查行动被古浪清发现了,古浪清报告了陈长远,陈长远派了当时任县公安局刑侦队长的窦国林连夜赶来,会同古浪清把吕金贵骗上山去,把他绑到牛角上,赶着牛四处跑,最后把他折磨得精神失常了。古浪清和窦国林认为他不会再泄露什么了,才把他解下来放在深山老林之中,让他自生自灭。殊不知爱弟心切的吕金玉愣是把吕金贵找到了。然而吕金贵已经记不起来其他任何事情,只能记得和陈长远有过性关系的人被杀了的**女尸画面,这是他多次画出来,被吕金玉发现了的。古浪清和窦国林以为自己为陈长远做得天衣无缝,他们和陈长远都没有想到吕金贵会被他的哥哥找到,更没有想到吕金贵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会重新拿上证据和他对质,证明他杀了小秀。村长,我说得没有错吧?”
陈长远没有回答酒仙,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直接把眼光看向了吕金贵,“你,你……”他说。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时张口结舌了。
吕金贵本来是把脸埋在双手里痛哭的,这时抬起头来,缓缓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陈长远见了,突然跳起来,肖里郎和一位刑警急忙出手把他制住。这时人们才发现,双腿被绑在一起的他,这一跳居然向吕金贵的方向跳出了一米多。
刘兴元接过纸条念道:“浪清,你别再问了,钱卫东确实是我弄死的。你想办法把这件事掩盖过去。陈长远。一九七四年四月二十八日。”
刘兴元把纸条递给一个刑警,“存档,”他说完,问陈长远,“你有什么话说吗?”
陈长远什么也没有回答,他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场面静下来,人们望着酒仙,可是他很久没有说出话来。美美婷低声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答。
大家都在猜测怀疑。这时吕金玉说:“你说吧,陈长远都被揭露出来了,弟弟也醒过来了,我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早点说出来,让全村人早点心安。”
酒仙说:“刘副局长,自从钱卫东死去之后,这个村里连续有三十多个人不明不白的死了,每年都有一两个,人们传说是幽灵干的,你们听说过没有?”
刘兴元诧异地说:“隐隐听说过这个村里有什么幽灵,但是没有听说过死人的事,这是真的吗?”
“真的,”酒仙说,“我真不理解,他们派出所的人为什么对这样的事情不闻不问。今年一个叫史红英的死了,我们在铁路隧道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却没有立案侦查,这合法吗?”
刘兴远看着周青。周青躲避着他的目光,说:“你报案了吗?我为什么不知道啊?人命关天的大事,我知道了还不来查吗?”
酒仙微笑着看着辛雪安。辛雪安看懂了他的意思,站起来说:“他们来报案是我接待的,我做了纪录,你回来我就交给你了。是你说不立案嘛。”
周青张口还要说什么,刘兴元打断了他。“你是干什么的?”他问辛雪安。
“当时我在派出所实习。”
刘兴远看了看一直在做记录的那位刑警,后者冲他点了点头。这时酒仙看见周青已经深深地躬下头去了。
“我们会调查的,”刘兴元对酒仙说,“如果属实,我们会处罚的。你继续讲。”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酒仙说,“吕金贵心里有了那么一幅图景,就千方百计留意与陈长远关系密切的女人,并且杀了她们,一次次地制造出那么一幅景象出来。但是他心中大约还有一点怕被发现的意识,所以他把这些景象都布置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布置之后就不去管了,准确地说是记不起来自己干过这件事情了。”
他继续说:“那么传说中的幽灵又是谁制造出来的呢?是吕金玉。他找到了精神失常的弟弟,依然对他关怀备至,尽量掌握他的一举一动。吕金贵杀死的第一个人是陈长远的妹妹,剥光她的衣服后,弃尸山坡,这事很快就被吕金玉知道了。为了保护弟弟不被查出来,他在钱卫东的坟旁边的大石头上刻下了那两行字,然后照着字迹写到纸上,为女尸套上衣服,把字纸装到她的口袋里。人们信以为真,幽灵的故事就这样传开了,而且越传越神,以后死去的那些年轻女人,她门的死因都被用这种传说来解释了。”
地上坐着的陈长远忽然说话了,“你……”他瞪着吕金贵说,“原来是你!”
吕金贵埋着头没有理会任何人。
酒仙说:“说到这里,你们可能有两个疑问,第一个市,吕金玉既然知道吕金贵会杀人,为什么不把他控制起来呢?对于这个问题,吕金玉的回答是:人都疯了,他要做什么事情就顺着他的意吧。我没有记错吧?”
吕金玉看了看众人,点了点头。
“他没有想过怎么样才能让吕金贵恢复正常,因为农村人总是用宿命的观点来解释这种病的,认为是神灵的安排,没有办法扭转的。第二个问题是,和陈长远关系最密切的是他的妻子了,为什么她反而没有被吕金贵杀害呢?这个事情陈长远最清楚。大秀当初大概以为陈长远是看上了自己才用迷药占有了自己,可是结婚后才发现他经常用这种卑鄙的办法占有其他的女人,她彻底失望了,虽然白天还偶尔住在家里,可是晚上就自己在一个山洞里住了起来,和陈长远形同路人,吕金贵当然不会注意到她了。她搬到山洞里住,这又为他那痴痴等待她回心转意的表兄创造了条件,他们重拾旧欢。以上这些是我根据陈长远的小儿子的长相来分析的。大家看,他是不是长得不像陈长远而更像……”
“你别说了!”陈长远大声咆哮,继而又痛哭起来。
然而陈伟已经明白了酒仙的意思,也知道这是真的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掩面跑了出去。在刘兴元的示意下,陈全有也跟着跑出去了。
美美婷姿态优雅地起身到厨房跟酒仙倒了一杯水来,酒仙感激地冲她笑笑,喝了,“我讲到哪儿了呢?”他问。
“你讲到陈伟的爸爸是道士。”
“是的,也就是黎正堂。”酒仙说,“这时候文化大革命早已结束了,陈长远失了势回到村里来,再也没有权威压服人,也没有那么多小卒子为他跑前跑后了,他对于大秀的背叛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了。他还一直以为自己的妹妹是黎正堂杀的呢,但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对于后来那些女人的死,他根本就没有怀疑到吕金贵身上过。”
“好了,往事讲完,现在讲到我们破案的事了。”酒仙的意地看一眼全场,说,“我们发现了红英的尸体,然后去了乡里,这些都被吕金玉知道了。他破坏现场,引导我们去看钱卫东坟旁的字,又装扮幽灵吓唬我们,无非是让我们相信幽灵是真的,好知难而退,不再探查。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不信神不信鬼的人!后来,他见我们实在吓不走,在陈兴高门口偷听了我和陈长远的谈话之后,杀了黎正堂,并且制造了他畏罪自杀的假象。可是他太不专业了,被辛雪安一眼就认出来是伪造的现场。”
说到这里,酒仙忽然问吕金玉:“那只黄色的打火机是不是你故意丢下的?”
“是的。”
“是……陈全德的还是陈伟的?”
“不知道,反正是在他家拿的,我还以为是陈长远的呢。”
“你是不是配了一把他家的钥匙?”
吕金玉没有说话。他拿出一串钥匙来,解下其中的一把,递给刘兴元。
“我没有去发现道士尸体的现场,玉珠——哦,就是这一家的主人钱旭川的女儿,我们一起查案的,——回来跟我说起把道士吊在树上用的是腊篾绳子,旧的,这使我找到了侦破谁是杀了道士的凶手的突破口。”酒仙说,他解释了原因,接着说:“我们调查谁家的牛换了新绳子的途中,发现了岩洞里的床,后来根据吕金玉的讲述推断黎正堂在大秀死了以后还经常在这儿来住,我分析这一则是为了纪念大秀,二则为了方便调查。他总认为那三十多个女人是陈长远杀的,希望能调查出证据来置他于死地。吕金玉是知道黎正堂住在这里的,他把他引诱出来后杀了他,所以他杀人的现场才会在路边。然后我们到拴牛的地方,玉珠认出来换了新绳子的牛是吕金玉家的,这样,吕金玉浮出水面,一切就开始明朗了。”
他继续说:“之后,我们想起来了史红芙要求我们下午去取史红英的笔记本的事情,就赶到史红芙家。”
有一件事情,酒仙很希望能说出来,但是情势使他只能隐藏在心里。他在查看了牛绳子之后,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想出了史红芙叫他去她家的原因了。她知道了酒仙和钱玉珠的关系,有心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可靠的人。如果可靠,那么不但钱玉珠终身有靠,她自己的事情也就可以托付了。事实证明酒仙临色不乱——当然这是外表,她不知道酒仙心里到底怎样想的——是可以托付的。她弄不清初到底是不是陈长远杀了红英,心里急了,就想和他挑明来说。她知道如果真是陈长远杀了红英的话,自己问到他,她一定会杀了自己。她有心以生命作赌注,并且事前暗示酒仙,如果她死了,那么陈长远就是杀害红英的凶手。但是酒仙当时没有明白过来。
“她家的门开着,可是没有人。我们感觉不妙,回忆起刚才将要到达史红芙家的时候,听见玉米林里有声响,于是追了过去,在玉米地里发现了史红芙的**的尸体。可是其它没有人,大概是那个抱着尸体走路的人被我们吓得扔下尸体跑了。这个人是谁呢?也是吕金贵。他杀害了史红芙,并且准备把她抱去隐藏的时候,被我们惊动了。他杀人的原因和以前杀死三十多个人是一模一样的。我们找了钱玉珠的衣服为史红芙穿上,并且把她抱到了她家的牛圈上,找了些黄鳝的血来涂到她的脸上……”
美美婷大惊失色:“牛圈楼上是史红芙的尸体?”
“是的。”
“那么玉珠的尸体呢?”
酒仙忍不住笑了,“玉珠的尸体吗?”他说,“在这儿呢。”
他转头向里间说:“玉珠,你该出来了。”
所有的目光都惊奇地望向通向里屋的门。只见钱玉珠盈盈浅笑,严谨持重,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她依旧是那么隐秀、美丽和沉静,只是长头发不见了,被剪成了齐耳短发,似乎少了一些温柔神韵。
美美婷两步跨过去,抱着钱玉珠哭了起来,“你没有死呀?”她说,“可把我都气疯了!”
“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钱玉珠抽泣着说。
美美婷忽然发怒,跑过来一拳打在酒仙的左肩上,“你狗日的为什么要骗我?”她嚷道。
酒仙痛得愁眉苦脸。好一会儿才痛过了,他抬起头来队全场说:“我讲的就是这些了,同学们还有问题吗?”
他的“同学们”三字引得大家哄然大笑。但是酒仙自己没有觉察到说错了,他不解地问钱玉珠:“你们笑什么?”
钱玉珠脸上还挂着眼泪,“没有什么,”她笑着说,“你快准备好回答他们的问题。”
好容易笑声平静了,辛雪安站了起来说:“我问你一个问题,吕金贵口口声声幽灵是真的,是大队长和支书杀的,劝女孩子回家去,这怎么解释?”
酒仙想了想说:“这好理解,这是吕金玉在陈长远死后教给他的,是为了适合他疯子的身份故意教得颠三倒四的,好不叫人怀疑上他,同时可以传播幽灵存在的思想,还可以减少一些女孩子成为冤魂。对吧?”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望着吕金玉的。
“是的,可是陈长远那么狠心,糟踏了三十多个女人!”
辛雪安问吕金玉:“你们以前不知道杀害小秀的真正凶手是陈长远吗?”
“不知道。知道了我还能让他活到今天?早把他给治了!”
张学英问:“你们为什么要把史红芙的尸体伪装成钱玉珠呢?”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酒仙郑重地说完,转头问钱玉珠,“我告诉他们啊?”
“随便你,”钱玉珠低着头小声地说。
“你们不知道,这个地方还实行包办婚姻。钱玉珠是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里许配给了陈伟的。玉珠不同意,并且知道她的父亲不会答应退婚的,就选择了这种方式来逼他说出退婚的话来。在钱叔叔心里,人都死了,退与不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所以答应过了。在玉珠呢,她的父亲松了口,这就已经向自由婚姻让步了,她就获得了一个自由之身了。”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沉思。
过了很久,美美婷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问:“玉珠,这两天你住哪儿呀?”
“晚上就住在红英那间房子里。”
美美婷明白了,前晚酒仙把钱父叫到史云清家去,原来是为了让他知道女儿还活着。她很委屈,这几个人只把她蒙在鼓里了。
酒仙看着美美婷,知道她又要发脾气,连忙说:“现在我想你解释,那副假发和白色长衫为什么会在陈长远家里,陈长远的像章为什么又被吕金玉拿来吓唬我们。”
“就是!怎么回事?”
“全都是因为吕金玉偷配了陈长远家的钥匙。他偷偷拿走了像章,把自己装扮幽灵的道具放在陈长远家里,是为了把我们的目标引向陈长远。”
刘兴元看了看自己的下属们,对酒仙说:“我们对案情还不熟悉,等我们调查研究,你提供的这么多一定会对我们有所帮助的。我们如果有了疑问,再来问你。你作为一个外行业的人,对这个案件作了这么多的调查和思考,给我们减少了很多麻烦,我们很感激你……”
刘兴元的意思并不是完全相信了酒仙的推断,但是酒仙没有听出来,却被他后面的“感激”弄得脑子晕忽忽的,感觉好受用,“和我们一起调查的,还有他呢,”他指着辛雪安说,“他也出了不少力。”
刑警们给三个嫌疑人戴上手铐。人们纷纷起身。史云清走到陈兴高面前,看见他不动,便用手拍了拍他,他竟然轰然倒下地了。
原来乍闻史红芙的死讯,陈兴高已经晕过去很久了。
尾声酒仙手握成拳头,把手指一个一个地伸出来,口中念念有词。美美婷笑个不住,问:“酒仙哥哥,是不是幽灵教会了你念咒语了?你要诅咒哪一个呀?”
酒仙问:“你说,我们破案应该从那一天算起呢?”
“当然是从在隧道里发现了尸体算起呀!”
肖里郎说:“我们发现了尸体,但是并没有就去调查,我觉得正式查案应该从酒仙和玉珠报案的时候算起。”
“报案和查案不同哦,”酒仙说,“正式查案只能从我们主动收集证据的时候开始。那样就从前天算起,道士死了,从吊他的绳子开始,那才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我和玉珠去看牛,询问吕金玉兄弟,还走访了很多老人。其他的事情都是我们放牛啦,干其他事情的时候证据主动上门来的,那不算侦查。”
“不行!”美美婷说,“那些证据对调查案件是起了作用的,那些时间不能不算!”
钱玉珠问酒仙:“你到底要想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呀?”
“嘿嘿!”酒仙说,“前后四十宗人命案,我们只用了不到三天就查得清清楚楚,这个效率,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吧?”
美美婷大笑,“原来你是要给自己做一个高帽子,我说算什么呢!”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酒仙显得毫不经意的说:“别这样说,功劳是我们大家的。”
“真正主攻这个案子的,我认为不是你!”美美婷说。
“那是你?”
“当然也不是我。是辛雪安。他来了之后,行动才主动起来了,查勘现场啦,套问村长啦,上山抓道士啦,都是他领头的。”
酒仙心里很不高兴,正想说“他是动腿的,我是动脑的”,钱玉珠已经先一拍说话了,“我搞不明白,”她说,“你为什么要在中途把周青接了报案不立案的事情给捅出来了。”
“这可是我的一箭双雕之计,”酒仙说着,突然一笑,继续说,“我身上还代美美婷扛着入室盗窃的罪名呢,我讲话的时候,看到周青瞪着我,我知道他和陈长远关系好,也许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对这些人命案不闻不问大概就是陈长远授意的,我怕他把入室盗窃的事情给讲出来了,所以抢先告了他,让他没有说话的机会。第二只雕呢,辛雪安是为了找到一个好工作才加入破案的,我本来很讨厌,但是他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在讲话的时候我已经不讨厌他了,借周青的事情让他在局长面前露露脸,对他找工作时有好处的。他好像也领会了我的良苦用心,接二连三地提问。其实啊,如果他跟着我跑,不跟着村长啦,警察啦这些人混,说不定登台主讲的就是他了。那样的话,他还愁没有好工作吗?”
大家笑起来。钱玉珠轻轻点评了一句:“诡计多端。”
美美婷说:“诡计多端总比谎话连篇好些。呀!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能说谎的人,谎话和真话混在一起冲口而出,根本用不着思考怎样才能把它们调和在一起……”
酒仙脸色渐渐变了,以为美美婷是在说他,因为他是曾经向美美婷说过谎话的。
“什么幽灵的谣言是道士造出来的呀,什么古浪清协助呀,秘密警察呀,还有什么什么的,他的脑子咋就转得那么快?”美美婷继续说。
原来美美婷并不是说酒仙,反而用陈长远的劣迹衬托了他,使他兴奋。但是他也有失落,美美婷似褒似贬地说陈长远脑子转得快,酒仙想,他还能转得过我吗?可是美美婷似乎并没有发现他酒仙的脑子也快,他不高兴了。
美美婷又说:“他的脑子转不了几天了。什么时候枪毙他,我真想去看看!还有什么窦国林古浪清这两个家伙,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呢,真想看看他们长得什么熊样!”
“你们没有看见过,”酒仙笑着说,“可别把我们也包括进去哦。”
“你们见过了?你们是指的哪些人呀?”
“我见过了其中的一个。”
“骗人!你一直在我的眼睛边上,哪有时间去见他们?”
“不是他们,是他!准确地说是古浪清。我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不是没有在你眼睛边上吗?我从玉珠家里出来之后,就去见他了。”
“啊?那么你为什么不把他抓过来?”
“我可不想背那么大一堆废肉走上几公里路。”
“他死了吗?”
“没有死,不过也离死不远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点跟我讲呀!”
“嘿嘿!”酒仙笑笑,然后慢条斯理的说,“他得了肝癌,卧床不起了。”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呀?”
“告诉我吕疯子是怎么疯的。”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哦,是不是你威胁他了?”
“没有。不过适应了一句老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听说了我的来意,就什么都告诉我了,包括那封信也都给我了。”
“信?什么信?”
“刚才吕疯子不是交给刘兴元一封信吗?”
“那不是吕金贵保存下来的吗?”
“吕疯子疯了二十多年,还会保存那么一封信呀?我是故意让吕金贵拿出来,好给陈长远造成威慑力的。访问了古浪清,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就清清楚楚了。”
美美婷说:“你倒是弄清楚了,可是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这不公平!”
“请问小姐有何疑问,提出来在下尽力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美美婷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你那天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你在看红英的日记本的时候,忽然就知道了失踪了的陈长远在哪儿了。可是我没有看见本子上记得有啊。”
酒仙不禁仰天长笑,好容易笑完了,才对怒气冲天的美美婷说:“你也不想想,陈兴高是从哪儿得到笔记本的?”
美美婷听了犹自不解,肖里郎连忙说:“史红英失踪了,陈兴高一定怀疑又是陈长远下了毒手,所以囚禁了他,拷问他,并且逼他交出了笔记本。”
“哦我明白了!”美美婷拍着手说,“怪不得酒仙叫他不要杀人,怪不得他从自己屋里把现成绑着的村长拖到钱家来了,我还以为是酒仙绑好放在他家的呢。其实我认为陈兴高亲手杀了他更有意义。我还有个问题,那个黄色的打火机,吕金玉放在草里干什么?”
“吕金玉还算聪明,他想的是,万一伪造的现场被人识破了,那么侦查的人一定会通过打火机查到陈长远的头上去……”
“嫁人于祸!”美美婷说,忽然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正像一朵风中摇摆的芍药花。她一边笑一边挣扎着说:“我说错了,嫁祸于人!嫁祸于人!”说着咳嗽起来。
“还有问题吗?”
“大概没有了,”美美婷说,“疯子刚好在这个时候不疯了,这不是你的功劳吧?”
“不算?这才是天大的功劳!”酒仙说,他接着讲述了怎样在坟前让钱玉珠装扮钱卫东激起吕金贵的记忆,怎样把吕金贵带到牛跟前,他见了牛而晕倒,醒来后又怎样慢慢的记起了往事……
“然后,我和玉珠把证据——也就是吕金玉的牛使用新绳子拴的——给吕金玉指了出来,他辩解了几句,辩不过,又见兄弟已经好了,我们把三十年来的事情都了解得很清楚了,只好认了。”
“原来你们是背着我搞秘密行动,也怪不得我们不知道,”美美婷说着,看了钱玉珠一眼,低下头去。
酒仙知道美美婷的心思,他有意岔开话题,便说:“你们认为我们能查出凶手来,最关键靠的是什么?”
“疯子能恢复记忆!”美美婷说。
肖里郎说:“最关键靠的是牛。”
肖里郎的话引起一场大笑。细细想来,他还并不是在说笑话,确实牛在这当中起了不少作用。但是大家都愿意把这当作一个笑话来看待。
酒仙说:“都错了,最关键的是:村里人的思想和我们思想间的差距。”
“别自夸了吧,”美美婷歪着身子诡笑着说,“我来问你一个问题,是帮玉珠问的。”
钱玉珠诧异地说:“我有什么问题需要你帮我问?”
美美婷学着钱玉珠的声音说:“酒仙,你真的爱我吗?”说完自己忍俊不禁,先笑开了。钱玉珠则红脸低头,撮着嘴笑着。
酒仙笑着对美美婷说:“你别得意,已经有人准备接管你了。”
“接管?什么叫接管?谁接管我?”
“肖里郎君邀请玉珠给他做媒呢。”
“什么?我邀……”肖里郎急红了脸,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了。
酒仙看看肖里郎,忽然明白他并没有请钱玉珠做媒,是钱玉珠用小伎俩糊弄了他,他竟然一直信以为真。
“肖里郎,如果是男子汉的话就别否认!”酒仙说。
肖里郎头看了一眼把身子扭向一边的美美婷,不知道给说什么好。
酒仙说:“美美婷把脸转过来,我要问你和玉珠一个问题。”
“什么?”
“你们今天为什么老是否定我的话,和我过不去?”
“哈哈哈哈!”两位女士笑得花枝乱颤。笑声中酒仙指着山坡下面说:“玉珠,看,你嫂子回来了,你看,她也看见了我们,在看着我们笑呢。你猜她笑什么?”
酒仙说完,忽然一声长叹,低头不语。钱玉珠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说:“别担心,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美美婷哈哈笑着,对酒仙说:“你又在发什么愁啊?是不是又要写诗了?——附近哪里有株白玉兰,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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