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小鬼子呀,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两个家伙把枪往树上一支,人在三里远的架电话线……”
--以上这话是我爷爷亲口告诉我的。他强调说,那个时候的中国人,真的是一盘散沙。没有起来反抗的,日本兵也不祸害老百姓。
我爷爷告诉我,日本人是1938年1月11日占的昌乐,第二天占的沂蒙。
日本占领昌乐的第二天,当地的富坤们便组成了维持会,家家门口挂上太阳旗。日本人很高兴,没有祸害老百姓。
沂蒙县虽然没在第二天就成立维持会,但是占领沂蒙县城的第一批鬼子也没祸害老百姓。他们一共来了100多人。带队的是个少佐,长得白白净净,带一幅电影里日本人常戴的眼镜,但说起话来却像吼叫。尤其是对他的士兵。他的名子叫麻田什么玩艺,一度时间里,老百姓都称他为麻田太君。这次是日本占据沂蒙县城人数最多的一次。此后,常常换防,人数有多有少,最少的只有8个人,但早上起来仍坚持出操,步伐整齐,口号依旧。其中有一个40多岁的老鬼子呆得时间最长。据说,他头部受过伤,平时只是负责喂喂马和看看仓库。
因为此前鬼子的飞机曾来轰炸过,我在第五章一开头已经说过了,即炸了我们家老宅子并炸死了我曾二奶奶的那次轰炸。所以,老百姓个个门窗紧闭,不敢外出。几个年纪大点的老头,为了讨好鬼子,就在街当口摆上了点心和茶水,但鬼子们没吃也没喝,而是分别去了县政府(过去的老县衙门,直到54年才拆了)和教堂,并在门口升起了太阳旗。而后,100多鬼子卸下枪械装备,开始吃饭,吃得全是自己带来的饼干和罐头食品。几个大胆一点的孩子跑近了观看,那个老鬼子还丢了几块水果糖,但孩子们抢到手后,又一哄而散。
第二天,鬼子便在县衙门口、教堂门口和民众教育馆门口等几处热闹的地方贴出了“安民告示”。原文大意如下:
此次日军进驻支那是为平息争端而来;中日同文同种,理应相互提携,共存共荣,**害了俄罗斯,又来中国伸毛腿;中日不该战,一矣和平协议签署,即旋撤军(强调一下,并没有“大东亚共荣圈”的提示。此口号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政府提出的,但很多人往往搞混了)。
接下来,日军最高指挥官麻田少佐领着几个鬼子军官开始一一拜访城里的几个大户,请他们出面组织维持会,当时日军奉行的政策是“访谘父老,求拜贤能;物色各方公正士绅出维秩序。”
他们找到的第一位人选就是当年差点被韩复榘、王达礼砍了脑袋的**人关庆民的父亲关润林。在上一章里我刚刚作了交待,他时任商会会长。但遭老人的拒绝,老人推说自己年老体衰,无法胜任。想回乡下养老,随后,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挥毫泼墨写下两句诗:
雪满山城鸦去尽,
独留老鹤守寒梅。
麻田少佐是日本东京文理学院大一的学生,入伍前就酷爱中国文化,并粗通中国古诗文。当下对这首诗大加赞赏。便没再纠缠,而是一挥手很快撤出了关家宅院。第二天,关润林便悄然离开县城回老家关家桥“养老”了,实为组织抗日。
日本人做的第二件事是组织老百姓,清理、翻修县城里的厕所(我们老家人称茅房)。那里的厕所一是少,二是很不讲究。一到夏日,奇臭无比,遇到下雨天,屎尿四处流淌,不远处则是吃水井。本来,王达礼的新生活运动接下来就是修厕所,不料想还没来得及,日本人就打进来了。日本人当然不高兴,就捂着鼻子说,大大的不卫生,有病的大大的。并马上组织人进行整修,挖了储存坑,翻修了墙壁及盖顶。同时,把很多水井的井台用洋灰(即水泥)抬高。
还有一件事在老百姓中影响很大:一个日本兵吃了城西关王婆子的豆腐脑没给钱,王婆子壮着胆了告到了麻田少佐那里。麻田少佐当场把那个士兵找来,问他吃没吃老太太的豆腐脑,那位士兵说没吃,麻田少佐让那士兵张开嘴,士兵一张嘴,露出了残留在牙缝的豆腐渣和一嘴的韭菜花味。麻田少佐一句话未说,抢起手掌向那个士兵的脸上扇去,一气扇了五、六个耳光,方才住手。随后又赔了王婆子钱。
……
当时的中国老百姓,已经完全地限入了无政府状态。省政府主席韩复榘不战而退。下边的专署和各县政府也乱成了一锅粥,有跟着韩往南撤的,也有坚持守土抗战、明知不胜、也要一战而死的,如聊城的范筑先。但全山东毕竟就他一个英雄。大部分的专署及县政府是选择了先行隐蔽,而后慢慢组织抵抗的路子。沂蒙县以东的高密国民党抗日游击队就是这么做的。1938年4月15日(阴历3月15日)他们在高密孙家口一带设伏,袭击了过路的日军一个车队,打死了当时的侵华日军中将中岗弥高及39名日军士兵。此事在当时影响甚大,大大的鼓舞了人民群众的抗日热情(作家莫言的中篇小说《红高梁》,对此有过描写,后又被拍成电影)。
王达礼走的就是这条路子,当他听说他一贯敬仰的省主席韩复榘不战而撤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韩主席算是完了……”(果不其然,韩在当年的2月24日被蒋介石以“违抗军令擅自撤退”的名义处决。同日任命原国民党青岛特别市市长沈鸿烈为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
当时,王达礼的下属及南撤下来的昌乐县长劝说他一块南撤时,他预以断然拒绝:“父母官平时为民谋利,战时守土为本,我即是一县之长,就有统领百姓同力抗战之责。我不走,你们谁走谁走。我要进山里打游击。沂蒙山区72崮,够我转一辈子的。我就不信小日本的屁股蛋子能坐稳了……”于是,他断然将县保安队的50多号人,41支步枪,一挺轻机枪带进了老鹰崮还要往南的牛头崮等山沟沟里。同时,他还设法带出了县财政的10万块现大洋,这为他日后拉起了一支近300人的游击队打下了基础。
临走,他倒是到了老鹰崮,动员我爷爷同他一起南撤。但我爷爷没有同意。我爷爷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是政府的一县之长。你暂时进山是对的。但我不能走,毕竟西南三乡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是撤不走的。既然大伙信得过我,我就要对他们负责任。我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如果小日本不祸害老百姓,那另说;如果他们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手里的这些枪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一死,死了还是岳飞、文天祥。”
我爷爷说,当时,老百姓没什么觉悟,也不知什么国内形势,国际形势,他们就是这么想的。简单而执着。
王达礼想了想说:“也是,还是汉魁兄想得更周到。那就先这么着,我先带着队伍进山,你就留在这儿观验观验。咱们一里一外,也好有个照应,咱们常联系。”
临走,我爷爷执意要送王达礼两箱子子弹。王达礼十分激动:“这年头枪火就是命根子,还是大哥你留着用吧。”
我爷爷说:“你别忘了,你是政府的人,是明牌子,我不过一介草寇。眼下你更需要它……”
王达礼过意不去,抹去眼泪,脱下了自己的一件全用狐狸后腿皮做的皮大衣:“汉魁兄,别跟我废话,这皮子你穿上,权当是小弟在你身边。”
我爷爷的眼泪也出来了,他深知王达礼的脾气,连推脱也未推脱,就接下了来。抗战后期王达礼在安丘“项山大战”中光荣殉国(是役,国民党113师与日寇血战竟日,重创日军。少将师参谋长张植桴壮烈牺牲)。我爷爷就再没舍得穿这件皮子。而是一直保存在身边。1960年大饥荒,为了活命,我爷爷才将这皮子卖了,一共卖了40块钱。这40元钱,也没有救了我那可怜的奶奶。
……
国民党的王达礼暂时退了,**的关庆民却迎风而上,很快在沂蒙县拉起了抗日武装,番号叫“山东沂蒙人民抗日义勇军(1938年6月,山东的各**领导的抗日武装统称八路军旗号。关庆民的游击队亦改编为“八路军山东抗日纵队沂**立团”)。
王达礼前脚走的,关庆民后脚就到了。
自1932年他游说我爷爷参加暴动未果至今,已是6年过去了。国民党的监狱并没有使得这位**的信仰者身体憔悴、面黄肌瘦。他依然是带了幅玳瑁眼镜(玳瑁属于爬行科,海龟纲、大的有一米多,色彩斑阑,花纹多样,隐约透光。还可入药。这种珍贵的眼镜只有有钱人才能戴得起)。说起话来同他老子关润林一样高音阔嗓。
他是从他们义勇军的根据地柿子崮赶来的。柿子崮在沂蒙县的最南边,周围全是山,距离县城80多里,再往南就是沂水地界了。这儿比起老鹰崮和王达礼占据的牛头崮来,要偏僻得多,穷得多。但是,正是这两点,被关庆民看中了。他就是要在国民党及其它势力达不到的地方扎下根来。
跟他同行的除了两个护兵外,就是个20来岁的青年后生。那模样居然长得和他一样,眉清目秀的。曾让我爷爷着实纳闷了一阵子。
他上山后的第一句话,就问郑宝宝葬在哪里,他表示有空去烧把香。“毕竟是随我们**搞暴动的人……”关庆民最后的话里流露出些许歉意。
我爷爷说出了郑宝宝葬身的地点,又附带说了句:“**还算有人情味。”
接着,书归正传。关庆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不过,我这次上山,还是来劝说的。不同的是,上次是想请王先生搞暴动,这次则是想请王先生跟我们联合起打日本。”
我爷爷当然知道他的来意,便说:“不瞒关先生你说,王县长前脚刚刚走了,也是想拉我一块干。而我呢,想着再观验一下……”接着,我爷爷把他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最后的意思当然明白,不想入伙。
关庆民很有耐心:“不瞒王先生说,我们**搞抗日,同王达礼的国民党搞抗日有很大不同。”
我爷爷有点不太高兴:“关先生请打住!人家王达礼可没说你们**半点坏话。他在从我这儿压根没提你们的事。”
关庆民急忙作解释:“王先生误会了,我不是在说王县长他们的坏话,我只是说,我们**人今后的抗日政策和方针,将不和国民党一样。我们要发动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起同日本侵略者作战。”
在说这话的同时,他拍了拍站在身后的那位后生:“你看,这就是我的侄子关满仓。今年才20,刚成了家,在家里开了座磨房,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这不,也让我给拉来了。”
我爷爷这下明白了:“噢,我说这后生怎么这么像你,原来是贤侄,看来庆民老弟救国是铁了心了。我王汉魁真的是万分敬佩。”
关庆民的大嗓门声调更高了:“这就叫全民抗战,这就叫发动群众。”
我爷爷还是不太相信:“沂蒙山的老百姓都老实呀,恐怕很难让他们齐心,更别说拿枪上战场了。唉,中国人历来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日本人看来还算规矩,老百姓犯不着跟他们玩命。”
说来说去,我爷爷还是不想入伙。他最后强调说;“不管怎么说,我得为西南三乡的老百姓着想。如今,省主席跑了,王县长撤了,老百姓成了无头雁。总得有人管吧,那我就来挑大梁。我这也是爱国、爱百姓。一句话,只要小日本不惹我,我就老老实实在这老鹰崮呆着,哪边也不参加。”
关庆民见说不动我爷爷,只好作罢。临走,他送我爷爷一套文房四宝,据说是从北平一古玩商那儿搞来的。尤其是那几支细毛笔,纯正的狼毫,正适合我爷爷写小楷。我爷爷也不小气,送给了他们四箱子弹:
“我看了,**就是穷。你们连身军装都没有,说实话,你们比不上王县长。我送了他们两箱,送给你们四箱。”
那个时候,子弹就是命!这四箱子弹使得关庆民一伙高兴得不得了。
当然,他们谁也想不到,这四箱子弹在不久后的那次埋伏战中起了大作用。那一仗,关庆民的“山东沂蒙抗日义勇军”打死了两个鬼子,打伤了四个鬼子(但是,事后也遭到了日军的疯狂报复)。
第二十章首次会见日军,文的武的都比了
日本人的办事效率就是高,他们驻下不久,就了解到了爷爷的情况,这引起了麻田少佐的高度重视。他当下盛情邀请我爷爷下山,说是尚谈“合作”事宜。麻田少佐还写了一封亲笔信,信是毛笔写的。写的是宋体,一笔一划,足见有几分功夫。也表现了对主人的尊重。信虽是用日文写的,但由于很多日文的单字、单词是从中文演变的,故上下对对,意思也能明白个八、九分。
至于送信的“信使”,你可能想象不到是谁,他就是教堂的神父詹姆斯詹大鼻子善人。那时,日本同西方各国的关系尚未破裂,他们之间虽然在对华利益上有着极为深刻的矛盾,但还不至于闹僵。所以,面子上还维持得过去。
我爷爷说,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沂蒙县下了当年的第一场大雪,大雪封住了所有上下山的小道,但詹姆斯神父还是十分娴熟地骑着一头小毛驴上了山。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我那已经有身孕的三奶奶专门为他熬了一只老母鸡。里边当然是放了很多姜的。
看完麻田少佐的亲笔信,我爷爷几乎没作任何犹豫的决定下山:“不管这是鸿门宴,还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我都得去。只有亲自去了,才能摸清小日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詹姆斯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看日军纪律还好,你不妨去摸摸情况。眼下,战事尚未结束,中日关系走向如何,谁人也无法肯定。为了沂蒙的芸芸众生,王先生还是去一趟的好。”
我三奶奶作为一个女人,多少有些不放心:“你可不能单刀赴会,最好多带几个人。”
这个建议倒被我爷爷采纳了,他当下决定带上一枪准、九斤刀和一个叫“六指”的小偷出身的兄弟下山。一枪准腰插两支20响,后边别了四颗手榴弹。九斤刀别了一支三号匣子枪。后背上斜插着他的那把九斤重的大刀片。刀刃被他磨得雪亮铮明。六指却什么也没带,空着手。不过,他空着手去比拿什么家伙都强。六指当年不过十八、九岁,从小没了爹娘,就在沂蒙街上混了个偷的绝计,以扒窃为生。“六指”的外号也由此而来。据说,他那手话就是到了“青岛大码头”上也不逊色。
为了慎重,也是山规所定的规矩,我爷爷下山前,又专门对二掌柜的作了交待。当时的二掌柜名叫“来顺”,一个普通的农村人的名子。但他的外号却叫“母蝎子”,意即狠毒。日后,当我爷爷他们同日本人彻底撕破脸开战以后,凡是抓到的日本兵,他多是活埋……只埋到上半胸。再在埋土的周围,站上两个弟兄使劲踩,直到被埋的人眼珠子活活地蹦出眼眶为出(这可是你在小说和电影里看不到的。后边我会一一道来)
来顺当年比我爷爷大上个四、五岁,但他一直尊称我爷爷为“三哥”,尤其是没人的时候,公共场合,他还是叫“大掌柜的”。
来顺使一只九成新的德国镜面匣子枪,他把枪往桌子上一拍:“三哥你放心的去,只要小日本动你一要汗毛,我领着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我爷爷说:“眼下看来,日本人还不会怎么样咱。但是,对于这些东洋人,咱还是不得不防。俗话说,害人之心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是要防,二是万一有事不能硬拼。你还要替咱西南三乡的老百姓着想。所以,我的意思是我走后,你即刻派人给下边的各村、寨、关口下帖子,让他们高度警惕,做好应变的准备。如果我傍后晌仍不能回来,你可先带老鹰崮的弟兄们下山……”
安排妥当后,第二天一大早我爷爷一行人就下山了。我爷爷是想着早去早回。
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爷爷不但不会打枪(是指打得很准,很专业)。而且还不太会骑马。但骑驴又太不雅观。但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骑。除了原有的马鞍子外,还放了床破褥子。为了怕马不老实,“六指”还专门牵上了马。因为詹姆斯说了,说日本人的东洋马特别高、特别大。所以,我爷爷一行人将山上最好的马挑了出来(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徒劳的,怎么着也比不上人家的高头大马)。
……
麻田少佐及几个日本军官早已迎候在县大衙的门旁。远远的,就能看得到人家的威风,几匹马都是又高又大又壮,鬼子们穿着崭新的米黄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我爷爷一看这阵势,急忙让大伙下马。
“咋的了?”牵马的六指不情愿。
我爷爷低声催促:“让下就下,少罗嗦。”
大伙听了,急忙下了马,连詹大善人也下了小毛驴。他们这一下马,日本人也急忙下了马。麻田少佐骑的那匹大白马仰天一声嘶鸣,显示出几分高傲。
六指贼眼一滴溜,嘟嚷了一句:“老子早晚拂了你(即搞定的意思。他的搞定当然就是偷了)。”
翻译是日本人带来的(事后人们才知道他是东北人),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头戴战斗帽,斜挎王八盒子,身穿便衣,而是一身便衣,没有挎枪,尤其是他头上戴的狗皮帽子,看上去就像是个收黄烟的生意人。
双方相见,拱手相礼。
麻田的中国式拱拳礼还算标准:“忘(王)先生,久羊(仰)久羊(仰)……”
我爷爷也拱拳还礼:“麻先生久仰……”当时就是这么称呼的。
双方一搭话就闹了个笑话。麻田说,我要送你个“红萝卜”。
我爷爷说,你的红萝卜,我的不要,我们这儿的“潍县青”萝卜,大大的好,比你的红萝卜,要好吃的大大的……
但经翻译一翻译,才知道我爷爷理解错了。日语的“红萝卜”就是“人参”的意思。翻译又作了进一步的解释:
“就是关外的人参,老参,大大的好。”
至此,我爷爷才明白,觉得日本人出手挺大方。一时间挺后悔自己啥礼物也没带,唉,哪怕真的带几个“潍县青”萝卜也行啊。最后,临走时,我爷爷只好给麻田手书了自己的一幅小楷。麻田高兴地哇哇直叫,恨不能再送个“红萝卜”。
进得正屋,我爷爷他们愣住了:屋里没有椅子和桌子,而是一溜离地一尺高的“大通铺”,上边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褥子,还摆了几个长方形的桌子。
麻田先自脱下了自己的军靴:“抱歉了,这是我们依(日)本的榻榻米,很虚(舒)服的。但愿各位喜欢。”
其实,日本的榻榻米与盘腿而坐的习惯,于我们沂蒙人并不陌生的。因为沂蒙冬天冷,几乎家家烧坑,坑上放个低矮的坑桌。一家人吃饭,啦呱均围坐一起。
不习惯的是身高马大的詹姆斯,他耸一耸肩,勉强盘腿而坐。
“习惯,习惯……”我爷爷带头脱下了自己的大棉鞋,并对沂蒙的火坑及坑桌作了解释。这下麻田更高兴了,直嚷嚷着:“依(日)本的榻榻米,系(是)从中国大汉朝代……”
由于要表达的意思太复杂,麻田只好请翻译代劳。翻译恭恭敬敬地说:日本的榻榻米这种形式,实际源于中国汉代的习惯,从汉唐至清朝中叶,中国人和日本人一直是用这种形式吃饭,聊天、会客的。桌子、椅子这种东西是中国于清末才从伊朗引进的。所以……
麻田在没有盘腿而坐以前,深深地向我爷爷鞠了一躬:
“不仅是榻榻米,还有建筑,围集(棋)、胡(喝)茶,豆腐,统统的,都是从你们这儿引进的。依(日)本,中国,同文同种,友善,提喜(协),大大的……”
看不出麻田是有半点讽刺,这反而使我爷爷不好意思起来:“不不,你只说对了一半,过去中国是老师,但老师被学生打败了,学生跑到前头去了。甲午一战就是最好地说明,我们堂堂四万人口的大国,败在了你们蕞尔小国的手里,惭惭愧愧……”
“不不,”麻田连连摆手:“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呵呵,我跟贵国的好多留学生都是好朋友。我不希望在战场……上兵兵……”
“兵戎相见。”翻译忙接了过来。
“对对,兵戎相见。”麻田收敛了原先的笑,“我们应响(相)互提携,共同发展。现在,我们已占领了你们的国都南京,你们已无力再战,中日两国应尽快停战。不要让**捐(钻)了空子……到那时,我们就会撤军……和平、和平、哈哈……”
麻田少佐虽然有一定的头脑,也有一定的文化修养,但是,对于中日战争的预测却是错误的。中国并没有很快乞降,谈判,而是继续抵抗!无论是当时的中国国民党,还是刚刚取得合法地位的中国**。均采取了抗战到底的方针。麻田少佐不久便为自己的错误判断付出了代价。他奉命参加了1938年10月的武汉大会战,并在这次战役中被炸身亡。至今,他的灵位还摆放在日本东京的靖国神社里。
两个日本女人很快送上茶来。麻田示意用茶:“王先生,我们还是开门见善(山)吧。哎,是这么说的吗?”怕自己说错了,麻田又问身边的翻译,翻译连连点头:“对对,只是……是山,不是善……”
我爷爷忙说:“能听懂就行了,你再接着说。”
麻田又认真地记下了“山与善”,接着说:“开门见善(山)地说,我们想请王先生出任本县的维持会长!不知王先生……”
我爷爷当即蹙了蹙眉,稍作沉吟,说道:“谢谢麻田先生的一番好意。只是我王汉魁乃闾巷布衣,蝼蚁草芥,担此重任,恐难以服众。”
麻田为了争取时间,不再勉强说汉语,改为由翻译官翻译,大意是说,我爷爷谦虚了,他早就听说,我爷爷武士大大的,很有号召力。并说,他们家在幕府时代也是武士出身。他的指挥刀就是祖传的,可“三胴切”即一下腰斩三人。
我爷爷连连摆手:“我武士的不是!我不是过是《三国》里的刘备?三国?刘备?知道吗?”
翻译话未落音,麻田就啊啊起来:“哇哇,三国,中国后汉时代的故事!我看过的……刘备,我的知道,他的仁义大大的!”接着又补充:“还有关羽先生,他的武士大大的,他的呛呛(长长)的刀大大的厉害……”
我爷爷说:“对对,我就是只有仁义至爱,不会舞刀弄枪的刘备。你看我没有带枪。”
詹姆斯插话说:“王先生是用主的精神来统领他的臣民的,他是不会用刀的罗宾汉……上帝呀,我的腿麻了。”他毕竟不习惯盘腿而坐,而且身材高大,不一会两条腿就麻了。
麻田抓过我爷爷的右手,看了看他的食指,果然没有经常扣动板机的硬茧,我爷爷便说:“论枪,我不如他。”他指了指身子右后的一枪准,“论刀,我不如他……”他又指了指身子左后的九斤刀。
麻田一下来了兴致,他呼地站起:“那好吧,王,我们比武,你随便从我的士兵里挑一个,比枪法,我,同你的这位佩刀武士比刀!可否?”
我爷爷一看这劲头知道不比也不行,便答应下来。
诚如很多读者猜想的那样,麻田提出了以下条件:如日方获胜,我爷爷必须出山担任维持会长;如果我爷爷一方获胜,算拉到。
不过我爷爷却没答应,他口气坚定地说:比武可以,但不能以输赢定。无论谁输谁赢他,他都不会出山:
“麻田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是中国人,我们中国人是讲气节的,如果我要为你们办事,老百姓就会骂我是汉奸,这样一来,事情反而更不好办了。目前的情势下,我只想独立自保,保我西南三乡千万百姓的平安。别的我就顾不上了。”
麻田好不扫兴:“那……我们比武还有什么意希(思)……”
我爷爷说:“别着急,武照样比,维持会的人选我已经给你选好了。”
麻田的一双眼一下瞪圆了:“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我爷爷为日本人的这股诚实劲而大笑起来:“我要骗你是小狗。”
翻译把这咒语一翻译,乐得麻田哈哈大笑。
……
接着开始比武,先是比的枪法。麻田随便地从门口站岗的士兵中拉过一位,讲明了情况。那士兵哈依一声,就提起了枪,正好。30多米远的树上有一只喜鹊在喳喳地叫着。只见那日本兵从提枪、上膛、瞄准到射击,一气呵成,中间一停没停(有人做过调查,在最初的侵华日军中,士兵普遍纪律严明,军技高超,从端枪到命中目标,一般不超过三、五秒钟)。不用说,这一枪下去,那只喜鹊一头栽了下来。
麻田十分得意地耸了耸肩膀,我爷爷却不动声色,他示意一枪准开始,一枪准不慌不忙,摘下双枪。但扫来扫去,却不见目标。正当大家着急之际,一群觅食的麻雀轰地下从屋顶飞过。一枪准两手一扬,啪啪两声,两只麻雀应声落地。有一只正好落在詹姆斯的肩膀上,鲜血淋漓地把个詹姆斯大善人吓了一跳:“噢,我的上帝……”
麻田马上鼓掌:“哇哇,你的武士大大的厉害!我的佩服!”
接下来的刀术,麻田决定亲自上阵。他从刀架上取下了自己的祖传宝刀。
九斤刀的刀也有来头。这刀原是清宫内侍的配刀,以后流落民间。又不知怎么传到了他们陈家。九斤刀的爷爷曾用这把刀闹过义和拳。说起来也算家传宝刀。
我爷爷说,真正的武林比武是不能伤了人的,都是点到为止。日本人也知道这一点。也信奉。所以,两人的比武也就是支支招,按后来九斤刀的说法,他只使出了七分本事。他最要命的“扑地削瓜”、“横空揽月”、“灌顶刺眉”根本没用。麻田的几招不好看,很实用。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位衣着破烂,其貌不扬的中国武士看在眼里,但在他连连三手进攻,都被对方很快瓦解,并且有一回挡刀竟把虎口震得发麻后,他才不再小看眼前的这位舞刀人。最后,他突展“斜劈”,将九斤刀冲了个趔趄,(与雪地太滑也有关系);才算勉强赢了对方。九斤刀有点不服,但被我爷爷用眼神制止了。
这样的话,比赛结果是1比1。按三打二胜的规矩,还应再比一场,或枪或刀或别的什么。但我爷爷存心不想再比。就说,我承认你日本武士大大的还不行吗?你厉害,你武武士真正的,我的这个,我爷爷树起了小拇指。这下把麻田哄笑了。我爷爷就说,让我的“马伕”为你变个小魔术吧,咱大伙乐呵呵的。麻田一听很高兴就应了下来。我爷爷便点了六指:“小子,该你了,给他们露一手。”
六指早憋了一股劲,一步蹦了出来,说,我想让刚才上茶的两个小日本娘们配合一下。翻译显然是嫌“娘们”这个字眼太不文雅,翻译的时候就改成了“小姐”。
上茶的两个日本娘们,都挺年轻,但长得一般,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老远就能闻到她们身上的香味。她们一律穿着和服,胸前别着菊花型的胸针。大冷天还是穿着木瓜达板子(即木屐)。每倒一次茶,就向你鞠一躬,退下的时候,不是直接转身,而是先退后几步再转身。可以想象,她们就是当年的慰安妇。不过我爷爷说,看不出她们很痛苦。以后时间长了,中国的老百姓也知道她们是陪日本鬼子睡觉的。但是,仅仅是当笑话谈,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一些老太太还特别愿意把东西卖给她们。因为她俩买东西很少讲价。
麻田立刻将两个日本娘们叫了出来。六指作了交待:让她们装作是在街上闲逛,他从她们对面走过……两个日本娘们也很高兴,叽喳叽喳的就装作是在街上闲逛的样子,六指从她们对面走过,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只见六指膀子轻轻一扛,其中的一个菊花胸针,已经到了六指的手里。那个“被偷”的日本娘们一声尖叫,惊喜的不能自持。恨不能让对面的中国人再偷一次。
麻田啪啪啪啪起了巴掌:“毛猴子的大大的……”据说,日军以后将神出鬼没,声东击西的游击队称为“毛猴子”便源于此。
……
我爷爷的这一手缓和了气氛。麻田不再坚持比下去。中午,麻田设宴款待我爷爷一行。喝着难喝的日本清酒,我爷爷说出了他的人选:詹姆斯。
这既出手麻田的意料之外,也让詹姆斯本人万万没有想到。我爷爷对麻田说:
“你不就是找个办事吗?只要能帮你吆喝起来,你管它哪国人干什么?詹姆斯在我们沂蒙生活多年,是个中国通,而且很有威信,老百姓都听他的……”
麻田似有犹豫:“我们亚洲银(人)的事情,最好是我们亚洲银(人)自己办,不要让西方人指插手。”
这话让詹姆斯很生气,他以西方人特有的直率说道:“麻田先生的话有偏见。中国有句老话,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基督教也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上帝的儿子。都会得到上帝的关照。在上帝面前,人与人是平等的,人与人应该互爱。这个人是指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全人类。”
本来詹姆斯他还犹豫这会长当还是当。但让麻田少佐的话一刺激,他反倒想干了。
我爷爷当然了解詹大善人的性格,急忙出来打圆场:“詹姆斯先生的话应更全面些。也看待出,詹姆斯先生愿意担当此任,那就不妨先让詹姆斯先生先干段时间看看。”
我爷爷的这话使得双方都不便说什么。麻田的心情似乎更复杂些:“嗯,看来我们东洋人应向西洋人学习,你们这么快就溶入了华夏民族的心中,佩服佩服……”
詹姆斯则说:“这不难,这不难。只要你做到了上帝所号召的仁慈和博爱。”
就这样,日军于三天后,公布了对詹姆斯担任维持会长的任命。由一个西方人来担任中国一个县的维持会长,也算创了整个抗日战争的奇迹(遗憾的是詹姆斯的会长没干多长时间就被撤掉了。因为他暗地里曾给抗日武装搞过紧缺的药品)。
我爷爷硬是不干,麻田也没再勉强,但是他毕竟有些不放心。便与我爷爷约法三章:老鹰崮上的武装力量不得与大日本皇军对抗!
我爷爷说得更明白:只要你日本人不祸害老百姓,我保证不对你们日本人掂枪!
麻田说:“我保证。君子一言,死(駟)马难追。”
我爷爷纠正他说:“是駟马难追。”
麻田使劲顶舌,但还是不行:“死马难追。”又说了两遍,还是“死马难追。”
最后,就是要字了。我爷爷也没客气,摆好笔墨,精神气运足,认真地录抄了一首是唐代诗人郎士元咏穆陵关的《送别》:
穆陵关上愁云起,
安陆城边远行子。
薄暮寒蝉三两声,
回头故乡千万里。
看着这幅字,麻田一个劲地叫好。看着看着,眼角不禁湿润了:“胡(回)头故乡千万里……呵呵……看来我该……回家了。”
第二十一章王达礼的国民党保安团
打响了抗日第一枪
1986年春。八一电影厂的大制作《血战台儿庄》在枣庄地区拍摄外景。这是大陆改革开放后所拍摄的第一部正面描写国民党积极抗日,浴血奋战的影片。那个时候我还在枣庄文联工作,家也在枣庄。我爷爷当时正好在我那闲住。
当他知道这一消息后,激动不已。他虽已86岁高龄,但仍坚持骑自行车去了枣庄西边约十里的齐村。这儿是八一厂拍摄国民党士兵与日军拼大刀片的外景地。那儿一共拍了三天,老人跟着看了三天。一边看一边还喁喁独语地评论着。
我爷爷告诉我,真正在抗日战场担纲主力的,是国民党的主力部队。以山东为例,韩复榘撤退后留下的真空,很快从由河北撤下来的石友三部顶替。载至1939年1月,石部按国民政府的统一部署,北调回冀;石部在山东期间虽未打什么大仗,但对于牵制山东的日军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随后,国民党苏鲁战区总司令于学忠,奉命率部自当日起陆续入鲁。先后布防甲子山、沂蒙山,抱犊崮山区。于部辖国民革命军第51军、57军、89军及山东、苏北各地方游击队和保安部队(含沂蒙王达礼部。那时各县县长一律兼任各县游击队、保安团军事长官,王部以位于老鹰崮以东约60多里的牛头崮为根据地)。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沈鸿烈也率部由鲁西进入鲁中山区、驻沂水县东里店。
在沂蒙县首先对小鬼子开战的也是王达礼率领下的国民党沂蒙县保安团。这一仗打得是场伏击战,说起来应算胜仗,但王达礼的部队损失也挺大。原因是情报没搞准。
这次战斗发生在我爷爷与麻田约法三章后不久,时间大约在三月间。背景也是当时有名的台儿庄会大会战。当时,从潍县到沂蒙,再到沂水、临沂,是一条日军的运输线。日军大批的作战物资及给养,都经这条运输线运往台儿庄战区。
王达礼亲自喊上保安团副团长兼一中队队长丁老三前往侦察。丁老三是牛头崮的一个小地主,有着200来亩山地。这人读过几天私塾,亦略通古今中外,知道些“汉贼不两立”、“皮之不存毛之附焉”,以及“国家兴亡,匹夫有则”之类的道理。日本人一打进来,他立刻拉起了一支30多人的民团武装,自称司令。王达礼知道后,亲自登门劝其接受改编,委任他为副团长兼任一中队队长。他的人马不变,指挥权不变。还发给士兵每人一身新军装,补充30发子弹,月军饷大洋五块(八路军的干部才2块)。王达礼毕竟是正统的国民政府县长,很有号召力,丁老三非常痛快地接受了改编。
我爷爷告诉我,当时实际最想抗日的还是些富户人家,因为什么呢?这里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怕日本人来了,家产保不住。为了保家,也得跟小日本干。有时鬼子扫荡,想抓“抗日分子”。捡门楼盖得高的人家抓准没错。
当然,也有个别富户人家走向另一面的,当维持会长或干脆当汉奸,其最初的出发点依然是“保家产”。因为日本人承诺,只要为“中日提携出力”,财产大大的受保护。并且日本人还支持你把买卖做大,甚至帮你跟设在周村和青岛等地的日资企业联系生意。
……
王达礼和丁老三化装成小贩,在那一带转悠了两天,发现每天下午2点多,日军就会从沂蒙县城开出一辆军车去沂水,车上押运的日本兵一般在6至7人,配一支“六五式”轻机枪。王达礼决定在城南的二十里沟埋击日军。二十里沟距县城20里,村东头有一座清咸丰年间修建的石桥,石桥长五十步,宽约六、七步,汽车到了这儿准的得减速。
王达礼毕竟是老西北军出身,有着一定的军事经验。他决定一、二队设伏,三队作预备队,同时警戒县城方向,以防城里的鬼子支援。他的一、二小队全体人员加起来不下60人,虽然枪不过40支,多是些老套筒和阳汉造,其余的都是大部片和红缨枪。但毕竟人多势众。王达礼下决心吃掉这六、七个鬼子。
下午2点刚过,鬼子的汽车开过来了。远远的一阵尘土,尘土刮过,竟是两辆日军汽车!这下让王达礼和他的保安团一下傻了。说实在的,那时的中国人,谁都没有同小鬼子真刀真枪的干过,只是知道人家是飞机、大炮、机关枪,要打还真不容易。王达礼跟丁老三一商量,还是打。他娘的,拼死也得打,打败了也得打,这可是咱沂蒙县的第一仗。
还算不错,第一辆车刚驶到桥中央,埋设的地雷爆炸了,一声巨响,汽车歪在了那儿,开汽车的鬼子被炸得当时就趴在了那儿。事后查明,他是被打死的四名鬼子中的一名。坐在驾驶室里的另一个鬼子被炸得满脸是血,跳下车后就抽出了指挥刀,吼叫着喊开枪。车厢里的鬼子先是一愣,缓过神来后开始开枪射击,但由于不知道目标在那儿,只是先放了一阵空炮。鬼子的第一遍枪响起的同时,王达礼保安团的枪声才零零散散响起,毕竟是没打过仗,鬼子的机枪响起的时候竟有人撤丫子就跑,被王达礼厉声喝住:“谁跑枪毙谁。”这才压住了阵脚。
第二辆车看到前边枪声响起,竟一加油门冲了过来。来到桥头前一个急刹车。押车的几个鬼子跳车向两边扑来。好在这辆车上的鬼子没有机枪,还不太坏事。
王达礼急忙命令扔手榴弹,保安团的这帮弟兄多是警察,没打过阵地战,经提醒才想起自己不仅有步枪。还好,一阵子手榴弹扔出,挡住了冲锋的鬼子。鬼子有负伤的,但仍跪在地上坚持射击。这次排子手榴弹最大的收获是炸伤了鬼子的机枪手,使得他的机枪老是打高。
第一辆车上有一个鬼子坚持不下车,很沉稳地射击,三八大盖的枪声也显得特别脆,他几乎是一枪就能打倒一个保安团的兵。王达礼急了,大喊给我一支步枪,旁边的一个士兵急忙递他一支,他一看,准星都磨秃了,急忙说,这玩艺不行,给我一支好点的,第二枪递过来,王达礼说这还凑乎,他不急不忙端起枪,叭的一声,车上鬼子的脖子下边流出一股血。人也慢慢倒在了一边。这一下,保安团士气大振。
双方僵持下来,鬼子若要冲,一是要爬河堤;二是要挨手榴弹;王达礼的保安团也不敢冲,鬼子毕竟火力强。就这样僵着的时候。第一辆被炸毁的鬼子汽车一下着起火来,火越烧越大,车上的弹药开始爆炸,被王达礼打死的那个鬼子被炸成了两载,上半身子就挂在车厢上。鬼子们开始乱了起来,几个大胆的保安团的弟兄,趁乱跑过去捡了几支三八大盖和几个甜瓜手榴弹,有一个没捞着枪就捡了个钢盔。
“见好就收吧……”王达礼跟丁老三一商量,一声哨响,保安团趁乱撤离了战场。
……
毕竟是第一次作战,撤退时没有来得及撤下自己的伤员,这样,除了三个被打死的保安团士兵外,还有四个伤员被日军抓去了。另一个被抓的士兵却是硬给吓晕的,他一枪未放也没伤一点皮,但却硬是昏了过去。事后,也数他死得最惨,让日本兵一刀一刀给剌死了。
这次战斗共打死日军四名,打伤9名。第二天下午,日军在沂蒙教堂前的空地上举行隆重的火化仪式,四名被打死的小鬼子的骨灰装进了精美的骨灰盒里,然后运到济南,再统一运回国内(但以后随着鬼子伤亡俱增,就顾不得这么讲究了。)
第二天一大早,麻田便气急败坏地带领50多个鬼子,开赴二十里沟,但走到一看,傻眼了,这儿不靠村庄,只好气极败坏地又赶了回来--说到这儿我必须介绍一个历史的真实:当时的日军规定,那个村庄发生了“武装抵抗和袭挠日军的行为,大日本皇军就要对那儿发动报复”。可这次袭击的地点附近并没有村庄。所以,麻田少佐只好气哼哼地回去了。
但被俘的保安团伤员和那个被吓昏的士兵却遭了血霉。日军将他们五人绑在教堂前的大树下,扒下上衣,硬硬冻了一整天。这期间,不时的有日本兵过来对他们进行暴打。麻田少佐还专门集合起中国的老百姓,围在教堂前观看。
其间,詹姆斯神父曾以“詹会长”的身份跟麻田进行过交涉,说:“根据日内瓦公约,贵国应善待对方的伤员,不应虐待俘虏,这太不人道了。”
麻田居然也有理由:“你别往(忘)了,詹姆斯先生,中日两国并没有宣战,从芦沟桥事变到后来的淞沪事变(即淞沪会战),我们两国都没有宣战。没有宣战就不是战争状态,不是战争状态就没有必要遵守日拿(内)瓦公约。”
“那……那我不干这维持会了,我辞职,我抗议。”詹姆斯吼道。
麻田口气很硬:“你不干也不行。你干得听(挺)好,我们很满意……”
麻田对詹姆斯的组织能力的确很欣赏。前些天,让他组织征集20头小毛驴运送粮食,他竟在半天内就办好了。当然,也许是日军条件优厚的缘故:征用三天,管吃管喝,完成任务后,一人一块现大洋。是由那位40多岁的老鬼子发的(后来,人们知道了这个老鬼子名叫秋仁正男。这老家伙居然在沂蒙县呆到了1953年!想知道怎么回事吗?请慢慢看)。
折磨得半死的四名中国伤员一律被枪决。日本兵射击的时候,枪就抵在脑门上,三八枪冲力大,四个人的头盖骨全被掀开了。被强迫观看的中国老百姓哭得昏天黑地。最惨的就是那个被吓昏的士兵,他是被十几个鬼子一人一刺刀给活活刺死的。每刺一刀,那个可怜的士兵便喊一声:“俺的娘呀……”剌一刀,喊一声,十几刀后就没了动静了。
……
王达礼的保安团打得这一仗,极大地鼓舞了沂蒙人民的抗日热情。王达礼把队伍拉进老山里进行休整的时候,山里的老百姓自动组织起来“劳军”,这家下面条,那家包饺子,村里还杀了一口猪,别的村有杀羊的。王达礼被传成了神枪手,被说成是一枪就穿了那个小鬼子,脖子上的血洞有鸡蛋那么粗。保安团的士兵还把缴获的日本三八大盖,手榴弹,还有那顶钢盔,都拿出来展览。围观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对于牺牲的士兵,王达礼也从县财政里拨了一笔钱对其家的人进行抚恤。一家平均发了100块现大洋,牺牲者的家人无不感激涕零。那个被刺死的士兵的弟弟还英勇报名参加了保安团。借此机会,王达礼的保安团又招了一部分新兵。
此后,王达礼、丁老三部以牛头崮为根据地,队伍迅速扩大。当时,他们提出的口号是:“战志坚韧,军风整饬;毁家行难,戮力以赴。”王达礼的保安团还有着严格的群众纪律。他亲自为部队立下了“三清四自”的条款(比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差不了多少):三清是,庭院扫清,锅碗洗清,借物还清。四自是:衣服脏了自洗,吃面自磨,炊事自理,枪炮自扛(不拉伕)。这些纪律很受老百姓欢迎。
--1987年新编的《沂蒙县志》,就这次伏击有过公正的记载:“……国民党保安团在国民政府沂蒙县长王达礼的率领下,于城南二十沟处埋击日军车队,打响了对日作战的第一枪……”
第二十二章国难当头,以命相拼,
伤时拭血,死则裹身
沂蒙县的第二枪,就是**人关庆民领导的“沂蒙人民抗日义勇军”打的了。
这一时期的义勇军战斗力应是很差的。因为他们中真正打过仗的军人几乎没有,只有几个军阀混战时原直鲁联军的士兵。有个副班长,算是最大的官。其余的全是农民、小贩、屠伕、小商人等。而且武器也差,除了三十多支步枪,三把匣子枪,20多颗手榴弹外,基本上全是大刀、长矛。
说到关庆民的这支队伍,就要说到他的父亲关润林了。自打关润林拒任维持会会长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关家桥。回到老家后,他拿出了5000块现大洋,给了自己的儿子作经费拉队伍。当时的这5000块现大洋,可拉150人的队伍(不仅含买枪弹的钱,还包括一定时间内的吃、穿、用)。当时的行情是:二块大洋买一颗手榴弹,一块大洋买5粒子弹。有些小货郎专门干这买卖。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整个八年抗战。
关润林是个很有民族气节的乡绅。祖上曾闹过义和团,在沂蒙县也有一定影响。如今,日寇入侵,国家危亡,他理所当然地站了出来。
在儿子的队伍刚刚拉起的时候,他就赠送给儿子一面锦旗,上书16个狂草大字:国难当头,以命相拼、伤时拭血,死则裹身。遗憾的是,这面旗并没有打到抗战结束。随之而来的,还有个令人悲痛欲绝的事件……
老子英雄儿好汉。本来就是**人,且搞过一次暴动的关庆民更是热血沸腾,他在自己身先士卒的情况下,还把自己的侄子关满仓拉进了这支队伍。
正是他的这一拉,才使得他们关家在他本人死于党内的“肃托”,其父死于1947年的“土改扩大化”后,算是有了革命事业的接班人。1983年,关满仓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十二师(时驻山东兖州)副师长的位子上离休。1992年去世(同样没有活过我爷爷)。
说实话,王达礼的第一仗对于**领导的抗日义勇军来说是个刺激,关庆民公开地讲,王达礼的保安团能打,我们**的队伍更能打,论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我们**应更胜一筹。所以,抗日义勇军决定,也打上一仗,让王达礼看看,让老百姓看看。
……
那么,在哪儿打呢?城郊,肯定是不能去的,再打伏击,已是不可能,因为在王达礼打了那次伏击后,小日本提高了警惕,每次运送战争物资,均是三辆车押送。每辆车上均配有轻机枪一挺。而且还有更狠毒的一招:每辆车上拉上几个中国老头,老太太,你说你怎么打吧。
想来想去,决定打东峪子镇的一小队日本兵。东峪子镇位于县城以东30里远的地方,是通往安丘和高密的必经之路,也是个比较大的镇子。当时住了一个班的日本兵,一共十几个人,由一名日军军曹带领。这个班的日本兵,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出早操,路线是出围子东门往南,上乡间小路。出操的时候还喊口号,唱日本歌,是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决定打以后,他们将伏击的地点定在了围子东门南一里多的地方,这儿有一片老坟地,坟地里的坟头墓碑以及树木可以作掩护。那条跑操的小路正好从坟地的旁边通过。还有一个情况就是,坟地的后边紧靠着一个40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名叫小李庄。关庆民他们打算,万一埋伏失败,也好往村里撤。一切准备稳妥后,他们一行人出发了。当时,他们精心挑选了50多人的突击队(以有枪的为主,年轻力壮的为主,家在小李庄的为主)。
临行前,他们喝了状行酒,关润林还杀了一口猪慰问大家。吃足喝饱,他们连夜出发。鸡叫头一遍前,便全部进入了埋伏点。
早春的天亮得应该算早的。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队跑操的小鬼子终于出现了。他们穿着厚厚的棉衣。人人扛着枪,打头的一个还扛着机枪。远远地就听到了大皮靴的踏踏声。近了,近了,小鬼子终于来到坟地的旁边。
关庆民一声打,义勇军的枪声响了,不知是天太冷,还是第一次打东洋人太紧张,第一阵枪声响过以后,仅仅是打伤了三个鬼子,让人感到高兴的是,带队的军曹被打伤了。但这家伙十分顽强,跪在地上指挥作战,用他的王八盒子向着坟地猛烈射击。其余的缓过神来后,也迅速卧倒向坟地射击。
“瞄准了打,别慌,别乱来……”关庆民大声喊着,他的破驳克枪只打了三枪就卡壳了。气得他爹呀娘呀地直骂。直到那位直鲁联军的老兵提醒他别乱开枪。他才向队伍喊了几句。
“达达达……”鬼子的机枪扫了过来,关庆民的破毡帽让穿了个洞。吓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很快,义勇军伤亡了五、六个人。
又是一阵乱枪后,有一个鬼子趴下不动了。还有一个胳膊受了伤。他的一个同伴急忙用刺刀割断绑腿带给他包扎。趁鬼子火力减弱之际,义勇军又打了一阵枪。有一个队员太兴奋了,站起来喊:“我打中了,我打……”叭,一颗子弹飞来,正中脑门,人一下就趴那儿了,连吭都没吭一声。
队伍有点乱,有两个队员吓得哭了起来。鬼子趁势向坟地挪动,伤了腿的军曹在后边押阵。
那位老兵大声说:看样子鬼子要冲锋,让大伙准备手榴弹。关庆民就喊了声准备扔手榴弹。结果,有的队员太紧张,已把手榴弹扔出去了。不过这一来有点歪打正着,正好有两、三个鬼子起身要冲锋被炸了个正着。鬼子马上被炸翻在地。这一下,大伙的劲头被鼓了起来,枪打得更密了,有人又扔了几颗手榴弹,但效果却不大。那位老兵连声喊道,等小鬼子冲锋时再扔!
趁着小鬼子愣神的功夫,几个胆大的队员在关满仓的带领下一气冲了上去,去捡鬼子的三八大盖。有一位正要拿枪时,突然发现鬼子还没死,紧紧地拽着枪不放,旁边的一位义勇队员一看,抡起大刀片就是一刀,把个鬼子劈成了两半。拿枪的队员趁势一使劲,一条三八大盖到了手里,但问题也来了,抡大刀片的队员说,鬼子是我砍死的,枪该归我;但抢了枪的队员说是我先拿到手的,该归我。关满仓火了,大声喝道,什么时候你们还在这里磨牙,快撤。几个人刚撤回来,鬼子机枪就扫过来了。
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随着一阵机枪声响过,一辆三轮摩托车载着三个鬼子从围子里冲了过来。显然这是未出操的鬼子听到了枪声过来支援了。
“啊,电驴子……”
“电驴子,机枪……”
义勇军一下乱了起来。因为队员们从来没见过摩托车,而且摩托车上还能开机枪!在他们眼里,这玩艺简直就像坦克车!就管它叫“电驴子”。
鬼子一看自己的援兵到了,哇哇哇地站起来就要往坟地里冲。“快扔手榴弹……”关庆民大喊起来,那位直鲁联军的老兵也跟着喊。于是,队员们一下扔出了八、九颗手榴弹,这才阻止了鬼子的冲锋,在那位老兵的建议下,关庆民果然地下令撤退。到底是本地人,地形熟,一眨眼的功夫,义勇队的人全部撤到了村子里。
义勇军进村以后,鬼子也没有追击,就急忙抬着阵亡的鬼子和伤员回围子里。一位早起拾粪的老大爷说,他亲眼看到鬼子被打死2个,被打伤了五、六个,瘸瘸拐拐地回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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