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遇见红叶，也是在这个季节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把她从记忆里彻底删除了。到了现在,即使努力回想，也无法再清晰的记起她的脸了。
“怎么今天又迟到拉？”露家在我旁边摇晃着脑袋，她的眼睛不大，却总让我想起描绘中东风情的油画中，那些诡异而美丽的女人，是透明的琥珀色。被那双眼睛盯着，会让你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还是一贯风格的拉着我的手撒娇“是不是早上赖床啊？每天都这么晚……”我也一贯习惯的不理她，拖着她自顾自的往教室走。
“哎，告诉你哦，范洁那家伙跑好象在和男人同居也。”“啊……听说她爸妈离婚了。”“哈哈，是不是缺爱呀……嘘，她来了”范洁面无表情的走到进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她画得象轻柔的飞蛾触须般的睫毛。
教室里的女孩子讨论的尽是一些无聊的话题，前排那个学习委员总是在我路过的时候不自然的仰着头，好象是以此来表示对我的不屑。
爬在桌子上，全身都没力气。昨天晚上那两个人似乎比平时还吵得还厉害，听到那些声音，让我联想到cd卡住时那种刺耳的尖叫。……烦死了。
“江禾，喂，你怎么又睡觉了啊。”露家在后面叫我，我爬在桌子上，假装没听见，她叫了几声就没声音了。
课间操依然是学校折磨人的好方式之一，大家挤做一团，用蜗牛的姿势向前移动。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突然挤到我怀里，那时我正拉着露家往前走，她却一个劲堵在那。
她死命的往我身上倒，我被压得难受，正想发作，却见那个比自己矮半个脑袋的女孩子抬起头来，我很容易对别人的眼睛产生联想，她的眼睛一下子就让我想到湛蓝的天空。她嘴里嘟囔着“对不起哦。”一脸可怜的小羔羊的样子，这样的眼神，看了也发不起脾气了，我只好挤出一个自认为还和善的笑。
虽然露家总说我不会笑，不过我想我的笑还是很有效果的，因为后来这个叫做红叶的女孩子从此以后便开始闯进我的生活，对我纠缠不清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抓着制服的一角，简直就象一个小学生一样。
所以我就难得大方的说“来，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正好想去逛逛。”那天红叶就走在我旁边，柔顺的头发自然的垂下来，很乖巧，眼神却四处乱晃。
她一看到可爱的毛绒玩具就拉着我跑去看，我对这些很不感冒，恐怕也没人会认为我这样的人是女生吧。难怪露家会象依耐男孩子那么依耐我。
走到一个华丽的大玻璃橱窗前的时候，红叶看着里面的一只笑得很丑的槟榔熊发呆，磨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的离开。
接着她又逛了好几个毛绒娃娃商店，她告诉我她一直想要的那些娃娃，仿佛每个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兴奋得象个孩子。看红叶高兴的样子我的不耐烦情绪也只好作罢，我摇摇晃晃的走着，红叶被我拉着，也只好配合我的步调走。
我们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好晚了，第二天露家和我赌气不理我，不过没过几天，我们又和好了。
中午的时候，红叶来教室找我，说要我陪她去天台站站。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我大大咧咧的靠着栏杆坐下来，啊……天空真蓝啊，抬起头，我的眼睛被阳光刺得有些痛。看着天空，总会觉得越来越空虚呢。如果能变成一朵云……“对就是那一个”红叶靠着栏杆仰起身子，仿佛要飘起来一样，指着远处天空飘着的那朵象小兔子的云说，“如果我是那一朵云就好了，不用思考，每天只要睡觉，然后飘呀飘呀的，飘到很远的地方，哈哈……”，“哈哈……”我笑得有点郁闷，可能自己其实是个很灰暗很没用的人。“你呀……”红叶用手抓住被风吹起的头发，转过头看着我。“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对她说的话完全听不懂，但是她也没有给我解释的意思。
我感觉到了一个吻的温度落在我的嘴唇上。我眯起眼睛，没有惊讶，但是很疑惑。她露出可爱的表情，问到“感觉怎么样？”“很暖。”我抚了抚额头上的短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红叶嘟着嘴说“你总是容易吸引危险人物那，总是这么狡猾……呢。”她伸手抚摩我的脸，“真是的，这么漂亮的脸，即使是女孩子也会喜欢啊。”漂亮？不是吧，说你漂亮还差不多，我暗想。
“不过从来没有男生说我漂亮追我啊！”我做出凄惨状说。“才不是呢！”红叶小心翼翼的拉着裙子坐到我旁边，“是因为江禾你太象个男孩子了，同学们暗地里叫你“南和学校的校树”，呵呵。而且两个美女都围着你转呢，其他女孩子才没那么大胆子来侵犯你呢。”
“……露家？那另一个是……”“当然是我拉！”红叶毫不谦虚的笑起来，她笑的时候身子会习惯性的象前倾，并且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湛蓝的背景下，仿佛孩子一样。
那天下午我们都没去上课，从家里到学校，从爱打人的老师到说话说不清楚的同学，我们东拉西扯着没完没了的话题。后来，我问红叶为什么要来找我，她说她其实是有男朋友的，只不过那个男朋友对她不太好，所以她希望接近在女孩子口中所谓的“南和学校最受女孩子欢迎的人”好让男朋友吃尽干醋气急攻心回心转意什么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又开始四处漂移。
啊……我怎么有种被骗的感觉啊。
“禾，这么早就走？”妖媚的女子拉开落地窗玻璃，窗外的街灯已经开始亮起，城市在清晨中苏醒过来。“哦，对了，我昨天给你买了件衣服，你穿上我看看。”女人说话的时候带着“咯咯”的笑声，黑色卷发在单薄的肩膀上打颤，她走过来拿走我叼着的烟，放到自己唇边。
英文的牌子，我不认识，白色麻质衬衣，光从做工上看就价格不菲。我站在木质的复古穿衣镜前，她伸出修长的手臂缠绕着我，为我扣上扣子，她那保养得很好，却不再细腻的手指轻微的触碰我。低头，看见她指甲上的蔻丹落了一大片。
她满意的看着我，仿佛欣赏某件完美的艺术品。
我走到梳妆台边翻了翻，红色指甲油，是兰寇的。“给我手。”我拉起她的手，半蹲在她身边。女人的身子微微颤抖，我可以从握着的双手感觉出来。
红叶说得对，狡猾的人是我，我总是显露出一些东西，露家也是，总是过度的宠爱和保护她，让她离不开我。最可恶的人，果然是我啊……
“禾，钱还够花吗？有空出去吃个饭吧……”“哦，不用了，上次的还没用完。”女人在我的背包里放了一叠钱，估计够爸妈几个月的工资了。
我拉门出去，回头的时候看到她坐在床上，含着我抽了一半的烟，神情落寞，美丽，在孤独里渐渐苍老。
我在宾馆柜台小姐复杂异样的眼光下走了出去，大厅里奢华得过分的巨大水晶吊灯亮让我很不自在。
天是灰蒙蒙的，有几朵云飘在上面，“婆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我坐在路边，一边吃，一边看城市是如何醒来的。吃完后，买了包烟，在街上闲逛一圈，然后才慢悠悠的往学校走。
晚自习的时候，露家依然没来找我，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她了。我坐在教室里发呆，下课铃一响就抓起书包跑了出去。
家里到了晚上总是吵闹得不得了，70平不到的小房子，所有的声音都很明显。妈故意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声，爸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咚咚声。不过他们能不吵架就已经很不错了，每次他们吵架，我就去那个女人那里过夜，她很漂亮，沧桑敏感而脆弱的中年女人，我从来没问过她的事情，她给我钱我给她安慰，就这么简单。
这样的夜晚，我就会看着发黄的墙壁发呆，有时候连续几天不睡的打游戏。电脑是自己买的，爸妈从来没问过我哪来的钱。
昏昏沉沉的过了几天，爸爸也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学校的事情也依然无聊，露家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我依然是整天睡觉。那天睡着睡着突然被人推醒，抬起头，是露家，脸有点白，眼睛有点肿。
“那天，我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高级西餐厅……”她说话的口气有些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不知道是不安或者害怕。“你想说什么？”我回答得非常冷漠，厌恶的皱着眉。我摸出了摸口袋，看着空的烟盒，气恼的捏成一团，没有看她，走出了教室。
“我回来了。”我拉上门，妈妈爬在桌子上，“他要和我离婚……”哭得真难听，“怎么办啊？江禾。你要帮妈妈啊……”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有这种奇怪的性格。“你怎么这么冷漠啊，你简直和那个男人一样，和你爸爸一样！”
我没有说话，任凭她怎么推我拽我，我也没有说话。丢下她一个人离开对吗？可能我真的，是个很冷漠的人也不一定，我的灵魂里，一定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它一定早就冻坏死掉了。却无法腐烂，一直被这么病态的保鲜着，还不至于散发恶臭。
晚自习的上课铃已经响了，我慢悠悠的晃进教室。能看出老师眼睛里面轻蔑的眼光，象我这种坏学生在他眼里只是个多余的物品，对升学率、期末奖金没有帮助的学生和下水道里的垃圾一样一文不值。
我没有喊报告，走到座位上，甩下书包，爬在桌子上。
我没有看露家，我突然想起来露家以前说要一辈子跟着我。
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做了很多希奇古怪的梦，头痛得要死，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同学已经走完了，没有人叫我。可能我在他们眼中也是个让人害怕和讨厌的人。教室的灯光很昏暗，有许多飞虫的影子在地上摇晃，空气里充满寂静……缓慢散开的血的味道，就象午夜里开着的花一样，居然有香甜的味道。
“你在干什么啊！”露家从教室门口冲了进来。“呵呵，原来你躲在那里啊。”我笑得很轻松。“你干什么啊！你……”她抓着我血流不停的手叫到，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只是想看看，我的血是什么颜色，”也许我是想杀死这个丑陋无比的自己也不一定，“幸好……还是红色的……啊，对不起。”露家的全身都在颤抖，温暖的眼泪大滴大滴的从她透明的琥珀色眼睛里面落下来，滴在我满是鲜血的手臂上，把血都化开了，化成鲜红色的妖艳花朵。
“看……好象花一样……”我伸出手，帮她把眼泪檫掉，“傻瓜”我依然还是笑着说的。她的皮肤有些粗糙，但是摸上去很舒服，有种真实感。我的手指流连在她的眼角，沾上了她的眼泪。
后来，她死命地拉着我跑去医务室，我被医务室的阿姨大骂了一顿，然后被包得手臂上都绷带。我看了看，居然是这么长这么深的口子，看来自己还真是够狠啊。
露家眼泪的温度还一直留在我手上。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其实自己才是最危险啊？
红叶依然常常来找我，不过她似乎很讨厌露家，她说露家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死心眼，“她为你杀人放火在所不惜的呢，呵呵。”我笑她看漫画看多了。我当时不知道，其实我对于她们，一无所知。
那天晚上我陪红叶回家的时候，在路口见到了红叶提起过的那个男朋友，他怀里还搂着另外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因为红叶，还是郁闷太久本来就想找人打一架。我当时就觉得血往头上冲，甩了烟，跑过去就给那小子一拳。他被我打翻了，不过马上又爬起来给了我一拳。然后又冲过来想踢我，但是没踢到，我手臂一阵巨痛，跌坐在地上。
红叶可能以为他踢到我了，不知道在那边骂什么。我的手臂上的伤口由于剧烈活动裂开了，血把我的衣服都染红了。我痛得用另外一只抓住手臂，哎，真是自作自受。那家伙跑过来，可能是想趁机给我一下，却没有预警的软软倒了下去。
旁边的女孩子开始尖叫，真是刺耳的声音，我揉了揉太阳穴站起来。红叶呆呆的站在那个小子身后，手里拿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石头。我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人，把她拉到身边，对着那个尖叫的女孩子说：“打110！”，她听了之后立刻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拨着电话。
红叶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我……你流血了，我以为你要被他杀了……”她哭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这个伤口让两个人哭了，我心里痛得要死。
后来，红叶就一直在那里哭。挤在我怀里一直一直哭，好象有好多好多伤心的事情。
不过，幸好那个男的没事，红叶很快就回来上课了。但却再也没来找我。
已经一个月没见到红叶了，露家每天都在我旁边，好象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不过有一次提到红叶的时候她说，如果是她，她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说这话的她的那种表情，仿佛是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人。
听露家说红叶要搬家去另外一个城市，离这里满远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我只是“哦”了一声。
我对露家说想放学一个人回去，就先走了。深秋的街道还真是有那么一点凄凉，我站在人群里，有些迷茫。
“哈哈！”一只小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红叶大又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又让我想起湛蓝天空背景下她孩子一样的表情。
她陪我在街上闲逛，说着她要离开的事情。是遥远的北方城市，冬天会下很厚的雪。那么遥远，仿佛要一辈子才能到达，也许再见就是再也不见了。“那么……我走了哦。”红叶背着手，被对着我说。“恩”我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其实，那时我心里想的……恨不得杀了那家伙，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看来我那个因为男朋友才接近你的谎话被拆穿咯……”她可能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突然就沉默了。“……”我依然没有说一句话。
“那，给你！”红叶说着扔过来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什么……”我看着她，她转过身背对着我，“分手礼物拉！…那个……算了，…不过江禾你还真是个冷漠的人呢！这种时候都不抱人家一下……”我看到她单薄的背脊微微颤抖，好象风中的落叶。“温暖的嘴唇，冰凉的手指……能留给我的话，哪怕一样也好……哎……真想把你肢解了带走啊……拜拉……”她留给我的是这个带着笑的告别和更咽的尾音。
我撕开牛皮纸，里面是一个日记一样的东西，“今天是遇到江禾的第一天”，“江禾的午睡”“江禾在篮球场上”，旁边都贴着一张照片，从高一开始到高三，那些淹没在时光里岁月突然一下子涌到了我的面前。许多脸，属于我的脸，却全部被我忘记了。
一张高一刚入学时我在教室门口的侧影，下面写着几个字“今天，我恋爱了。”
“红叶！我最喜欢你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看到红叶停住了，过了好久才继续往前走，我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娇小摇晃的身影慢慢被人潮掩盖。。
街道上的广播非常和时宜换了音乐，我好笑的自嘲着，好象是叫做一辈子的孤单吧，象我这种人，恐怕真的会一辈子都孤单。人群在我的身边来来往往，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久违的温热的液体使我的双眼模糊，使我的胸口剧烈的灼热的疼痛起来。
红叶离开了半年了，我想，今后应该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爸妈也离婚了，妈妈在听我说“以后一起生活的话一起努力吧。”的时候，好象看到外星人一样的惊讶。上个月，那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去了法国。走的时侯，我去机场送她，她开玩笑的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走。“哎，你知道我不太习惯突然换地方的……”“呵呵，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那个小朋友，我开玩笑的，我已经对你腻了！到了那边我要去找个比你还漂亮的法国帅哥……”她紧紧的抱着我，手指几乎要镶进我的骨头里。
然后就是高考，原本以为没希望的，谁知道居然还真让我上了个二流学校，看来露家最后对我进行的恶补还真有那么几分功效。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朴素高傲的学习委员居然跑来和我特意说“再见”，弄得我半天没反映过来。
“露家，你也该找个男朋友了。”我一个人走在前面，对后面跟不上的露家说。“我才不要。”露家皱着眉头一脸安然地说，“我说了我要粘着你一辈子的，想把我赶走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这样的话她也是用平稳的语调说出来，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哈哈，你的那个样子我后面不长眼睛也能看到哦。”我笑了。露家撇了一下嘴，继续她那沉稳的表情。我伸出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放到她面前，“不是一直想吊着我走吗？”她楞了一下，立刻抓住我的手臂，“那我不客气了！”
“啊……你还真重”“什么！”我连忙改口，“没什么，没什么。”露家紧紧拉着我的手臂，低着头，嘴里喃喃到“我最……”最喜欢，你了。
我一定会忘了红叶吧？
从今以后，我一定还会忘记更多的人。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需要思念的人也会越来越多，最后，有那么一天，我也终将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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