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访吝啬鬼
(于二零零六年十月修改完成）
天刚擦黑，马车在大道上疾驰。颠簸的车厢中，更不平静的是我的心跳。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大的西式建筑门前，我跳下车来用毛巾拭去头上的汗水，然后拧干，重复几遍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地吃了藏在车厢角落里的一个冰块。
我上前敲门，开门迎接我的是管家老李。他像古时的店小二一般满脸陪笑把我请进屋里，而更形象的是左肩头上搭着的一条湿透了的毛巾。到了待客厅，老李头用手抹着额头上的汗水，不断的叮嘱，要我说话小心，并告诉我主人马上就回来。面对这个忠实的老家人，我自知不必多说，只冷冷回了一句：“我懂规矩。”
我当然懂规矩，因为我也曾是这家的一名仆人。在我漫长的记忆里，这所房子的老主人似乎与生俱来没有等人的习惯，或者说，所有的客人都有癖好等这位大人物的出现。现在的人都是这样，自己不愿做的事做久了，即使你一点也不喜欢它也会惯性的去做，这就是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对爱好的理解。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尽管老主人的风光已成往日烟云，但对于我这个曾经的下人，凭他狂妄固执的本性，态度自然依旧是不屑一顾。
在音乐厅般宏大的客厅里，我沉稳的坐着，慢条斯理的摇着折扇，不时的感到自己是个不和谐的音符。直到窗外天空亮起了星星，这种不和谐的局面才被老主人的呵斥声打破。
“下次在这么慢慢腾腾的，就滚蛋！”
这是老主人的声调。对于有些人来说，他说话的声调和语气，比他的嗓音更能令人记忆犹新。而从这次的话语里，我感到了老主人的惊慌失措。
老李点头哈腰，嘴里不住的阐述自己的罪过，活像宫廷里的老太监。与此同时，从窗外传来阵阵儿歌声。
“吝啬鬼，假慈悲；促发展，用嘴吹。”
原本天真轻快的童谣，却被配上了如此的歌词，这在老主人听来仿佛是针刺鼓膜。他大声吼着，命令老李头关上所有窗户，自己也不堪忍受动起手来。
从原来的家丁兴旺到如今已是众叛亲离，也只有懦弱迂腐的老管家老李能承受如此的煎熬，照旧对老主人百依百顺。
不知不觉的顷刻之间，我已经站在了老主人身后，看他吃力的合上了最后一扇窗户。他虽然只穿了个三角裤头，脊背上却已经粘满了豆粒大的汗珠。老李在一旁卖力地对着这位肥胖的老人打着扇子等到唱童谣的孩子们渐渐走远，屋中才平静下来。
“这帮孩子，都是让他们的父母教坏了。”老主人望着孩子们的背影自言自语着。
转身看到我时，他眉毛猛地上扬厉色指着我说道：“他们的父母都是让你们这帮兔崽子教坏了！”之后转身气愤的走向里厅。
“老主人，请您不要误解我，不管您对别人有什么看法，您至少能信的过我呀。”我上步解释着。
他停止脚步，面向我，表现出一副失望和无奈的模样。“好，即使我信得过你，你能信得过我吗？这个国家还有几个人能信得过我？你听到了吧？连孩子们也不放过我，我已经成了吝啬鬼，成了众矢之的！”
“不会的，只要您不再固执己见。”
“什么？我固执？这么说还是我错了？你瞪大眼睛看看这世界都让你们摆弄成什么样子啦！”他指了指昏暗的油灯，又提了提自己的裤头，发出了一阵狂笑。
“老主人，这都是迫不得已，不是人为能改变的。这与您丝毫没有关系啊！”
我的话终于使老主人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也或许是我的话说到了老主人心坎里，他表示愿意和我多聊一会儿。
“你说的对，根本就不是我的错，都是人们眼界太小。纵观世界，哪个国家都没这么闹，为啥就咱们这儿这么不安宁，好像世界末日一样？那些个空调、冰箱、电视，我就不说了，甚至连个灯泡都不能点！”
老主人一番话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见老主人打开了话匣子，我也就趁热打铁，顺着老人的话题往下讲。
我微笑着说：“谁也没能料到这个太阳周期会这么短，那么多的太阳黑子和随之而来的耀斑使得气温异常升高，而今年的雨量也和气温一道攀升，才使得整个世界像个蒸笼。他们却把热力学中的熵这个概念拿出来迷惑人，在电视媒体上大肆宣扬，让人们听起来以为是什么深奥原理，其实这个熵简单的说就是，不能被人类有效利用的能量总和的测定单位。之所以不能被人类有效利用，关键是这些能量不能用来做功。”
“好了，好了。”老主人有些不耐烦的说。“你讲这些个什么电视购物的东西和我没关系。”
“那您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人们现在都叫你吝啬鬼吗？”
“我还用想？我根本就知道！”老主人忿忿地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他们说是我逼着他们那帮小子建工厂，造出越来越多的电器。还说什么百分之五十的利润我都拿到了，我拿到了吗？是我把自己百分之五十的资产都拿给那些快要饿死的贫民区的人，好让他们吃饱了去鼓动他们的孩子叫我吝啬鬼！”老主人说话的声调一路上扬，似乎头发也要竖起来。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以防他过度激动后再把我赶走。“老主人，您不必自嘲。穷人们的心理是不好琢磨的。起初，您为他们捐款时，他们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您给的钱比他们拥有的钱加在一起还要多好几倍。那时，他们都称您为大善人，并且一天到晚挂在嘴边。而且那时的童谣也都在赞美您。不是吗？”
“是啊，那时多好啊！”老主人甜甜的回忆着。
“可当谣言误导了穷人们，使他们认为您给他们的只是您的一些零花钱时，这种感激自然就打折了。就好比您当着一个要饿死的人，把手中的一碗豆分给他半碗，他就会把您当作大善人。而之后他得知您家中还有一缸豆时，他就会说你是吝啬鬼。尽管您救了他的命，但是他在意的不是这半碗豆对他的影响，而是对您的影响。”
“哎，都是些井底之蛙！”老主人稍带轻蔑的语气，包含更多的是无奈。
“老主人，穷人是无罪的。虽然他们眼界不够开阔，但他们却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主人看出我话里有话，便追问道。
“我的意思是在他们心中您永远是大善人，他们虽然嘴上说您是吝啬鬼，却一直感激您的帮助。咱们这里的穷人大都是有志气的人，不会很计较物质上的得失，何况这物质都是您白给的。”我很细心的解释着，老主人听得也很专心。
“那么，吝啬鬼的帽子不是他们给我扣上的，是他们让孩子给我扣上的？”老主人有意追问着。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大人们懂得的道理也是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他们会教孩子用这种卑劣的手法对付自己的恩人吗？”
老主人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见老主人已经完全接受了我的到访，我想我的话也该转到正题上了。便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那些电器公司的老板们常常派人在孩子们放学经过的路口处散发薄荷味的糖果，这么热的天气，孩子们当然乐意接受。而他们在糖纸上印上关于吝啬鬼的歌谣，天真的孩子们便吃着糖果，按他们的嘱咐一路唱着回家。事实上，孩子们并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
“原来是这帮小子们搞的鬼，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为了钱竟然不择手段，连孩子都利用！”老主人的情绪有了一些波动，继而转向我问了一个问题。“那家长为什么不管这些孩子们呢？他们不是知恩图报吗？”
我依然很平静的回答：“如果连孩子的家长都摆不平，那还是他们这些企业家的作风吗？”
这句话使得老主人无话可说，只得微笑的点头表示赞同。
“老主人，您还不明白吗？您之所以成为吝啬鬼完全是那些富人们捣的鬼。而带头的就是您的那些得意门生。”
“要不是我的支持，他们哪里会有今天。如今根基深了，还想把我吞掉，白日做梦！”老主人说得很坚定，还下意识的攥了一下拳头。
“那只能怨您自己当初没有深入了解，相信了他们的花言巧语。”
“哦？你是在说我当初该把钱都交给你使用，让你去开辟事业？”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您当初不该不听我的劝告。区别好坏不能只听说话，判断真假不能只看眼前。”
“算了吧！”老主人笑着张开双臂说道：“他们的实力现在也比我差得远呢！”
“但他们已经说服了您的很多合作伙伴，您现在已经快成孤家寡人了。”
“他们凭什么说服？”老主人显得不以为然。
“就凭先前所说的熵，他们硬把熵和温室效应的概念混淆在一起。说是您所拥有的火电厂排出的能量一部分成了电，另一部分化作了熵，这便使得大气中的能量增加了，而您为了发更多的电，赚更多的钱，便强制他们大做电器生意，诱导人们大量的用电，并且您还拿走了电器公司一半的利润。”
“胡说八道！”
“当然是胡说，谁也不敢说电发的越多就越赚钱，这是违反经济原理的。但我一开始就解释过了，其实他们是有意要夺取您控制下的电厂，切断您的财源，好更无拘无束的赚钱。”
“这不可能，他们做不到。”
“单凭他们当然做不到，但他把靠科学吃饭的那些老朽们都收买了过来，经过了所谓的严密论证，得出了气温将一直上升的荒诞结论。媒体也因受到了他们的赞助，大肆宣扬，使得人们都以为自己即将被蒸熟一样，整日神不守舍。”
“就凭这些伎俩还是不足以搬到我的！”老主人又一次固执的强调了他的观点。
我知道对付老主人这样的性情的人是永远不能失去耐心的，便平心静气的说：“可是经过他们这番搅和，那些认为是被您阻断财源的富人们便更加恨你。他们还放出风来，说只要用电，熵就会进一步增加，导致气温再创新高。才以致于有电不敢用，连电车都不敢骑，液氢机车上路竟会被交警扣留。”
“不用电，他们的电器也卖不出去，对他们也没好处。”老主人显得很不服气。“哼，要不是他们把电线给我剪了，我才不受这般罪呢！我要把所有电器都用上！”
生气的老主人似乎已经不再听我说话，我便有意加重了说话的语调说道：“老主人，请原谅，电线是我要人剪的。”
“什么？你小子敢这么整我！”老主人忽地挺直了腰板，汗珠顿时像滚雪球一般，从上到下流出了一道道汗迹。
我立刻解释道：“若不是我断了您的电，您一定会用上所有的电器。到那时，恐怕会激起民愤。”
“他们以为自己多伟大呀！自以为给全人类做出了拯救世界的好榜样，却不知道全世界都在嘲笑他们！”
老主人的回击我也赞同，但我认为并不是人民愿意如此，而是被蒙在鼓里，被别人利用了原本善良的心。我不想在这些问题上浪费太多时间，因为这些都不是我拜访的目的。
“老主人，我劝您还是放弃电厂吧。”我终于说出了似乎是蓄谋已久的一句话。
老主人听后稍愣片刻，便大笑起来。
“原来你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啊！那你还绕这么大圈子干吗？”老主人清冷的说，“你走吧。”
不等老人起身，我便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加快语速说道：“现在所有的人无论贫穷或富有都把您当作吝啬鬼，以为是您为了赚钱破坏了环境。如果您不听我劝，不但一辈子做吝啬鬼，而且还会成为千古罪人！”
“我不会放弃资产，更不会成为千古罪人！你小子少给我扣帽子！”老主人大声喝道。
“只有您放弃了资产，人们才不会说你吝啬！”
“可我从不吝啬，我每年都把一半的收入捐给那些穷人啦！”老主人显得难以接受，我立刻上前安慰道：“只可惜人们不了解真相。”
待老人呼吸渐渐平缓，我语气苍凉的说：“即使您不愿放弃，他们也会逼得您不得不放弃。”
“为什么？”老主人轻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他们同流合污，区区乌合之众，凭他们的财力也不可能把电厂从我手里夺走。”
“正因为如此，您才会成为千古罪人。”
这时的老主人已经不愿答话，而我却依旧要说下去。
“他们要夺电厂，心中早有预谋，，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恰缝今年太阳活动异常，他们便要借机策划一场阴谋。”
“呵，拉太阳来当帮凶，还真稀奇。”老主人觉得好笑，说道：“果然是不择手段。”
“是的，他们本想乘机制造社会压力使您放弃电厂，却没想到您一直坚持到现在。如今他们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太阳不会听任他们摆布。如果天气凉了下来，社会压力就会转到他们头上。”
“那不是很好吗？我不是还在坚持吗？”说这句话时，老主人显得理直气壮，还带着一丝傲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候，一家外国大公司终于忍不住参与了进来，而我们的那些大老板们因为把事做得太绝，已经没了退路，只能靠外国人搭的台阶下台。这样一来，这家外国公司将会借他们的手掌握您手中的电厂。当一个国家的电力受外国人掌控时，这个国家似乎就失去了主权。”这时的我也渐渐有些感伤。
“这样，我，就会，成为，千古罪人。”老主人静静思索着。
......
老主人说他还拿不定主意，让我第二天再去拜访。
回家路上，我没有坐马车。夜已深了，街道上依然喧闹。
来来去去的人影使我仿佛以为自己置身于仲夏夜的海滩上，路上黑压压的，偶尔有人拿着微型手电筒。远处最亮的地方是露天影院，也是人们惟一的去处，惟一的娱乐场所。
忽然路边传来啪啪的响声，一个小孩子跑到我跟前，疑惑的说：“叔叔，为什么我的气球吹不破呢？”
月光照到孩子明亮的眸子上，我望着那天真的小脸，轻声说：“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完)
(https://www.tbxsvv.cc/html/35/35033/9449008.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