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顾城
几日后,匆匆跟顺子交代了,便收拾行囊直奔雍王府。顺子苦劝几日不见成效,只得叮嘱每日须按时服药。我此时喉疾已有好转迹象,虽仍说不得话,喉中却已无烧灼之感。顺子立在门口,神情阴郁,我此时一心想唤醒胤禛的记忆,对他的这般超乎寻常的冷漠倒也不以为意。
因事先打点了高总管,一切尚算顺利。如今已跪在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跟前等候发落。那拉氏神色泰然,呵斥道:“展眉,这段时日你跑到哪去儿了?”
我指指喉咙,轻轻“啊”了几声,眸中热泪夺眶而出。那拉氏沉吟片刻,惊道:“你这丫头几日不见,怎的突然哑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总管插言道:“这展眉那日得悉祖母有恙,一时心急便擅自离府,回家尽孝。不料路中为强人所劫,灌下毒药,烧坏了嗓子,几经展转才逃将出来。待回到家中,祖母早已撒手西去。如今她已是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想到福晋待人宽慈,定会再行收留,这才回来。”
那拉氏听得情真意切,竟也洒下几滴眼泪,柔声道:“倒是个孝顺的孩子!那强盗可为难你了?”
我摇摇头,又听她长叹一声,喃喃的道:“红颜祸水啊!”
屋中极为沉静,我杵在那拉氏身前,直感觉惊心动魄。半晌过后,那拉氏的声音终于飘来,话锋陡转,说道:“你虽是有情可原,毕竟坏了规矩,责罚还是要受的!爷那儿已另差派了奴才,倒是年氏最近身子不爽,你暂且服侍她吧,还住从前的地方。”
我心中甚是失望,俯身又拜,既而起身退出房门。
回到住处,顾不得收拾,便径直扒到床上。那二十板虽已是法外施恩,可毕竟不是说笑。若非早有先见,事先做了打点,我那引以为豪的翘屁股非给打个稀烂不可。那通谎话当真是情真意切,高总管又演得卖力,今日有惊无险总算捱过了。我被自己在说谎方面的天赋吓得不轻,好在我本是个冲动朗直之人,不然当真会狡诈成性,变得同恶魔一般无二。
扒的时间渐长,我的手臂略感麻木,轻轻侧转身子,腾出左手在包袱中摸索一阵,却不见药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定是来得匆忙,忘在了宅子里。我叹了口气,不禁万分沮丧。暮色沉沉,找人帮忙万万不妥,只得自食其力。我扶着床沿慢慢起身,掩上房门,从后门溜将出去。
“嘘——”我将手指轻轻的放在唇边,尖锐的口哨之声划破长空。最近说话不便,顺子便教会了我吹口哨,万没料到立时便派上了用场。我吹口哨的天赋当真惊人,不消片刻便能运气自如,尽管这并不如何高雅。
正自胡思乱想间,顺子已立在面前,见我步履蹒跚,问道:“怎么这副模样,莫非今日……”
我点点头,回身扯起裙摆,只见血迹晕染成片,如今已见干涸,他双眸一暗,咬牙切齿道:“是谁这般辣手?你喉疾未愈,又添新伤,又是何苦?”
我微一皱眉,心头登时无明火起,冷冷的伸出右手,顺子不做声,转身便走。过得片刻,攥着药瓶闪身出门,递将过来。我白他一眼,伸手接了,一瘸一拐的朝王府后门走去。顺子快行几步,不由分说便将我的胳膊架了起来,我本欲挣脱,但见他表情凝重,也未再理会。
回房后,一眼瞥见放在桌上的药瓶,又垂首看了看攥在手里的那只,顿时一头雾水。瓶中装的都是一类药,桌上这瓶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我将它放在鼻下,深吸口气,心中立时有了取舍。
不消几日,我便已行动自如,身上也未留疤痕。又过几日,正式到年氏处点了卯。这年氏容貌比那拉氏娇美几分,一双芊芊玉手尤其动人心魄,只是近看,脸上雀斑密布,好似没洗净一般,倒是令人颇为失望。
年氏静默半晌,轻哼道:“几日前听嫡福晋提过,夸你聪明乖巧。她纵然说得不错,也可惜了你说不得话,究竟是个哑巴。”
我听她出言讥讽,心中一阵切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垂手立在她身侧。她端起茶杯,眉头微蹙,我看在眼中,立时上前一步接过来,转身出门为她重新换过。
年氏微微一怔,既而嗫嚅道:“这丫头倒算机灵。”
待行到院中,我轻哼一声,直觉得牙根发痒。一会儿工夫已到茶房,里面的人见我端着杯子,早就迎将上来,不过片刻茶便沏好了。我不敢耽搁,接过来赶紧往回赶,端着茶托,看茶水正往外溢,忽然生出了个恶毒的想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杯盖儿,端起来喝了一口,当即又吐回去,嘴里剩下的一半径吞下肚。正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美滋滋的重新将杯盖儿盖上,余光一瞟,似有人影晃动,再一眨眼,早已无影无踪了,只余下绿油油的柳枝影影绰绰的摇曳。我揉了揉眼睛,也并未放在心上。
一掀门帘,见年氏笑得一脸妩媚,我不禁大惊失色,暗自思忖此人莫非有断袖之癖,一转眼间便见胤禛坐在一旁。我一阵天旋地转,只觉肝肠寸寸断绝,忙低下头去,双手颤抖不已,将茶杯递上,眼中热泪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年氏见我低眉敛目,一副安分模样,声音竟陡转柔和,轻声道:“展眉,先下去歇着吧。”
我微一颔首,疾步退出房门。
一段时日下来,几经揣测,我心中渐感豁然,年氏并非传说中的受宠,胤禛不过是常过来喝茶,倒从未过夜。我此时虽口不能言,但行事尚算机敏,颇得年氏之心,时常替她调制胭脂水粉,不消半月,她脸上斑点竟有转淡之象,年氏自是喜出望外,对我更亲近几分。只可惜我用心险恶,在胭脂水分中加了铅,招数虽阴损,但一想及我初来时几乎命丧凌虚老道之手,此事的始作俑者不是她,却是因她而起,如今又趾高气扬,欺负我这哑巴,我满腹恶毒心思立时便被触发,心中恨意便尽数溶在了那脂粉当中。
年氏当真是个急功近利之人,对肌肤一夜之间便可洁白无暇笃信不疑,为此我时常旁敲侧击,暗示她多扑点粉。时日一长,年氏脸上的脂粉愈积愈厚,让我时常恍然记起《围城》里的句子:“颠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
这一晚暮色正浓,清风动树,则花飞满地,别有一番宁谧深邃。冥坐观想,往事历历在目,心中期冀旧梦重温,却也知前方路渺,仓促之下,必酿成大错。眼见东方已白,我轻轻叹口气,忽觉喉中清爽已极,张了张嘴试图吐字发声,酸涩之感立时涌上,如此空欢喜一场尤觉怅然伤感。
这一日,正值八月十三,高宗纯皇帝弘历的生辰。王府一扫往日阴霾之气,张灯结彩。这弘历生的极像父亲,深得胤禛喜爱,母亲钮祜禄氏正春风得意,似乎连嫡福晋也未放在眼里。年氏表面平静如水,背地里却骂得阴毒。
我同弘历当真投缘得紧,极喜他天真无暇、活泼好动,不像胤禛那般寒气逼人。他天生精力旺盛,一天到晚叫人安生不得,时常偷溜到年氏身边,却是为在我怀中粘上一阵。这小子果真从小便是个好色之徒,暗地里吃了我不少豆腐,念在他年纪尚小,我倒也不甚计较。只是最近几日愈发得寸进尺,舔得我满脸口水,还时常往我裙子里钻。为此我曾几度要挟,却万没料到他竟嬉皮笑脸、奶生奶气的道,长大之后便娶我做福晋。我心中一凛,下意识便要捂他的嘴,生怕此话让居心叵测之人听了去。
我这般无心之举,在年氏看来倒甚为窝心,毕竟弘历和我亲近对钮祜禄氏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胤禛每日必定过来坐上片刻,足以说明她并未失宠。弘历睡在我怀中时,胤禛时常看得入神,事后,她便会得意洋洋的道:“展眉你看,爷瞧见这孩子和咱们亲,心里定是高兴得紧!有朝一日这孩子要和咱们过!”
此话自然只可作戏谑之辞,历史上关于年氏其人,我虽不甚了解,却也知她福薄短寿。只是每次见到胤禛的时候,总觉得他离我很远,我抱着弘历,瞥见他飘远了的眼神的时候,又觉得他似乎离我很近。可无论远与近,我都说不出一个“爱”字。
王府这日大排寿宴,钮祜禄氏花枝招展,抱着弘历第一个坐下身,那拉氏虽有不悦,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便发作。年氏直气得脸白口青,一言不发。我立在年氏身后,陡然想起海啸前的暗涌,心中只盼不要节外生枝。正思忖间,弘历忽然挣脱钮祜禄氏的怀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我裙中,我心中颇为难堪,又不便当着一众福晋格格教训。正自手足无措,胤禛突然进门,面色一沉,道:“弘历出来,不准胡闹!”
这小子平日顽劣异常,非但充耳不闻,反倒紧紧抱住我的腿,时不时露脸出来挑衅。胤禛不知哪来的火气,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便往外拽,弘历自是不肯松手,死死的抱住,一来二去,父子俩便僵持起来。我站在原地,直觉霞烧双颊,胤禛的手蹭着我的腿,尽管中间还夹着弘历,却能真切地感到他指尖的轻颤,他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指肚轻轻滑过我的膝盖,我浑身立时像通电一般,又麻又酥,正想闭眼,却被弘历尖锐的哭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弘历不知何时已被强拽出来,一张小脸满是泪珠。我弯腰将他抱起,幽怨的看了胤禛一眼。却见他已稳稳坐下,呼吸略显粗重,仿佛当真动了气。
年氏扫了钮祜禄氏一眼,幸灾乐祸道:“爷,您千万莫动了肝火,气坏了身子?以后叫他额娘严加管教便是!”
钮祜禄氏冷笑道:“年姐姐,这小孩子管教起来果真不是想当然那般简单,没当过额娘的又如何体会个中滋味?”
年氏焉能不识话中的讥讽之意,正欲还嘴,便被那拉氏挡了回去,那拉氏缓声道:“今日难得一聚,莫要扫了爷的兴。”话音方毕,便端起酒杯,调转身子,“爷,您若消了气,就喝下这杯酒,妾身给您赔不是了。”
胤禛神色淡然,轻轻接了,手腕一抖便灌了下去。
钮祜禄氏微松口气,继而又聒噪道:“看来爷还是打心眼儿里心疼弘历,对吧,年姐姐?”
年氏冷冷的道:“此话倒是不假,弘历这孩子确是招人喜欢,平日最喜泡在我那儿。我和展眉丫头都是小心照看着,生怕有个闪失。这孩子也有心,跟咱们姐妹不分远近,一样的亲近。”
钮祜禄氏似是被说中痛处,气得面色煞白,连带我也恨上了,狠白我一眼,咬牙切齿道:“我虽得了爷的眷顾,生了弘历,可怎及年姐姐有福气,养的狗都比别人的会吠!唉,我倒是忘了,这条狗不会吠,是个哑巴。”
我气血上涌,只恨得三十六只牙齿都咬碎了,暗想:“我若能说话,非给她点颜色不可。难道今日便要眼睁睁受这般凌辱?”
“够了!”胤禛突然怒喝一声,愤然离席,钮祜禄氏吓得面如死灰,哪敢再说半个字,席间数人愕然相顾。我只觉得变故好快,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火,正思忖间,却听年氏淡淡的道:“咱们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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