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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600年,开皇的第二十个年头之初。
圣明的皇帝陛下杨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考验他老迈心脏的梦。
梦中,辟天盖地的洪水淹没了整个大地,气势汹涌的向他压上来。
唯有舍命逃窜,丢了意识丧了知觉。
终于,天可怜见。居然在这吞噬一切的洪水中还有一棵巨树岿然挺立,胜于一切山岳。
顿时,杨坚两眼放光,一股神力生出,也不知怎么便爬上了那华盖顶端。岂料,才要喘口气时,巨树的枝枝叶叶里却冒出无数疯魔野兽,向他大张了獠牙满布的血盆口。
没能反应过来,杨坚仓皇的揉揉眼,想确定那是自己的幻觉。结果未及定下神,耳中爆起一片凄厉绝伦的索命之声,声音之尖锐可怖几乎惊炸了他的头颅心肺。想用双手赌住耳朵,全身却已被各色手臂指爪紧紧绕缠住。那些冰冷软腻、可怕更恶心东西一一满载了怨戾与杀气,他直觉想喊救命,想要人来救他这尊贵无比,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却如何还能控制口舌发出任何声音来?
他不能有任何声音发出,他心里所想却被知晓的透彻——被他和疯魔恶鬼们所在的这棵巨树知晓个透彻。
轰轰隆隆如天塌地陷,是那棵巨树在笑,既不狰狞也不残虐,但气吞山河粉碎一切的威势成就一场浩大的绝灭。
它说:“这天下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声音这样绵延不绝的发出,在地上再次掀起万千层滔天巨浪,无数魂灵被远远震出,高高落下,丧身洪水转眼化为水中飞沫。杨坚亦在这全不可抗拒的声音里被击的飞向虚无。意识携亡于粉身碎骨的同一刻,他肝胆碎裂、双目不能瞑,大睁的死目里,最后映出是巨树上一簇簇洁白馨盛的花朵。
那花,是李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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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李浑,是大隋的成国公。
他已过花甲,告老还家,不算显赫倒也富贵的过活在长安城里。
他有不少妻妾,也有很多女儿和不错的女婿。因为才能平庸,所以性子平和,一向欲求淡薄,笑口常开。
可是,成国公府中人和成国公的好友知交们都明白:成国公心里有一个很大的缺憾和渴盼,他没有儿子,他想有一个儿子,承继他香火,流传他血液的嫡亲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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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元600年,开皇第二十个年头的开始。
是成国公对佛祖的足够虔诚?居然,六十五的岁的时候,他美貌的小妾为他产下一子,流淌他血液的嫡亲子。
欢呼雀跃,年迈的成国公抱着他小小的儿子,忽然之间年青了几十岁。惨绿少年也似的带着整个国公府喧歌腾舞,快活的就像是得到了天下最宝贝的宝贝。
宝贝中的宝贝终于满月,成国公在家人和亲朋好友的目注中宣布他的宝贝取字‘洪’——洪运终生,洪福绵延的洪。
他全心的盼着这个得之大不易的宝贝会幸福终身,并坚信这孩子能光宗耀祖,给成国公府带来好福气。
成国公绝想不到,这个洪字原来也是洪水猛兽的洪。
他更不能知道,握掌天下的圣明天子在他为自己宝贝取名那一夜所做关于洪水的恶梦。
恶梦中的洪水里,有一棵岿然而立、言称天下属于它,并把天子打向虚无巨树。巨树上盛开着明艳高贵如阳春白雪的花,
那花,是李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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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国公府小公子被取名李洪的第三天,也就是他出生的第三十三天。大内高手一手帝王密旨,一手绝世宝剑神秘而不可抗拒的莅临成国公府。在成国公和府内所有人晴天霹雳、目瞪口呆之际宣布并亲自执行了密旨。
那小小的婴孩,成国公府最大的希望就这样被一剑完美的斩下头颅,又被另一剑灰飞烟灭不留微痕的彻底粉毁。
成国公府小公子被取名李洪的第六天,也就是他出生的第三十六天。大内高手们再次莅临于深夜,这一次不再有秘旨,就在人们并不安稳的睡梦中,他们的刀举起,一道道明亮的光带起血色的长虹,成国公府所有人和成国公最是切近的亲友们在全无知觉中被诛杀。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至高无尚,勤政爱民的文帝杨坚对天下人通告说,他们是当诛九族的谋逆者。
这样说的时候,这位准备流芳千古的帝王脸上又是惋惜愉悦,又是痛心疾首。眼中,却是大梦后的心有余悸和胜利后的得意非凡。
又一次危机被成功扼杀在摇蓝里,杨坚这样想。长舒一口气,他觉得安心,并确定自己在当晚可以睡一场好觉,做一回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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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夜里,恶梦再次光临了圣帝杨坚。
这一次,是真实的恶梦。
子夜?深夜?也许是凌晨?
不能确定,只天色黯黑如化不开的墨,深浓峭冷窒人呼吸。
因恶梦里的受惊,圣帝杨坚惊悸之余积了许多奏折。到自以为心病祛除,当然要多花些时间补批上。
紧批慢批之间,忘记了时间。毕竟是年事已长,竟就那样不知不觉俯睡桌上。
睡意正自深沉,却被人唤醒。朦胧中带着怒气便待斥罚。
御书房是任何人未经征召都不得入内的,即使被朝野奉为二圣的皇后独孤。现在,却居然有人胆敢在他入睡之际擅入禁地,简直万死莫赎!
慢慢睁开双眼,却见两只残烛风中摇曳,哪里有人的影子?杨坚怔忡了下,即之僵住。
风?!御书房里怎么会有风?!且这风还如斯之阴森残冷,携着冤怨带着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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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那个声音再次唤他,缥缈而绵长,有说不尽的凄历怨尤,正像是由遥远的地狱传来:“杨坚——”
“什么人?!大胆,不得放肆!”无法忍受这样的恐惧,害怕到极点,杨坚反而来了力气,一下子跃起,然后大声呼喝。如此,倒颇有些天威不可犯的意味。
但回应他的,却是那声音愈发凄历而漫不在乎的笑。
那笑声愈来愈大,到后来已是疯狂可怕。
终于,在杨坚被那声音逼的崩溃之前,一个身影从远到根本说不清多远的地方出现了。
“什么人?!什么人?不不不,我已经不是人了。不过,皇上这就不记得我了么?”一瞬间,那身影已清晰的立在杨坚身前:一个老人,忠厚而喜气的抱一个小小的婴孩,抬了头,懦懦而满足的向杨坚笑开来。
李浑!杨坚脑中只一转念,那老人和他怀中的婴孩便已血肉模糊,眦目散发,再不复人形。并张开尖锐的长长十指,一步步向他逼来。
“鬼!鬼!鬼!”杨坚失控的尖叫出声,不顾一切的向后退:“你,你们已经死了,而且是罪有应得……”
“冤枉——”无数的声音轰隆隆响起,再次的,从那远到根本说不清有多远的地方,无数的身影显现出来:“冤枉——”
眦目散发、血肉模糊,那无数的身影与原本李浑父子的混在一起,自四面八方向他逼来。
杨坚绝望的举手劈向天灵盖,他宁可自己先杀死自已。
同一刻,他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周遭的身影也全不再动——连残烛也彻底不动。火焰的存在像是毫无生命的石刻木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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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们罪有应得,”一个声音在这种甚于死的静寂中缓缓响起,极度之闲散写意漫不经心,又极度之讥诮而威慑力无穷:“杨坚,貌似你很理直气壮。”
那声音仿佛被逗乐了的嗤笑一声:“因为你做皇帝,所以天下要永世姓杨,一切你所以为的威胁者都该死。”
没有任何感慨的长叹,非常装模作样的装模作样:“自认天子,倒忘了头上还有天么?天意也能违?好吧,”那声音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向他慈爱说道:“好吧,好吧,痴人!谁让我多情?也总算我们有缘,就泄些天机予你又如何?”
语声止顿,像有一双袍袖挥舞在整个天地。峭冷凉薄的风带了傲藐道法超脱自然的诡奇生机。一种浅淡甜香幽幽发散,是一色花神被召唤、被诱惑着在节令之前醒来。
烛灭,冤魂们消散不见,如死的静寂黯黑亦已抽空,天色亮起在一刹那,空气中梦幻般流涌着清澈温柔的芬芳。
在百鸟的朝鸣之前,夜未眠的宫人们先已诧然出声。没有重复而不能代表任何意义的单音节不断发出,一贯的训练有素全然不见,一向肃穆的宫城流转喧哗。
“何不出去看看?”好声好气的商量着,却以一种力量近于冥冥的牵引着杨坚身躯飞奔而出:“与梅同放三月不败,比肩夏花之绚烂,艳冷绝尘但确定来日的硕果累累。”
那声音在了耳边愉快的劝慰:“保重吧,要流芳后世的圣上。覆水难收,记得爱惜身子和声名。”
当那声音的存在感消失,等同天地的威慑不见,杨坚的脚步终于止住。
到思维渐渐回复,处身整座宫城最中心的至高点,他放眼四望。但见银装素裹、清艳嫣然,有花一树树盛放着玉立在他眼前,临风而舞成就香雪之海。
——那花,是李子花。
覆水难收,想要流芳后世的圣帝杨坚当然很知道爱惜身子和声名。
但他撑不住,撑不住一回回的恶梦侵袭,尤其是它们最后果然成真,昭之于天下。尤其,同一月,近京诸地又果然有洪水肆虐。
眼看灾情累累而李子花愈是烂漫的惊心动魄,杨坚慢慢病卧龙榻,李姓官员则渐渐迁贬流放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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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峻法严刑,隋杨王朝止禁一切关于‘李’和‘天下’的言论。
但,正如他们没有勇气与能力砍尽天下间所有的李树,属于朝野间共为秘密传流的天机不可制控。
暗地里,人们坚信不疑的说:“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没根基。”
又说:“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
天子季无头,扫尽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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