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冰蓝 > 章七 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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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无双想念着,更确切些是悬心着她的父王。

    无法忘记,犹在襄国时她微笑着对她的父王说她其实很庆幸去和亲,因为那样才得以相逢长孙晟时,她的父王将她搂在怀里心疼的哭泣,就像是一个愤怒而无助的孩子。

    那时候,她的父王为了她这一生的期待与幸福而痛恨和亲,痛恨他嫡亲的皇侄宇文贇,并不惜为了她以后的幸福而以身家性命为注,去反抗天元皇帝和那整个的天下。

    可,在她出蕃之前的那个夜晚,当她从太常寺里潜进父王的所在地,他竟对自己尔雅的微笑,然后指着案上十卷一叠的书,说那是他一生的著作,要她带去,见它即如见他;然后是那一叠他手抄的《庚开府文集》,其中有她十三王叔叙写的序;到最后干脆告诉她,应当把那些他所心爱的书全部带走,因为他不用了……

    看到她快要不能抑制的伤心,她的父王赶紧掩饰道:“在突厥,你是可贺敦,要什么东西没有?只是这些书反而不容易弄到。”

    当她终于告别,她听到她的父王在她身后用那样悲凉的声音说:“老天,这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和亲塞外,我的双儿反倒成了宇文家未来最幸运的人了?”

    宇文无双并不确定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就像她无法确定宇文一族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

    她很想握住自己父亲的手,告诉这个在最该脆弱的时候奇异的坚强到微笑起来的老人说:“父王,请不要忧心,女儿已知道一切,并为你处理好了一切,就像您以往为女儿所做的那样。”

    只是,她却装做全然无知又无忧的样子,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不能说,无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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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于太常寺重重守卫中,长孙晟携她御风飞行在长安这古老的都城,直让她禁不住开心的笑出声来很久很久。

    然后,他很明了的告诉她:“我去见过杨坚,提出了那个条件,但杨坚并不深以为这个条件可以被实现。所以,除了你,我不确保宇文一族其他人的未来,包括你的父王。”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对他微笑的,幸福而甜蜜的微笑,然后说:“谢谢,你这样做过,就够了。”

    是的,够了,已足够了。

    毕竟,他已在最初的相逢就清楚明白的告诉她:他给不起她要的明天,而且,他有自己的明天;能让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只有他的家族。而她,终究不是他的谁。

    她不是他的谁,可他毕竟愿意给她一个怀抱,愿意为她而试着与杨坚交换条件,放弃自己未来十年的自由去对付一个强大到可怕的民族。

    尤其,他对她真切的微笑或者疼惜,尽管那些情绪都是那么的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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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向北,风沙愈来愈狂妄,塞外的粗犷棱角毕现无遗。

    即使最精挑细选的护亲团士卫,即使几十年以前他们也同样是纵马奔驰的草原族类,每每远离故土远一分,他们的体能与精神承受力便低下了一分。

    反而,走向塞外未知的最初那段旅途里,身为皇族娇女的她,尽管心中悬念极了自己的父王,却仍然可以是从所未有的幸福而且甜蜜着。

    甚至于,有时她会忍不住像凡俗的女子那般,对长孙晟去诉说自己想要这一刻天长地久的心愿。

    又或者,遥望着故园里的依依墟里烟,她会想及魏晋时候偏好菊花的陶渊明,于是悠然的神往着在遥远的未来、甚或就是那落日最美的一刻,她能得以与长孙晟归隐那叫人‘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

    那时候,长孙晟从不发表意见。他明亮而深遂的眸子只静静的看着她,然后偶尔的,会有一抹柔情如浮云飘然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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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黄昏,夕阳飘零。

    天上地下,残光碎影凄迷如神话。

    是盛夏时候,宇文无双却然间觉得冷——那是叫人颤栗的恶寒,毫无来由,又仿佛早该如此。

    她接过侍女捧上的披风,凄迷微笑如同天边的夕照:“长孙,请告诉我,如果幸福到了尽头……”

    长孙晟没有听完她的话——同一刻,一只洁白如雪的鸽子、缀饰着点点火焰也似乖巧的栖落在长孙晟手臂,它的腿脚有轻软华贵的丝帛,丝帛上,墨香隐隐。

    他取下那小小的一卷丝帛,看着那鸽子振翅飞去,直到很远。

    终于还是静静展开那卷丝帛,一目看过,将之递给了宇文无双。

    接过的时候,宇文无双盈盈的眸子凝注他所有情绪,他嘴角牵动,对她笑、不关一切情绪:“如果,幸福到了尽头……”

    :五月二十八,百官送公主和亲远行。同时刻,杨雄假旨杀毕王宇文贤。次日始,各地勤王呼声起,杨坚于是用计,杀赵王招、越王盛,抽宇文族骨干。

    “杀赵王招、赵王招……赵王招,这是我的父王,”宇文无双对着长孙晟恍惚的笑:“我的父王,他终于被杨坚杀死了,终于……”

    她没有哭,那无泪的恍惚却叫他们所的在天地都为之心碎神伤。

    包括一直以来仿似总是神智模糊的、朦胧着双眼的汝南郡公上大将军宇文神庆,包括杨坚手下最衷心的死士,所有随行者都在那一刻放下了一切平日里的忌讳与伪装,痴痴看过悲怆无助的宇文无双,又看向宇文无双身侧的长孙晟,用最明了的眼神示意着这个少年去拥他的情人入怀,用尽所有心力去安慰她。

    ——长孙晟却没看到任何人的眼神,包括宇文无双的。

    他的目光投向长安所在的方向,眼眸嘴角里的笑凉薄而讥诮:“杨坚,也不过如此而已。”

    即之敛起那笑,喃喃道:“大哥,你也失望了吧。可,一定还要继续吧。”

    一种彻骨的冰寒袭来,在一刹那间冻结宇文无双的所有悲怆与无助。

    她定定看着长孙晟:“我的父王永远的去了,给你的感想便只是令兄的失望吗?”

    做为杨坚灭宇文一族而得天下的主要策划者、和实施者之一,他的意识里可以全没有义务为她父王的死负责、甚至是感到一丝报歉。

    可是,若他真的是对她有所感觉,竟是不能因她至深至重的伤哀、而有一丝丝的不忍吗?

    说到头,在这场关于天下的阴谋里,宇文一族何其无辜,却被他们残忍的算计到尸骨无存之余,连最后的声名也成一片狼藉?!

    “如果,你是真的、哪怕有一点点爱我……”她低喃,思绪飞旋,纤细而敏感的神经在崩溃的最后边缘恍恍惚惚、想到另外许多许多的事情,各色光怪陆离的推测汹涌澎湃的涌上脑海,张牙舞爪的要将其彻底而缓慢的一点一点吞噬。

    “是了,你是魔,全然冷情的魔。”她的眼睛和一切感知慢慢模糊,但长孙晟那讶然、即之冷怒而讥诮的容颜却出奇的清晰。

    喔——她模模糊糊的想,被看透的魔也是可以恼羞成怒的。

    即之,她晕倒在夜幕深沉的草原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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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出了白道川后,会是一片茫茫的大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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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不清又宿营了多少次,但到处都是荒无人烟,连生命的迹象也看不到。

    一路上,“叮当叮当”的驼铃单调而沉闷,和着大漠烈日无情的炙烤叫人几乎要放弃呼吸。

    “有没有可能,生命就结束在这无边的沙漠?”沉沉晕睡中的宇文无双偶尔醒来就会忍不住的这样想,只是,她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否想要将生命结束在这片无垠的沙漠。

    驼铃声声,浅吟低唱整个人间世世代代里所有的孤寂与凄凉,而,骆驼的脚步不止,驼铃的吟唱就注定了永无止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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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在不知多少天后的一个上午,无垠的沙漠被走到了尽头,都斤山宛然在望,突厥可汗的牙帐近在咫尺。

    宇文无双亲自动手为苍白的双颊淡抹了胭脂,衬出一种令人心动神驰的晶莹剔透与嫣红。

    全无须宫女的掸扶以衬其高贵,她婉约微笑着自宫车上走下,千娇百媚中的楚楚风姿叫人不能仰视。

    一向轻视中原的突厥,从来视女子为牛马奴隶的突厥,本连正式的为这一行接风都没准备过突厥,当他们终于看到了来自中原的千金公主。第一眼,便都不由自主放慢了呼吸,继之,怔忡中居然有一丝紧张与无措,平生第一次,他们觉得那些曾引以为自豪的强健体魄、粗犷情性竟是那般笨重与俗劣。

    万众瞩目中,宇文无双微笑如仪,直走到可汉沙钵略身前三尺处方停。

    在她未来丈夫贪婪的目注中,宇文无双开口,以标准流利的突厥语——极优雅极大方,却含着出神入化的诱惑:“可汉,对我,可还满意吗?”

    沙钵略在她的温声软语中回神,即之兴奋莫名的将她的双手握住在自己手中,眉开眼笑道:“满意,满意极了。天下最美的女人,我的可贺敦。哈哈哈,你的突厥语说的真好,你的声音实在好听极了。”言语中,已将他柔若无骨的可贺敦小心翼翼的拥在怀里,向她一一介绍着自己族中的要人,并要求那些要人们给予她最大的尊重。

    当突厥族中的显要们被全部介绍过后,沙钵略以为可以拥着他的可贺敦走进帐篷去接风洗尘时,他柔情似水的可贺敦却携着他的手,以不容他拒绝的倩兮巧笑将他及所有突厥显要们引至送自己前来的护亲团之前,以突厥语将其中的正副使宇文神庆、长孙晟细细的介绍给所有突厥族,又以汉语将所有的突厥族介绍给这两个正副使。

    这一过程中所有的时间比沙钵略的多了两倍,而且分明是重复了,但一贯没有耐性的突厥贵族们却没有任何人露出毫丝不满。

    原因,除了宇文无双远远胜过了他们传说中女神的美丽与高贵外,还因宇文无双在每一个介绍中都是那么轻声细语,却偏偏绝对明晰的传入所有人耳中。

    ——那不是人们够静,而是宇文无双的声音里加入了对他们而言同样仿佛神话的功力。

    那种功力,属于强者,而突厥人,最尊重的就是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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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突厥可汗的牙帐里确定是芙蓉帐暧玉生烟。

    尽管塞外的夜的很凉,即使大草原上繁花点点如天上星辰的夏天。

    月下的草原,长孙晟遥遥的看宇文无双微笑着走进那座牙账,脑海中翩跹浮过曾与伊人的一幕一幕。

    这个天下无双的美人,她不停的对自己期许着所谓天长地久,却在最后轻而易举断定他所谓魔的全然冷情,即之决绝转身,以风情万种的一福表达对所谓不杀之恩的重谢。

    一切前缘,就斩断在那风清云淡的一福,多么动人的一福?!

    长孙晟的嘴角划出一抹笑的弧度,他忽然很想吹一曲,于是,自怀中拿出一支颜色浅淡到晶莹剔透的紫箫。

    ——很老很老的紫箫,名字叫做弄玉。

    很多年以前,那个叫萧史的少年曾于月下吹起这支紫箫,如怨如泣、如歌如诉、深沉凄婉的箫声征服了秦穆公美丽的公主弄玉。

    于是,另一个风清月秀的夜晚,少年和公主吹箫捧笙跨龙乘凤飘仙而去。

    仍旧是很美的月下,仍旧是那支千年以前的紫箫,相同逸然的有些飘渺如风的气质之外,千后的少年吹起的箫却已不再确定是否是为某个公主而起。

    没有太多的如泣如诉或者如歌如慕,相同的箫,不同的心情。

    于是,昔日的《凤求凰》在岁月长河里转为今夜的潺潺《流水》。

    流水的模样,澄澈而凉薄,生命的本质里从不停留,于是所有温柔成就残忍。

    旷达者,因着流水而解世事,会笑的愈加悠然自得;多情的人们,却因着流水斩不断的缠绵和止不住的脚步而彻底迷失,孩童般泪流满面。

    长孙晟不是所谓旷达者,就像他从来也无可多情,所以他不会流泪也不曾怎样的悠然。

    很用心的吹着这一曲《流水》,他的嘴角眉梢却仍只是不变的似笑非笑弧度,恍若讥诮,又或者无所谓一切。

    他不知道,这箫声传彻了整个的草原。

    那一夜,每一座账篷里的聆听者都披衣而起,对着箫声传来的方向久久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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