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黯曲 > 第五章 林诚宅 第一节 清澈时分

?    安然变了。

    再不止是冯文珊知道这一点了。在安然的画作《最后的晨祷》一周之内将近完稿之时,油画系的画室已经热闹得不下于荷园食堂了——甚至连柳昔的灵魂俯身于她的流言,都已经在校园里传开来了;不然,为什么从不涉及肖像的画笔,却能画出那样空灵绝美的容颜——没有人看到那抹金色不会落泪?为什么一贯苍白淡紫的角落身影,却换上了黑衣红颜的幽魅笑靥——没有人不被震慑却莫敢与言?为什么曾经所闻出入异端的身份,却被“岁华居”诚邀去“仁与爱的对话专题”里讲解神学——即使那里也没有人小看她的研经水平?

    然而也再没有人比冯文珊的恐惧更深的了。

    尤其是她查到,曾满校乱跑宣扬安然是女巫的乔颖小师妹,很不幸的,在精神病院里自杀之后——她知道,下一个绝对是唯一剩下的知道安然身份的她,如果她敢在“车祸”而死的柳昔的告别会上有一丝疏忽的话……安然望着她的眼神里说明了一切,那种眼神里再也找不到昔日一丝的绝望与无奈,而活生生像……那只曾飞到她眼前停住的黑色鸱枭——尽管钟婷还是那样粗线条的整天抱着“煤球”玩得开心,还十分赞同安然的“改变形象”……阿珊一辈子都不想再碰它——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来自地狱的,刻骨蚀心的新月状寒光。

    现在,她自然是和学生会的一干人等,早早来到殡仪馆处理诸项事务;菊厅,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送别同学的了……阿珊不由感慨,或许,有一天就会是她——当然,这个想法再度让她猛然一个冷颤,只得一个人凑到玻璃窗前,想在一望风景之际,或者可能消弭一下那种情绪……然而——

    她一瞬间只能拼命的捂死自己的嘴!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叫出声来——那是窗上数行用手指写上去的字——

    “请冯文珊转安然收:

    安然姐:

    我就要去河南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还给你你的东西,还有我的一个礼物。

    谢谢你治好我的病。

    谢谢你给了我哥解脱……

    谢谢你,守护了……柳昔姐的美。

    请见谅我无法亲自道谢,或许你也一样,再也不想相见了。

    小小

    颜文月代转”

    ——而字下窗台之上静静放着的——是一只已经开裂的黑色戒指,以及将它绑上的,一条鲜艳夺目,而事先竟没有见到的——红丝带……

    ——————————————

    日暮,残阳如血。

    岁华居,几方桌椅,晚读风景。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嗜秦人之炙,无以异于嗜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嗜炙亦有外与?’”

    书香萦怀,程景行悠然颔首,打量着围桌友朋各样的沉浸与慎思——今天轮到主持如此经典的《告子上》,一场精彩峻险之辩必是弗明弗措了……尤其,在那一抹柔韧的黑色身影,被明路带进来之后……

    “今天我先开个头,”孙瑁得意洋洋的声音又第一个响起,才使景行回神过来他的开场白被抢了——而大家当然习惯性的报以笑声——“孟子和告子的四组经典辩论,从第一组中就可以看出,这是儒学内部的辩论——‘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已经是最好的证据了;老邱,你今天还有什么诋毁亚圣的尽管拿出来吧,嘿嘿……”

    “孟子的性善论,在逻辑上问题很多,”邱奕照旧摆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一张正脸,缓缓的说,“首先,善与恶,根本是后天的东西,而性是先天的东西;以善恶言性,本身在逻辑上就出了问题……”

    “cut!”孙瑁可是毫不客气——在景行只是微笑摇头时就已经发话,“老邱!你不要把不是孟子的东西加到他头上ok?他什么时候说过人天生就‘性’‘善’了?所谓‘性善’只是说我们内在最根本的可能性是向善,犹水之就下,然后才分东西,行出现实中具体的善恶。第二组辩论可讲得很清楚。”

    “那么,”这回发话的又轮到安然了,低沉而优雅的声音,背后却隐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东西,“这里涉及如何定义‘性’的问题,为什么要将可能性的东西,而不是现实性的东西定义为人性呢?”

    “这恰好是第三组辩论要说明的问题,”景行立刻悠然笑着接过了话题——尽管在触到那双眸子深处的东西时,那分悠然不由动容……“孟子看似在将白的类同与性的类同作狡辩,其实是在引起我们思考人性与物性的区别——存在与存在者的区别——人是没有一个在他的存在之先已经界定的性质的,是不断面向未来的可能性存在的——‘继之者善,成之者性’,人性是我们自己选择和塑造出来的。”

    “好吧,”那双柔和的眸子里,却只是随着他的解释,渐渐添上了稍微明显的幽深,“如果说人性是面对未来的可能性的话,为什么最本质的可能性要是向善这一种可能性,而不是原罪掳去的向恶的可能性呢?”

    “看来,我们的《公孙丑上》好像白读了,”半开玩笑的声音,依然带着大家熟悉的明澈响起——景行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因那丝幽深染上的莫名伤感,也似乎在明路的话语中得以淡开——“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四端,只要在有人群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的,”明亮温和的目光轻轻扫过,最终定格在那幽深的眸子上,“尽管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恻隐的尺度和内容不同,但恻隐的形式,是一定存在的——有的人会悲悯所有人,有的人只悲悯一些人,也有的人只悲悯几个人,甚至只悲悯自己,但悲悯之情是一定会有的——对吧,安然同学?”

    “所以说这是性善论的漏洞,”不以为然的神秘笑容淡淡漾开,“你只证明了‘四端’这种向善的可能性确实存在,却没有证明它比‘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这种现实的性恶可能更优先。”

    “这很困难么?我们每个人都能够使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好上一点点——‘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明澈的声音,习惯的引语,伴着大家的会意笑容——然而,景行却在明路望向安然的眼里,感到一丝几乎前所未见的锐利,“何况,‘司芬克斯之谜’你不会忘记吧?每个人,都有柔弱而必需要被照顾才能活下来的时刻,而人类还是活下来了,这不就已经证明了,凡在有人群的地方,仁义就已经是最优先确然的存在了么?”

    “好吧,”黑眸里的幽深骤然消逝——同时换上的会意一笑,一瞬使景行觉得刚才感到的感伤和交锋都是错觉……“未来的可能性,自我选择,乾健不息的追求,或许,我们的目的指向不差很远……”柔韧的黑色身影,只是淡然归复话题开始之前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淡淡夕光下同样默默的打量着众人,感受着颗颗灵心睿智的交流……景行不由低叹,那份柔韧与伤感,总是让他不禁忆起自己的当年,还在旅途中,在每一扇门前敲叩的时刻……

    “今天的小结就归我了,”姚新雪灵动的声音,伴随着大家的哄笑,才使他再次反应过来他的结束语又被抢了……“四组辩论,层层递进的说明了成德以及王政的根据——性善;关于人性的问题,由此已经有了全部的解答,一千多年来的争论,我们只能说,他们根本没有读懂《孟子》而已……”

    ——————————————

    夜凉,如水。

    学苑路,街灯初上;两个黑色的身影漫步而行,就像许多的行人一样。

    “还为柳昔的事生我的气么,”依然明澈的声音,只是略添一点疲惫,不经意般响起,“或许今天我也该到场的。”

    “师兄说笑了,”回应他的,当然只是幽魅一笑,“那完全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清楚得很;只不过,我不想再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师兄就不用送了;我还赶着忙完……好在凌晨之前去‘空潭阁’——岁寒先生的新实验,没有学徒会愿意错过。”

    “对‘岁华居’就没有一点可说的么?”目光明亮,伴着清澈的笑意,毫不退让的打量着那幽魅的笑脸,“你的投入很有分量嘛,不愧当年‘信爱浸信会’的牧者称号——在油画系隐逸埋名的时日,就不会慨叹‘吾谁与归’么?”

    “抱歉了,我们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笑容淡出的过程,泄漏的嘲讽更明显了,“相比于人间世崇敬滋养的游戏,我的**和野心更多的用在追求超越的力量上——当然,你可以放心,为此而立的契约,我自然会完成,不需要多用一层某些谎言营造的精神保障。”

    “你错了,”明澈的声音,终于沉淀下来,却凝聚起某种更厚重的东西,“我在‘岁华居’从不说谎。而且,我相信我们是一样的——从路司佛神那里得到的并不止是力量,更本质是靠信仰活下去的……只不过,你坚持认为,个体只向神开放,而个体之间是绝对隔绝的——这才是我们的区别。”

    灯下,人流如河;却寂静得,只听得见脚步与心跳的声音。

    良久,良久。

    “明路,我承认,如果是半年之前,‘岁华居’就会是我的天堂,人本情怀,血脉根源,灵心清质……如果半年之后,我依然活得下来,我是要守护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群在我的生命从未见过的人;但是,现在不能够——因为我清清楚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包括柳昔——在我的道路上什么可能构成障碍,我就会除去什么;或者我会犹豫,或者我会感伤,但我依然会做的——包括我有能力时我会用这些人的性命来要挟你;路司佛神在上,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区别了吗?”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是嘴角一丝微笑,和轻轻的三个字——

    “真的吗?”

    学校西门,月白石砌,一层柔和似梦的光晕。

    然后他淡淡转身离开,剩下她一人的身影,孑立茕伫。

    她只是摇头轻笑;惯用的招数,如今总算轮到别人用在她身上了。她固然不能看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她也并没有看透的兴趣。只不过,装,固然是要装一下的,尽管被他看穿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真的吗?”

    那根本不是一个回答是或否的问题。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只是停下,又淡淡的转回过来,“无论如何,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涌动着明灭幽光,犹如阴影下他眼睛里的色彩,“半年之后,封印会自动解开,随便你怎么处理。晚安。”

    没有话语。

    看着他的身影,普通学生一般消失在隔壁学校的东门;感受着手中盒子,那样熟悉的能量波动频率……她的眼里,再次涌起那片空茫。

    清清楚楚,这是他的筹码;她绝不要再输掉一次,她绝对不会被任何人要挟,绝不!

    再次提醒自己——那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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