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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生悄悄跟雷如文说：“你父亲得的是慢性阑尾炎，要开刀，你要有心理准备。”
雷如文交的押金只剩下几十元的了，一天会计室的会计小姐来告诉雷如文。雷如文说怎么就用得这么快，她不耐烦地说：“病人吊盐水，打针吃药，床铺卫生费，哪样不用钱。”然后她说要开刀，还得再交一千块钱，扭着两块肥大的屁股扬长而去。
雷如文准备向李金钱和王荣臣父亲求援，可过了三四天他还是没有勇气开口。李金钱也没有来。雷如文很是纳闷，他常趁着黑夜临窗眺望。第二天，01号就出院了。她出院的那天，她的Bp机叫了，一会儿一个老板模样的男人开车来把她接走了。
雷如文向厕所走去，忧心忡忡的。03号病床的女人从厕所回来，她很同情雷如文。她说，你怎么不跟前几天来的那两个人想办法呢。
“嫂子，他们又不是我的父亲或亲哥弟，也不沾亲带戚，以前帮的都感激不尽了，咋能硬起头皮去开口。”
“说话又不花钱，不防试试看。”
有时候当面不好说，在电话里更方便些，雷如文在公共电话亭里给李金钱打电话。雷如文拨了一会儿，都没有人接电话。雷如文回来，03号问他情况如何，他说没有人接电话。雷如文决定不在找电话，03号病床的女人蝉联怂恿他再试一次。
“喂，谁啊？”
接电话的正是李金钱。
“雷如文，”他想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有什么事就？说嘛，我很忙。”
雷如文翔实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李金钱。李金钱为难地说，他厂里现在经济不景气，这个问题锁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凑足。雷如文颓唐着，唐捐跑了一趟。街上霡霂飘飘，他走到住院部，湿湿的衣服冷冷地贴着他的肌肤，他不停打着寒颤。他走进伙食房焐手。
03号的女人淘米来焖，看见雷如文在焐手，又问他情况怎么样。雷如文摇摇头说，李金钱现在也很困难。她又唠叨着要雷如文给那位老人求助－王荣臣的父亲求助。
“一切，都是我们太穷了，太没有出息了。”
“叔叔，你乱跟他说一声，万一能够得到呢？光在这里发愁，也不是办法。病人的病一天一天严重下去，生命是开不得玩笑的。”
雷如文从伙食房出来，02号男人早已经进来，他在用手机打电话。这时，03号的女人也抬饭进来，她把情况跟02号男人说。02号男人问雷如文王荣臣父亲的电话号码，然后一按一按的就把手机递给雷如文。
“喂，谁呀？”
“王伯……”
“喔，小雷吗？什么情况，说嘛。”
雷如文把病情翔实说了。
“是需要钱吗？”
“还要交一千块钱，我想跟王伯周转一下。”
“啊，小雷啊。真不好意思。说起钱来我这里也很紧张，这几个月单位已经没有发工资了，又要给小荣臣生活费。当然，你也不是经常跟我借钱，恰值我又拮据时候。不过我跟你出个主意，你跟李金钱说说，好孬他有个厂，随便从哪个旮旯抽，不要说一千元，就是三五千也不成问题。但是，你别张扬出去，说是我出的主意。”
雷如文没把他跟李金钱借钱的事说，只说那就试试看。
主治医生已经没来看两天了。护士也没来给输液一天了。
雷如文把饭菜抬来，他的父亲只咽几口就没吃了。雷如文狼吞虎咽着，他父亲看见他极艰难地咽下去，就说咱们还是回去吧。
“宝贵在天，生死由命，这是宿命。”他父亲说。
雷如文没有说什么，也无法说出来，心酸酸的，眼睛润润的。
02号病床的男人刚刚走，小欢就进来了。小欢身上湿漉漉的，是被汗水打湿的。
“青哥，你爸爸好点了吗？”
“没有，”雷如文伤心地说。
“你来的第二天，我就到学校找你。”
“你到学校找我？”
“嗯，本来我马上就想来，后来我又回家弄钱去了，才拖到现在。我把我的私有地种花生卖的钱，平时割龙须草和卖草药，聚在一起有六百元。我爸又给我两百。我又向七妹借得三百。在学校又得两百。现在有一千三百块了。”
“你是来看我父亲的吗？”
“嗯，我知道你们很困难，病人住院就得花钱。”
“啊欢，要我怎样感谢你？”
雷如文哭了。
“青哥，别说这样的话。”
“那天你去学校做什么？”
“我在家里做了个梦，梦见你从一座很陡的山上滚下来，头流了很多很多血，躺在地上动都动不得，后来有一条大蟒蛇朝你爬来，张着大大的嘴，一口气就把你吸进肚子里去了。”
“后来呢？”
“后来我吓出一身冷汗就醒了。我担心你出什么事就去学校看你。”
“小青，你看小欢身上都湿漉漉的，还不快带小欢去伙食房烤火，这么冷一会儿会冻坏身体。”
小欢走近雷如文父亲。
“姨爹，不要担心，什么病到医院治就会好的。”
雷如文带小欢去伙食房烤火，他的父亲就难过得流了泪。03号的女人问他怎么了。雷如文父亲把情况说了，她说雷如文不该丢这样人长得好心也好的姑娘。
雷如文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小欢，小欢默默地听着。小欢等衣服全部干了，就把钱全部交给雷如文。雷如文说，收你的钱怎么好呢。小欢说，你目前的处境比我困难，治病要紧。他们回到病房，她跟雷如文父亲打招呼，说有事出去一会儿才回来，就走了。
雷如文把她送到门口，问她回来吃饭不。她说要回来。
大概两个小时后，小欢回来了，满脸笑容。
小欢又把一千五百块钱交给雷如文，雷如文问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小欢说，你不要管，然后嘱咐雷如文尽快找主刀医生动手术。
人们都佩服地看着小欢。
第二天早上，雷如文的父亲终于从手术室推出来，一会儿他就放了一个长长的屁，人们心里一颗石头才落了地。
“我明天就得去上班了，”小欢说。
“你上什么班？”
“在李金钱的厂里上班。”
雷如文恍然大悟地痛苦看着她。
7
雷如文回到麻石小学，学校已经放假了。在他认为整整一个漫长的寒假里，他连续收到周倩的三封情书。
小欢在城里帮了雷如文极大的忙，这个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麻石小学这个地方来。经常来找雷如文的父亲谈话的卢老伯就很少来了，偶尔来也不再谈到老问题上，只是随随便便扯些家常。王志新老师和雷如文的身份一样，也是民办教师，但却对雷如文不冷不热的，象是雷如文得罪他似的。校长在雷如文面前就是一脸的沉默，摆出领导的气派，偶尔也叹息经济紧张，想借些钱买东西。这明显就是在催他还钱，雷如文听了心里就不是滋味，只是身上没有钱的苦，只好装憨。
在麻石小学，雷如文所借的钱，不过区区几百块钱：卢老伯的二十，王志新的三十，校长的三百三十。这点钱，对别人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一个仗着月工资十九块五，加上报社聘为特约撰稿人月报酬三十元，再加上偶有小篇文章发表得十多元，月总收入不过六七十元。这几十块钱，除了穿衣吃饭，剩下的不过三五元。
雷如文从来没有这样烦燥过，也就向校长写了一封辞掉教导主任的报告。校长不但没有挽留，相反地还怕雷如文反悔似的，还说教导主任这份活也是很忙，多多少少也会影响你事业的发展。
雷如文很痛苦，心灰意冷，他感到自己像掉进一个无底深渊似的。他呆在油灯前，心里有很多话要说，有很多东西要写。却什么话说不出来，一个字也写不下。
又收到周倩的来信。字里行间洋溢对雷如文深深的爱。这时，他需要的是清静，这些字并没有激起他心潮的波澜，就象看地方报纸的新闻一样，看过后即忘。
几天后，他渐渐地平静了。
他决定把自己的苦楚告诉周倩。对于一个伶俜的失落者，唯一的企盼就在希望能得到知己的同情，这虽然是微不足道或是无济于是的收获，但对一个处于极度落寞的人来说，就象迷失的夜行者见荒野里渺茫的灯光一样，获得求生的希望。
又是开学的时候，校园里已经热闹起来了，家长兴高采烈地把学生送来报名。雷如文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已经写信给周倩很久了，就是没有回信。雷如文很怀疑周倩，狗眼看人低。人啊，仍然是人，周倩啊，你现在瞧不起失意的我，你有什么本事，没有你当官的父亲，你和我一样在农村，说不定你比我还过得窝囊。他这么想。
“路，还得靠自己走。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这点苦算得了什么。”他在心底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盼周倩的来信，由希望彻底变成失望了，就象他由得意落到失志的现实一样。
他的父亲却全改了往日的沉默。
“雷伯……”。
他父亲没等说话人把话说完，就“啊”一声，打断的别人说话。
雷如文把名报完，就抬一堆衣服去沟边洗。雷如文刚走，大榕树下那边就来了一辆摩托车，开得很快。车上坐着城里打扮的女生。她把车停在乒乓球台旁边，问一群在打球的学生。
“小朋友，雷如文老师住哪里？”
“从左边数起第三间就是。”
她对打乒乓球哪个大点女生说：“小妹，你带我去行吗？”她让这个学生坐在后面，这小学生很高兴，幸福地转脸来看同伴。同伴也很羡慕地看着他。
雷如文的门没有关，那个小学生在门口大声喊：“雷老师，雷老师，有人找你。”
周倩看把车停在门口，叫小姑娘守着，就进屋去。屋里躺着一位老人，周倩有礼貌地问：“雷伯，小青呢？”
雷如文想不起她是谁，只说，他洗衣服去了，你坐嘛。雷伯，你可能想不起我了，我叫周倩，是小欢的表姐，那年我和小欢去过你家呢。周倩说。
哦，多年了，快想不起了，人上了点年纪，记性就是不好。雷如文的父亲不好意思地说。周倩从另外一间屋子找来一张凳子坐下来，问雷如文父亲的身体情况。乡下人很少见到车子，特别是小孩，高兴地把车子围了一圈，谁也不敢用手去摸。那个坐过摩托车的女生，骄傲地说她得坐车子啦，很好玩。
雷如文洗衣服回来，到榕树那边就见一群孩子围在他家门口，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雷如文走到人群里，有一位学生跟他说：“雷老师，有位阿姨找你，这是她的车。”
周倩听说雷如文已经回来，就从屋里出来。他们一起把衣服晾在竹杆上。
“你怎么会想到这山旮旯里来？”
“你奇怪吗？我不但现在在这里山旮旯里，而且我还想在这山旮旯里一辈子。”
“你真会开玩笑。这山里有什么好？”
“这里有什么不好。有绿幽幽的山，有枝叶茂盛的树木，山上还有小鸟、野兔等等。”
“你说出来不过是想安慰我的，令我太想笑。这里是人活的地方吗？”
“难道你不是人吗？”
“你别抠字眼啦。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地方不是你们这类人生活的地方。”
“其实这个地主很不错，风景这么好，又不象城市那样嘈杂。你还记得陶渊明的《世外桃源》那篇文章吗？”
“那是文人昧着良心蒙哄人的嗜好。”
“我不认为这样，反正我喜欢这里。除非你不在这里。”
“这叫爱屋及乌吧。”
“也许。”
他们的手冻得发紫，雷如文带周倩到炉边焐片刻，就叫她在屋里等着，带上门就要出去。周倩问他去哪里，雷如文说别问得这么多，等一会儿就回来。周倩说，你不说明我就要跟你走，雷如文拗不过，只好说实话，去寨子里买些鸡蛋。周倩很生气，说买什么鸡蛋，又不是外人，家常便饭才是亲人呢。雷如文说我们不吃父亲要吃呢。周倩想想也是，问雷如文哪个地方哪里有赶集的地方。雷如文说这里没有赶集的地方，要到很远的地方才有，人要走两个多小时。
周倩叫雷如文坐摩托车后面，两人骑车一溜烟走了。
周倩买东西很挑，在肉市上转了又转。肉老板问她割几斤。她说割五斤，肉老板一刀下去就割一大块。周倩说：“我还没有叫你割哪里，你就给我割了。这个地方我不要。”老板指着肉刀口子，连连问是这里这里吗。周倩摇着头，老板无奈地说：“我第一次见你这样挑的人。”
周倩指着后腿的精肉。
“小姐，要割这个地方不好割。”
“怎么会不好割。”
“我们这里卖肉是挨一排二割的。”
“哦，不过请你破例一次，我是买去给病人的。”
“要是这样割，后面的我就不好卖了。”
“请你行个方便，我一斤肉多付你一块钱行不行。”
肉老板详装无奈又很同情的样子，从后腿上割了一块肉，往称上一称，就是五斤二。
“五斤二我不要，我跟你说的是五斤。”
“老板又割下来了小块，往称上一挂，称又打滑了。又补上一小块，称有点翘，老板说翘就翘点，算五斤。”
“老板这块肉我不要。”
老板瞪着牛眼说，姑娘你应该知道我们做生意并不是开玩笑，你这么大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周倩反唇相讥道，论年龄你比我大，更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老板说，我的年龄是比你大，做错事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一会儿说要这里一会儿又说不要，一会儿说这里不行一会儿又说那里不行。如果你不爽性要，就是来这里胡缠，我的肉不是一定要挜卖给你。老板，我并不是说不要，只是你这块肉上还有皮子，皮子里还有猪毛，有猪毛就得用火烧，可是这就不好做了。
老板把剩下的肉全搭上，说就算五斤行了。周倩说多的她不要，她只要五斤，开五斤的钱。她从裤腰里拿出一把弹簧称，把肉往上一挂，约出斤头来，抿着嘴，睫毛一动一动的，一股脑儿全递给老板看。老板说他的称称是有的，周倩要他的称来定盘星看看，老板急急忙忙说就依她的，四斤九。
周倩数落老板几句话，和雷如文骑车走了。
雷如文和周倩去场上买菜，王志新就来了。雷如文的父亲叫王志新帮着淘米焖饭，叫他坐着。王志新刚把米淘好，卢老伯就进来。卢老伯来，是他听到寨上的人说有个女人骑摩托车来找雷如文，就仓猝来控过虚实。
路上，周倩已经把身上几百块钱给雷如文，雷如文不肯收下，但拗不过周倩也只好收下。
“你应该继续写作。”
“我也想继续写作，但心里乱得很，根本就没法写下去。”
“你烦什么？”
“我还有两千元的帐没有还。”
“我从王荣臣那里，只知道你和李金钱借得两百块钱，难道你和别人还借有钱？”
雷如文不想把小欢帮他的事告诉她。
“是的，我是跟李金钱借得两百元，但后来又跟两位老师借得。”
“怎么会用得这么多？”
“是父亲开刀用的。”
“你信上又不说？”
“他们又不忙要，忙的只是信上说的一位同仁和卢老伯。”
“那位老师叫名字？”
“哎呀，不说了，说出来你又不认识。”
“现在这笔钱你怎么还？”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努力写作，我相信有那么一天能够还上的。”
“未来那么一天，是死的那么一天？”
“死的那天也许不是这一天，有可能是在阴府的那天。”
“你真会开玩笑。你的刚毅，我总算明白了。”
“青，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和困难尽管说，也许我能够起到微不足道的作用。”
“在你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你也应该给我写信。”
“那当然，我不给你写信还能给谁写信？以后我会多多给你写信的，你尽管放心。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你回答我不。”
“你说嘛。”
“你什么时候娶我做老婆。”
“这个问题我还没有考虑过，我目前的处境很艰难，说得具体点就是还有一笔帐没有还。”
“这个嘛，让我来和你一起还，我的父母都同意了我们的婚事。”
“可是我一个月才十多块的工资，加上各种收入，也只有几十元。”
“我准备把你弄到市里去，给你找个工作。当然不是干部，先在厂里当工人，等有机会再想办法。”
“倩，你对我太好的。”
“别说这些，我有心要你来做我的男人，这就是我的责任。”
傍晚，树丛里鸟鸣不断，叽叽喳喳叫不停。周倩在屋里做着菜，雷如文就请校长去了。校长上山没有回来，只有校长的小幺妹在。雷如文和她坐在火边烤着火，她说：“雷老师，听说城里来的位骑摩托车的妹子来看你，有这么回事吗？”
“有，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哦，你急什么呢，我又没有问她是你的什么人。是朋友也没关系嘛。”
“问题是人家又不是我的朋友，怎么能硬说她是我有朋友，怕她听了生我的气。”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还没有女朋友呢。”
“我帮你介绍一个，你介意不介意？”
“多谢，你说说出来看。”雷如文以为她会说别的人。
“人就在你的面前，你看如何？”
她的目光紧紧咬住雷如文，等待着回答。
门“吚呀”被推开，校长进来了。校长见雷如文脸上仍在温怒着。雷如文说：“校长，我去我家坐坐。”
校长欣然前往。校长是个爱吃别人家东西的人，只要有好吃的，一律不放过。
雷如文趁着席上的众人，先把卢老伯的钱还了。卢老伯红着脸，委说又不是很多，一小点的，就算了。雷如文说人亲财不亲，你老伯不收下，以后我们有什么困难就不好跟你开口了。雷如文硬塞到他兜里，他才收下。王志新也不一样，只要校长死活也不肯收入。
雷如文把校长送到大榕树脚，校长说你不送啦，就去收拾你的。校长趁着酒劲唱《东方红》走了，显得格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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