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一个属于郊外的普通早晨。
和城市不同,这里看不到迎着朝阳的自行车大军,听不到道路严重堵塞时不耐烦地汽车喇叭,这里所拥有的,只是惬意的乡村宁静,另外还有一条唯一有机会打破这宁静的乡村公路。
这条路不宽,双向二车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玉米田。此时已近九月中,成群的鸟儿赶趟似的进出于这片业已成熟的采食场。
一群喜鹊率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它们唧唧喳喳由路左侧浓密地玉米林钻出,惊慌失措朝四外飞蹿开去。紧接着,一双黑手从路沟边的玉米林中伸出来。黑手扒开厚实地玉米杆,探出一个大脑袋。大脑袋左右眺望,见四外无人,又摇晃着将整个身子也从玉米地里拽了出来。
这大脑袋身着一套破旧不堪并且满是油污和渍泥的林地迷彩服,头戴一顶“敞蓬”草帽,左肩斜挎黑色旅行包,脚登一双互露大脚指的绿色八一解放鞋。因其脸上抹着厚厚一层锅底灰,故此瞧不出容貌跟年龄,但从笨拙的行动姿态来看,应该已年过四旬。
出来还没等站稳脚,他首先甩掉肩膀上的挎包,挥动两条粗壮笨拙的手臂,猛力拍打自己全身。拍了一会儿,似乎是嫌不过瘾,他又心急火燎地解掉上衣扣子,脱成光膀子,露出满是缀肉的肚皮。他走火入魔似的开始了国内某著名邪教组织练功时的招牌架势——乱蹦乱跳拍打身体。
这种反常的举动一直持续了约五分钟。他松了口气,缓慢爬上路基,半蹲在路边,左右盼望着公路的两个方向。因时间尚早,许久都没有一辆车经过,这让他格外满意。他望着地平线上已探出小半个脑袋的太阳,发了今天的第一句牢骚:
“他妈的!痒死我了,这儿的跳蚤可真毒!”
拎着挎包,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公路。拉开挎包拉链,里面装得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核桃般大小的钉子。这当然不是普通钉木头用的钉子,这是专门用来扎烂车胎的多棱钉。
翻过挎包,看着哗啦啦洒落在地上的钉子,他笑出声来,眼中闪烁着幸福的烛光,烛光背后,是一张张崭新地落在一起的人民币,人民币的厚度随着钉子的落地而飞速增长着……梦作得正酣,突然,从公路北面传来柴油机工作时特有的捶地般的轰鸣声。
他慌了神,顾不得地上的钉子扎脚不扎脚,拿着挎包就往来时的方向蹿。“哎呦!俺地娘……”他疼得用手抱着左脚,以倒载葱的优雅姿态翻身摔下路沟。顾不得伤痛,他捡起上衣急忙钻回了玉米林。林中又是一阵大乱。
公路北面,一辆农用拖拉机冒着黑烟缓缓驶来。上面的人有说有笑,全然不知即将要发生的事。他们很快便驶到了这片黑丫丫钉子地的边缘。由于司机是个老头,眼神儿不好,没看清地上那些是什么玩意。他以为是鸟屎。这季节闹鸟灾,每天各式各样的鸟成群接队出没于田间地头,公路上有鸟屎又有什么稀罕?只是这么密集的鸟屎还是头回见。老头想着。
“砰——!”一声巨响。
由于车速过快,爆胎使得这台拖拉机瞬间失去了重心,翘起左轮时刻准备翻车。司机老头眼看不妙,但已无能为力。毕竟他已年过六旬,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棍子打不倒的棒小伙儿,岁月不仅腐蚀了他的身体,更腐蚀了他的大脑。如今他的反映能力不比树懒强多少。
瘦弱无力的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双手紧握方向扶手、瞪大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妈、妈呀!妈呀……”同时跟随着拖拉机及乘客一起翻入路边深沟。
……
一只乌鸦在路旁的槐树上亲眼目睹了车祸发生的全过程,当然,也包括先前那个胖裸男向路上洒钉子的那一幕。它感觉此时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呱——呱——”
它叫了两声,可能想以此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或是为死去和即将死去的人作一个简短的哀悼。
拜托!它只是一只乌鸦,一只浑身黑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乌鸦。我们还能奢望它做些什么?警告那个开拖拉机老头前方危险?或是在拖拉机驶来之前先清扫一下路面上的钉子?得了,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它轻轻展开翅膀,来了个华而不实地助飞跳跃,随即俯冲下来,非常轻盈地落在了沟中那台拖拉机的后轮上。它平静地注视着那些被压在拖拉机后斗下的人。大多数人都很安静的躺着,只有两三个在拼命哭喊。司机老头被压在那台柴油发动机下一动不动,他仍睁着双眼,只是眼神呆滞,嘴角和后脑一直向外溢出红色浓稠液体。乌鸦看罢多时,又呱呱叫了两声。它不明白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个裸男大早上从玉米地中钻出来乱蹦乱跳,接着是一个老头玩特技把车开入深沟。
“呱!人类都他妈疯了。”叫着,它挥动翅膀决定赶在“110”到来之前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它觉得自己应该跟人类没什么好扯的。但一个起飞跳跃后,它又合上了翅膀。是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它的目光。那些钉子。
它飞到公路上,在密密麻麻的钉子之间来回跳跃,不时叼起一个,没走几步又丢下,重新叼起另一个。这似乎是在来回作比较,它想挑一颗最漂亮的钉子带回去布置它的巢,以此来取悦它新交到那个的女朋友。当然也是期待能尽快与那个**交尾。很快,这家伙找到了一颗叼在嘴上最合适的,不但不硌嘴,而且份量也可以接受。叼稳钉子,它一跃而起,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展翅高飞。等进入云层,它回头又看了一眼车祸现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它在想:当个会飞的乌鸦真好,起码不会出车祸。
“呱——呱——”它兴奋地叫着。
伸着脖子,它使劲儿地飞呀飞,不知不觉间已飞过了四十顷玉米地、三十顷塑料大棚、二十顷香菜地,又穿过了两条蜿蜒九转但总是不能相汇的溪流,和一座寸草不生的秃山。现在,它来到一座大城市的上空。
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公路,上面跑满了汽车。它逐渐下降高度。它知道,车多的公路上总会有很强的上升气流,这气流不但能省不少力气,还能秀出许多飞行特技,像什么空中大翻转、贴地俯冲、侧飞钻树枝等等,这些都是它的绝活儿。谁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只貌美如凤的母乌鸦在偷偷注视着它,一番帅呆了的飞行表演再牵出一段风流史也不赖。
“呱——呱——”它又兴奋地叫了起来。然而这一叫不当紧,嘴里叼着的钉子瞬时滑落下去。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叼来的钉子快速向公路上掉落,非哺乳动物的智商缺陷使它犯了混劲儿。它收起翅膀,像一只发现鱼群的鸬鹚,伸长脖子直扎向水面。不——这里是地面。这家伙竟妄想能在钉子落地前叼住它。它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距地面越来越近的钉子,全然不顾路面上所发生的变化。
在这条公路上的车流中,有一辆黑色轿车格外抢眼。这辆车凭借自身的性能优良以及司机驾驶技术的娴熟,在公路上“横行霸道”。似乎它要超越所有挡在它前面的车辆。奥拓、夏利、普桑、广本、凤凰、三枪、捷安特……为了超车它居然驶进了自行车道。一个强行并线,它又钻回机动车道。这下不用再超车了,此时它已成了这股车流的领头羊,前方再没汽车可以阻挡到它,它可以撒开花儿跑了。
这辆轿车的司机看到眼前的道路畅通无阻,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左手离开方向盘,在侧门下方的储物盒里摸出一瓶牛奶。他边看前方的路况,边用嘴咬开塑料瓶盖,之后迅速仰头畅饮了几口,低头注视前方,仍未有大的变化,就又来了两口……他就这么反复着。其实他也时常暗自庆幸:每天这样吃早饭,自己居然还活着。最后他放下空瓶奶,抿了抿嘴唇上凝结成“卫生胡”状的奶渍,打了个饱嗝,接着是一个疑问句式的响屁。
“啊!爽!”他感叹道。
以时速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行驶在环城快速路上,的确是一件既疯狂又刺激的事。你大可不必关心车两侧的景物,因为它们总是转瞬即逝,往往是还没思考清楚刚刚看到的究竟是何物想再多看一眼时,它已经离你很遥远了。前方则不同,作为一名渴望长寿的司机,你必须时刻注意前方景物的变化,以作出最及时最恰当的判断。比如说一个小黑点从空中掉落,这时你就要格外注意了,因为随之而来的有可能是……
“砰——”
一只黑鸟被撞死在他车前挡风玻璃上,浓稠的血液将副驾驶座位的玻璃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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