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一”放假的最后一天下午,囡囡睡着了,我想抽空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一遍,包括徐军的书房。他的书房其实很整齐,我只把书桌上的东西理了理,把一堆废稿纸扔到垃圾筒。在他的书柜里面,我看到一摞捆好的信件。我好奇地拿出来,打开后,发现都是我前几年写给他的信,每一封信上都标有日期和编号。我拿出最上面的一封,很薄的一张纸,展开有些破损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是我?”这是我写给徐军的第一封信。
我慢慢地坐在书桌前,一封接一封地研究我写的信。我的信每一封都不长,有的相隔的时间短,有的相隔时间长。每一封信似乎都被一遍遍地阅读,所有的纸张都有些破损。最后一封信,是我怀孕后写给徐军的。我在信里简单地说了自己怀孕的事,问要不要这个孩子。
徐军在我这句话后面重重地划了一条线。
我把信放在书桌了,双手捧住脸,有些记忆刹时涌上脑海。难怪徐军那么执拗地要我调到西安,他是怕我放弃了我们的孩子!
“要不要这个孩子?”
我曾是一个多么自私和残忍的母亲!为了让自己无所牵绊,也因为害怕生育的痛苦,我几乎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甚至在产房里,我痛得要昏死过去时,在我模糊的意识中,我还后悔过生这个孩子,怨恨徐军让我受到的折磨。
看到我轻飘飘的这一句,徐军当时为什么反应?他猜出原因了吗?凭他的聪明,他不会不知道。那么,他又用什么样的心态看待这件事?他有没有后悔娶我?一开始,我就注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为什么是我”,我怎么还自不量力地问他这个问题?
难怪他对囡囡格外爱护,他是为了帮我弥补对孩子的亏欠吧?
我轻轻地走进卧室。囡囡还在熟睡,两只小手放在肩膀旁边,向上微微举着,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向上扬起。
这是我的女儿,我差一点就失去的宝贝。我俯下头,印下一个吻,一滴眼泪落在女儿的脸上。囡囡似乎感觉到了,她不安地动了动。我连忙一边抺去泪水,一边拍拍她。女儿又安详地睡着。
我重回到书房,抓过最后的那封信,三下两下撕碎,扔进垃圾筒,再把垃圾筒倒到外面。
再回到书房,我将信件原封不动捆好,放进书柜,顺手拿出影集。影集里大约是徐军上大学后拍的照片,有读书的照片,也有游玩的照片,里面的徐军一脸稚气,和我刚见他的感觉差不多。其中有几张是女孩子的单人照,里面的人我都不认识。翻到最后几张,看得出,是徐军在实验室的照片,里面有实验设备,有各种实验挂图。有一张照片,是徐军唯一一张和女孩子的合照,那张照片里,徐军穿着件白大褂,站在一个仪器前面,和一个女孩相视而笑,那个女孩正是小姜。
我仔细地看着照片,徐军的笑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笑容,那是一种发自真心的轻松的笑容,这个笑容挂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年轻了许多,光彩了许多。这个徐军,对我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徐军。
和徐军相处了近七年,我见过他无数次的微笑,大多时候饱含了宽容和宠溺,没有哪一次笑得这么放松、耀眼过。
是人不对吗?
我盯着照片,心中有一种麻辣辣的痛感。
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在爱着徐军的时候,就发现其实我根本不懂他。心与心的距离就是这样的吗?
囡囡突然哭叫起来,我忙将影集放回去,跑到卧室。囡囡还没睡醒,大约梦见什么,两只小手拼命向上抓,边哭边喊爸爸。
我赶快抱住囡囡,一边拍一拍叫着她的名字。
囡囡被我叫醒了,她迷糊地哭着转头向旁边看,一会儿才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叫妈妈。
我问:“囡囡,怎么了,告诉妈妈?”
囡囡的头埋在我胸前,抽泣着说:“大灰狼。”
原来梦见大灰狼了。我抱紧她,安慰她:“大灰狼早被聪明的小红帽和猎人杀死了,囡囡刚才是做梦。”
囡囡渐渐止住哭声。我看看床头的表,说:“爸爸快下班了,我们去买点菜烧给爸爸吃,好不好?”
囡囡马上挣扎着要下来:“去买菜!”
领着囡囡往菜场走,我眼前还映照着那张照片。菜场离我住的地方并不远,经过一片菜地、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刚进菜场的大门,囡囡就对一个背对着我们买熟菜人叫爸爸,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挣脱我的手抱住了那个人的腿。我尴尬极了,预备向那人道歉,抬起头,才发现竟是徐军。
徐军温和地笑着,蹲下身体抱起女儿。我打量着他的笑容,想找出照片中的样子。徐军被我看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在我面前,他从未笑得那么开怀过。我摇摇头,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军指旁边:“我请小姜到家里吃饭,想先在菜场买点菜再回去。”
我这才看到站在旁边的小姜。今天她穿了件淡蓝色的两用衫,下面是一条同色系的牛仔裙。与那天相比,今天的小姜看上去有些不同。我又仔细看了看她,才省悟她换了个无框眼镜,难怪看起来精神多了。
小姜似乎对我有些顾忌,她局促地笑笑,说:“林老师,不好意思又打扰了。我本来说不用麻烦的,徐老师一定要到菜场来,说不让你辛苦。”
我礼貌地笑笑。
有哪个女同事会单独陪一个男人上菜场的?徐军可能不懂,我却不迂。徐军抱着囡囡在前面不远处着,他的女助手拎着他刚买的熟食跟在旁边,不时用空着的手去撩囡囡,一边和徐军说着什么。我站在一个摊位面前挑黄瓜,冷眼看着他们。如果不了解情况,怎么看,三个人都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菜贩催我付钱,我才回过神。付好钱走向他们,我看到,徐军皱了下眉。
回家的路上,徐军逗囡囡说话,我和小姜跟在旁边,我不说话,小姜也沉默。有人从我们旁边过去,奇怪地多看了两眼。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我们,小姜走在徐军左边,我走在徐军右边,我们俩人手中都拎着菜。这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四人组合,我猜刚才那人是在揣测我和小姜到底谁才是女主人。
那么,谁才像女主人呢?
晚饭吃得比较乏味,我有心事,没心情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徐军似乎没太在意,一边和囡囡玩,一边吃饭,小姜没有先前那一次拘束,她一边吃一边夸我烧的菜好吃。
饭后,囡囡去玩她的布娃娃,我收拾碗筷,徐军说:“小姜,你过来看看我昨天计算的结果。”
小姜跟在徐军后面进书房了。不一会,徐军脸色焦急地走进厨房,问:“你今天收拾书房了?有没有看见我的稿纸?”
我愣愣地摇头。徐军自语着说:“哪去了呢?我记得昨天放在书桌上的。”边说边又走向书房。
好一会,我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赶快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进书房。徐军站在写字台前一张张在翻纸张,小姜的头凑在旁边一起在看,两人挨得非常近。
见我看着他们,小姜讪讪地笑着,往旁边走了一步。徐军抬头看见我,指着桌子说:“我昨晚放在这儿的,早晨忘记拿,你有没有印象?”
我说:“我下午收拾房间,你桌子上有一些稿纸,我看看没用,就扔了。”
徐军手一顿,眼睛睁得溜圆:“扔了?!”
我点点头。徐军立刻冲过来,抓住我的手问:“扔哪了?”
徐军的手劲大得出奇,我的手被他握疼了。我指指窗外,扔垃圾筒了。徐军立刻放开我,鞋子也没换冲到门外。一会儿,外面响起翻垃圾筒的声音。小姜也跟出去了,我听到她在外面问:“找着了吗?”
我站在书房门口一动不动。徐军重又回来,脸上写满了失望。大约顾忌家中还有客人,他一句话也没说,重又回到书房,小姜在后面跟着。在越过我的一刹那,我感觉他距离我很远很远。
我默默地回厨房,机械地清洗碗筷。锅洗好了,锅也全部擦过一遍,清理台上被擦得一尘不染。我想了想,倒了两杯茶,推开书房的门。徐军和小姜正头碰头地研究着什么,听到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我,谁也没有说话。
我站在门外,突然有一个非常荒谬的感觉:我闯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压下内心的惶恐,强自镇定地将两杯茶放在桌上,说:“你们继续忙。”直着背走出书房。
一出门,我再也撑不住,紧走几步回到卧室,软软地靠在墙上。
囡囡正在给娃娃喂饭,见我进来,高兴地叫:“妈妈,跟我一起玩。”
我过去抱着囡囡,头贴在她胸前,眼泪打在她的衣服上。囡囡不懂,她抗拒地扭着身体,说:“妈妈放开。”
门响了一声,我忙将眼泪擦在囡囡衣服上。头顶响起徐军的声音:“你没事吧。”
我不肯抬头,依旧抱着囡囡。下一刻,我的手一松,囡囡被徐军抱开了。徐军拖起我的下巴,我含着泪水的眼睛对上他的脸。他有些好气,说:“我又没怪你,你倒自己先委屈起来了。”
我恼怒地一甩头,站起来走向大床,靠在枕头上,不理他。徐军在我身后站了一会儿,说:“林林,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辛苦一个晚上的成绩,被你扔掉了,我一切都要重新来一遍,我都没责备你,你怎么弄得好象是我给你委屈受了。”
为什么他会认为我不委屈?被人排挤的感觉比任何抱怨的伤害都要大,况且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等着看我笑话的助手。我带着鼻音赶他:“你去忙你的,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徐军有些气了,我听到他不耐烦地说了声:“你简直不可理喻!”然后是一声门响。我再也忍不住,伏在枕头上,呜呜哭出声。
一会儿,有一双手轻轻拉我的衣服,接着我听到囡囡怯怯地问:“妈妈,你怎么哭了?”
我坐起来,伸手搂过囡囡。囡囡乖乖地靠着我,用小手轻轻擦我的眼睛,说:“妈妈不哭,囡囡吹吹就不疼了。”然后对着我的眼睛吹气。
这是我的女儿,我曾经差一点就放弃了的女儿,在我伤心的时候,只有她用幼稚的方式安慰我。我抱紧囡囡,似对自己也是对她说:“妈妈再也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
(https://www.tbxsvv.cc/html/34/34613/9437181.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