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着514路公交车第二次到了富阳。四月份的时节，草长莺飞，车窗外面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我的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又是一整晚的难以入睡。我想象着我和叶岚该如何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她的爸妈，想象着他们听了以后会有怎么样的反应。可是我的心里很乱，脑子里一片混沌，理不出个头绪来。我觉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机应变，让他们明白我对叶岚的诚挚的感情，求得他们的接受。叶岚说得对，那种不可分离的爱便是我们现在最大的资本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疲态。我用冷水洗了脸，穿上那天去公司面试时特意新买的白衬衫，又去理发店修了修头发，好让自己看上去尽量显得精神和清爽一些。
我觉得就像是有一场擂台赛摆在我的面前。我和那个叫徐毅的人将在这个擂台上角逐我俩各自的幸福，而叶岚的爸妈将是裁定胜负的裁判。在哨声还没吹响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这是一场对我来说并不公平的比赛，因为我的对手已经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了裁判的青睐。可是，即便如此，在这个擂台上我也不能躲不能闪不能有丝毫的怯意，我必须坚持到底，直到获胜的那一刻。
我在车站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我的女孩。她的眼神一直闪烁，我知道她一定也怀着深深的不安。
我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叶岚，答应我，待会儿好好地和你爸妈说，不管发生什么，都别顶撞他们。”
叶岚低下头去，不说话。许久，她终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萧逸，我答应你，我听你的。”
我放心了。第一次到富阳时，她对她爸爸的态度让我紧张。
我跟着叶岚走进她家所在的楼道。并不陌生。我凑近她的耳朵，尽可能小声而轻松地说：“没事的，我会让你爸妈接受我的！”
叶岚回过头来望着我。我努力地想挤出一点笑容，却很难做到。我脸部的肌肉在那一刻已经完全地僵硬了。
开锁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紧了，脑子里只剩空白。我该做什么？我该说什么？措手不及。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叶阿姨一个人在家。她看到了跟在叶岚身后的我，微微一怔，然后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她居然还叫得出我的名字，让我既吃惊又感激。可是她的笑容并不自然，充满疑惑。
叶阿姨转身到厨房里去泡茶水，她说叶叔叔到楼下去买烟了，很快就回来的。
正说着，门被打开了。叶叔叔走了进来。
“咦，岚岚，今天有朋友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和你妈妈啊？”他笑呵呵地说，示意我们在沙发上坐下。他点了支烟，很享受地翘起二郎腿。
我偷偷地注视着叶岚。她不停地用牙齿咬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忽然有了勇气，不想再这样拖沓地逃避下去了，我想就由我来宣布这一切吧。可是我不能，不能因为我的冒然和性急而弄巧成拙。我不自在地坐着，不停地搓着手。
叶阿姨从厨房里出来。
叶岚忽然站起身说：“爸，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萧逸，以前你们见过的，我的男朋友。”
她的声音竟然那么平静，没有一点的忸怩。
“你说什么？岚岚，你再说一遍！”叶叔叔直直地望着叶岚说。
“爸，妈，”叶岚毫不躲闪，她的每一个字落地有声，“萧逸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交往已经有一年多了。”
屋子里的温度一下子骤降到了冰点，没有一点鲜活的气息。叶叔叔的脸拉长了，浓密的眉毛蹙在一起，叶阿姨端着沏好的茶愣在原地，微张着嘴，满是诧异。
我努力地站起身子，冷静地说：“叔叔，阿姨，我喜欢叶岚，希望能够照顾她，给她幸福，也希望你们能够同意让我和她交往。”
叶阿姨走了过来，把茶杯放在我的面前。可能是她的手势有些重，茶杯触到桌面的时候受了震动，里面的水都洒了出来。她拿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坐下。
“你算是什么人？啊？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不喜欢的！”叶叔叔眯着眼睛打量着我，嘴边掠过一抹冷冷的笑，眼神中充满嘲弄。
“我再过两个多月就毕业了，而且我也已经找好工作了，在杭州的一家外贸公司上班，这是我的名片。”我维持着勇气，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双手递给叶叔叔。
我觉得自己递上的是一份希望。当叶岚一次次地说想把我和她的关系告诉她爸妈的时候，我一直在拖延，在等待。因为从我的理解来说，家长最看重的莫过于一个人的人品和工作问题。而现在，我有工作了，一份正正当当的工作。
谁知，叶叔叔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鄙夷地说：“呵，总经理助理？来头不小啊！可惜，这样的名片我见得多了！”
他说着，用力地把手上的名片撕得粉碎。
我僵在那里，看纸屑零零碎碎地落着。
“爸，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叶岚声嘶力竭地喊着，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爸的手。
叶叔叔不耐烦地甩开了。
“岚岚，你坐下。”叶阿姨冰冷地说。接着，她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锐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萧逸，你和岚岚是怎么认识的？”
我强忍住受辱的感觉，讲述着我和叶岚的相识相恋。回忆依然美好，将我心中刚刚涌起的愤懑渐渐平息。我努力地直视着叶阿姨的眼睛，她的脸上并没有可怕的表情，却也没有任何肯定或是否定的流露，让我不知道她心中的所想。
我觉得喉咙里干涩极了，勉强地咽了咽口水说：“叔叔，阿姨，请你们相信，我是真心喜欢叶岚的，我把她看得比任何的一切都重要！虽然现在我还没有什么成就，但是我会一直努力，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的委屈和伤害的！”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叶叔叔烦躁地抽着烟，那一明一暗的火焰映照着他一张铁青的脸。
“对于这一点，我们并不表示怀疑。”叶阿姨终于开口，“可是，我想岚岚一定是没有和你说起过吧，我和她爸爸已经帮她考虑好以后的事情了，现在只等她大学毕业。我们相信，那才是她应该拥有的幸福。”
她的坦白让我不由地颤栗了一下。但是，我很快镇定了下来，也很坦然地望着她说：“阿姨，我知道的，叶岚和我说过了。而且，她也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徐毅。”
显然，我的回答让叶阿姨很吃惊。她怀疑地望着叶岚，像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叶岚的眼睛里已经凝着泪，但是她很肯定地点着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回应着：“是的，我只喜欢萧逸！”
我感激地望着我的女孩。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希望就不曾离我们远去。
“啪”，叶叔叔猛地拍着桌子，用手指着我，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出去！我不会让我们家叶岚和你在一起的，别做梦了！”
他粗鲁的话语让我浑身冒火，但是我咬着嘴唇默默忍受，不能发作。
“爸……你别这样……我求求你……别这样……”叶岚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啜泣着喊，无助地用手背拭着眼泪。
我的心都乱了，碎了。站在那儿一定不动，进退两难。
“老叶，别吓着了孩子！”叶阿姨过去扶叶岚坐下，一字一顿地对我说，“你走吧，该说的都说了，该闹的也都闹了，别再破坏我们家的平静，行不行啊！”她把最后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她的逐客令让我再没有回旋的余地。我朝他们鞠了个躬，“叔叔，阿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但是，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不会放弃我对叶岚的爱的！”
叶岚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萧逸，你别走……别走……”
我强打起精神，用自己也想不到的温柔的语调说：“没事的，叶岚，没事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叶岚极力想坐起来，却被她妈妈使劲按住了。我不忍再看她痛苦的样子，几乎是踉跄地向门口走去。
身后的防盗门被重重地关上了。隔着门，我听到了叶叔叔那刺耳的斥骂声：“这算是什么事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也听到了叶岚的哭泣声。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我无力地靠在楼梯的扶手上，急促地呼吸着，让突然袭击我的一种险些让我昏厥的感觉度过。然后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楼去。
我就这样走了，麻木地听凭那颠簸的公交车把我带回萧山。可是我的心依然留在了那间房子里。我带着伤痛离开，却把剩下的不可知的苦楚留给了我的女孩。她一个人，怎么面对，怎么承受？可是，我只能在心里悲伤，在心里焦急，根本无能为力。或者，当初我答应叶岚的时候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那沾沾自喜的勇气早就决定了今天这一局面的发生。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萧山，却不想马上回家。我必须尽快舔舐干净心中那流血不止的伤口，不能让爸妈有丝毫的察觉。
我漫无目的地在城区里游逛，傻傻地在马路边站着，傻傻地在公园里坐下。我那么渴望地等待着叶岚能打电话过来，让我知道她究竟怎么样了。手机一直没有响动。几近窒息的焦虑感让我胸中发胀。我什么也不能做，不能主动给叶岚打电话，不能再让事情节外生枝。好想抱头痛哭，让苦楚随眼泪汩汩流出。可是，我的眼角一直干涩，连哭泣的力气都已经失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万家灯火亮起来，暖暖的光明依然让人觉得温馨。早过了晚饭的时间，我的肚子却一点都不觉得饿，所有的知觉似乎都已经昏睡过去，没有一点清醒的思维，恍若置身梦魇之中。
绕了一圈，不知不觉地还是走到了家的楼下。我看到了伫立在阳台边的爸妈的身影，他们正焦急地向这边望。我朝他们挥挥手。我必须回家了，我想回家了。
打开家门的时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着所有的情绪。
“萧逸，你回来了啊！今天怎么那么晚啊？肚子都饿坏了吧？”爸妈从电饭煲里拿出保温着的饭菜，关切地问。
“我已经吃过了。”我说，“今天在公司里加了一天班，晚上又和杨经理陪一个客户在吃饭。”
话一出口，我在心里苦笑。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地在爸妈面前用这种自以为充满善意的谎言隐藏着自己。
我去卫生间里洗漱了一下，努力地避开他们的视线。“爸，妈，我有点累了，我先去睡觉了。”
我虚掩着房间的门，在黑暗中跌坐在床上。我的心找到了归宿，这一整天里，无论情绪如何地波动，我都一直撑持着。可是，现在，我有一种真真切切的感觉，想哭，痛痛快快地哭。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但很快又止住了。我出神地倾听外面的声响，直到确信爸妈应该也已经回到他们的房间里了，我的眼泪才又毫无顾忌地流了下来，鼻子酸酸的，扯着喉咙却是声音微弱地宣泄着。
我在擂台上的第一回合就这样败了，败得彻彻底底！虽然，我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我不曾谋面的对手甚至还没有出场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叶岚的爸妈根本不想试着了解我，根本不准备给我打动他们的机会，他们对我的排斥是不留余地的！我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我不会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可是，我怎么坚持，拿什么坚持？
人生有很多的无奈。最大的无奈是想做一件事却无处下手。
电灯忽然亮了。爸妈走了进来。
“萧逸，怎么回事？”老妈在床边坐下，用手摸摸我的面颊问，“你怎么哭了？”
我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不是在公司里受了什么委屈了？”老爸担心地问。
我摇摇头，所有的委屈和无助再也藏不住了。恸哭出声。
“爸，妈，我今天去叶岚家里了。”我哽咽着，“她的爸爸妈妈不肯接受我……我……我该怎么办？”
他们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把那个叫徐毅的人的存在以及今天所受的一切都倾诉出来。心里却没有稍稍的轻松和好过。
老妈心疼地拭着我的泪水，她的目光柔和而哀伤，喃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的眼泪却止不住，伏在她身上抽泣着。
“萧逸，别哭了！”老爸拍拍我的肩膀说，“哭有什么用？你是一个男子汉，要拿出魄力来，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
“可是……”我的委屈又上来了，“他们根本不给我机会……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老爸低下头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是我们不好，都是我们不好！如果你生在一个家境好一些的家庭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看不起了……”
老爸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责。我的心都碎了。他怎么会这么说呢？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啊！我对我的爸妈只有感恩，从来就没有嫌弃！我甚至想，如果真有所谓的来世，我还要作他们的儿子！可是现在，老爸他怎么会这么说呢？因为我的软弱，让他们承受着比我深上千万倍的痛苦，叫我于心何忍！
我用力地擦干眼泪。“老爸，你别那么说！你和老妈给我的已经够多得了！”我说，“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再哭了，不管接下来的路有多么难走，我都不会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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