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肖雅儒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受成绩下滑的现实，却也不得不继续虚与委蛇装作热情的样子和胡蓉东扯西拉，听着她家庭里琐碎的事情，听她唠唠叨叨她爷爷奶奶、她父母从她小时候起就对她不关心不体贴，听她谈对大千万物的看法。
胡蓉却是满怀期待，等着肖雅儒的表白。她焦急不安，越来越按捺不住，心里埋怨雅儒的胆小，埋怨他的拖延，几乎就要挑明对他的依靠和喜欢。我完全可以理解胡蓉当时的心理，其实和任何花季少女一样。虽然王成不能让她动心，但她的心却因他的叩击开始认真思考起这方面问题来，也就是说开始怀春起来，思考得越来越多，门闩就不知不觉脱落了，虚掩着，等着有缘人来推。
教学楼下的等待依旧，闲聊依旧，她的不安依旧，他的担忧依旧。当然，他和她各自的期待和梦想也依旧，虽然并不一致，却也有着交叉。这个交叉点就是他对她这个潜在信使的需要。
当这一天终于来临，他终于起用她这个信使，请她给李如菲转交一封信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的发生，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自然也没有接过这封信。接下来雅儒的话更让她如入冰窟。
“我俩关系这么好，这个忙你不会不愿意帮吧？要是事成了，我请你客。”
“成事，成什么事啊？”她有些不甘心，反问道。
肖雅儒用他一贯的羞涩，拘谨地低下头，脸红了起来，低声说：”当然是我和李如菲的事啊。”
她一下子颓然坐在凳子上，身体软绵绵的，像被去骨的猫。她几乎撞翻了后面同学的桌子。接着她心里泛起各种滋味，酸的，苦的，辣的，绝望的，恨恨的，无助的……头脑里翻过各种场景，可怜的，复仇的，嘲弄的……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她笑得那么大声，那么直接，那么无所掩饰。同学们在教室里正在安静进行着晚自习，被这突发的夸张声音所惊扰所吸引，都好奇地看着她。其实别说是她在这种最容易引人注目的时候有这种举动，即便是在熙熙攘攘人群中这样都会让全班同学惊诧不已。在同学心中她一直是安静沉默的，很少和人说话，即便偶尔说上话，也是轻得让对面人听不清。正因如此，大家才会认为总和肖雅儒小声嘀嘀咕咕的她一定是喜欢上他了。
惊恐马上充斥肖雅儒全部身心，他急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绝望地看着胡蓉因大笑而变形的脸，那大大张开的嘴，还有嘴里暗红色的舌头。情急之下，他居然用右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同时，为了固定她挣扎摇晃的头，用左臂抱住她的脖子。全班同学一片哗然。所有人认为，他们公然当众亲热**，也太大胆了。就这样，气氛活跃了起来，大家指指点点，嘻嘻哈哈，坐在后排的体育生已经在吹着口哨，起哄叫着“亲一个，亲一个。”
这种躁动持续了半分钟后，已经让所有同学，即便是平时学习最刻苦的同学都已经由不甘心从学习中拔出转化为彻底快乐地旁观。班主任如同交警一样，总在事故发生后最快到达现场。
见班主任来了，肖雅儒马上把手松开。胡蓉其实早就不笑了。雅儒大胆捂住她的嘴，带给她的惊恐远远超过他让她带信给李如菲。如果说她喜欢雅儒只是内心微澜，那么被一个异性如此当众冒犯，当然也可以认为是亲昵，这简直就是突如其来的飓风。当她确定肖雅儒喜欢的人不是她而是李如菲时，为什么会忍不住大笑？她不知道准确答案，但她知道那一刻，对事情发展至极点的失望，觉得自己至极点的可笑，长期躁动后至极点的轻松，让她无法自控，不能自持，甚至在平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小便失禁了，裤子尿湿了一大片。她想挣扎，拼命挣扎着想从肖雅儒手中挣拖，却只能一次次撞进他的怀里。每次贴近他怀里，她都会闻到一种特别的气味，不香不臭，让人有些头昏却也不失愉悦，她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也从来没有闻过。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挣扎还是在闻那气味。她逐渐确认，那气味来发自他的身上。挣扎了一会后，她终于力竭，无力倒在了肖雅儒怀里。
肖雅儒捂住她的嘴，只是害怕她当众讲出他暗恋李如菲的事实。他是那么害怕，害怕被人嘲笑，害怕自己再次成为绯闻的主角，关键是害怕李如菲因为自己而成为众人非议的焦点。当他捂住她嘴巴时，他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是希望阻挡那不利局面出现。等到众人笑声响起，传入耳中，他才知道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更加不利的局面。他试图松开，却感觉到怀中的胡蓉仍然在竭力挣扎。反正已经闯了大祸，就索性闯祸到底，不能让李如菲再卷进来，所以他索性心一横，坚持捂紧她的嘴巴。
班主任本来和其他老师在教学楼外闲聊，突然听到自己班教室传来阵阵笑声，他马上负责任地赶来。当他走进教室时，他看到的是肖雅儒紧紧抱着胡蓉，手似乎还在抚摩她的脸，而胡蓉则软软躺在雅儒怀里，乖巧温和。环绕他们的，是全班同学的欢声笑语和围观。
羞辱感立刻翻腾了起来。一对学生公然在全班同学跟前这样亲热，这是对学校制度的轻蔑，是将老师视若无物。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还因为，在那个年代，即便是成年人也没有这样胆量公开这样亲热的。这两个学生太大胆了，太放肆了，太放纵了，太放荡了！一个是带给班级无比荣誉的优秀尖子生，虽然他也曾经是难堪的绯闻主角，一个是平日文静温顺的乖乖女，可现在这个乖乖女居然就当众躺在绯闻男主角的怀里。这种感觉，简直就像亲见一个大灰狼正捧着一只大白兔，也如同一名浪子正当众亵玩一名羞答答小家碧玉。才十三的男生，才十五的女生，就敢这样，那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虽然肖雅儒见到班主任就马上松开手，坐正了，低着头，装作看书的样子，胡蓉也坐起来，整理着衣裳。但这不仅不能减少班主任的愤怒，相反，更加深了他的厌恶，他简直就像捉奸正着一样，冷俊鄙夷地看着胡蓉满脸的红晕和肖雅儒那做错事孩子的模样。
“玩够了吗？”这是班主任开口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立刻引爆了前所未有的最大声哄堂大笑，笑声从体育生群中开始，迅速蔓延覆盖了整个班级。
这句话很快成为全校当年最流行话语。只要大家认为你是去约会去了，见你回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玩够了吗”。最后发展成不管什么时候见面都可以用的招呼用语。
班主任的处罚彻底、坚决、不给他们留任何机会，也不给自己留任何情面。于是他们的事情被报告到校长办公会。群情激愤的学校管理当局立刻做出了最严厉的处理决定，决定被贴满校园每个角落，从食堂到教学楼宣传栏，从操场旁的法国梧桐到宿舍楼道，再到开水房，总之，贴到了师生们可能去的任何地方，密集到你无法被遗漏，让你对它不容错过。这充分体现了老师们对这件事情清晰的态度和杀一儆百的策略。
处理决定详细描述了事情经过，虽然多少还是让观看者觉得有些不过瘾，却也给了大家想象的余地，也给肖胡二人的同班同学带来了人际关系红利，大家都争先恐后询问当时情景和细节。多年以后，我见到那份关于克林顿和莱温斯基性关系的调查报告。我想如果当年让人写肖胡二人事件报告，一定可以更加精彩。
这起事件和随后的处理，带来如下不可逆转的后果：
首先，肖雅儒和胡蓉被官方正式以文件形式公告全校，宣告他们的恋爱关系。这种宣告的效力是如此强大，即便从那以后他们二人几乎不再有任何言语，也总是千方百计回避对方的目光、身影甚至气息，大家仍然认为他们是对恋人。
其次，肖雅儒再次成为绯闻主角，而且这次绯闻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是他扮演角色的主动性。上次他成为主角纯属偶然，他不过是一个碰巧被人看了私处的可怜虫，大家也默认他是无辜受害者，所以大家抨击评论的更多是马茹云。这次就不一样了，他早已成为校级名人，传他绯闻比传胡蓉有市场得多，毕竟胡蓉是何人物，没多少人知道。再说了，胡蓉是躺在他怀里的，他还用手在抚摩她，而且，抚摩的部位随着传闻发展越来越往下发展，也越来越往里发展，那自然是他在主动。他的年龄也为传闻增添了新的趣味，毕竟他还只有十三岁，很多老师都摇头，就这年纪，毛都没长几根，就想这个。
再次，开始让两边家庭不安。为了让家长配合学校做好管理教育，学校将处分决定邮寄给了两家家长。于是双方家长在他们二人陪同下，见了面。会见气氛由开始时胡蓉父母对肖家父母的指责，后来由于双方父亲得知对方都是木匠，他们各自师父的师父又是同一人，戏剧般发展到将错就错为他们定下了婚约。肖雅儒当场着急反对，被父亲踢了一脚，吼了一顿，“你连那样的事情都做了，你还想怎样？一点责任心都没有。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别人的东西不要碰。你不听。人家胡蓉多好一个姑娘啊，要不是你先这样人家了，人家能看得上你？！”
胡蓉嗫嗫嚅嚅，自然也给了胡父对肖父投桃报李的机会，于是胡父说了“蓉蓉啊，你这样的丑事都做了，谁还敢要你啊？你要是不喜欢雅儒，你为什么要和他亲热啊？既然喜欢，就好好对人家，男女事情不能开玩笑的啊。你看雅儒多懂事，学习又好，这孩子肯定有前途，看上你也是你福气。”
双方父母一团和气，也一团喜气，毫不回避后面可能的现实问题。如果学校领导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一定后悔寄给他们处分决定。不过他们也是有责任心的家长，考虑到两家现在的联姻关系，家长们一起教育两个孩子，要求他们“恋爱不要耽误学习，学习还是优先的，要一起考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办婚事。恋爱可以，亲热也可以，但不可以越轨，更不可以同居”。
家长们对孩子进行集体训导后，又进行单个教育。肖父将雅儒拉到一边，一再询问前几天问了千百遍的问题，就是他有没有和她发生关系。在确认没有后，告诫他最好不要在高中发生关系，否则身体跟不上，会影响学习。“而且一定不能让她怀孕。”最后他重重强调。如此看来，肖父的理解中，也并不认为这时发生性关系有什么不好，只是担心儿子会因为那太好而贪心弄累了身体。当然他也知道，高中阶段女方怀孕，肯定就要退学结婚。他一直渴望儿子上大学，这个高压线自然不能碰。胡母把胡蓉拉到一旁，多半也是在叮嘱类似的问题。
各自叮嘱完自己孩子后，大家一起去吃饭。几杯酒下肚，胡父和肖父就开始发誓说，不管将来孩子们是否能考上大学，即便是一个考上一个没考上，也要坚守婚约。
“谁说话不算，谁就王八蛋，谁家孩子变心，谁就不得好死！”为了表明自己诚意，肖父趁着酒劲发起了毒誓，他觉得也应该是自己先发誓，毕竟雅儒考上大学的机率要高得多。胡父非常满意，就和肖父称兄道弟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超乎肖雅儒和胡蓉的想象。一边是学校里的群情汹涌，一边是双方家庭的温暖柔情。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是干对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现在怎么做，接下去怎么做，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在热闹的大人中疑虑地目光对视，没有喜悦，却也多了一分依赖。命运将他俩强行拉在了一起，拴得那么紧，似乎无法松开。但他们都清楚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正是这个问题导致现在的后果。这个问题是那么重要，无论是对于解决这一切问题、对于他们以何种关系在今后相处，还是对于他们如何梦想未来人生！
但是，在当时，在欢快的酒席上，在热烈探讨着孩子们未来的父亲们之间，在温柔慈爱的母亲们眼中，这都不是问题，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存在这个问题。
他喜欢的是李如菲，不是胡蓉。
这就是问题，是最关键的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比他们所能理解的还要严重。因为，当肖雅儒不计后果地去捂住胡蓉嘴巴，阻止她将李如菲卷入绯闻中时，他已经下意识地愿意去为李如菲付出代价了。这种代价他付得是那么大，这使得他的喜欢可以当之无愧地升级为爱。
是的，爱，他爱李如菲。他开始爱上了李如菲。
家长们走了，剩下的问题仍然需要他们来解决。回到学校，正日趋热烈的绯闻还需要他们去承受。学校处理决定是，对他们留校查看，如若再犯，则开除学籍。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再犯，否则就不会有机会上大学，真的只能回家结婚了。这也意味着他们不能继续“谈恋爱”，或者说不能被人认为他们是在谈恋爱。当然，他们也不能和其他人谈恋爱。
学校当局不仅只是要求，也主动采取了行动。很快，班主任就将肖雅儒座位调到教室最右上角，而胡蓉则被调到教室最左下角。这样二人座位之间就有了教室内最远的距离。虽然胡蓉一再抗议她眼睛近视，在最后面根本看不清黑板，但班主任的回答是要她及时配副适合的近视眼镜。不过很快，班主任又将肖雅儒调到最左上角的位置，胡蓉则被移到了最右下角，依旧是教室内所能达到的最远距离，却能使胡蓉在进出教室时不再需要经过肖雅儒身旁。从这些安排可以看出班主任的态度，他仍然希望肖雅儒继续保持好的成绩给班级带来荣誉，所以将他安排在头排。他内心明显开始倾向于是胡蓉勾搭的肖雅儒，虽然没有任何事实证据证明这个论断，却有两个胜于雄辩的数据：雅儒成绩远远好过胡蓉，所以胡蓉一定是主动巴结的雅儒；胡蓉年龄大过雅儒，懂男女的事情多过雅儒，所以一定是她教坏的雅儒。要不然，十三岁的孩子懂什么啊？这个论断是如此根深蒂固，使得他越来越提防和记恨胡蓉，最后，无论如何都没有安全感的他，向马校长提出申请，要求将胡蓉调到其他班级，校长立即答应，将胡蓉调到了离一班最远的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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