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物理学家习惯把时间看作一根轴线，而把空间看作一个多平面的维度集合。如果从这样看人的一生，我们都像是串在同一根竹签上的羊肉。
当我在这里给你叙述这个故事的同时，可能张三正在和老婆睡觉，而李四正在和朋友打着麻将，王五也许在给他的女朋友打电话，赵六没准在盘山公路上一个人开车。
但是张三未必知道李四在打麻将，李四也不会知道王五在打电话，王五不清楚赵六在开夜车，赵六根本不知道张三是否真在睡觉。
其实，这个时候我很想套用一句在这个故事中已经死了的赵山河的话：“我说的也不一定对。”
因为可能在这个时间轴上这些事情都是同时发生的，你不可能准确知道同一时间那个空间那个人在做什么。
而说故事的时候，作为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我会假装我什么都知道，所有也请你假装相信我什么都知道吧。
当钱仲达去监控那伙造假币的疑犯的时候是2005年3月11日，而当他生平第一次梦游是3月12日凌晨，当他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梦游的录像带是3月12日下午，他又一次在家中梦游，端坐在沙发上看着泛着雪花的电视机是3月12日晚上直到3月13日清晨。
您还记得赵山河笔记中那个疯女人死亡的梦是什么时候作的吗？没错，也是3月12日晚上，或者说3月13日凌晨。
当钱仲达端坐在电视机前梦游的那个晚上，赵山河清晰地在梦中目睹了那个疯女人的死亡。而且，也许我们可以再找出他们的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的眼睛当时都是闭着的。
哲学家说上帝关上一扇门的时候总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哲学家又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那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的窗户关上的时候，也许你脑子里的那扇门就会打开，虽然你一定不知道开门的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在2005年3月12日到3月13日的那个深夜，钱仲达和赵山河的脑子都开了一扇门。
他们在那个夜晚被串在同一根肉串上熏烤着。
钱仲达每次来六清电影院看通宵电影，都是在晚上9点来买票，他一般也从来不关心放映的究竟是什么片子。对他而言，只希望不是一部音效震撼的所谓进口大片就好了。当然，就六清电影院的音响来说，放映《拯救大兵雷恩》还是《廊桥遗梦》也都差不了多少。
这天是他梦游后的第三个周末，也就是2005年4月2日。如果您有兴趣可以把肉串转一面看看这天赵山河都在干什么。
晚上，钱仲达又是在9点多来到的电影院，问窗口买了一张40排6座的电影票。走进电影院的时候，整个电影院里没有一个人。钱仲达坐下的时候，电影院就暗下来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斗大的“静”字，然后是片名《天下无贼》。
当银幕上的刘德华出场的时候，钱仲达就已经睡着了，他睡得很实，用一件戴帽子的薄绒外套把自己裹了起来。
钱仲达之所以每次都选择40排6座是因为那道来自于放映间的独眼光芒正好就在他头上，而且这个位子边几乎从来没有人来坐。而今天似乎有点不同，钱仲达在睡梦总是隐隐觉得邻座还坐着一个人，而他的手臂几乎可以碰到那个人，而且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个女人。
钱仲达的眼睛没睁开，他知道在市郊的各大影院都游荡着这样一种职业的女人，她们会给单身来影院的男人解决一些荷尔蒙问题。然而，过了蛮久那个身边的女人都没有说话。
钱仲达一次醒来的时候，片子似乎快要结束了，片中的一个警察死了。钱仲达皱了皱眉，下意识扫了眼身边的女人。
令他意外的是，那居然是个蛮漂亮的女人，穿着一件碎花格子的外套，坐姿甚至还有点端庄。借着银幕上的光看，眉眼都很清秀，她好像察觉到身边男人的注视，略略有点紧张。怎么看身边的女人都不像是不正经的女人，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会混迹在这个市郊的通宵电影院呢。
一个出现在下等场所的上等女人往往能引发男人的遐想。而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通宵场电影院里，几乎没有人是按照座位坐的，而这个女人却偏偏选择坐在他的身边，好像两人是同来的熟人。
社会学家告诉我们人都应该有个安全距离，相隔越近应该就是越熟，当然要是不熟的相隔近了，那一定会让人不舒服。按照钱仲达多年的刑案经验，很多恶性案件都是从这种不舒服开始的。
《天下无贼》放完了，结局有点让人唏嘘，身边那个女人还是一动不动。钱仲达转了个身，继续睡去。
钱仲达醒来的时候恰巧是最后一部电影放映完毕，他发现身边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他没觉得太惊讶，也许那只是一个和老公吵架了的女人，躲在电影院等老公来哀求。
然而，钱仲达并不知道这决不是他和这个女人最后一次见面。此后的一个多月，他多次发现这个女人和他同时进场，还是端坐在他身边，保持那个优雅端庄的姿势。这种无声的默契使得钱仲达居然觉出点别样的味道。有时候看不见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会很难入睡，好像非要等她来似的。
而这个女人来的时候，钱仲达就能睡得惊人的踏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这一切。他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和自己的睡眠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这种神秘的联系是的钱仲达觉得既兴奋又恐惧。
他觉得自己必须去调查一下这个邻座，也许她和他有着一样的秘密，更可能的是，这个女人掌握着他钱仲达的秘密。
对于像钱仲达这样一个刑警来说，调查这样一个女人似乎并不会是一件难事。
一天黄昏，他首先找到六清电影院售票员，那是一个50多岁的男人，戴眼镜梳着分头，看人总是下意识地弯腰，这应该是长期低头从售票窗口看人所养成的习惯。这男人并没认出钱仲达也是他的顾客之一。
钱仲达递了根烟给那个售票员。
“师傅，来一根吧。”
“谢谢，”男人接过烟，点上抽了口。
“这个是我的证件，有点事情想问问师傅你。”
“您说您说。”男人不住点头。
“现在电影院的通宵电影看的人多吗？”
“还好吧，像我们这样的小影院只能做点大影院不肯做的活。等天气热点可能人会多点，至少也是有空调的。”
“嗯，现在晚上一场能有多少人啊。”
“嗯，大概也就10到20人，大多都是来市郊做蔬菜水果小生意的商贩，反正也没地方去，在电影院看看电影打个盹，早上正好干活，在电影院也安全，还挡风遮雨。您说对不？”
“嗯，那晚上的票都是您卖的吧？”
“没错没错，都是我出票的。”
“嗯，您印象中有没有一个女人来买过票，大约30岁左右，常常穿碎花格子的外套，相貌算是蛮漂亮的。”
“30多岁的漂亮女人……”男人用左手自左向右撸了下不多的头发。
钱仲达相信一个50多岁喜欢从窗口看人的男人应该决不会对一个30多岁漂亮女人没有印象。
然后许久，这个50多岁喜欢从窗口看人的男人说出两个字：“没有。”
钱仲达玩着手里的双喜烟，突然抬头死盯着男人的眼睛。
“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您也知道，我们这里是市郊，治安么，怎么说呢。也就是那样吧。之前啊，倒是有很多女人喜欢来我们影院做点那种生意，特别是通宵场，每次清洁工都能打扫出很多……”男人迟疑了下。
“计生用品。”钱仲达继续看着手里的烟。
“没错没错，计生用品。”男人又撸了下头发。“这不，也就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这片的派出所来整治了下，抓了那么几个人，现在这些女人都不敢再来了。”
“你们通宵场还有没有检票员？”
“通宵场一般没检票员，票子本来就便宜，也没人半夜来逃这个票。所以，我是又卖票又检票。”
钱仲达想起确实每次都是在窗口买了票就直接走进电影院了，也没有其他人来看票。那个买票的窗口就在入场口的旁边。
“那好吧，”钱仲达收起烟，放回烟盒。“如果这几天你看见了这样一个女人，就打电话给我吧。”钱仲达在一页纸上写了个手机号递给男人。
走出电影院，钱仲达还是一头雾水。
这个神秘女人怎么能堂而皇之地走进电影院，又那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他身边，又怎么能避人耳目，连电影院的工作人员都没见过她呢？
钱仲达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不仅仅是神秘，而且是可疑了。他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8点36分，还有1个多小时通宵场就要开始了，今晚那个漂亮的女人会不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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